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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爱国卫生大扫除

时间:2023/11/9 作者: 上海采风月刊 热度: 12260
庄大伟

  小辰光,经常会听到居委会的阿姨妈妈摇着铃,在弄堂里大声吆喝:“大家出来大扫除啦!爱国卫生大扫除!”大扫除怎么跟爱国扯在一起?后来明白了,公共卫生还真是件“重如泰山”的大事。

  消灭四害最重要

  小辰光我们弄堂里的小囡常唱的儿歌中,有这样一首:“六月里的癞痢真苦恼,苍蝇叮来蚊子咬(洋洋里亲哟),人民政府来号召,消灭四害最重要,癞痢听了哈哈笑。”解放初期老百姓的卫生习惯差,由于很少汏头,剃头店上的理发工具又不消毒,交叉感染,常会见到一些头上生出脓包变成瘌痢头的人。

  人民政府提出的消灭“四害”,指的是苍蝇、蚊子、老鼠和麻雀。后来据说麻雀虽然吃田里的粮食同时也吃害虫,专家研究过麻雀吃害虫比吃粮食多,“功大于过”,“四害”中的“麻雀”就由“臭虫”替代了。我们从小就知道,苍蝇身上有许多细菌,要是吃了苍蝇叮过的食物,就会生病肚皮泻。爹爹一直吓唬我们兄妹俩,肚皮泻不是开玩笑的,止不住,要泻死掉的。后来我知道,得了痢疾,会有生命危险!当年每户人家几乎都有苍蝇拍,只要看到苍蝇飞过,就跟踪追击,一看它停下来,就“啪”地拍下去。那辰光苍蝇很多,在房间里飞来飞去,稍不留神,桌子上的饭菜就会被苍蝇叮过。在不少公共场所,还专门放置了诱捕苍蝇的笼子。为了消灭苍蝇,学校里还会组织我们到菜场里去拍苍蝇,为了拍到更多的苍蝇,我们还会到垃圾箱旁边去拍,把拍死的苍蝇装在玻璃瓶子里,到学堂里去跟同学们比一比,看啥人苍蝇拍的多。姆妈只要晓得学堂里组织阿拉去拍苍蝇,她就火冒乒乓。不过她又不敢到学堂里去骂老师,只好在我身上出气,“侬不会讲自己生毛病,肚皮疼?!到垃圾箱旁边去拍苍蝇,想得出的?!”骂得我勿晓得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她只要知道我到外面去拍过苍蝇了,回到家一定会把我的衣裳全部换掉,还让我用肥皂洗三遍手,还必须是用红颜色的药水肥皂。

  对付蚊子是最讨厌的一桩事体。蚊子白天不出来,晚上等你睡着了,它飞出来,不但吸你的血,被叮过的地方奇痒无比,还“嗡嗡嗡……”让你睡不着。虽然人们用蚊香熏,用蚊帐防,还是躲不掉它们针管嘴。如果不巧被蚊子叮过得了疟疾,不及时抢救也要翘辫子(丧命)的。臭虫跟蚊子一样可恶,被臭虫咬过的地方,会肿起块(疙瘩),同样会很痒。臭虫一般都躲在席子里,或者棕绷的缝隙里。对于臭虫的法子是用开水浇,浇席子,浇棕绷的缝隙。有辰光爹爹还会买来“六六六”或“滴滴涕”(两种杀虫藥水),用来杀灭臭虫。“六六六”是粉状的,调成浆,涂在棕绷的缝隙里。“滴滴涕”药水需放进一只有拉管的罐头里,用来喷洒,消灭臭虫。用这两种杀虫药消灭蟑螂,效果也不错。后来又有了“敌敌畏”,杀虫的效果还要好。不过人们跟蚊子的战斗似乎时间拖得最长,至今到了夏天我们依然还会遭到它们的袭扰。好在现在有了空调,只要把温度调得低一些,蚊子们就丧失了战斗力。

  那些年,上海滩的老房子里几乎都有老鼠出没,石库门“72家房客”式的各种搭建、曲里拐弯的管道,给老鼠们提供了藏匿及用武之地。人们的食品稍微没放好,半夜三更就会遭到它们的偷食。被老鼠啃过的东西,你还敢吃吗?老鼠身上同样会留下可怕的细菌。记得中学辰光我看过一本《鼠疫》的长篇小说,是法国作家加缪写的,书中描写的是一个叫奥兰的城市突发鼠疫的故事。遭遇鼠疫侵袭的奥兰城竟有一半人死于鼠疫,可怕极了。《鼠疫》这部小说以及以后读到的1910年发生在东北大鼠疫的故事,曾经在我心里留下一片长久的阴影。

