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上海各条马路上的健身房星罗棋布,不过我小辰光从来没有听到过啥个叫健身房。锻炼身体,还用得着专门进健身房?想起那些年我们是怎样锻炼身体的,倒蛮有意思。
小菜场里打乒乓
记得我小辰光最喜欢的两样体育活动是,打乒乓和踢足球。1961年我10岁那年,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在北京举行,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第一次举办的世界大赛。在这届比赛中,我国运动员一举夺得包括男子团体冠军在内的3项世界冠军。容国团、庄则栋、李富荣、徐寅生、张燮林、丘钟惠、韩玉珍等中国运动员的名字,一下子家喻户晓。搿辰光,同学们都以会打乒乓为荣,几乎每个学生仔书包里侪有一块乒乓板,打乒乓成了大家课余时间最快乐的活动。记得每天放学铃一响,同学们就飞奔进乒乓室去抢占那两张乒乓桌。跑得慢的,只好等在旁边,围着乒乓桌排成一圈。开头是正规的打法,一局21只,三局两胜;后来体育老师看到来打乒乓的同学太多,就宣布压缩到11只,只打一局;再后来干脆规定一局只打3只,一来一去,只要失误2只,下去,排队等下一轮。
迭种打法当然勿过念头(不过瘾)。有同学从家里搬出汏衣裳板,在空地上两只凳子一搭,打起了乒乓球。也有的同学干脆在家里的吃饭台子上打球。后来有同学发现还有一个打球的好去处——小菜场。搿辰光,小菜场的市面都在早上头,到了吃中饭辰光摊头上的小菜都卖得差不多了,下半日菜场里空荡荡的,营业员早就把菜摊的木板洗刷得清清爽爽。阿拉在征得看管菜场的老伯伯的同意之下(通常排好队,笑嘻嘻地向老伯伯鞠躬,问好,请求),在菜摊上摆开了战场。虽然菜摊上的木板坑坑洼洼,乒乓球反弹起来线路变得极没规律,接球、反击常常吃药,把控不住。不过,聊胜于无,比在吃饭台子上打总适宜点。搿辰光乒乓球打豁了,用橡皮膏贴好,还可以打。乒乓球踏瘪脱了,用开水一泡,就能恢复原状,稀奇伐?
后来阿拉发现,在菜摊上打球打得多了,再回到正规的乒乓桌上打,常常会有一种“如入无人之境”的感觉。因为不规则的线路能提高我们接球的判断能力,哈!晓得伐?当年从巨鹿路小学走出来的国家队员,也都有过像我们一样在菜场打球的经历。
搿辰光电视机很少,阿拉就在纪录片里(电影院里放映故事片前常常会放新闻电影制片厂拍摄的《新闻简报》)看中国运动员的英姿。同学之间还传说,中国运动员打乒乓是有“秘密武器”的,我国制造的“红双喜”乒乓板里有“机关”。用“红双喜”开出来的弧旋球,上下左右乱转,有的还会缩回去,外国人接也接不牢,说得神乎其神。后来体育老师听到了,“瞎讲有啥好讲?!”把阿拉狠狠骂了一顿。
阿拉虽然不懂得“秘密武器”,不过也晓得光板、橡胶板和海绵板打出来的球,速度、力度、角度都会不一样的。同学们用的大多数是光板,或是没有牌子的橡胶板,记得爹爹畀我买过一块“盾牌”海绵板,算是高级的了。“红双喜”是买不起的。乒乓球打得多了,慢慢也知道了一些左推右攻、发球抢攻、近台快攻、调右压左、调左压右等战术套路。我为了增加抽球的力量,学会大力扣杀,把原来打的直板改为打横板,费了好多力气呢。对了,我的高抛发球,常常让对方吃球。
赤脚踢足球
