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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火依然在人间

时间:2023/11/9 作者: 上海采风月刊 热度: 13828
赵家耀

  

  

  

  “身为文艺工作者要把自己放在一个适当的位置上。演员要有自知之明。如果没有别的演员跟你搭戏,没有一个创作集体,你一个人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仲星火

  广大观众喜爱的著名影视表演艺术家仲星火先生去世许多年了(2014年12月25日病故,享年91岁),但人们没有忘记他那憨厚的、发自内心的微笑,他为广大观众带来了令人会心的快乐。他在四十余部影片中扮演主角或重要角色,其中因其精湛、生动的演技成功塑造了影片《李双双》中的孙喜旺。影片一经上映,便广受欢迎,随之产生了很好的社会效应和口碑,人们称颂:“做人要做李双双,看戏要看孙喜旺。”因此,仲星火先生于1963年荣获第二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配角奖。2005年中宣部、文化部、国家广电总局授予他“国家有突出贡献电影艺术家”荣誉称号。

  他和众多电影艺术家一道,照亮了中国影坛的星空。

  作为晚辈,我和仲老合作拍摄过影片;作为导演,也盛情邀请他赴外地参加电视剧《生活就是喜剧》的拍摄,他愉快地接受了我的邀请,欣然前往,不辞辛劳。拍摄过程中我获益良多。如今很想尽快写一篇缅怀、追记、向他学习的文章,借此表达我对这位从艺60多年、成就卓著的老艺术家的敬仰与怀念。

  仲老的二三事

  2014年,已是八十九岁耄耋老者的仲老,应邀兴致勃勃地参加了影片《毛泽东在上海·1924》的拍摄。开机新闻发布会上,他只说了三句话:“第一句话是荣幸。第二句话,还是荣幸。第三句话,还是荣幸。”看似简单的这三句话,却深深体现出这位电影表演艺术家谦逊的品格和对电影的挚爱。

  仲老在影片中饰演一位鼓励失意年轻人的“名人纪念馆义务老讲解员”,一位热情的老年“志愿者”。拍片的时候,他已是带病参加,且在低于零度的气温中拍摄。他认真“备课”,且台词功夫了得,故大段解说词每每一次通过,不见半个“格愣”“螺蛳”,一气呵成,无需重拍。先生演出认真,技巧娴熟,一步到位,状态惊人,这对于一位高龄老者,真是匪夷所思。镜头拍毕,现场的演职员们掌声四起,情不自禁地为这位老爷子的高超演技同声喝彩。镜头前的仲老言谈举止和蔼可亲,談笑间那份精气神,全然看不出当时他已患病在身,遗憾的是,这竟是仲老最后一次在银幕上亮相,成了“银幕绝唱”,也是巧合:1924年,正是仲星火先生于安徽亳县出生的那一年。

  仲星火,他的名字早已飞入千家万户,尤其是他在银幕上塑造的许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如“李双双丈夫”孙喜旺、好民警马天民等更是令人难以忘怀,赢得了人民大众的喜爱和欢迎。我曾和他在上海郊区海边奉贤柘林电影“五·七”干校劳动,插秧耘稻挑粪施肥等“同学”三年。笔者作为导演、作为他的晚辈,曾有幸邀他拍过影视片,当时由于缺乏条件没有坐下来较为深入地交谈,也从未触及艺术创作、往事、养生等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

  仲老晚年我常在电视荧屏上看到他那乐呵呵的笑容,于是我想起1986年三十多年前拍过电视剧之后,前去采访他的难忘情景。

  一天午饭后,我如约叩开他位于上海西区的房门,当时已是古稀之年的仲老身板硬朗,精神矍铄,坐下来后,我请他谈谈他的身世、人生、从艺,谈健身、谈他的晚年养生,海阔天空,只要是他感兴趣的话题。“我很有兴趣听您谈,肯定有意思,读者无疑也很想了解探知银幕背后的您。”仲老听罢开怀畅笑。先生没有午睡的习惯,谈话时声音洪亮充满共鸣,谈起往事如数家珍。仲老说他的故乡在皖北亳州,那里自古名人辈出,是“神医”华佗、一代枭雄曹操、魏文帝曹丕、文学才子曹植、巾帼英雄花木兰等人的故乡(还有祖籍安徽亳县,受到国家主席习近平亲切接见的旅法著名翻译家李治华,他历时27年倾力完成法译巨著《红楼梦》等)。仲老七八岁时便和村上的小伙伴们在村头、在房前屋后练拳舞棒,往往汗流浃背,有时像个半大“泥猴”。当时老乡们生活穷苦没条件就医,换句话说即没有“权利”患病,即使发高烧昏厥,父母也多是烧香拜佛求菩萨和太上老君保佑;稍懂点医道的乡亲便连忙为孩子掐人中、刮痧、拔火罐等,当时的小县城安徽亳州没有一所医院,没有一位专职医生,只有一个山寨接生婆,然而少年的仲星火就生长在这穷乡僻壤。

