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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定东不做东

时间:2023/11/9 作者: 上海采风月刊 热度: 15322
■ 童孟侯

  提起滑稽舞台上的《红茶坊》《古彩戏法》《滑稽王小毛》《喜剧大舞台》《精彩老朋友》《开心公寓》《上海阿婆》……大部分观众未必全看过,晓得还是晓得的;但是问问观众这些戏是啥人编剧的?回答是:晓得伊做啥?

  提起唱滑稽的著名和知名演员,观众晓得还是晓得的:王汝刚、李九松、林锡彪、张小玲、钱程、毛猛达、沈荣海、小翁双杰……但是问问观众这些明星是啥人捧红的?回答是反问:自家捧自家?

  只有上海戏剧界的人心里煞清:滑稽戏独脚戏的大牌编剧姓梁,名定东,梁定东是也。

  粉碎“四人帮”的辰光,全国欢庆。在徐汇区文化馆文艺组工作的梁定东热血沸腾,连夜写了70句上海说唱来讽刺江青,篇名叫《古彩戏法》:“毯子身上盖一盖,变出了黄金万两,只要你紧跟老娘,鸡狗升天有福同享;毯子身上盖一盖,变出了卖国文章,只要我老娘窜上,管啥卑躬屈膝投降……”这个小鼓调拿到台上一唱,立刻受到老百姓大大的捧场,随后,说唱者黄永生一夜成名!

  《文汇报》记者报道说:“《古彩戏法》的作者黄永生……”停,停一停!梁定东呢?这是他一字一句磨出来的呀!他才是作者,他也应该一夜成名!但是,没有没有,很遗憾。因为名字都看不见,成啥个名?后来,演出说明书上印了几个字:《古彩戏法》“根据徐宫创作改编”。“徐宫”是啥?“徐宫”就是徐汇区文化宫的简缩。梁定东能代表“徐宫”吗?当然不能,所以他还是没有名头。不登名字也就算了,稿费或者叫劳务费发不发呢?没有没有。一分钞票都没!

  梁定东怒火中烧了?脾气发作了?没有没有。他笑眯眯地啥闲话都没讲,他觉得他的作品被认可,老百姓喜欢,他就欢喜。

  后来,梁定东又帮青年滑稽剧团写了好几部滑稽戏,也是一笔一划磨出来的,可是到署名的时候,一记头出现四个编剧,前头三个编剧一个字都没有编过,那么梁定东被排在第四编剧吗?没有没有。因为他是“业余”的,因为他是徐汇区文化宫的梁定东,所以马马虎虎,取头上一个字:徐;取末脚一个字:东。至此,梁定东变成了“徐东”。

  这算啥名堂?梁定东是不是决定到“青滑”去吵相骂?或者到知识产权管理部门去要求署名权?没有没有。梁定东觉得已经有一个字“东”挤进去了,不错啦,《古彩戏法》署名时一个字都没呢。

  名不正不要紧,只要自己言顺就可以了。

  2018年,阿梁创作大型独脚戏《石库门的笑声》,挑灯夜战,挖空心思,总共写了38000字,主要是反映当时上海人的衣食住行。整台戏只安排两个演员(毛猛达和沈荣海),整台戏要演出将近三个钟头。哦,这样的创新留得住观众吗?介许多辰光笃笃笃笃讲个不停,观众会烦吗?没料到演了100多场经久不衰,场场笑声不绝、掌声不断,这是创纪录的,前所未有。

  去年,《石库门的笑声》搬到文化广场演出,再不是几百个座位的小剧场,观众有几千,一场收入有28万。梁定东伸出右手:畀我两张观摩票。剧团回答:没票子畀侬。阿梁说:我是这个戏的编剧,编剧要看看自己的戏,就像爸爸要看看儿子,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剧团回答:这一场没有赠票,要看的人统统自家摸钞票。

  梁定东要在开场前杀杀搏搏吵闹一场?他哪能咽下这口气?没有没有。没有票就没有票,他笑眯眯地站在侧幕“偷看”,台下满座是他的满足。

  突然,《文汇报》打电话到剧组,报社要来采访,记者问:你们剧组里谁是党员?剧组回答:没有党员,只有编剧梁定东是党员。记者说:就是要采访这个梁定东,叫他不要走,我们马上就赶到。

