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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体验与学院知识的协奏曲——马华旅台作家钟怡雯的散文世界

时间:2023/11/9 作者: 华文文学 热度: 13675
[台湾]金进

  对钟怡雯影响最大的当属莫言和巴赫金,纵观钟怡雯的散文小说,我们可以把她硕士论文两段话作为创作特点的一个重要注脚:“莫言的小说题材大致可分为两个面向:重构高密东北乡的历史是其大宗,其次,他对当代社会文明所引发的精神和心灵的困境,也极尽批判和反讽,并上溯中国历史的腐朽传统,……本文主要以巴赫金的文学理论为架构,辅以现代主义学说,以此探讨莫言如何以‘小我’成为叙述的主体声音来重构‘历史’,为流变的历史定位”。①这两段话一方面是钟怡雯硕士论文的主要观点,另一方面也是钟怡雯散文创作的核心特点,钟怡雯的散文的创作也有着两个题材面向:一个是对马来西亚原乡的童年写作和回忆,另一个是对台湾城市生活的细致品味,品味的同时,上通下达,在意识流中贯穿着自己对历史、原乡、生活的思考,而对两大题材的艺术实践中,我们可以看出她的创作受到莫言、巴赫金的影响,而且还发挥得炉火纯青。②

一、大马原乡:永远的精神安慰地

“当人们又重新拾起旧日的宗教和局部的及地方的旧有的民族风格时,当人们重新回到古老的房舍、堡邸和大礼拜堂时,当人们重新歌唱旧日的歌儿,重新再做旧日传奇的梦,一种欢乐与满意的大声叹息、一种喜悦的温情就从人们的胸中涌了出来并重新激励了人心。在这种汹涌的情操中,我们最初并没有看出一切心灵中所引起的深刻而不可改变的变化,这种变化有那些出现在明显的返回倾向中的焦虑、情感和热情给它作证。”③钟怡雯的散文最大的特点是回忆性,她像一个害怕失忆的人,不断地驻足在自己的生命客栈,回顾着过去的光阴岁月。“十九年的半岛生活,正好是我现在年龄的前半生。好在我够幸运,一路赖活到现在,有足够的时间把从前仔细看一回。我深信前十九年的重量无法衡量,即使把第三个第四个十九年加起来,天秤仍然会斜斜倾向那前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段。”④钟怡雯的笔触离不开那赤道边上的马来西亚,童年少年的经历,是她永远忘不掉的精神原乡。

  金宝小镇是钟怡雯的童年成长地,童年的她是个无人理会的“野孩子”。“那阵子连做梦都梦见寻获天下无敌豹虎王,做掉所有对手,梦里得意快意的笑,嘿!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滋味真好,即使只是做梦。对豹虎着迷的几乎是男生,我是那少数执迷不悟的女孩,他们很不以为然。丢沙包,抓石头,跳房子,或者抛汽水盖才是女孩的事,学男孩子抓什么豹虎嘛?只要我的豹虎让对手落荒而逃,鄙夷的嘴脸立刻就出现。我踩到他们的地盘和薄弱的自尊,捞过界了”。一直到后来的创作中,“野孩子”的童年帅气始终是钟怡雯不想甩开的形象:“我总是驰骋幻想的野马,希望有一天脆响的蹄声来自树林深处,实现一则完美的童话;有时候期待攀满茑萝的竹门会突然涌来一群咬词不正、七嘴八舌的小矮人。”在祖父、祖母近乎于野蛮的爱中成长,将原生态民间生活带入作品,在突出个人独特经历的同时,也让其生活叙述变得生动有趣,这一点与莫言的艺术风格相似。⑤

