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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著名汉学家马悦然先生演讲

时间:2023/11/9 作者: 上海采风月刊 热度: 12980
■章方松

  

  卷起窗帘,仰望星辰,悲从心来,满怀惆怅随着秋风的落叶,恍惚而无奈。追忆与马先生夫妇于上海相识相知的日子,并聆听马先生的精彩演讲,感受到先生是一位博雅达观、慈爱和善的长者。他那淳朴而率真、儒雅而从容、尊德而博学的学人风采,令我肃然起敬,无限思念。

会意的微笑

2012年秋天,我应马悦然先生夫妇之邀,去上海聆听先生的演讲与文化交流。马先生那次来上海是应世纪文景出版社邀请,参加“见证·2666”文景十年分享会,并介绍他翻译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记忆看见我》《巨大的谜语》面市。

  那天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演奏厅的演讲,由马先生的夫人陈文芬主持,演讲题目是《心有灵——中国小诗的发展和特翁的俳句》。身材高大的马悦然,满头白发,神色爽朗,目光慈祥,穿着中国式米白色对襟布衫,悠然飘逸的自在,犹如魏晋名士的潇洒达观。他那流利的汉语,宛如春水溪流,徐徐而来,温馨自然。讲到兴奋时,他耸了耸双肩,那神态又仿佛是中国乡间朴实的老者,儒雅敦厚,可亲可敬。

  陈文芬穿着台湾民间服饰,典雅大方,精神朗丽。高大的马悦然与娟美的陈文芬站在一起,好像一棵开花的玉兰树,偎依在一棵挺拔的罗汉松旁边,相得益彰,美成意趣。陈文芬的主持与马悦然的演讲默契灵通,显得从容大度,机灵应变。不愧为中国作家莫言称之为“小妖”也!

  为了能够认真聆听马先生的演讲,我是提前一小时到达现场,选好最佳的一排中间位置。我正好对着马先生夫妇的面。演讲期间,我看着他们点头微笑,他们也回以会意的微笑。那微笑,我想也是他们对所有的听众微笑。

  马悦然说自己从小喜欢小诗,他首先从日本17世纪芭蕉的俳句与中国20世纪20年代的郭绍虞、俞平伯等小诗,进行分析与比较,落实到对瑞典特翁小诗与俳句的评论。马先生从三种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小诗,进行解读与阐释,并从其语言节奏与音节结构,寻找诗人所表述人类共同“坚固信仰”的人文情怀。其实这是对东方文学与欧洲文学的比较,论及小诗创作的内涵与规律,深入探索诗人对人类生命与情感所表述的人文精神,给听众理解跨文化诗歌以启发价值。

  演讲期间,马悦然用汉语、日语、瑞典语,轮流朗诵东西方诗人的诗歌。他用不同的语言朗读时,使听众从小诗的节奏与韵律里,感受其间透露出丰富情感的诗意语境。特别是老人沧桑的语音里,显示出音节节奏与语调语感的声音,传达诗人对生命体验与感悟的情怀旋律,似深山溪流的节奏,缓缓地流淌出丰富而多变的声韵,使听众为之倾倒。

  特别是那些情感丰富的诗句,从他朗诵的语音里,传递出那种淡淡的惆怅与感伤,有着催人泪下的力量!听马悦然朗诵小诗,真是一种极致的情感享受与体悟马悦然读诗,能够使诗的节奏与诗的蕴涵情怀,交融着自己体悟的心性美感,一起丰富地表述出来,这是真正的诗人对诗意理解的情怀流露!这也许是马悦然爱诗写诗译诗读诗的生命体验中,流露出的炉火纯青的朗读艺术。

诗不能全懂

听马悦然朗诵小诗,真是一种极致的情感享受与体悟。我想,马悦然作为瑞典学院院士,每年要读大量入围的各种语言的文学作品,给他提供了一个广阔的阅读文学平台。也许就是这个平台丰富了他对文学语言的感受与文学蕴意的理悟。

  马悦然在朗诵日本诗人芭蕉的“古池/青蛙跳进/水的声音”时,一种神秘的奥妙情感的声音,仿佛在大厅里回荡着。马悦然还对此俳名的字音与元音的音节结构,与特翁俳句等进行了比较。给人以许多美感启发。

