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孟侯

　　有两种人，签名对他们来说比生命更重要，一种是明星，一种是书画家——

　　先说明星。因为明星走红地毯时，小姐必递上一支签字笔，让他们在一块大板子上签字。如果字像“蟹爬”，就跟亮丽的外表格格不入了。需要明星签名的场合太多了，华表奖、百花奖、金像奖、金鸡奖，还有某某单位成立某某周年之类，一二百个明星一起涌去，一直签到签字笔签不出为止。

　　我最欣赏的是刘翔的签名，一圈一圈，就像他在跑道上跨栏的轨迹;还有古天乐的签名，像一只弹簧那样一轮一轮，他一定是想证明他这个人有弹性;赵丽颖三个字签下来，怎么看怎么都像“生日快乐”四个字，显示了她独特的边缘书法之功力;杨丽萍的签字怎么会签出两道篱笆墙来？大概她做梦都看见有人私闯她在泸沽湖旁的别墅吧？邓伦的签名像一只大拇指;陈宝国签名三个字，越往后越朦胧，“陈”字还能辨認，到了“宝”字就混沌了，像个“定”字，到了第三个“国”字就像座“山”了;鹿晗两个字签得怎么看都像“唐册”;李玉刚三个字竟然签出左右两条臂膀来，大概是贵妃醉酒之状……明星们签名多别出心裁，但似乎和艺术性没什么关系，故弄玄虚。

　　我最欣赏的是特朗普对自己签名的那种自信，每次签完名他都要竖起文件让电视镜头扫一下。其实他的签名就像心电图，拿给医生看是再好不过了。

　　不少明星没有在高等院校深造过，也没在读小学时练过书法，要求他们签名有“法道”勉为其难。比如郎平、那英、刘恺威、王洋……都有自知之明，签下的名中规中矩，老实巴交。童蕾、王励勤、房祖名的签名也就是小学二三年级水平，说他们“幼稚”悲催了一点，说萌吧！刘晓庆只读过两三年书，早早出门当“红卫兵”去了，可她的签名倒不是两三年级水平，有模有样，那个“庆”字还签了个繁体字，这么多笔画，辛苦她了。

　　明星签名签得漂亮是有诀窍的：我们在马路边偶尔看到专门帮人设计签名的地摊，设计一款二三十块钱。来者需要龙飞凤舞的，需要汪洋恣肆的，需要叫人看不懂的，可以办到;要楷书要魏碑要狂草，也可以设计。城管要抓那“设计师”，可他身上只有一支笔和几张纸，统统充公好了，又不犯什么罪。

　　明星或在马路边或在网上让人代为设计签名，然后跟着画符;明星们不练书法，只练两三个字的姓名，这样的事肯定很普遍。倘若叫他们写一行或者五行字，比如“向《上海采风》杂志读者问好”，那就要露马脚了。

　　据说自从1990年代世界上推广电脑之后，人们就热衷敲字而不大写字了。那年月，字写得好的都是买不起电脑的;而爸爸有钱给儿子女儿买电脑的，那孩子字都一塌糊涂。

　　明星如老徐、陈道明、刘子枫、唐国强、张铁林之辈，恨不得影迷天天都叫他们签名留念，终于有了除长相之外另外还有出风头的地方，怎么不像打了鸡血？这几位都好好练过书法，毛笔字拿得出手。

　　其实，人的姓名和签名都不过是个符号，爱怎么签就怎么签，签得像一堆乱稻草，签得像鞋带松了，签得像鬼画符，听便。倘若把背后的真相说出来，明星们也许会伤感：走红地毯的时候，小姐会一本正经递上签名笔，明星会一本正经签名。晚会一结束，您以为会有人来收藏那块签名板吗？不。我在一个广告公司的后门亲眼见过一块大大的签名板，风吹雨打，斑斑驳驳，谁要？广告公司的小伙子笑明星：他们都在板子上踏过一脚！

　　再说书画家。

　　书法家的字必须好，自不必多说，而一个国画家呢，字也必须好，必须做到“三好”：画好，图章好，字好。许多在老年大学学国画的广场大妈，画了三个月，一幅蛮像样的国画涂出来了。可是，轮到大妈提起毛笔要落款，大闸蟹立刻就爬出来了。那么大妈不能再学个三个月把毛笔字也练练好吗？问题“促狭”在于书法不是三个月就能练好的，甚至三年都写不好。大妈们还要回去烧饭烧菜，还要跳广场舞，还要带孙子领外孙，哪有那么多时间？

　　我建议大妈们不要画国画了，改画油画比较好。油画画完了，不用签名字，什么“何翠花”呀，什么“孙玲弟”呀，只要签几个英文字母就可以了，看不出功底扎实不扎实。比如黄阿忠，只要签“HAZ”就可以了。

　　老一代国画家的毛笔字都有模有样，我最近在一个博物馆读到某国画家的检举信，虽然是揭发刘海粟“劣迹”的，那字也写得嘭嘭响！

　　上海收集签名本最多的大概要属曹正文（米舒）了，他拥有4800本签名本，并且这4000多册都是作者送给曹正文本人的，都放在他苏州的签名本陈列室里，很是壮观。

　　我曾经送给曹正文一本《幽默快递》，没想到他出了12块钱通过快递把我的书退了回来，然后打电话来非要我签上名。于是我签名，然后再通过快递把书寄给他。这么认真收集签名本的大概只有曹正文了。当然，他的收藏有“以权谋私”之嫌，因为他在《新民晚报》的“读书乐”版面做过责任编辑。

　　画家毕加索外出买东西，什么油啊，书啊，肉啊……然后撕给店主一张他的支票。店主拿到支票都把它作为纪念物保存，没有人拿去兑现，因为支票上有毕加索的签名呀——这为毕先生节省了不少开支。

　　作家马克·吐温到一个小旅馆住宿，提起笔要在旅客登记本上签名时，发现前面有个人是这么签名的：“冯·布特福德公爵及其众多仆从”。马克·吐温哑然失笑，于是签名道：马克·吐温及其一只箱子。

　　中国小学生做了作业都要找家长签名，证明家长关心过孩子了。孙俪的儿子跟邓超说：爸爸，我好幸运，我有你和妈妈那么多签名！

　　对签名对笔迹最有感觉的是谁？能从寥寥数笔中看出究竟来的是谁？警察。当警察要查一查您的签名和笔迹，大多出大事了。有个高乡长到农村去送慰问金，但是贫困农户都说从来没收到过。于是警察去查那份签名单据，很快就发现十多个农户的签名用的是同一支笔，颜色一样，粗细相同，笔迹相同。警察告诉县纪委：都是高乡长一个人的笔迹，所有的慰问金他都“揩油”了。

　　为了签名，我告过一次密。因为错误不严重，所以警察没来找我：一天我到旧书店去淘书，发现一本我的好朋友田永昌的诗歌集，扉页上写着：请某某指正。我便把这本书买下，寄给了田永昌。老田愤慨地说：算起来某某是我很要好的文友，他竟然把我的书卖掉了。田永昌从此和这位某某结下梁子——这是我第一次把人给卖了，回过头想想，人家把签名本卖掉与我何关？少见多怪。说不定我的签名本也扔在某个旧书店呢。

　　打那以后，我每出版一本新书，送人时就不签自己的名字。有一次我把我的一本新书《上海犯罪现场调查》寄给散文家赵丽宏。他立刻打电话给我：孟侯，书上为什么不签名？我说：万一你看不下去，也可以卖到旧书店去换几个钱哪。

　　赵丽宏诧异：你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