  钟怡雯惯于选择儿童视角去回忆和观察乡间的生活,让主体与事物之间更加贴近,外部事物的感性特征直接闯入作家的心灵。当然她的感官描写并不是对已往记忆印象的单纯唤醒,而是以这些感觉记忆为基础,在添加了艺术想象以后的审美创造,使得童年的岁月被渲染上蓝调的忧郁色彩。如求学时的灰色生活,“柏油路没有小路的尘土飞扬,轮子免去了双脚的跋涉之苦。起早摸黑、日日沿着同样的路线,在灰黑的天色中来回的日子却愈来愈不快乐”。(《来时路》,1990)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升学考:“十七岁的我被三个攸关性命的大考试逼得濒临崩溃,瘦剩一把骨,几乎快得厌食症,很失礼的只祝她生日快乐,连卡片都没回。那时跟父亲的关系降到冰点,我一心想离家,把希望完全交托给文凭,一口气报考商业文凭考(LCCI)、高级会考(A-LEVEL)和教育文凭考(SPM)。这三张证书都是我的可能,非优等不可,除此之外,我看不出未来的形状和位置,于是拼了命没日没夜地读。那两年,除了书,我对什么都没兴趣。”(《我们的青春》,2007)《时间的焰舞》(1997),可看成是钟怡雯告别少女时代的作品,她吃惊地看到过去的那个“我”:“彪悍的批评生活的无意义,字体飞舞潦草,一副只恨吐得不够畅快的姿势”,“这些日子以来,我不断在重新认识过去的自己。重阅国小到国中的日记,那些稚气羞涩的情感令人赧然,现在对以前那个极度神经质、对人对事都过分洁癖的‘我’只能叹息。也许这样的孤僻让纪念品和信件不成比例”。

  钟怡雯的散文中有很多内容有家族叙史的含义,“父辈”形象在她散文中比例很大。《岛屿纪事》(1990)中对父亲形象的刻画:“我搜索着爸爸魁梧的身影。他常用炸石厂的无门大卡车来接我。而我在轰轰隆隆的马达声中常睡倒于黄尘漫布的座垫。爸爸一手控制驾驶盘,一手还得腾出来扶持我。长大后每聊及此,心里总有一股热流烫过五脏六腑,而爸爸却轻描淡写的带过。此刻空气中隐隐有水的凉息,乌云重叠再重叠,厚厚实实的占去了蓝空。书包和眼皮愈来愈重、双脚渐渐乏力”。淡莹认为“这是一篇现代人为纯朴的生活和充满原始情调的大自然环境之消失而写的感伤之作。……作者借助的表达方式,是很细腻的,她没有使用多少悲伤的词汇,只通过儿时所见的株槿、竹篱笆、乡村小学、绿豆如何抽芽、檐下风干的马鲛鱼的具体描写及其遗失,表达了心中桃花源的消失。整篇散文的结构,主要暗藏着一个神话原型:武陵人寻找失落的桃花源”,⑦确实是有道理的。《凝视》(2000)是钟怡雯大马原乡小说中的代表作,虽然可以看出“雕琢的痕迹”,⑧但意识流和魔幻现实主义运用得得心应手,展现出她一贯的灵性。借着偶尔一次翻开家族相簿,带出小时候每次“撞到”客厅中高挂的曾祖父母的遗像的恐惧,细腻地展示着小女孩敏感的心:“这间近百坪的老屋,我认定它一定住着先人的魂。……一出睡房,我就得面对那两张照片,或者更正确的说法是,我的面对自己漫无节制的想象。暗红灯光打在两老的黑白照片上,把大厅所有的古老家具都抹上一层阴影,有些被放大扭曲的影子很像魔神在舞爪,我拼命忍住不去张望。可是,我又害怕两老识破我的心计,因此打从一开房门,我便把视线调整到不会与他们相遇的角度,一面强作镇定走过大厅,一面强迫思绪回想白天里好玩的事,譬如有些痴傻的少年阿古,他把一条毛毛虫放到奶奶手掌心上,把好脾气的奶奶弄得又吼又叫,像中了邪一样。即使如此,我仍然分心了。两老的照片有一种磁场的吸引力,我可以清楚感觉到目光锐利的扎在我背上。有些痛呢,我心虚的想,他们会原谅我小小的心计吧!那无所不在的目光紧跟着脚步,让我头皮发麻,一直目送我穿过甬道。……入夜之后,这个偌大的空间变得很黑,很空洞,简直可以让众鬼开个舞会尽情狂欢。风在树叶树枝间拉出的诡谲节奏,不停流进厨房这个大风箱,那呻吟般的哀调可以提供无数的诠释。置物室和屋顶之间留着一公尺以上的空隙,那上面放着曾祖父生前抽过的水烟斗,后来被姑姑当成古董拿去典藏。听说这支油黑发亮的烟斗是曾祖父的命根子,即使不抽,也要拿在手上。我坚信,那上面一定附着曾祖父的魂”。这篇散文,凝视的眼睛,回望南国故土的情感,“每当我远眺夜空,我总是看到那永恒的眼神,在遥远的时空里,与我相望”。