  三句话总是离不开本行,话题自然先从“喜旺”这个人物聊起。

  从“刘三”到“喜旺”

  影片《李双双》导演鲁韧要求该片演员的表演要追求生活化具有当代感。为此,演员们先坐下来做案头工作,研读剧本,深入农村下生活,在生活中间排戏。演员们先看了地方戏豫剧,之后自郑州辗转河南新乡、林县,李双双扮演者张瑞芳还找到了当地一名妇女队长、李双双的生活原型刘凤仙。

  仲老觉得影片《今天我休息》中的马天民同他本人较接近,“土得有些掉渣”的喜旺的个性他不具备,“味道”也是两码子事。为此,他终于也物色到了一个叫刘三的乡间活跃分子,村上的农民都挺欢喜他,人缘很好,无论是在田间地头,乡亲们只要有人吆喝,“刘三,你给我们来一个,唱一段”,他眉头不皱说来就来,这个文艺“达人”,吹拉弹唱全然在行。当时36岁的老仲就跟着他体验农村生活,想从刘三的身上捕捉某些喜旺的身影,虽说此人有些黏糊,不完全像影片编剧李准笔下的喜旺,可经过“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他还是从刘三身上吸取了一部分创作元素,用来塑造喜旺这个人物。

  仲老家乡安徽亳州流行河南梆子,他从小耳濡目染,这种中原戏曲对他来说不生疏也不犯难,他琢磨,何尝不借鉴生活里身边的刘三,得意忘形时也哼上一段过把瘾,那么银幕上的这个人物自然多姿多彩,那才“喜”,那才“旺”!于是他就在影片中设计了小曲河南梆子,只要高兴或一时兴起,便扯起嗓门秀上一把,哼着小曲便将部分“刘三”嫁接移植,附体到喜旺身上。

  在深入生活和拍摄外景时,他又从当地农民和女队长刘凤仙丈夫的言谈举止中汲取素材,丰富了孙喜旺的某些性格特征,以此作为他刻画人物形象的依据。

  仲老还回忆道,他是北方人,北方人说起话来常用双手比画着,借以加强语言表现力,加强语气,他将此等肢体语言也运用到人物身上,从而也丰富了喜旺这个人物。

  仲老说,喜旺这个人物的基调不是一下子就能捕捉设计得很到位很准确的,如同摄影对焦点一样。演戏刻画人物要不断地打“草稿”,要不断地琢磨、推敲,要从丰富多彩的生活中吸取“营养”,这是多方面的综合,以剧作为基础,经过有效的排练,不断揣摩探索,逐渐走近人物,从而形神兼备。

  影片《李双双》中双双和喜旺又打又骂,又闹又爱,乃一对情趣盎然的好夫妻,两个人物都演活了,因此农村里常常有个说法:“做人要做李双双,看戏要看孙喜旺。”

  在此要感谢张瑞芳、仲星火,将欢笑带给了亿万农民和观众。

  两只脚板赛过十轮大卡

  谈起体育运动,仲老谦虚地笑着说:“新式现代运动本人是门外汉,因此著名演员陈述嬉笑我是运动的‘死角。”其实仲老自有他独特的养生之道,当时他每天下午和他老伴祝芸仪女士坚持散步两小时左右,散步时不乏铮铮脚步且伴以甩手等动作,如果说已是古稀之年的他健康良好,身板挺直,恐怕与此不无关系。

