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电影、网络综艺、短视频节目、直播带货等视频内容和传播形式的日趋多样化和多元化，受众规模呈指数级上升的趋势，“大视频时代”已然成为大众文化消费的重要特点。进入这个阶段，我们再来洞察中国传统戏曲的发展，就会有新的思考。戏曲具有悠久的历史、独特的艺术魅力和深厚的群众基础，是表现和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但也面临着活力不足、剧种减少、人才断档、市场萎缩等问题。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高度重视戏曲艺术的传承发展。在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我们要以更大的力度、更实的措施加快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让中华文明的影响力、凝聚力、感召力更加充分地展示出来。“国家京剧电影工程”项目也由此上马。
从2013年开始，由导演滕俊杰执导的中国首部全程现场实拍3D全景声京剧电影《霸王别姬》，让戏曲电影重新回到大众视野。随后，滕俊杰又相继执导、完成了《萧何月下追韩信》《曹操与杨修》《贞观盛世》，他以“京剧+电影+3D+全景声”的创新方式，构架起了新时代戏曲电影的新美学和全新表达方式（每部电影同时均制作了2D版本，以充分兼顾各层面观众的观影需求）。这些堪称小成本的佳作，连续获得了包括国际电影金卢米埃尔奖、巴黎中法国际电影节最佳艺术电影奖、中美国际电影节最佳戏剧电影金天使奖、蒙特利尔中加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2016上海国际电影节电影频道传媒大奖特别荣誉奖、2018日本冲绳国际电影节最受欢迎海外影片奖、2018日本京都国际电影节最受尊敬大奖、2019中国电影导演协会向尚长荣先生颁发特别荣誉等在内的国内外多项电影奖项。除了在业界获得一致好评外，还吸引了众多年轻人的目光，甚至电影在院线公映时，有不少大学生闻讯赶来观看。在年轻人为主的豆瓣电影网上，已经公映的3D全景声电影《霸王别姬》《萧何月下追韩信》《曹操与杨修》分别获得了9.1分、7.9分、8.4分。另外，由他执导的世界首部8K电影《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在美国洛杉矶再度斩获金卢米埃尔奖。可以说，这些电影能够在大视频时代的传播环境下取得如此成绩，尤其显得难能可贵。从内容本体看，3D全景声戏曲电影给戏曲构建了一种当代化表达的新模式;从美学角度看，电影新拍摄手法的加入，使得戏曲这门古老的艺术样式，给予当代人更多审美情趣，更能满足年轻人对精神文化生活的选择和需求;从创新发展来看，3D全景声以及4K、8K等前沿科技为戏曲电影更好赋能，并为戏曲本体的长久发展、普及提升走出了一条成功之路。
京剧为本，电影为用
从《霸王别姬》《萧何月下追韩信》到《曹操与杨修》《贞观盛世》，再到最新开拍的中国首部8K全景声京剧电影《捉放曹》，导演滕俊杰始终牢牢掌握着一点：必须既拍出京剧的神韵，又充分尊重电影的表现规律，京剧为本，电影为用。
首先对于神韵的把握就有着很高的难度，这要求创作者必须对传统京剧和传统文化有着深入的了解和把握。万事开头难，在拍摄3D全景声京剧电影《霸王别姬》之初，滕俊杰反复研读有关资料，从梅兰芳先生拍摄的《霸王别姬》片段，上溯到1905年中国第一部电影京剧《定军山》，他既被前辈所创造的经典之作所深深打动，也感悟到，在中国，电影和京剧其实一直有着不解之缘，当代文化人更加有责任把京剧请回到大银幕前。虽然当时预算及拍摄条件有限，但滕俊杰还是毅然决定用最新的3D全程实拍技术和全球刚发明一年多的全景声电影声音效果来拍摄这部京剧电影。这是一种文化自觉和担当，虽然前途困难重重，他也决意要把这山路闯！