  老鼠是弄堂房子里的“鬼精灵”。人们想了很多办法来捕杀它们。最常用的是捕鼠夹,用的是杠杆原理。在老鼠夹上边放点吃的东西作诱饵(比如一小块肉皮),老鼠只要一拖动诱饵,安装在夹子木板上的弹簧就会弹下来,一下子把老鼠夹住。人们临睡前把捕鼠夹放在老鼠经常出没的路线上,这叫“守株待兔”。记得有一趟隔壁爷叔半夜里起来小便,忘记地板上放的捕鼠夹,结果一脚踏上去,脚板被夹子夹得血嗒嗒滴,自己吃了苦头,反倒被邻舍们传为笑谈。还有一种捕鼠的办法是用捕鼠笼,老鼠钻进长方形的铁丝笼子,只要一咬诱饵,笼子门就会关起来,这叫“瓮中捉鳖”。记得姆妈向楼上宁波阿娘借过一只捕鼠笼,摆放了一个礼拜,就是不见老鼠进笼,房间里照样发现有老鼠屎(说明老鼠来过)。后来才晓得,用过的捕鼠笼一般很难再抓捕到老鼠。老鼠的嗅觉很灵,能嗅到前面已死亡的老鼠身上留下的生物痕迹,它还会上当吗?此外,还有用老鼠胶黏住老鼠,放老鼠药毒死老鼠,把老鼠洞堵死,当然家里养只能捉老鼠的好猫就更好了……

  老鼠很聪明,无论你用哪种方法捕杀到老收鼠,至少半年里老鼠们不会再来光顾,你家可以太平半年。小辰光我常想,莫非它们也会开会相互报警?

  个人卫生好习惯

  记得那些年有辰光会看到一些麻皮。电影《古刹钟声》里的老和尚,还有《秘密图纸》里的特务,都是麻皮,还有上海滩的流氓头子黄金荣也是麻皮。姆妈告诉我,这是因为他们小辰光出天花留下的后遗症。出天花出得不好就会变成“麻皮”。印象中好像每个小囡都要出一趟天花,经历一次大嘴巴(白喉)。除了前面讲到的鼠疫,还有霍乱、麻疹、伤寒、痢疾都是会“过人”(传染)的疾病。有资料显示,1950年中国某市患天花的人占总人数的13.6%。然而人们发现不知从哪一年开始,中国就再没有人变成“麻皮”了,也几乎见不到因患小儿麻痹症而变成的跷脚(瘸子)的。新中国成立后,我国通过免疫手段实现了消灭天花,消除脊髓灰质炎,基本消灭了鼠疫、霍乱,有效控制了好些传染病的传播。

  记得念小学的时候,学堂里给我们种牛痘、卡介苗,现在手臂上还隐隐留着“廿”字的痕迹,有的同学手臂上留下的印痕是一个个“O”。我们的好多个人卫生习惯其实都是小学里养成的,记得《小学生守则》明确要求每个小学生“衣着整洁,经常洗澡,勤剪指甲,勤洗头,早晚刷牙,饭前便后要洗手……”学堂里有卫生老师,专门给我们讲怎样正确地洗手、洗脸、洗头,怎样正确地刷牙,还给我们看显微镜下面呈现的细菌。

  学堂里各个班级都要轮流做值日生,每天进校门辰光,值日生就要检查有没有带手绢,伸出手来检查一下指甲长不长。班级里的清洁卫生工作有值日生完成,每天放学以后,值日生要留下来打扫教室,先洒水,再扫地(为了扫地时不扬起灰尘),擦课桌椅,把黑板擦干净。值日生是同学们轮流做的,教室一角的墙壁上有一张值日生表,两个同学一组,排得清清爽爽。记得我们班级有个捣蛋得出名的皮大王,每次碰到做值日生,总是借机会滑脚(溜走)。后来有一天放了学,他偷偷留下来,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每张课桌椅都仔细地擦拭一遍。我因为有课本忘在课桌的抽屉里,到教室发现了这个秘密。皮大王告诉我,他过几天就要转到苏州去上学了,他想抓紧时间为班级集体做些好事。我问他为什么要转学?他说他爸爸妈妈复婚了,妈妈要带他搬回到苏州去住。这件小事在我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很多年以后,我把它写成了一篇小说《西边出太阳》,发表在《中国儿童报》上。报社编辑说结尾有点“欧·亨利”小说的味道,后来还得了奖。话题有点扯开了。