  先生回忆道,论走路他可是有“历史”了,自己21岁自山东打起背包参加革命,从北到南便连续走了四年,从陇海铁路辗转到长江岸边。当时他们部队属华东军区后勤部,有个口号是:“走好路就是革命。”是啊,走路也是革命的需要。那时几乎是天天走路时时行军。休息时倒头便睡,吃起来哪怕是咸菜窝窝头高粱米也挺香。说到这里,仲老瞅了瞅他的夫人祝女士乐呵呵地说,当时要严格遵守战争期间不准谈恋爱的纪律。总之,为夺取胜利,要大步流星迈开他们的两条腿,赛过国民党的十轮大卡车。战争年代练就了先生吃苦耐劳、善于走路的铁脚板、好体魄,顺着这个话题,我们谈到了影片《今天我休息》(原名为《老马的星期天》)。

  1959年10月,当仲老36岁时,机会来了,他加入了影片《今天我休息》摄制组。鲁韧导演告诉他,拍摄任务从现在进入倒计时,年底影片一定要拍出来。他连忙打开剧本一看,自己居然是主演。其兴奋程度可想而知,那可是仲老人生与电影创作的里程碑。接着便是日夜赶拍,连续拍了22天。为赶任务,白天拍戏晚上配音,夜以继日连续工作,致使他流了鼻血。

  影片中有场戏是憨厚耿直的好民警马天民水中抢捞小猪。抢拍时已是十二月,西北风凛冽,气温接近冰点,外景地选在上海苏州河畔,摄制组利用涨潮时机抢拍盛夏的镜头。当时冬至已过,天寒地冻,导演鲁韧一声令下:“开始!”仲星火闻声咬紧牙关纵身一跃,跳进寒冷湍急的河里,虽说跳水之先,他在身上涂抹了厚厚的一层凡士林御冷,但收效甚微,可为人物毫不畏惧纵身一跃,却为塑造角色品格增光添彩。

  “文革”之后,仲老怀着对表演艺术的满腔热情投身到舞台剧《春苗》及《第二个春天》的排演。约十年没演戏,作为演员的他怎不如饥似渴。剧中,他分别扮演农民和老造船工人。当时正值隆冬,可戏中要求他演出时需有盛夏感觉,仲老从严要求自己,登台演出时只穿一件衬衫,还要体现出热浪袭人、挥汗如雨的感觉。他在台上应对自如,这与他年轻时在部队里多年练就的健康体魄有关,否则只能表面作燠热状而浑身冻得亦如筛糠。

  为创造出脍炙人口的人物,仲老总是不断告诫自己始终要兢兢业业,时刻不能懈怠。38岁时塑造了电影《李双双》中的孙喜旺的形象,1962年荣获了第二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配角奖;56岁时11个月拍了四部影片:《405谋杀案》《天云山传奇》《巴山夜雨》《月亮湾的笑声》;成功是正确思维的结果,若没有好身体你说咋行?

  “地砖芭蕉斋”随想

  谦虚和善的仲老谈兴甚浓,说着起身让我欣赏他书案上的一件镇斋之“宝”,我亦随之紧跟了过去,兴味十足地搜寻端详。只见他从书案上拿起一块表面平整的方地砖,说陈述也有一块,这是朋友送的。练字也是他的健身养生的方式之一,而这块方地砖便是他笔下的“三维立体宣纸”。我有些不解,人们习字不是在纸上嘛,先生笑眯眯地说,随便找来一支毛笔,即使笔头开叉、“谢顶”,已是废笔,只要蘸上清水,就可以在清水浸润的巍巍青砖上悬肘提腕,横平竖直、点圆勾方地习将起来,“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无需投资,绝对“无纸化办公”嘛。开心笑过他接着说,事先只要将方地砖晒干即可投入使用,因为将字写在上面不久水便被砖体吸了去,即可再写。我撫摸着光滑的地砖,不由想起精勤学书的唐代大书法家、僧人怀素,他广植芭蕉,以宽大的蕉叶代纸练字,兴到运笔如骤雨旋风,体现了这位书法大家“大风起兮云飞扬”的魂魄,这位僧者以善“狂草”闻名,相传秃笔成冢,因名其所居曰“绿天庵”。我环顾仲老的“小书房”道:“是否当名‘地砖芭蕉斋可好?”仲老夫妇闻言捧腹大笑……仲老说,悬笔练字亦是舒缓的室内运动,因为一是要静心,二是全身之气均集于手臂、发于笔端。悬笔习字一不为出售,二不为借此扬名,自得其乐、陶冶性情,说不定哪一天在未来的影视片拍摄中会派上用场,为刻画人物一显身手,不必临时抱佛脚,更无需四处寻书法家替身代笔。仲老的兴趣爱好乃至退休后的养生健身,无不同他献身的电影事业息息相关。为希望工程,仲老曾应邀亲赴山东临沂参加某书画展览会义卖书画活动,他健笔挥毫“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天道酬勤”等颇受现场观众欢迎,仲老的字受到书画收藏者的珍爱。影片《相思女子客店》里店门招牌上的那六个字就是仲老所书。虽说仲老的书法未达到人们对怀素称颂的“忽然绝叫两三声,满壁纵横万千字”,可他觉得,说不定哪一天在未来的影视片拍摄中会派上用场,演员平时的爱好要多样,“绝活儿”要不断积累、磨练。“朝阳红,夕阳红,岁月诗情地砖中,追梦上银屏”,亦是“地砖芭蕉斋”的写照。