在筹拍京剧电影《萧何月下追韩信》之初，导演率团队围绕该剧的文化精髓作了深入的讨论和学习。他们发现，原版京剧刻画出了一个个性格迥异，而又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当年周信芳先生更是将《史记》作为参考，边演边改，最终创作出了一部几乎没有多余念白，举手投足间都讲究的经典之作。同时，经过对于原作和电影剧本的研究讨论，导演还发现，《萧何月下追韩信》有着更容易被当今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所接受的诸多要素，如叙事的逻辑、明快的节奏、幽默的对白、独到的身手、精彩的唱腔以及关于“人才”的文化理念对于当今都市人的启迪等。特别是在人物角色的打磨上，如对萧何这个角色的把握，滕俊杰重点突出其家国意识和忧患意识。无论是“何日里，才定三秦”，还是“重整汉家帮，一同回故乡”，由此，萧何对人才的渴求就更加令人信服。随着实践的不断丰富，直至拍摄3D全景声京剧电影《贞观盛事》时，滕俊杰更明确提出了“四个围绕”，即：紧紧围绕京剧的本意，紧紧围绕行当的本性，紧紧围绕电影的本色，紧紧围绕创新的本质，并进而提出“三个聚焦”，即：聚焦于优秀新编历史京剧的再认识，聚焦于电影镜头的专业性表达，聚焦于有“节制”的创新。滕俊杰一直坚信一点：传统不能被颠覆，但传统可以被激活。
从滕俊杰的探索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不少在商业环境中所用到的方法，比如整合式创新等。新时代戏曲电影的拍摄之路不亚于一次艰辛的创业。与每一个创业成功案例类似，新时代戏曲电影的拍摄也是嚴格按照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来办事，实事求是，以及忘我的投入。每一部戏曲电影开拍前，滕俊杰都会对电影“分镜头”剧本创作高度重视。以《霸王别姬》为例，分镜头就有593个，剧本被清晰打印后交给各方实施。同时，在《霸王别姬》的镜头叙事思考中，重点运用反打镜头、反应镜头和不作剪辑、一气呵成的长镜头来提升戏曲本身的叙事节奏和叙事表现力，强化戏剧矛盾的交织、冲突和转折等要素。因此，他所拍摄的戏曲电影给了观众们期待的视觉感、现代感。例如，李左车与虞子期在大殿里从眼神“暗战”到双方唇枪舌剑的影像叙事，通过镜头对切及适时的近景、前后景，将李左车的奸诈、虞子期的警觉等都作了充分的展现。李左车与虞子期这番针锋相对的较量，使电影具有了当代“谍战”片的叙事风格，同时依然保持了鲜明的京剧特性。在3D全景声京剧电影《贞观盛事》拍摄时，导演充分运用了长镜头的功能，尤其是长镜头在运动中所表现出的空间急剧变化、周边的关系挪移，充满着客观性和灵动性。另外，滕俊杰还善于运用镜头“近大远小”的透视原理，对人物的中、近景机位设定了一个特定标准：拍摄魏征时，机位稍高于双眼;拍摄李世民时，机位略低，以显现出人物的饱满。还有一个鲜明的镜头表达是：真正越过180度舞台平面，实现了360度效果的镜头结构追求。
构架新时代戏曲电影美学范式
作为一名电视领域的代表性人物，滕俊杰也对电影有着深入的研究，在他的理论体系里，“蒙太奇”虽是电影概念，但是完全可以与戏曲作嫁接。在3D全景声京剧电影《萧何月下追韩信》中，韩信的“跑”与萧何的“追”就是典型代表。韩信从府邸一路经过街市、东门，穿越山谷。萧何得知韩信出走，也是一路经过街市、东门，穿越山谷。在戏曲舞台上，这一连串的动作，通过念白、唱词、身段表现为上场、下场、后场转一圈再上场等方式，就达到了跨越千山万水的效果。但是在电影中，这种舞台上的“蒙太奇”必须回归到真正的镜头语言。因此，滕俊杰的处理方式就比较巧妙，不仅以多媒体的形式创意设计了街道、山川景象，且调整了影像运动方向，在萧何疾步追赶的过程中，将惯用的横向画面背景移动改为纵向画面背景退移。这不仅表达了人物运动与背景画面运动的视效一致性问题，同时，人物朝观众方向运动，也增加了画面的冲击力，强化了萧何此时此刻焦虑万分的心情。