  一个礼拜后,2021年6月23日,《文汇报》刊登了两篇“上海百名基层党员谈初心”的专栏采访,记者写梁定东的那篇题目是《“石库门的笑声”就是老百姓的笑声》。就这样,《文汇报》为阿梁在报纸上安排了一个“座位”,在张文宏的“后排”。张文宏的专访题目是《“党员先上”是支撑几代人的勇毅信仰》。

  梁定东写的另一部戏叫《七十三家房客》,获得上海艺术节优秀成果奖。他是不是包一个场子,邀请亲朋好友一起来观看他的戏?扬扬名?传传经?没有没有。梁定东不做东。

  做东的意思是当东道主,也将举办民间娱乐项目或宴请宾客称为做东。有个幽默的作家说:请客做东是带有明显目的的投资,请客做东是交朋友的秘诀。

  梁定东哪能不懂这个“秘诀”?一个做东的人是可以在场子里发调头摆闲话的。可是他不想当“大好佬”,一个人在书房里忙着写自己的戏是最令他称心如意的。

  写啊写啊不停写,他已经写了1000多个作品,光大戏就有30多部,真的没空。再讲,要学习的东西多得一塌糊涂,滑稽招笑技法多种多样:因小失大、出尔反尔、张冠李戴、自食其果、弄巧成拙、移花接木、假戏真做、荒诞不经、阴差阳错、三翻四抖……一共36种,它们构成滑稽戏和独脚戏的噱。阿梁要把它们操弄得滚瓜烂熟,这才是他的“投资”。再讲,要探索的东西还很多:滑稽戏确实是俗的,但不是庸俗,而是通俗,阿梁一直在寻找滑稽戏和话剧之间的一个结合点,然后改造滑稽……

  眼下,上海的很多滑稽戏独脚戏都是梁定东写的。当年李伦新把阿梁调到滑稽剧团当编剧,也没有想到这个阿梁会在滑稽界挑大梁。某种意义上,阿梁是滑稽界的“源头活水来”。

  很多年了,梁定东一年推出一部大戏,不断创新,不断更新,不断翻新——

  按理说独脚戏是独脚戏,滑稽戏是滑稽戏,不搭界。梁定东创作的滑稽戏《哎哟爸爸》,偏偏把独脚戏和滑稽戏结合起来,形式簇簇新。

  按理说电视台播放情景喜剧,是写完几十集然后集中拍摄,一集一集播出的,但是阿梁写《红茶坊》的时候,竟然像美剧那样,边写边拍边播,车轮大战,每个礼拜播出的都是火热哒哒滚的新鲜内容。他写了六年啊!他写了300多集啊!写得他脚都要掮起来了。

  他创作的长篇独脚戏《石库门的笑声》,采用两个人独撑两三个小时的演出方式……

  然而,有人说:梁定东的戏太传统了,太老套了,不够新。

  老套了吗?如果老套了,《幸福指数》《流浪狗漂幻奇遇》两部滑稽戏哪能会获得上海市新剧目展演优秀作品奖?如果老套了,哪能会有介多创新?好好好,就算老套了,那么谁来写不老套的呢?没有没有。既然没人写,那么暂且也只能上演阿梁写的戏。

  在创作《七十三家房客》的时候,阿梁想到了老滑稽戏《七十二家房客》,想到了忘年交朋友著名滑稽演员笑嘻嘻。

  有一次笑嘻嘻请梁定东到家作客,中午时分,笑嘻嘻到厨房去煮面。厨房很小,灯光很暗,笑嘻嘻又是高度近视眼,左眼2000度,右眼1600度,难为他还要下厨。阿梁等了半个钟头还没看见笑嘻嘻把面端出来,于是到厨房去,看见那挂生的面还在灶台上放着,笑嘻嘻在沸腾的锅子里煮着一块揩台布,撩啊撩啊,吹啊吹啊,心想今天的面哪能煮不熟?