  2004年钟怡雯曾经写下这样一段话:“写马来西亚老师那几篇,令我重新凝视自己的成长。它们和怡保系列最大的意义是:发现‘故乡’对个人潜在的影响力。成长环境和教育,把我教养成‘混血’的人,无论在精神或文化,乃至食物口味。我再而三的在散文中坦称自己是‘南蛮’。我喜欢混血的东西,血统不纯是我最大的资产和骄傲。台湾社会的问题是,一切要求‘纯正’。这个‘纯正’的意识形态逐渐成为剑拔弩张的势力,领受过‘混血’文化的精彩和好处,身为‘外劳’的我,感慨尤深。”⑨在这部散文集中,《不老城》、《糖水凉茶铺》、《饱死》、《狗日子》讲的是故乡怡保,《文具书局》讲的是家乡居銮。可以说,在岛际漂流的钟怡雯,虽然在台湾都市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但对大马原乡的思念与日俱增,那故乡的清新的空气、自由的身心、温馨的情感、纯朴的道德,这些内涵或化为诗意的写作、或成了与先人的精神对话、或追忆着童年的故事,在这些散文中,哪怕是父辈(特别是父亲)那略带残酷的爱,回忆它们时,钟怡雯的脸上总荡漾着一抹怀念和憧憬。

二、台湾记忆:旅台的小女生老了

毫无疑问,钟怡雯的文学才华是在求学台湾过程中被发掘并充分展示出来的。“这几年,台湾重要的文学奖征文,钟怡雯几乎无役不与、攻无不克,她的文学成绩和声名,早已不是等待提携的‘文坛新秀’。令人敬佩的,并非她囊括了多少散文奖项的成绩,而是在参与这么多文学赛事之余,还能保持丰沛的创作力,持续发表,量与质俱佳。”⑩《候鸟》(1999)是她移居台湾后的作品,有着朱天心“古都”的异乡人眼光,返马后居然迷路:“老挂钟指着四点四十分。夕阳烫得水亮的油棕叶影子刷满了厨房那面单调的墙。台北入夜了吧?被寒流包围着的下班人潮,正在被不耐烦的喇叭轰炸耳膜。只有赤道才有本事在这个时间还能留下这么毒辣的太阳。我坐在屋檐下,身上贴着一层薄汗。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饱含油棕的腻香,这气味闻来为何如此陌生?”而在台北穿着大马服装,“每次穿上那件上衣,在台北匆忙行走办事,仿佛就真的变成了异乡人。艳黄的蜡染布,七分袖和下摆各缝接着寸余长的金,再加上一件下摆也绣着亮彩图案的八分裤,从路人好奇的目光,我知道这身装扮太招摇,即使在马来西亚,我也不敢穿这身衣服出门。可是穿着它在台北游荡,却有生活在它方的愉悦,还有,一种隐约的乡愁。”(《虱》,2000)离岛经年的大马女儿居然屡屡出现身份认同上的错乱。

  1998年钟怡雯担任元智大学中语系专任讲师,2000年博士毕业后担任元智大学中语系专任助理教授,2010年升任教授,教学生活和居家生活开始进入她的散文世界。《节奏》(1999)讲述着大学教师的工作之累:“脑袋里装满了教材,以及因为作业改太多,袭用了被学生那种似通未通的句子,还有一些是新新人类的语言和网路专用语汇。有时学生和我通过电脑的无声交流,通常无厘头的嬉笑成分多,正经的学问讨论少。本来颇有景深的脑袋,已经严重平面化;有文字洁癖的眼睛,竟然已经习于阅读垃圾语言,那些充满朝气又热情的学生,在短短的两个月就把我彻底改造,并且很有成就感的表示,老师的学习能力很强,劳改的成果令人非常满意”。就这样,在文化与商业并重的台湾社会,钟怡雯慢慢褪去野孩子的气息,成为都市女性,她的生命底色也绚烂了很多。《山野的呼唤》(1992)是她描写台北的第一篇散文,其中“三年了,同样的景象再现,竟然拓印般相像,熟悉得教人心惊又欣喜。久住台北,冷眼静观街景瞬息万变,令人不肯轻言永恒。在这新陈代谢迅速得令人措手不及,甚而压迫窒息的后现代城市,以打败时间为胜利者的方式不断更新市容。不过一个星期未经那条拍卖现代人自诩奢侈的虚浮街道,那间瑟缩的书店竟然已变为青春族蜂涌的撞球中心;一间传统的便利商店早已人去楼空,地面零碎的砖块只怕来不及叹息便已为新工程进展的速度所震慑。这是用效率维持生命力的社会,淘汰和更新的轮送甚而令人重新思考存在的价值”。台湾的生活经历被她的心血调制写入她的散文中,这时期的台湾题材散文大致有以下几个书写面向。