在电影叙事中，具有隐喻性的视觉符号往往起着决定性作用，这也是电影美学体系里的重要节点。在《霸王别姬》的拍摄过程中，“背影”是体现导演思路的重点抓手。导演将焦点之一放在了项羽的“背影”上。电影开场不久，项羽迈入大殿时的第一个画面即为背对镜头朝王位走去。滕俊杰就是要用这种表现方式既展现项羽作为“霸王”在京剧中特有的出场程式和步法，同时又“暗藏玄机”，以“满镜头”的方式表达项羽目空一切、急于称王的狂妄感，更以这一袭孤绝的背影暗示了项羽的“背运”将从此开始。贯穿全剧的项羽的背影，包含了滕俊杰对这个历史人物命运的哲学思考和感悟。在《萧何月下追韩信》中，“影子”是一个重要的表达符号，重点则是韩信的影子。影片中，当韩信苦闷彷徨、需要作出抉择时，导演便以影子的形象率先出现在画面中，如影片开头的“帐中徘徊”，又如出走前的“惆怅辗转”等。影子没有情绪，唯有造型与动态，却隐性地表达了一切。另外，“月下”则是体现该剧意境的另一个重要抓手。电影中，一轮圆月始终高悬，这实际上就是一种上苍般的视角存在与观照。明月在俯察人间，无论是韩信的怀才不遇，还是萧何的三次荐保，直至韩信出走，萧何追赶，皆在明月之下，展现了人生的起伏，只是“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这是一种恒古不变的存在，亦是一种美学思考的体现。
“京剧艺术无穷趣，电影艺术趣无穷，前者为本后为用，力求胜过典上章”。而胜过“典上章”的重要举措就是“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这一点还体现在导演对于节奏的把控。滕俊杰始终认为，节奏是艺术作品真正的“生命”，某种意义而言，电影尤甚，是导演体验故事本身进程合理性与接受方的电影观众对故事本身进程合理性的一种契合度，是一种视觉、听觉和心理节奏恰到好处的银幕呈现。例如，在萧何三次面见刘邦时，一方面，形势一次比一次紧张，战事僵持，萧何欲举荐韩信的心情越来越急迫;另一方面，刘邦对韩信的不信任反而越来越深。一再地保荐，一再地唇枪舌剑，又是一再地试探，电影通过快速、适时又精准的镜头对切，表现出了三个人物不同的内心活动，节奏的加快也不断推动剧情的起承转合。在《贞观盛事》中，滕俊杰关注矛盾的节奏性推进，在不伤害京剧韵味的前提下，适当“提速”，那些无关紧要的上下场、影响矛盾推进速度的过场被隐去，导演力求将“一事未了一事又起、一波未平一波又涌”的矛盾环环相扣，以表现出这部经典京剧的魅力和当下观影的心理需求。
电影是镜头艺术，是对于每一帧画面的呈现和把握。导演在舞美设计和光影变化方面亦是煞费苦心，其中既有对当代电影艺术最新发展潮流、理念的追求，也有导演与团队的审美要求。在《萧何月下追韩信》中，虚实相间运用得比较巧妙。例如，萧何追出城郊后，时间已由白天变成了夜晚，这既定向表明了萧何与韩信之间事实上存在着前后出城的时间差，同时，也用这一手段迅速转入了“萧何月下追韩信”的经典情景，独具匠心的处理呈现出后现代理念的审美特征;而夜色中，萧何面对黑暗和莽原，追赶的难度进一步增加，又衬托出这位爱才如命的伯乐之伟大。在3D全景声电影《曹操与杨修》的镜头语言上，导演依然致力突破传统戏的一些束缚，稳妥地向电影特征接近，重点是内、外景向全方位扩展，同时，镜头拍摄进一步突破180°这个平面，向270°、360°全面拓展、延伸。于是，就有了相当数量的过肩、反打、侧摄、虚实变焦、长镜头等的运用。在研究叙事拍摄风格时，还结合人物心绪、唱念情绪以及景物的唯一性，用好“视觉突变”等技法，如第二场“倩娘吟唱”的“镜像蒙太奇”摄法、最后一场“枯树下的绝响”等。前者设计了电影镜头从闺房一面铜镜中的虚像拉开，横移至主体的长镜头，既交代了空间、人物关系和行为，也暗喻了期待与前途未卜的联想;后者则在颇有摄影构图感的枯树下，两个灵魂在作最后的声张，有着“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西风古道之意境，也凸显了“渡尽劫波、一切为时已晚”的悲悯。
探索新时代戏曲电影创新发展之路
遥想当年，梅兰芳、周信芳一直引领京剧改革风气之先。他们还不约而同地借鉴西方话剧元素，甚至把大衣柜搬上舞台。上世纪20年代末梅兰芳率团去美国巡演前，对美国观众想看什么以及舞台服装、灯光、道具的发展做了大量研究并进行了积极创新。
当今的艺术与科技是浑然一体的，电影艺术更是离不开技术的支撑，而“3D+全景声”的使用，大大丰富了电影艺术的魅力，且符合“沉浸式娱乐体验”的最新发展潮流。导演滕俊杰能在5年前就看到这个发展趋势，实属难能可贵。