  笑嘻嘻的女儿也是“啤酒瓶底”。一次他到火车站接安徽回来的女儿,两人明明擦身而过,却都没有看见对方。

  还有一次笑嘻嘻在《七十二家房客》中扮演一个流氓,吆五喝六从楼上下来。突然,一块楼板塌陷了,他看不见,一脚踏空,滚下楼来。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灰,随机应变:“哪个瘪三故意把楼板抽掉,要害我?”这句台词本子里没有,现加的……

  梁定东有一肚子这样的记忆,他很想写一本《滑稽演员的滑稽故事》,销路肯定会好,喜欢滑稽戏的戏迷哪个不想晓得更多滑稽演员的好玩故事?

  不妨再说两个滑稽故事——

  在中国遭遇自然灾害的日子,大家手头都拮据。周柏春的一个徒弟生病住院,他就拎了礼物前去探望,握手、寒暄、慰问。他离开病房之后,徒弟才发现礼物上留有一张纸条,上写:这罐奶粉还有两个月就要过期了,快点吃;苹果我是买处理的,侬也快点吃。

  再说姚慕双的一件事:他有五个小孩,其中姚骏儿分配在里弄生产组专门加工胸罩。那是个乱哄哄的年代,也是“八亿人民八亿诗人”的年代,要经常开赛诗会,人人要学会写诗。生产组在布置生产任务的同时也布置了诗歌任务。姚骏儿不会写诗,只好求助老爸。吃过夜饭,姚慕双放下筷子就蹦出了四句诗来:“不在炉边也出钢,不在田边也产粮,胸罩工人心向党,只只胸罩放光芒。”胸罩并不下流,胸罩工人也很正规,然而这首《胸罩工人心向党》总有些戏谑的成分。姚骏儿不管三七二十一交给了生产组组长。

  梁定东从老一辈滑稽演员那里吮吸到足够的营养。旧时,滑稽戏没有什么专职编剧,采用的是“幕表制”,也许几个演员到浑堂汏浴,大家一边喝茶一边凑本子,浴汏完了,本子的雏形也出来了,老演员至少是半个编剧。

  梁定东先后获得了“全国突出贡献曲艺家”和“上海文艺家荣誉奖”两个很有分量的称号。获奖之后,阿梁是不是在酒店里摆上几桌,请大家来喝喝酒、吃吃菜、庆贺一下?享受一下成功的喜悦?没有没有。平时,他也请亲朋好友吃饭,但是这样的庆功酒他不做东。

  钱钟书说:请客做东就好比播种子,来的客人里有几个是吃了不还情的,例如最高上司和低级小职员;有几个一定还席的,例如地位和收入相等的同僚。这样,种一顿饭可以收获几顿饭。

  如此算来,请客做东还是只赚不赔的买卖。可是阿梁真的不想像有的成功者那样大张旗鼓地做东,他们甚至还关照操办者:千万不要给我省钱,什么贵的点什么!梁定东心思:何必啦?

  当滑稽戏的编剧,可以用“清苦”两个字来概括:第一,没有哪个编剧是因为编了剧而发大财的,梁定东写一个大戏,现如今最多拿到稿费10万元,是大财吗?没有没有;第二,编剧明明是电影电视戏剧的第一道“工序”,却偏偏被安排在“工作人员”那一档,说完整一点是“幕后工作人员”。既然是幕后,台上就没有位子,有时候台下都找不到一个座位,只好立在大幕旁边暗角落里;第三,本子写出来,演的和导的暴得大名,编剧却没啥声音。电影《红高粱》是谁的?当然是张艺谋的!其实“编剧”是莫言,应该说《红高粱》是莫言的!电影《长津湖》蛮好看,导演是陈凯歌、徐克,演员是吴京、易烊千玺、段奕宏、朱亚文,那么编剧是谁?没啥人晓得。

  梁定东是上海电视台的高级编导,滑稽界真正的大腕,还获得过牡丹奖、星光奖等多种大奖,但是他从来不充老大,梁定东不做东。

  你如果遇到梁定东,就会看见一只“老实囡”面孔,很难联想介许多灵动机敏的滑稽戏出自他的笔下。生活中的他从来不插科打诨,从来不油嘴滑舌,讲话也是中规中矩,一板一眼,甚至还有点内向少语。真是蛮有意思:那些滑稽戏是一个一点不滑稽的人写的。还是用宁波人的一句话来解释:肚皮里有货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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