  说到在大方青砖上习字,不由我又想起另一个人。

  四卷本长篇小说《上海的早晨》等作者、曾任文化部副部长和对外文委副主任的著名作家周而复先生,小时候家境贫寒,为了习字读书,他找来一块大方砖权作“文房四宝”,用清水在方砖上临字,练了又练,这为他后来成为书法家打下了基础。

  写至此,上述文中三个人物笔下的那两块方青砖,几片芭蕉叶,一支“谢顶”的毛笔,禁不住从我心中浮生出难以言状的喟叹。

  影视表演艺术家仲老写有一手遒劲、大气的书法,字如其人,那是时间的积累,心智的历练,端端正正、风骨挺立的汉字亦如先生的人品。

  拒“尼”于大门之外

  时下会有君于颇具生活美学品位的餐厅,尽享从头盘、主菜到甜点水果,且搭配不同的葡萄甜酒,“杯酒生活”让舌尖上的中外美食,美得像一个不愿醒来的梦。但仲老不愿做美食家,也不想耗时做此美梦,先生认为在家庭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想吃点啥就吃点啥,不必忌口,但不要贪吃。“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仲老说人年纪大了,生理机能开始衰退,人要淡泊名利,要豁达,要拎得起,放得下,想得开。仲老所言甚是,我很欣赏。

  提及嗜好烟酒,先生以前是吸烟的,此刻他的夫人端来在微波炉里为我们加工好的香喷喷热乎乎的烘山芋,她说:“赵导,趁热,快趁热吃。”她热忱款待。我们边品尝师母的厨艺,边请她谈谈。师母说,仲老那时抽“大前门”,时常咳嗽,当属“痰”派。她便劝他少吸,要尽快戒掉。可有时仲老边写东西,边将香烟放在一旁烟缸上,任其青烟缭绕,以至“星火”小书斋乃一片“云遮雾罩”。一晚,仲老应约要连夜赶写一篇谈表演的文章,师母见状连忙为其端上刚盛出已放好小调羹的莲子羹,刚递到他面前,忽见烟霾笼罩令她窒息咳喘不止。倏然,祝女士上前一把将大半盒香烟顺手捞了过来,道:“你能不能不抽?”“不抽就不抽好了!”师母接过话茬未待多加考虑一把将一盒香烟一掰为二!仲老先是愕然满目,接着像他经常在电影里那样,自我解嘲地扑哧一乐,夫妻对视莞尔一笑,这一切传递着信守不渝又不可思议的微妙,莫逆于心,岁月静好,书房里顿时洒满了爱的目光与笑声,此刻,只见窗外鸟儿在树枝间叽叽喳喳、卿卿我我。从此仲老便和香烟分道扬镳,彼此断绝了一切往来,拒尼古丁于千里之外!