  首先是大学求学生活的沉闷,作为大学女生的钟怡雯内向而骄矜,多愁而善思。《鬼崇》(1998)中,她一夜思索着脚与袜子的关系:“这么寒冷的冬夜,我竟然舍弃睡眠,任凭脚丫接受寒冷的惩罚,而试图去厘清这些年来和袜子暧昧不清的关系,想来真是不得体,而且不合时宜。叹一口气,起身去翻出睡袜。套上脚趾的刹那,我好像听到老鼠愉快地欢呼,很轻,很细,像是深怕我的耳朵听了去,遂马上销声匿迹。我摸了摸睡袜,然后,各自寻觅彼此的梦乡去”。精致的风格继续存在于钟怡雯的散文中,如《似饰而非》(2000):“我的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上各有一个戒指,细细的两环,敏锐的人看一眼就读出了意义。戒指的主人分明不想炫耀,又想表现它们的存在。不愿张扬已婚的身分,也不想隐瞒。因此,就只是细细的两环。戴上戒指的手指有了表情,却同时被约束。我的戒指戴在左手,努力强调它的装饰意义大于身份的表征。”文中也反映着她对生命的思索:“爱情最大的敌人是永恒。因此我总是读到钻石广告隐藏着的商业阴谋——惟其爱情是短暂的,高汰换率的交易,钻石才会有市场。钻石,是一则反讽的爱情神话”。在《莽林,文明的爬行》(1997)中,深入马来半岛的巴东镇耶昆族部落,在一个名叫“可拉丁”(Kerating),文明女人钟怡雯在暂居部落的日子里,一样地坚守着自己的私密空间,“闷热的天气出一身黏腻的汗,硬邦邦的木板令人辗转难眠,想到现在睡的这块地方曾经无数双脚踩过、汗渍过、甚至蛇蝎蠕动过,便愈显得台北那个窝无比的单纯和可爱。那间小小的公寓里所有的东西都只沾染自己的气息,外面的环境再脏再乱也脏乱不进来,难怪诺雅戏谑我是城市里一只极度神经质的猫。如今寄住的这间房子,家具和用品都积累了陌生人的手汗和体味,记录了那人彼时的心情和姿态,以及私人的秘密。这让我觉得许多无形的人正与我共处一室,他们试图偷窥我的隐私,分享我的感触。”

  1997年,钟怡雯创作了一组情伤题材的散文,展示着后青春期的她对男女情感关系的思考。《说话》、《垂钓睡眠》和《发诔》等都展示着都市少女的私密空间,连那一缕一缕的头发都蕴含着发中私密,特别是《发诔》中的“我从不轻易去抚摸别人的发,那样似乎侵犯了别人的隐私,碰触了别人的秘密。滋养发根的土壤是充满意念的脑袋,因而我总是怀疑头发隐藏了个人大量的记忆和私密。纵使是别人落在家里的头发,我宁愿扫去而从来不肯捡起”一段,纠缠的长发为自己吟唱悲矜的安魂曲,把失恋之痛楚刻画的淋漓尽致。而《痒》(1997)中,一个在乎自己容貌的小女孩形象跃然纸上,医生“不知道一个长期被病痛折磨得有些神经质的人,任何不适会被放大,些微风吹草动都是对心理的暴力,更何况牵扯到极为重要的面子问题”。《发诔》(1997)中讲述着失恋的女孩为爱蓄发,长发又引哀伤的情感之痛:

  离开那个规矩满满,戴着手铐脚镣的时代,我开始蓄发,也同时蓄梦,而长发即是梦的堤防。后来更因为懒惰的茁壮而任它漫无章法。厌烦它的纠缠时,我总是因为那个喜欢长发的人而一忍再忍。好不容易发长,那人却在我的生命里变成一个突然消失的问号。我开始时疯了一样,任由潦草的散发将我淹没,张皇不知何以自处。最后却终于明白,他的温度和情感都遗留在发上。美丽的发色,却是哀愁的化身。有时我不禁想,头发摩擦时,那似有若无的叹息,仍是当年那人在我耳畔低语。

  《伤》(1997)借身上的淤伤引发情伤,“多年后宴会不期而遇,我仍能从他已入中年的安稳神情和内敛眼神里,寻觅出当年那锐利伤人的锋芒。……情伤其实更近于淤。那灰黑的色泽俨然是受创的心,总是一碰就痛。淤血消散之后分化到全身上下的血管里,和血液融为一体。情淤也是,它总也不散,一溜烟藏进记忆的洞穴,死皮赖脸的驱之不去。然而我终究也学会了接纳,就像接受与生俱来的一块胎记,或是一颗痣”,而同年发表的《换季》也继续着自己的情伤累累,“而我并不难过。犹存的依恋之情就当庆幸自己涉世未深,尚未感染世故习气,是以浪漫唯美的本质仍未磨损。那人早已回归他原有的生活轨道,而我仍在为情伤哀悼不已。幸而未痛至以泪疗伤,哀悼死亡尚不需泪水,何况伤春悲秋最后终要回归不悲不喜的清涤境地。况且我还有骄傲,不必自我怜悯的卑屈,乃至等而下之以泪留情。时序入秋正好冷却我发烫疼痛的伤口,微凉的空气带点肃杀,就让它代替我去感伤吧!”

  场地无全新活动断裂、地裂缝及滑坡等不良地质作用存在,场地覆盖层厚度大于60 m,可忽略发震断裂地面错动的不利影响。场区土层分布连续,厚度及高差变化较小,均匀性较好,承载力及工程性质较好,不会产生较大的差异性沉降,无液化及软弱土层存在,综合评价为稳定地基。

  小女生终于长大,家居生活进入视野,《芝麻开门》(1999)讲述着自己一串钥匙不慎落入电梯夹缝后的感受,“钥匙不见了,所有能容身的空间都拒我于外。无法发动车子,无法进家门,办公室也上了锁,所有属于我的空间都不再收容我”。散文由寻找钥匙的经过,引发了种种个人的经历,如电梯密闭的底层让我想起了故乡的水井,家门的繁琐开门过程,让自己对家乡藏匙经历的回忆,心想着什么时候会出现“芝麻开门”的语言版钥匙。在《厨房》(1998)中,钟怡雯自述母亲不间断地提醒自己要学会自己下厨做饭,不过,我更倾心于“坐在干净明亮的厨房,边听着时间的脚步踩过午后的暖阳,边摇着腿等待新泡好的春茶。幸好母亲看不到我这会被她骂为缺乏家教的德行。我正在考虑是否要告诉受了惊吓的母亲,厨房快两个月没出现过油烟,我都在这儿读书写字,图的是倒水吃零食方便,这里可以改称书房了”。