  姆妈有点洁癖,一回到家就要把外面的衣裤换脱。一天洗手不会少于十七八次,两只手被肥皂洗涤得煞煞白。她一看到我从外面回来,第一句话常常就是“快去洗手”。上个厕所,她会问:“手洗过吗?”吃东西前更是盯着你去洗手。对于姆妈繁琐的“洗手”程序,我常常阳奉阴违。哪来这样的讲究?“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也没有看见人家“垃圾瘪三”(解放初期马路上还是能见到一些拾荒的小孩)生过毛病?记得小辰光我经常会肚皮疼,有时疼起来在床上打滚。爹爹从药房里买来止痛药,吃下去,不疼了。过了几天又疼起来。姆妈把我带去看医生,医生开出化验单一化验大便,发现有蛔虫卵。于是吃杀虫药,结果拉出来的大便里,果然有一条条白色的长虫子,如同蚯蚓一般,有的还是活的。太恶心了!姆妈眉头一皱,“牢记,饭前便后一定要洗手!”不过双职工家庭,家长哪能时时刻刻盯在你屁股后面,贪嘴的小囡手头有了零用钱,总会到烟纸店、小摊头那里去买零食,奶油桃爿、咸支卜、盐金枣、山楂片……龌里龌龊,吃到肚里,照样肚皮疼。后来晓得了,只要面孔上出现一摊摊白印子,肚皮又疼了,说明肚皮里又有蛔虫了。爹爹到药房里买宝塔糖(一种锥形的药糖),一吃下去,第二天大便里保证有蛔虫。

  姆妈很少参加亲眷朋友之间的聚餐。她喜欢吃西餐,一人一套,清清爽爽,井水不犯河水。她说碰到聚餐的辰光,大家的筷子在一只只盆子里搛来搛去,想想都腻心。她一直赞成用公筷,可是习惯了,大家吃着吃着就忘记了用公筷。她每趟盛饭前,总要把一只只饭碗先用开水烫一下。家里有客人来过,客人喝过的杯子总要用开水煮过,客人坐过的椅子,也会用滴露喷一下。其实想想,一个人有点小洁癖并没有不好。

  家家户户大扫除

  那些年,没有业委会没有物业公司没有专门负责打扫公共卫生的清洁工。当时的清洁工人只负责扫马路上的垃圾,清运弄堂里垃圾箱里的垃圾,弄堂里的清洁卫生都是居民们自己搞的。虽然可以“各人自扫门前雪”,但公共场所的卫生总还是要有人搞的。于是里弄小组长就排了一个值日表,礼拜一张家,礼拜二王家……轮流打扫公共卫生。

  记得住在复兴中路复兴坊的辰光,居委会三四个月会组织一次大扫除。大扫除一般安排在礼拜天,到地了那天一清老早,里弄干部们就会一边摇铃,一边高声喊叫:“大家出来大扫除啦!爱国卫生大扫除!”在一条条弄堂里兜来兜去。阿拉小囡会跟在阿姨妈妈后面,跟着吆喝:“大扫除啦!大扫除啦!爱国卫生大扫除!”大家听到摇铃声,都会拿着扫帚、拖把、铅桶出来参加大扫除。一般一户人家至少要出来一个人。里弄小组长会指挥大家,扫弄堂的扫弄堂,捅阴沟的捅阴沟,交关闹猛。要是有人发现,啥人家没有大扫除,小组长就会找到那家人家,叫他家派人出来大扫除。

  老古话说,“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过年前的大扫除是一种民俗,到了年夜三边几乎家家户户都大扫除。石库门房子的角角落落的,再加上各种隔断,狭小的走道一侧,还常有各家堆放着的各种杂七杂八的物件,藏污纳垢。到了大扫除那天,居委干部就会喊东家问西家,要把一些废旧物品清理掉。不过没一家人家出来承认是自家的东西。几个临时从外弄堂叫来的小青年,踏着黄鱼车早就等在门口了。居委干部一声令下,“车走!”小青年们上来刚要动手,便有几户人家跳将出来,老阿姨们的喉咙石骨铁硬,“啥人敢动?”“啥人敢动动看?”小青年们一副局外人的表情,看看居委干部。周围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阿拉小囡听到吵相骂的声音,最起劲了。居委干部也是要面子的,面孔一板,“车走!”于是小青年们不管,上来三下两下就把走道一侧的“破烂”装上黄鱼车,车走了。老阿姨们拽住了居委干部,不依不饶。后来来了户籍警,老阿姨们只好松开居委干部,各自离开。不过要不了几天,又一批杂七杂八的东西,会重新出现在公共走道边。小组长只会摇摇头,只有等下一次大扫除再来清理了。