  作为晚辈的我,有感他俩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乏戏剧性和鱼水般的依恋。

  “喜旺”和他的“守护神”

  仲老边品尝热乎乎甜蜜蜜的红瓤烘山芋,边望着师母笑嘻嘻地合不拢嘴,他说只要去拍片,无论他走到哪里,他夫人便如影随形地出现在哪里,随时备足必要的各种药品。医药护理她乃行家里手。仲老说,她是全方位护理,饮食起居、衣物冷暖,事无巨细,难有疏漏。这时仲老用手指着他身上穿的两件深褐色毛衣说,此乃师母的精心杰作,里面着一件圆领厚毛衣,外面是件中间系纽子的。她主要考虑老仲拍戏化妆穿脱方便。她时刻关注仲老的冷暖,以防他哮喘病复发影响拍片,这是草木对泥土的挚爱。而老仲的这位身心健康的“守护神”,有时也会应邀走上镜头,过把戏瘾,夫唱妇随,弦乐如歌,其乐融融。

  师母祝芸仪对我说,出生在三朝古都亳州的仲老,晚饭时也好品尝一口家乡产“古井贡酒”。酒醴之气,不饮也醉。那玉液琼浆,已被岁月熬制得十分稠醪古老,斟在杯里是酒,一经品尝便是那剪不断的“乡愁”,因为感动过所以牢记,夜深心驰,仲老多想打开那深藏的记忆:那是母亲手中长年发温的针线;是祖母纺车咿呀的叮嘱缠绵,没有乡愁会失去他所有的寄托,留一份淡淡的乡愁在他心中,常有一片浓浓的青葱在眼前,他关注的是岁月究竟让那里发生了什么,老人对故乡充滿了期许与感激。为了拍出好电影,辗转流迁,走着走着会将自己走“丢”,炊烟起处是故乡,只有故乡还在原地殷切地等待着远方游子尽快归来。他已很久很久没有“衣锦还乡”了,“叶落归根”,他归心似箭,谁人不想念自己的家乡。乡愁是滋养人类生命的血脉,仲老举起土瓷小酒盅,朝着亳州,朝着他思念的故乡,又朝老伴看了看,深深地抿了一口家乡酒、思乡酒,他没有说话,却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次他的老伴祝女士没有阻拦他,且接过小酒盅高举过头,夫妻双双对那方热土深表祝福。

  早年从事医务工作的祝女士笑劝先生饮低度酒直至尽快戒去。当时,只偶尔“滴酒穿肠过”,仅仅是尝点黄酒葡萄酒活血而已,绝不贪杯,更不会酒酣耳热。

  “老仲是一个厚道的老实人。”祝芸仪笑着对我说。透过他俩的目光,看得出他们相互欣赏,为彼此而骄傲,他们琴瑟相谐,拥有一分属于两个人的完整温馨的爱的世界,可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不可忽略的是,仲老这些富有个性色彩的“仲氏”养生健身之道,绝非为健康而健康。尤其是退休之前,仲老考虑的是演员定要有一个健康的好体魄,要有精气神儿,方才会有反应灵活的头脑,从而全身心地投入高节奏的影视拍摄中,创造出个性丰满的人物。譬如,在我们愉快合作拍摄的电视剧《生活就是喜剧》中,他的人物设计独出心裁。他设想剧中人物走起路、踱起步的姿态有些摇摇晃晃,有点外八字脚,精心设计的肢体语言令人发噱,风风火火的形体动作不时稍有夸张。仲老是著名大演员,我是小导演,可他却主动前来征求我的看法:“小赵,你说我的这些设计怎么样?”“仲老,您别客气了,这多不好意思。”待我冷静考虑过后给予肯定,他很是高兴。“运用之妙,存于一心。”拍摄时,剧组工作人员和现场围观的群众对他的表演笑翻了天,只因是现场录音,不敢真的笑出声来。监视器前看着回放,我忽发奇想,这无疑是对刻板表演的颠覆,仲老用创意及精彩演出扣题:生活就是喜剧!仲老为角色独特的精心构思,较之该电视剧本里所提供简单的文字提示,丰富立体饱满了许多,不单薄不概念,妙趣横生、忍俊不禁,既活跃了该场景的气氛,又丰富了场面调度,打个不确切的比喻,如一团火在我眼前点燃,禁不住使观众想起喜剧大师卓别林,和当下英国喜剧明星“憨豆先生”(罗万·阿特金森)。

  通过和仲老多部影视片的合作,我深感正如他所言,演员表演如画家作画打草稿,既具体又可修改,力求准确。演员临场试戏拍摄,他每每保持一定程度的即兴创作姿态,始终有新的追求,这样可避免表演上的刻板,常拍常新。