  少时的野性加上台北现代都市的熏陶,钟怡雯的生活态度也开始成熟而理性,“小女生老了。不管这‘小女生’是头宠物猫,还是钟怡雯自况,‘老了’不完全指‘马齿徒增’,更意味着‘心境已变’,变得更开朗,更豁达,可以化己为物,也可以以物观己。我没有养猫的经验,想不到养一头猫竟可以悟得这么多的哲学。猫之为用也大矣。”?对于不能生育,家人狂摧的烦恼,钟怡雯很释然:“尤其是关于小孩的话题,其实还有更多要说的,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出来了的,又嫌太迂回,左躲右闪避掉核心问题。这事碰触到的是自己的写作困境,散文书写和个性的抵触。我原来是个善于躲藏的人,这题材实在太隐私。奇怪的是,许多人告诉我,他们喜欢这些我自以为处理得不好的系列。”?《酷刑》(2001)中更自曝自己“脊椎严重侧弯,骨盆腔倾斜扭曲”。而《害怕失宠》(2000)中又道出自己内心恐惧的私隐:“历经几年的艰难寻觅,后来慢慢清楚那是童年时代种下的老大情结,成长经验投射出的不伦类比。上帝交代的这门终生功课,非常难写。未上国小,底下已经有了四个阶梯似的妹妹,父母视我‘小’大人。童年潦草结束,被迫长大的早熟,令人充满不安全感,非常害怕失去。生小孩这事重新唤回那朦胧而熟悉的焦虑,我无法预知成为母亲将会失去什么;看似安稳的现状,究竟会遭受什么坏毁”。《赌一把》明道自己家族的私密:“我确实是个很不浪漫的人,极为实际,无法想象小孩之乐。是的,想象。我以为那是小孩莫名降生的要因。想象一个撷取夫妻优点的小孩,结合父母长相的小天使,爱的结晶。想象老来有子女可依恃,想象,天伦之乐。这些我全不信。出生时上帝若非打盹,便是存心整我。父母亲的优点平均分派给底下的弟妹,坏的给我,连样貌也与势同水火的大姑相似,最令人无法服气。倘若他们预知老大将集二人缺点之大成,必不想生我。我又哪来的勇气‘想象’小孩?生个跟我一模一样的整人精?天,饶了我吧!……最根本的恐惧来自诡异的神秘遗传。这些年来,家族史上绵延四代的疾病和疯狂,令我对生育非常迟疑。跟上帝赌这把只许赢。我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和把握。让我再想想。”不能生育、家族精神病史本是私人的事情,但到了公众视野的时候,钟怡雯还是选择了“王顾左右而言他”。不管如何,钟怡雯近期的散文对一些私人话题的处理方式,完成了自己对生命体验的成熟把握,慢慢地也溢出了早期绕不开去的莫言、巴赫金影响,开始有了自己的个性话语,女性话语特色日益增强,小女性终于“老”了,“这是时间镂下的刻痕,也是经验磨出来的心境,……今天看来,老杜文章气已定,钟怡雯又往上攀爬了一大步”。?

三、书香知性:莫言和巴赫金的影响

钟怡雯与小动物之间的通灵颇似莫言,焦桐所言:“也许是钟怡雯在描述周遭的事物时惯用比拟(personification),她的笔端天地万物皆有生命河和情感,和叙述者互相感应、对话;她总是设定相爱相缠又相怨相斥的两方,使得美丽与哀怨、亲密与疏远缠绵不休”。?钟怡雯曾说:“通常灵魂总是悲伤的,半夜里让人不明所以流泪,睁眼到天明。不眠时他们在黑暗中守候,要我别慌。我看不到他们,却可以无声交谈,感受到人世没有的温暖。我想猫咪一定认识他们,当它瞪着空气,眼神充满恐惧而毛发竖立,还边倒退边发出奇怪的叫声时,它一定也跟刚梦魇的我一样,因无知而恐惧。如今我和猫咪熟悉他们一如熟悉肉体寄生的世界。说不定猫咪在地上翻滚时,是和看不见的朋友嬉戏?可以确定的是,对于我和猫咪,农历七月并不特别,因为平常灵魂就寄居红尘,与我们一同生活,或者,擦身而过。——《擦身而过》”。早期散文中的狐精鬼魅就出现了,《媒灵》(1993)中就出现了一只古怪的老狐狸。《村长》(1994)中,在树林里飘荡的小精灵,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出现,窥视着人生世态。一个落寞的老年人,在这部小说中变成了一个阴暗冷清老屋里老鬼。《说话》(1997)讲述着一个暂时与世隔绝的都市女性,对着鱼缸倾吐着自己情思,鱼缸里仅有的那条金鱼,换水时让我感到水中“都是它倾吐的心事,或许还浸泡着几十尾鱼儿的遗言和魂魄,于是瓢水的手势便不禁犹豫,速度也缓慢下来。”《垂钓睡眠》(1997)中,日常生活中的“睡眠”也成了通灵之物,失眠中的我,一遍一遍追寻着自己的睡眠“,它大概迷路了,或者误入别人的梦土,在那里生根发芽而不知归途。静夜的狗嗥在巷子里远远近近的此起彼落,那声音隐藏着焦躁不安,夹杂几许兴奋,像遇见猫儿蓬毛挑衅,我突发奇想,它们遇见我那跷家的小孩子吧”,鬼灵精怪地写出了她对生活的细致情思。