  我家后弄堂的阴沟洞经常会塞 ,碰到落雨天,阴沟洞里的脏水反出来,脏兮兮的一片,走路都没法走。碰到这种情况,大家就会去叫弄堂摆配钥匙摊的锁匠阿三头来相帮捅阴沟洞。捅阴沟洞不但是个力气活,而且很脏,当初没人肯来捅这个阴沟洞,阿三头良心好,肯帮助人,他晓得了就讲,“我来试试看”。结果一试就试了很多年。每趟捅好阴沟洞,大家要给他工钱,他怎么也不肯收,“我只收开锁配钥匙的钱”。后来有的人家电灯坏了,自来水管爆脱了,也常常会找他去帮忙,也不肯收人家的钱。后来报上刊登雷锋的事迹,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他就是我们身边的活雷锋。虽然我家搬离复兴坊已有60年了,可他的形象至今不忘。

  1958年,我8岁时我家搬到了坐落在广灵二路的工人新村里。新村的房子比较规整,大扫除起来也没有像弄堂房子那样难以施展手脚。我们新村一层楼7家人家,一个礼拜轮流打扫一次公共走道,又好记又方便,所以走道上总是清清爽爽。由于没有一家人家把东西堆放在走道上,打扫起来也比较方便。新村的自来水管子排得整整齐齐,水管子、阴沟洞塞的现象很少发生。不过比起老房子捅阴沟洞的烦恼,我家附近的一条臭河浜却是比阴沟洞还让人烦恼千百倍。

  緊贴着我们新村边上的新市路旁有一条发黑的河浜,我们出门去乘公共交通(3路无轨电车、51路公共汽车),都要经过臭河浜上的一座屈家桥。我们不晓得这条河浜的名字,附近的居民都叫它臭河浜。退潮的辰光,河浜里发出臭气,整个新村的上空都弥漫着一团团臭气,碰到吃夜饭辰光,不管天冷天热,都要关起窗门。每趟街道、居委会来里弄里开座谈会,不管啥个内容,总有居民会把话题绕到臭河浜的整治上来。

  老百姓最直接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不填掉这条臭河浜?”是呀,新中国成立以来,政府已经填掉了好多臭河浜,像肇嘉浜本来就是一条臭河浜。可问题一趟趟反映上去,上面派人来解释,屈家桥的这条臭河浜是条活水河,北起走马塘,往南经江湾镇,穿过中山北路、大连西路、四平路,南迄虹口港,通苏州河,到黄浦江……一讲到臭河浜通苏州河,大家就没有闲话讲了,苏州河的黑臭水是有名的。那些年,苏州河都整治不了,我们这条小小的臭河浜有啥办法?尽管平时人们也能看到经常有一二条清淤挖泥船来清理河道,船工们两根竹竿夹着一个网袋,一包一包地把发黑发臭的污泥挖上来,一船船运走。挖泥船多的时候,几条船横堵在河道里,船工们挖臭河泥非常卖力,可这条臭河浜依然整天散发着臭气。杯水车薪,有啥用场?后来我们家搬走了,爹爹姆妈讲,搬离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希望离开这条臭烘烘的臭河浜。

  当然现在苏州河早已变清了,苏州河上已经连续几年举行龙舟赛,电视直播交关热闹。其实苏州河在官方文本中一直叫吴淞江,只是上海开埠后外国人发现可以乘船从这条河抵达苏州,所以叫它为苏州河。资料显示,2012年上海市水务部门对沉睡苏州河数百年的黑臭底泥进行了大规模疏浚,一共清淤洗出130万方臭底泥。前些日子,我特意到当年通苏州河的新市路边的这条“臭河浜”边转了一圈。那里果然河水清清,杨柳依依,今非昔比,河浜两岸的楼房成了水景房,已是身价大涨。

  人们在经历了1988年的甲肝、2003年的非典,2013年的禽流感,直至今年的新冠肺炎,现在老百姓们越来越感到,把公共卫生与爱国联系在一起,一点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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