我跟不少男小囝一样,也喜欢踢球。打乒乓可以在汏衣裳板上打,到小菜场摊头上打,踢球就勿来事了,没一块空地,哪能踢?放学以后,学校里的足球场常常畀校队“霸占”,他们天天在那里练球,因为他们三日两头要参加各种足球赛。负责校队的大块头体育老师“包庇”他们,常常赶鸭子一样赶我们走,虽然嘴里连声说“对不起”。我的小学广灵路小学是当年的足球特色学校,有点名气的。进了校队的小足球队员们,一个个都神抖抖的。进校队踢球,曾经是我的向往。阿拉这群爱踢球的男小囝,学校里捞不到球踢,只好转战到新村的空地上去踢。两只书包往地上一扔,当球门。大家轧勒一道,照样盘球,传球,射门。当然搿辰光踢碎人家玻璃窗,把人家晒的被子踢上黑印子,或者足球勿当心踢到马路上被汽车轮盘轧爆的事体,也是经常发生的。球被汽车轮盘轧爆脱,算是足球拥有者倒霉。而踢碎人家玻璃窗,踢脏人家晒的被子,乱枪丛中啥人也讲勿清爽究竟是啥人踢的。到辰光看到老头老太追出来,大家一逃了之,拉倒。
阿拉这群踢球的男小囝当中,要算小老虫和我的球踢得最好。我的脚头硬,小老虫的动作活络。讲老实话,跟小老虫相比,我还是甘拜下风的。因为我发现,他踢球不但动作活络,脑子也活络,对足球颇有“研究”。他讲,应该要保持身体重心垂直,太向后倾斜,球就会飞出去。太向前倾斜,踢出去的球就会缺少力量。又比如,勿要用脚尖传球,要用鞋的内侧传球,面积大传球精准……讲起来一套一套的。
有辰光班级之间会踢友谊赛。只要看到体育老师来观摩,大家就都踢得相当卖力,都希望自己会被选进校队。到了五年级,我被选进了校队!遗憾的是,小老虫没有选上。我看到小老虫一脸哭出乌拉的样子,他太喜欢踢球了。后来我偷偷问体育老师,为啥没有挑小老虫?老师讲,足球要短兵相接,他人长得矮小,力气小,扛(拼抢)不过人家,踢球光靠活络还不够。我不敢把这个信息告诉小老虫。
进了校队,我在球场上踢球的机会陡然增加。穿上编了号码的运动衣上场,扎劲!我脚头硬,老师安排我踢前锋。不过问题也来了,由于我脚头硬,踢起来鞋子特别容易坏。平时我穿的是布鞋或者塑料鞋,踢球的辰光才换上解放跑鞋。这种草绿色鞋面橡胶底的跑鞋,用的是再生胶,不经我踢的。一两个号头(月)穿坏脱一双解放鞋,是不稀奇的。我常常穿着露出脚趾头的破跑鞋踢球,有时甚至赤着脚上场踢球。
爹爹晓得我进了校队,很开心,给我买了一双回力球鞋。回力球鞋在球鞋中是价钿最贵的,雪白的鞋面,高帮,鞋底里垫的海绵富有弹性,穿在脚上,觉得身子也轻了起来。我得意洋洋地穿上新球鞋上场,不料头一天就被对方的一个同学一记凶猛的踩球,在我雪白的鞋帮上踩出一道墨黑的印子,怎么擦也擦不掉。我心痛得不得了。我把回力球鞋藏了起来,还是穿着破跑鞋踢球,或者继续赤脚踢球。
老师经常会组织阿拉小足球队员到虹口体育场去看球。说是看球,其实是去当球童的。阿拉围着球场坐成一圈,一人负责一段区域,专门去捡踢出界的足球,扔回给球员。老师规定阿拉这些“拾球老板”(阿拉对自己的戏称),拾到出界的球,只能用手掷不能用脚踢,啥人违反纪律,下趟就不让他来。阿拉当然珍惜“看球”的机会,没有一个人敢用脚踢。
搿辰光阿拉看过好多球赛,国际比赛有点记大不清了,国内的球队,除了上海队(有上海一队、上海二队、上海青年队),还有八一队、中国青年队、河北队、辽宁队、广东队、四川队……我曾经就读的广灵路小学和五十二中学,都是当年的足球特色学校。我喜欢看足球赛的兴趣,一直延续到现在。
足球,留给我好多美好的记忆。
洗脸盆里学闷水
