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和曲艺,是我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比如百戏之祖昆曲从诞生到今天,已经有600多年的历史,至于曲艺的历史还可以追溯到更早。从秦汉开始,漫漫数千年间,它们从民间的说唱艺术,到用歌舞讲故事,一直伴随着人类的生活,在全国各地开枝散叶,形成了不同地域的戏曲剧种、曲艺样式,显示出不同地域的文化和人物个性。譬如洪钟大吕般高亢激昂的秦腔和莺歌燕语般温婉甜糯的越沪之音,一方水土造就一方文化。
我最早关注戏曲和曲艺是在拍摄电视剧《一江春水向东流》之时。故事从20世纪30年代的江南水乡——乌镇说起:自幼成为吴家少爷家祺陪读的张忠良和丫鬟素芬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吴老爷一心向道,娶了八房姨太只为练成“九转还阳大功”。因为当年强占了儿子家祺的心上人紫纶,父子二人反目成仇,致使家祺离家出走。因为紫纶出身评弹艺人,因此在描述家祺和紫纶的部分,书场成为一个重要的场景,于是,在塑造紫纶这一人物形象时,我选择了委婉哀怨的丽调,来诉说紫纶命运多舛的一生,同时为了表现她丰富的内心世界,我则运用了评弹最基本的乐器琵琶,通过大弦、小弦的交替与并用来体现她复杂的心理,真可谓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这些场景并没有台词,但是音乐会说话,给人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效果。
最后一场大火成全了忠良和素芬,两人连夜乘船来到上海。环境转换后,评弹改成了上海的小热昏,苏州河沿岸的贫民窟里,还会隐隐传来几声淮剧,而到了弄堂里的石库门、“亭子间嫂嫂”的房间里,越剧的尹派唱腔不绝于耳。这是为了体现上海是一个五方杂处的移民城市,在这里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相互交融。这时候我已经能够很自然地运用戏曲音乐来表现不同的人物身份和個性了。素芬也爱听越剧,但她爱听袁雪芬的袁派唱腔,虽然温婉,但骨子里有一股坚韧。张忠良受家祺的影响,喜欢评弹,但他更欣赏温良醇厚的蒋调,这和他温良的本质有关。以三弦之美来体现上海石库门的吴侬本色,正好和以后租界中灯红酒绿的西洋音乐形成鲜明的对比,而张忠良也正好在这两种不同音乐的变换中,逐渐从纯良走向浮华,以至于迷失了本性。
以后,当场景从上海向重庆转移之后,为了表现不同的地域文化,川江号子和川剧也进入了我的声轨。用不同的戏曲剧种展示不同的地域风情和人物性格,《一江春水向东流》给我提供了一个广阔的舞台,也为我以后娴熟运用戏曲音乐做背景提供了帮助。
其实把戏曲元素运用到影视剧中,无论是我们的前辈,还是我们这一代,甚至于年轻的导演、录音师,这样的尝试并不少见,只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行事方式,所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譬如陈凯歌的《霸王别姬》,因为本身说的就是戏曲人物的故事,因此它的戏曲元素可谓直接融入,随着剧情的推进,不仅将“喊”“念词”等戏曲行为掺入其中,还利用主人公程蝶衣与段小楼的故事,将学习戏曲艺术的艰难过程,呈现在观众面前。配合着背景音乐,以及他们的舞台演出、排练等等,戏里戏外融为一体。
这样的例子很多,又譬如电影《变脸》《秦腔》等等。还有就是如电视剧《大宅门》一般,导演将京剧音乐与打击乐作为电视剧的配乐,使背景音乐与影视的配合取得了出人意料的好效果,不仅突出了戏曲独有的特点,还能让人们随着音乐感受当时那个时代的环境氛围,从而达到电视剧内容与形式上的融合统一,使观众将背景音乐与叙事情节自然流畅地联系在一起,更加自然地接受戏曲文化。
而我更多受剧情的限制,无法像他们一样如此酣畅地把戏曲唱腔、音乐融入其中,但却可以作为一条副线,或者说隐线加以体现。
譬如在电影《春天的马拉松》中,有一段方春天为村里建文化园而发生的故事:对于所有钢管的规格问题,他一边请马副县长和承包商牛董事长吃饭,一边和他们斗智斗勇。因为有文化下乡这一契机,因此,导演选择了当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平调,平调的绝活是耍牙,耍牙有自己独特的锣鼓点子,于是我就把这个锣鼓点子作为背景声,控制着他们暗斗的节奏。随着一道道菜品上桌,方春天和马副县长、牛董事长斗智斗勇进入白热化,锣鼓点子越来越快,最后一声锣响,舞台上击中蛟龙要害,饭桌上,一道用两种不同规格的钢管做成的菜品揭开盖头。方春天把野生和家养的香鱼,来比喻不同规格的钢管之价值,如金龙斩蛟,直中要害,而平调的锣鼓点则起到了引领这场谈判节奏的作用。
还有一部电视剧《刀锋下的替身》,当警察陆海与毒枭龙叔在互相探底时,为了体现这是一个陷阱,我特别运用了京剧《谢瑶环》中的唱段作为背景声,并把其中“请君入瓮”这四个字的声音特别推响,再加上一个甩腔,把这场谈话的目的,彰显得明明白白。
不久前爱奇艺独播的网剧《约定·非常夏日》上线,这是我去年参与做的一部剧,剧中许瓜瓜的奶奶和父母在教育许瓜瓜的问题上,产生分歧,各有各的想法,却又都不愿把自己的想法捅破,因此旁敲侧击,斗智斗勇。此刻,我选择的背景声就是“智斗”,《这个女人不简单》,这恐怕是婆媳间共同的想法。像这样的例子,在我的音响设计中,还有很多,譬如《黑冰》《大好时光》《国民大生活》等等,不胜枚举。
因此,如今在影视作品中,戏曲的运用,早已不是简单地配乐了,它代表着一种效果,或是拉动情节,或是刻画人物,或是隐喻主题,或是调整节奏——总之,戏曲和曲艺,在不同的音响师手里,就成了不同的佐料,来展示作品的调性。甚至于很多作曲,都会选取戏曲、曲艺元素,融入作品的主题曲和主题音乐之中。尤其是一些地域色彩明显的作品,譬如《大宅门》《白鹿原》等等。
所谓民族的,就是国际的,随着“一带一路”的倡议,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推动,越来越多的外国友人,也开始关注中国文化,而有着鲜明地域特点的戏曲、曲艺音乐,更是受到了不少外国友人的青睐。而年轻一代的导演,也开始从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寻找灵感吸引更多的年轻观众,也希望从中国的传统文化中,获得滋养。因此,戏曲和曲艺被更多地运用于影视作品之中。它不仅能够作为一种铺垫,强化人物情绪,加强剧情的跌宕起伏,还能扩大音乐受众范围,让当代人潜移默化地接受中国传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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