  “空口袋”,人物立不起来

  仲老当时社会活动挺繁忙。他认为人,尤其是从事文艺创作的人,不能脱离社会,要和社会保持同步。于是他总是笑呵呵的,从不摆架子。遇到好的、他感兴趣的影视剧本,他都会兴趣盎然地投身到角色塑造中去。

  上帝宠爱每一个不轻言放弃的人。他认为人生,尤其是艺术创作需要不断储备,当演员焉能缺乏修养,不能一味台上或镜头前面见;演员要塑造各种不同的人物形象,倘若没有丰富的生活积累,拍片时就会显得捉襟见肘。仲老求知欲始终很强,他认为生活里、工作中少不了书,少不了那些无言的亲密朋友,读一本好书,就是和许多高尚的人谈话,读书是“积学储宝”。先生年轻时很想当个作家,来到山东大学报考的也是文学系,文学可安身立命。童年及战争年代没条件也没时间读书,虽说现今视力不及当年,他仍坚持“补课”“充电”,更新知识储备。他对我说:“30岁左右,我用了三个晚上(白天拍片),在小马灯的微弱灯光下,没几天便突击看完了宏篇巨著《战争与和平》。我小时候视力极佳,只要皓月当空,就可以看报。”如今他要将时光“倒转”,他似在熬煮一剂灵魂的汤药,专治愚妄、偏见、浅薄、低俗和罪戾。采访时,我就近距离看到他床头摊开着《卓别林自传》。

  仲老对中外历史书籍有着特殊的爱好,他认为历史是一面镜子,以史为鉴可正衣冠,要敬畏历史,从中人们可以回顾社会曲折前进的脚步,读懂过去,亦可比照现在,知其历史文化,才能更知其当今,有比较方能鉴别,藉以充实自己,作为演员才能“望闻问切”,“搭准”角色人物所处那段历史的跳动的脉搏。先生所言极是。阅读决定高度,思想与艺术修养的高度铸就了他目光的高度。“‘空口袋,人物立不起来。”仲老颇有感触地对我说。

  梦里最忆是故乡

  只有了解世界,才不轻浮,只有懂得今天,才知道“我”在哪里。仲星火夫妇不拒绝外部世界,他曾赴美看望孩子,可不足一个半月即想“打道回府”。梦里最忆是故乡,故乡、祖国才是他魂牵梦绕的精神归宿,尽管国外的条件很是优越。仲老说,因为这里有他的事业与亲情。他记得一位诗人的话:“我的房子对我说:不要离开我,因为我的过去住在这里。”于是他匆匆踏上了归程。他说,只有在这块土地上他才有价值,因为他是这里的主人。虽说这里现在不少地方还是工地,尘土飞扬,但他很是自豪,因为这是他心灵的家园。先生眷恋着在春天里微笑的祖国,国外的物质条件再好,那土地也“陌生”,他眷恋着家乡带风景的房间。

  仲老每晚看新闻联播,观摩经典影视片,继续关注他挚爱的电影事业,且依旧对进入摄影棚满怀热情。他说,一闻到摄影棚里的空气,布景板所散发的气味,一经进入那灯火通明的化妆室,闻到那化妆油彩味儿,他的创作热情会瞬间焕发出来;摄影机马达一响,他会立即进入最佳“竞技”状态!老人对参加拍片依旧充满了渴望,令人动容。

  采访占去了他下午散步的时间。我刚要起身,他又谈及“四老”:“老同志要有老伴、老窝、老友、老底。这就算是对离退休老同志的寄语吧。”他还补充道:“生活里要尽可能少麻烦人,多帮助人,这样晚年生活会安定,多添乐趣,丰富多彩。”

  “时下没有战争,不搞运动,现在真是享福了,身在福中要知福!”他深有感慨地说。

  风格是艺术家的背影。

  笔者有感仲老的艺术风格就是要塑造一个个我们身边的“你我他”,我们身边的“赵钱孙李”,他兼收并蓄,在践行“中国梦”的征途中,仍壮心不已。他热爱表演艺术,做不倦的演員,为老百姓送上欢乐;他热爱这山山水水,沧桑岁月造就了他朴素的思想与作风,照耀着他始终走在“行军”的路上……

  仲老夫妇异常珍惜这如水的时光,如歌的岁月。

  往日如歌,音容笑貌,星火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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