除了打乒乓和踢足球,我还喜欢游泳。从小,姆妈就支持我学游泳。她讲万一将来掉到河浜里,就能游泳逃生了。暑假里是学游泳的好辰光,虽然大热天姆妈不喜欢我出门,在屋里吃吃西瓜,扇扇扇子,做做暑假作业,多少舒服。不过我只要拎着游泳裤和毛巾,讲是去游泳池游泳,她一趟也没拦牢过我。
我学游泳没游泳教练,完全靠“自学成才”。刚开始学游泳辰光,在浅水区里照人家游泳的样子,两只手在水里划法划法,两只脚在水里走来走去。后来胆子大了一点,跳起来腰部一躬,身体横过来,漂了起来。我连忙张开双臂,一左一右地划了起来。我发觉我天生有点“水性”,就这样在游泳池里瞎七搭八游了几场,就有点会游了,于是“老茄”(熟练)起来,胆子一大,朝深水区方向游了过去。结果出洋相了,我被别人撞了一下,身体一歪,咕嘟咕嘟,连吃了好几口水。我慌忙两只手乱划、两只脚乱蹬,不过都没有用,身体像秤砣一样沉了下去。幸亏这是在游泳池里,救生员看到了,跳下来,把我捞了起来。
我哭出乌拉地躺在地上,被救生员夹头夹脑骂了一顿,“侬还勿会闷水就敢到深水区去,侬是想寻棺材睏啊?!”对于这趟历险,我回去当然不敢讲给爹爹、姆妈听。后来这桩事体被隔壁的阿三头晓得了,他告诉我,可以先在面盆里学闷水。在阿三头的指导下,我在面盆里装满了水,把脑袋伸进水里,屏气,心里慢慢地数数字,1、2、3……阿三头手里拿着钟读秒。慢慢地,我果然学会了屏气,一口气可以屏三四分钟。
我继续在游泳池里“自学成才”,一个暑假游下来,学会了游泳,并且喜欢上了游泳。以后到了热天,我就经常会去游泳池游泳,我从狗刨式出发,先后又学会了蛙泳、自由泳、仰泳。我真的“老茄”起来,到了念初中时,开始在郊区的河浜里游泳(此处提示:“野泳”不允许),后来敢在宽阔的淀山湖里游泳(朱家角是我外婆家),再后来竟然报名参加了一趟横渡黄浦江的活动。
记得那些年我经常会到四川路桥、乍浦路桥、西藏路桥去看人家跳水。看他们踩在栏杆上,在大家羡慕的眼光里,一个鱼跃动作,潇洒地跃入苏州河里。跳得好的,水花很少。跳得不好,就会“吃大板”,溅起一大片水花。胆子小一点的,就脚朝下往下“插蜡烛”。我胆子更小,一趟也没敢跳过。
做操、学拳和步行
做广播操,从一年级就开始了,断断续续,做过N套广播体操,一直做到退休。什么扩胸运动、伸展运动……最后一节总是“整理运动”。电影《大李小李和老李》里的长辫子姑娘(尤嘉饰)教大李广播体操的镜头,至今记忆犹新。特殊时期当“逍遥派”辰光,不用上学,没事体做,我学过打拳。先是学拳击,隔壁邻舍大潘勿晓得从啥地方弄来一副拳击手套,套在拳头上,对着镜子学外国电影里看到过的打拳击的样子,左一拳,右一拳,左右开弓,邪气有腔调。大潘告诉我,拳击,外国人叫“博克胸”。没有沙袋打,大潘说,可以打草纸。我就躲在家里把几刀草纸叠起来,偷偷练拳击,弄得爹爹老是抱怨,“现在的草纸质量怎么越来越差了”。大潘也碰到同样的问题,被他爷娘骂山门,把草纸打得烂污糟糟的哪能用?于是阿拉两家头就悄悄躲到附近的小树林里,对着树干练起了“博克胸”,左一拳,右一拳,左右开弓,倒也快活。不过好景不长,大潘的拳击手套被他爷老头子收掉了。他爷老头子怕他学会了拳击,在外面闯穷祸。
勿打拳就勿打好了,我也没有啥。不过练过“博克胸”的大潘,拳头有点发痒,勿晓得他从啥地方请来一个会武术的拉搭胡子(络腮胡)爷叔,说是来教阿拉新村里的几个小鬼头学打少林拳。搿当然对阿拉有吸引力,当年阿拉都是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了,啥人勿想把自己练得身体结棍、四肢发达?