  马悦然说:“中国20世纪20年代的小诗和托马斯有的俳句有一些相同的或者相似的主题:诗人们都坚持要说真话或者表达一种坚固原信念。杨吉甫有一首很简单的小诗:今天的草堆是我点燃的。”当我听到马悦然朗诵“今天的草堆是我点燃的”时,感受到了诗人在诗意里的多重情感的丰富性。如果没有听到马悦然的朗诵,也许我不可能理悟其诗境的含义,此点燃的“草堆”,其实是诗人点燃的生命希望的火燃,这样才会使读者感受“生活中看起来没有多大意义的事,其实非常可贵的”的诗意妙境。

  马悦然在讲到托马斯“顿时的觉悟。一棵老的苹果树。大海靠近了。”“人形的飞鸟。苹果树已开过花。巨大的谜语。”的俳句时,他说“托马斯晚期的诗,有的不好懂。你们要是问我最后两首诗有什么主题,我只能回答:巨大的谜语!”诗的“巨大谜语”,在于读者“猜谜”的灵悟。解读那“谜语”的情感体验与精神寄托,很难有现成的或者完美的谜底答案。这是马悦然给予我们解读诗歌的启迪。

  诗不能全懂,也不可能有全懂的诗。诗的魅力在于朦胧性与模糊性,甚至莫名其妙的意味,给人以无限想象与联想的空框。

我们本来就是知音

从东方艺术中心演讲大厅回到马先生夫妇下榻的上海瑞金饭店,陈文芬女士说,我们看到第一排中间位置的你,就知道这是远道而来的章先生。马先生笑起来说:我们本来就是知音!

  此话结缘于我发表读马先生《俳句一百首》的评论文章,由陈文芬从微博发现推荐给马先生。马先生读过后说:章先生是我的知音!我们在一次谈论当下世界文学走向时,天上明月,虽然未圆满,然朗丽晴空。马先生忽然仰望星空,富有情感地说:“你看,今天的月亮真美!”我们凝视了好久,谈论起李白的《峨眉山月》诗:“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马先生说自己在峨眉山最喜欢看月亮,也许是受李白此诗的影响。他还说自己那是1950年坐船过三峡时,默默地朗诵李白的《下江陵》。马先生还说自己在四川成都调研方言时,曾在报国寺住过一段时间,令他特别难忘的是寺院晚课的经语:“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当勤精进,如救头燃,但念无常,慎勿放逸!”先生记住这段经语,从中告诉人生无常,而要珍惜时间,生命的每天皆是燃眉之急。

  据陈文芬女士说,马先生对中国文化至诚至敬,贯穿于一生的体悟与感知的执念之中。他在人生暮年热心于翻译中国经典《庄子》与诺贝尔文学院的事务。马先生于三年前,立下讣闻铭句“恩赐干活,日燃光芒”。也因如此,他在完成翻译《庄子》后,安然地走向了一个充满诗意与快乐的世界。

  诚然,马悦然先生是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架桥人。我们读马悦然的《我的老师高本汉》一书,就知道他对中国上古文化的理解,是那么透彻,那么通灵!以及他对中国古代典籍《左传》《春秋繁露》的研究,对古典文学《水浒传》《西游记》,以及现当代文学的翻译传播,就足以证明他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汉学家。特别是他对中国现当代文化人的关注,为中国文化走向世界所作出的巨大贡献,更是令人无上感佩与仰望!

  仰望星空,梧桐秋声落叶兮,遥闻瓯潮,伯牙琴音断弦兮。追忆聆听马悦然先生神识飘逸、博雅致真的演讲,先生那平易近人、随和可亲、蔼若泰山、澄如秋水的神识,留给我永远的记忆。缘情感应,我写下了两副挽联,以示对马悦然先生深切的缅怀:相识因汉俳,海上晤谈犹似昨;善终于庄子,居家寂灭宛如归。瑞典传讣,涕泪追怀,睿知今古,卓尔经纶,百载春秋,德播神州,一代汉学者;海上识荆,音容宛在,精博东西,致真儒雅,卅五甲子,名垂寰宇,千秋马悦然。其中的“卅五甲子”,指马悦然先生于1985年获选入瑞典学院,为院中唯一的汉学家院士,此一任职拥诺贝尔奖投票权。从1985年至2019年,前后共任职3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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