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中国话剧界,有两人是绕不过去的,北面于是之,南方石挥,有趣的是石挥还是于是之的舅舅,一家门。从1940年开始,石挥演过话剧《大雷雨》《家》《秋海棠》《林冲》《正气歌》……每一出都精彩,每一个角色都出神入化。很多评论家现在仍坚持认为:至今没人演得过这两位演话剧的。
人有苦命的人,什么倒霉的事情都会碰上;船也有苦命的船,海损的总是它:一条叫“江泰号”的船就是,算起来还是招商局六大新型客轮之一,五层楼高,排水量3500吨。可是1950年它被国民党的飞机炸沉在芜湖。1955年,招商局不甘心,捞起来重新修缮,更名为“民主三号”。
然而,改头换面还是改不了苦命!
1955年4月17日,“民主三号”搭载1300名乘客往宁波而去。这条航线按理说不是在浩渺无际的大洋上,贴着海岸线走,轻车熟路。凌晨1时43分,客轮刚刚驶过鱼星脑灯塔,大雾开始弥漫,视线模糊不清。
2时30分,二副心里抖豁,便把船长叫到驾驶台。船长认为现在是东北风,海水可能提早涨潮,还是快速前进,同时鸣响船笛。突然,附近的岛上有回音了;突然,船长发现“民主三号”正直逼逼朝着一个岛撞去。他立刻命令极右舵!来不及了,船头咔嚓一声,触礁了!不一会儿,一舱二舱进水。船长心急慌忙:冲上太平沙滩!
船头开始下沉,舵机失灵。3时30分,船身倾斜35度。船长认为不会沉没了,命令锅炉放气,抛锚!
1300位乘客怎不人心惶惶?尖叫声,哭泣声乱成一团。幸亏乘客中有300名士兵,还有带队的华东海军第六舰队政委李长如。李政委命令全体官兵组成人墙,把群众围在中间,防止风浪侵袭。随后用广播告知:不要慌,我们已经把求救信号发出去,海军会派军舰来救大家,解放军一定会最后再撤!
果然,两艘路过的机帆船靠上来,救走了“民主三号”的老人和孩子。9点钟,海军鱼雷艇来到,带走了200名乘客。随后,宁波海军后勤部“英雄号”抵达,把剩下的700人全部接走。海事专家认为:触礁沉没主要原因是海雾,船长则违反雾中航行规定,处置航行方向失误。航海界流传着一句话:风不怕,浪不怕,就怕大雾遮天下!
按理说这事和石挥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可是,他完全被感染了。1956年,“民主三号”刚修复,石挥就上船体验生活;第二年,他就执导完成电影《雾海夜航》拍摄。牛犇说:石挥真聪明,他参考《冰海沉船》的路子,但里边的英雄主义却是我们自己的。
石挥生于天津,1937年到上海闯荡,被小学同学蓝马介绍进入剧团。他没有系统学过表演,也许是天分,他很快成为一名演员,继而成为著名演员,被观众评为“话剧皇帝”。后来他涉足电影,成为会编会导会演的全才,又被评为“电影皇帝”。电影《我这一辈子》改编自老舍名著,是石挥的代表作,获文化部优秀影片一等奖。电影《鸡毛信》获英国第九届爱丁堡国际电影节优胜奖。他导演并主演了《世界儿女》《艳阳天》《天仙配》……等20多部电影。黄佐临说:石挥是稀有的表演艺术家。
1957年,一场运动突如其来,厂里召开批判会:有人揭发说石挥一向骄傲自大,低级趣味,跟党讨价还价,还污蔑党的干部形象(石挥说过:干部看到了上级,卑躬屈节,前面的衣襟长了二寸;干部见了下级,昂首阔步,后面衣襟长了二寸),在《雾海夜航》里贬低解放军形象……
有一天开完批判会,石挥悄悄问沈寂:看样子情况不太好吧?沈寂低声回答:不会怎样,顶多批判会开一下就完了。石挥说:至少以后不能演戏了,完了。谢晋安慰道:夹着尾巴做人,争取拍出好片子,将功补过嘛。
没想到批判石挥急速升级,主流媒体发表长文:《石挥的“滚”的艺术和他的“才能”》和《石挥是电影界极端右派分子》……石挥从“双栖皇帝”一下子变成了鬼:我这个样子,不是连蹬三轮的都不如了吗?
1957年11月的一个早晨,石挥出门,他紧紧拥抱新婚妻子、出身京剧世家的名角童葆苓,一反常态地热吻,然后穿上黄呢大衣走了。
在那个血雨腥风的年代,失踪个把人似乎很平常。突然有一天,市委书记柯庆施批示:迅速查明石挥的去向和下落。市公安局急忙成立专案组,开始寻找石挥。
有人报告:11月20日下午5点多,我在十六铺码头见到石挥匆匆赶路。我问他:到哪里去?他答非所问:以后再也不能演戏了。“民主三号”上有个船员说:我看到石挥靠在船舷,一言不发,我还上前和石挥打了招呼。
线索有了:家——十六铺码头——“民主三号”。可是社会上各种传闻四起,有的说他躲了起来,有的说偷越国境了,有的说石挥性格刚烈,会不会跳海……此事不知怎么传到周恩来耳朵里,他立刻给公安部部长罗瑞卿打电话:你要尽快查清石挥的下落。
專案组压力山大,此事惊动了一国总理还了得?经过反复调查,推断出来了:石挥搭乘“民主三号”,船入东海,他半夜来到甲板,绝望地跳了下去。黄赤波局长大怒:这算什么结论?我怎么向罗部长和周总理汇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专案组只得采取笨办法,沿着沪宁航线一站一站访问,甚至脱下鞋子,蹚着水走访渔民……忙碌了一年多,还是没有进展。
1958年底,公安部调王鉴到上海市公安局担任副局长,负责石挥失踪案。王鉴认为:石挥自杀的可能性极大,赶快联系沿海各县公安局,请求协助调查。
有渔民报告:1957年年底,涨潮时发现海边有一具尸体,没有在他身上发现有被击打痕迹,估计是自尽,就埋葬在海滩边了。侦查员赶到南汇县二灶洪海滩,挖出被埋尸体。尸体已腐烂,无法辨认,但是其身高和石挥相同,身上穿的黄呢大衣也是石挥平时穿的那种。
市委书记柯庆施摇头:证据不足,继续查证。我最近到北京开会,总理见到我又问起此事,请你们抓紧查清,否则我无法向总理交代。王鉴亲自赶到南汇县公安局,再次监督尸体的解剖。法医小心翼翼扒开尸体的嘴,发现此人牙齿不齐,同时发现腿部有伤痕,里面有块弹片!
王鉴立刻到华东医院口腔科查证,结果发现石挥看牙齿时留下的牙齿资料和尸体的牙齿完全吻合。专案组又赶到天马电影厂调查,一位导演告诉说:石挥在拍摄电影《关连长》时,被一颗从墙上弹回来的子弹伤到腿部,他到华东医院治疗过,有存根。
至此,三年的奔波侦查,石挥失踪案终于揭开谜底,柯庆施立刻报告给周总理。
石挥出生于海滨城市,发达于大海题材,最后又葬身大海,实在令大海叹息。1979年3月,上海电影制片厂宣布改正当年对石挥的错误定性。2005年中国电影百年之际,石挥的代表作《我这一辈子》入选“中国电影百年百部名片”。2007年,童葆苓在石挥去世50周年纪念会上说:石挥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曾感叹,没有死过的人是不知道死的快乐在哪儿,同样,也只有活着的人,才明白活着是多么的痛苦!
这么说,石挥享受过死给他带来的“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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