拉搭胡子穿一身线衫线裤,大翻领,两块胸肌邪气发达。记得他给阿拉上的第一课就是做示范动作,先是站在原地示范几个武术动作,马步、弓步、冲拳、劈掌……然后把阿拉先后一个个叫出来,一边做各种动作,一边将阿拉一一放倒在地,嘴里还不住地解读,这是长拳、形意拳、擒拿术、蒙古式摔跤……有几个被示范动作摔痛了的同伴,第二天就不高兴来了。我没有不来,我给大潘面子,拉搭胡子是大潘请来的师傅。
那段辰光我练身体很卖力,一清老早就来到家门口的一块空地上,那里聚集着好多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少年朋友,有蹲马步的、举哑铃的、练俯卧撑的,也有抓着树枝做引体向上的,用弹簧做的拉力器拉手劲的……闹猛得不得了。等到拉搭胡子吃好大饼油条出场了,阿拉早已练得汗流浃背了。拉搭胡子每天会教阿拉一套动作,比如扫荡腿啊、掼背包啊、海底捞月啊……名堂多得不得了。可我这个人记动作是弱项,几个简单的动作,拉搭胡子教了十七八遍,我还是记勿牢,七颠八倒,老是出错。
对于我学武术的事,爹爹反对,而姆妈倒是支持的。她讲,“阿拉儿子人老实来希咯,勿会去欺负人家咯。不过学点本事防防身也是好的。”果然被姆妈说中了。有一趟晚上我去文化馆看折子戏,看到快结束辰光,突然从后排跑上来一个小毛孩,问我,“阿哥,现在几点钟?”这个辰光我刚满师,省下钞票买了只“上海牌”手表。我撩起袖管看了下手表,告诉了他辰光。看完戏,回家路上,经过一条小马路时,昏暗的路灯下闪出一高一矮两个黑影,一左一右,像是要两面夹攻。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拿手表交出来!”我马上晓得看戏辰光,那个小毛孩是来确认我是不是戴手表。我慌忙退到墙角,幸亏瞎七搭八学过一点武术动作,虽说是“三脚猫”,碰到要紧关头还是有点用的。当高个子扑上来,我立刻蹲下身子,一个扫荡腿。我穿的是工厂里发的翻毛皮鞋,一脚就将高个子踢翻在地。矮个子木噱噱地站立着,我上前两只手一上一下,拽住他的一条臂膀,反身一个“背包”动作,将矮个子重重摔在地上。这两个家伙一看碰到了顶头货(对手),立刻爬起来就逃。嘿!我尝到了学武术的甜头。
当然我不是舞枪弄棍的人,只不过描绘一下曾经的一段经历。后来拉搭胡子勿晓得啥原因勿来教阿拉了,我的学拳生涯也就中断了。如今连太极拳都没有好好去学,学了也老是忘记动作,打得别别扭扭的,干脆也不打了。现在我的健身项目,一是做操(没有广播的广播操),二是走路。
讲到走路,突然想起“文革”中碰到的两桩事体。一桩是“步行串联”。1966年底,红卫兵抢占火车全国大串联,弄得铁路运输一片混乱,后来就改为步行串联了。有一天我跟几个同伴心血来潮,决定步行串联到井冈山去。十几个人的队伍,兴致勃勃地出发,不过苏州还没有走到,好多人就吃勿消了,于是阿拉又决定“班师回朝”。还有一桩是1970年的野营“拉练”。在“练好铁脚板,打击帝修反”的战备时期,各个单位都要组织野营“拉练”。从来没有跑过长路的人,一下子日行四五十里路,而且还要背上“三横两竖”的被头,一天走下来,大部分人脚底都打血泡。挑破血泡,第二天继续“行军”。一个礼拜走下来,阿拉的脚底板磨厚了,竟然磨出了老茧。虽然野营“拉练”一阵风过去了,我倒习惯了出门“11路电车”(步行)。常此以往,我倒不怕走长路了。直到现在,我出门办事能不开车的就不开车,坚持绿色出行,尽量步行。好在现在手机里都有记步功能,一天下来看看走不满8000步,睏觉前我板定还在小区里走一圈,补足指标。
健身,对于如今的我,还是做操、走路最适合。
如今各种群众性的体育活动名目繁多,各种健身场所随处可见,上海老百姓健身有了更多的选择,全民健身已经成为上海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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