拍《霸王别姬》时，滕俊杰在国内创先使用了3D全程实拍/全景声技术制作，重新调整、调度、创排的工作量成倍增加。3D拍摄最重要的效果之一就是“出屏”环节，例如，对不少原来程式化的队形进行新的调整，既要符合京剧韵味，又给观众以扑面而来之感;又如项羽扔榜文、扔酒杯、狂风大作中的风云突變和电闪雷鸣、项羽武戏中的刺枪及虞姬的剑舞等，都进行了专门的3D效果拍摄和刻画处理，视觉艺术形象更加立体、层次更加丰富。另外，全景声的加入，让京剧艺术的声音表达更加趋于完善、完美、震撼。坐在影院中，观众可以感受到全场景、多角度的声音享受，在听觉层面大大丰富了传统京剧的唱、念以及曲牌旋律与锣鼓点，这是当下京剧电影对中国戏曲电影声腔艺术的有益贡献。在3D全景声京剧电影《霸王别姬》上映后，海内外舆论及业界，还有观众，都对该片在艺术道路上的探索与创新给予了高度评价，该片更是应邀成为第一部在美国洛杉矶杜比剧院（每年奥斯卡颁奖礼所在地）举办海外首映礼的中国电影。在随后拍摄的多部戏曲电影中，“3D+全景声”成为了标配。在此过程中，导演并没有停止创新的脚步，当2018年国家大剧院邀请滕俊杰导演拍摄原创歌剧电影《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时，他审时度势，又独具眼光地采用了更新科技的8K技术进行了执导、拍摄，他认为：8K电影将是未来的一个趋势，可以带来多重效应：对最新科技的敏感及掌握;团队共识的凝聚和加压;日新月异的竞争中占得先机。因为他知道，日本已宣布2020年东京奥运会上将使用8K方式进行大量的拍摄、直播，2022年北京冬奥会更将实行8K科技的全方位应用，新的视觉震撼已悄悄来临。滕导说：“我深知真正好的电影，不完全靠技术取胜，但是好的技术一定能为讲好故事服务，能让电影带来更加自然逼真的场景，展现更多的美妙，提升观众的观影感受……”？
干事业始终带着创新思考，这是滕俊杰导演身边人对他的一致评价。滕俊杰导演认为：中国电影在各个发展期，长期处于跟跑、追赶状态，但是，“在‘未来已来的8K时代，中国和其他发达国家几乎都在同一起跑线上，只要真正敢于担当、攻坚克难;只要有真正的国家紧迫感、方向感、使命感，我们上海就有可能跑出领先的成绩、跑出加速度，从而在这个未来影响整个世界的风口领域赢得主动、赢得战略机遇。放眼望去，这样的重大机会已经不多，绝不能让它失去，这是我们不遗余力的真正初心”。
目前，最新一部京剧电影《捉放曹》也已杀青，采用8K全景声技术拍摄，将成为首部8K京剧电影，很值得期待。滕俊杰说：“我们站到了新的起跑线上，必须全力以赴，摸一摸电影科技的‘天花板。”在清晰度比4K影像高4倍的8K摄影机前，滕俊杰要求《捉放曹》的造型、舞美必须进一步的精益求精，演员的化妆要像新郎、新娘般精细，用做家具的态度做好每一件道具……
每次聊起当年拍摄第一部3D全景声电影《霸王别姬》时的艰辛，滕俊杰总是很有感触。他始终记得一个场景：在籌拍准备工作之初，他特地去戏曲剧场体验生活，发现演出时观众不多，且多数已白发苍苍。他就问自己，如果把京剧的舞台表演原封不动地搬上银幕，有更大的吸引力吗？有更多的人来看吗？那时候他就意识到，新的京剧电影不能简简单单一拍了事，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设法吸引更多的观众，特别是年轻人。他带着问题又到几所大学做调查，大多数被访者表达了对3D电影的兴趣。同时，他又从数据中发现，那几年世界电影年度票房的前5名几乎全被3D电影占据。而且，电影已经成为年轻人群体的主要消费方式之一。由此，滕俊杰坚信，用最新的电影手段有态度地表达国粹，或许能成功。
“所有的伟大，来自于激情;所有的动人，来自于声音和眼神;所有的精彩，来自于精彩细节的叠加;所有的成功，来自于燃烧的灵魂。”这是滕俊杰导演从电影艺术创作中得来的座右铭。在各种场合，他还始终不忘感谢为多部戏曲电影拍摄贡献力量的演员和社会的方方面面，特别是在尚长荣、陈少云、言兴朋、关栋天、史依弘、王珮瑜等多位中国当代顶尖艺术家的鼎力投入下，在市委宣传部、京剧电影工程领导小组、上海广播电视台、上影集团、上海京剧院及国家大剧院等的热诚支持下，诸多的创新与探索才能最终成功实现。
据悉，滕俊杰将上述由他执导的电影导演稿酬全部捐给了剧组，他说：“我对这些京剧电影、歌剧电影的创作有一种使命感，把稿酬捐给剧组，不为别图，只为给经费拮据的拍摄尽可能地再出点力。”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