结语:

不可否认,钟怡雯早期散文中的写作内容和表达方式,与莫言笔下的粗粝民间、巴赫金所说的狂欢话语很相似,但随着生活阅历的变化,钟怡雯慢慢在与自己模仿对象脱离,寻找出自己的写作风格。钟怡雯的散文更倾向一种生活灵感式的创作,敏感内向而多思,惯于驻足回忆和感受人生,这种精致成就了她散文的鲜活:“作者的语言文字表达力强,而且有感性和知性,像‘再回去的人脸上都写满去乐园的怅惘与迷思’,‘相思林对面最末一间教室,是脚步踏入知识的殿堂,生命转折的地方’等等句子,都糅合诗和散文的精华成份。”?虽然有论者认为“钟怡雯应该是很年轻,所以她的生活层面不太广。她所接触的东西也欠缺了文化的层次、历史的层次。”?但随着岁月的磨砺,我们有信心相信钟怡雯的散文世界终究超越她的精神导师,走出小我,走向内容更深广的散文艺术境界。

  ①钟怡雯:《莫言小说“:历史”的重构》,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7年版,第3页。这篇硕士论文确实值得我们注意,其中对“文本/现实的原乡”、“现代派精神/魔幻写实技巧”“、‘狂欢化’的话语策略”、“‘嘉年华’的生命形式”、“个人/主体性历史的‘重构’”的勾勒和论析颇有深度,也暴露了未来的创作思路。

  ②钟怡雯,1969年生于马来西亚霹雳州金宝镇,获台湾师范大学国文系本科学位(1993)、文学硕士学位(1996)、文学博士学位(2000),现为台湾元智大学中文系教授,著有散文集共7部:《河宴》(台北:三民,1995)、《垂钓睡眠》(台北:九歌,1998)、《听说》(台北:九歌,2000)、《我和我豢养的宇宙》(台北:联合文学,2002)、《漂浮书房》(台北:九歌,2005)、《野半岛》(台北:联合文学,2007)、《阳光如此明媚》(台北:九歌,2008)。

  ③[意]克罗奇:《历史学的理论和实际》,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210页。

  ④钟怡雯:《那些曾经存在的》,参见钟怡雯《野半岛》,台北:联合文学2007年版,第171-172页。

  ⑤80年代中期的莫言,受美国南方派作家威廉·福克纳的影响,开始将注意力转向自己的故乡,着力营造‘高密东北乡’这个艺术世界。他从主观体验出发,用自己的想象激活历史,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中创造出有声有色的生活图景。在《红高粱家族》、《老枪》、《秋水》等作品中,作者有意塑造了“我”爷爷奶奶这一辈人物,刻画了余占鳌、戴凤莲、罗汉大爷等形象。这些人物是高密东北乡日月孕育的精华:男的彪悍勇猛,女的风流俊俏;他们嗜杀成性又视死如归,杀人越货又精忠报国;他们是自然生命的化身,体现了一种强悍的生命本能。他们敢恨敢爱,敢于直面生死荣辱:爱起来在高粱地里狂热野合,受到压抑时则啸聚山林,扯旗造反。这是一群朴野人性的代表,在他们对传统伦理观念的反叛中,人类的生命原欲得到了最为酣畅淋漓的宣泄与抒发。

  ⑥钟怡雯:《渴望(后记)》,参见钟怡雯《垂钓睡眠》,台北:九歌出版社1998年版,第211页。

  ⑦彦火、淡莹、梁明广等:《散文决审会议记录·散文重镇的基石》,《星洲日报·文汇1·花踪》,吉隆坡:星洲日报1991年版,第39页。

  ⑧李锐、张曦娜、永乐多斯等:《花踪“马华散文”决审会议记录·深刻感受重于完美形式》,《星洲日报·文汇5·花踪》,吉隆坡:星洲日报1999年版,第110页。

  ⑨钟怡雯:《留给下一本》,参见钟怡雯《漂浮书房》,台北:九歌出版社2005年版,第8-9页。

  ⑩焦桐:《想象之狐,拟猫之笔——序钟怡雯《垂钓睡眠》》,参见钟怡雯《垂钓睡眠》,台北:九歌出版社1998年版,第8页。

  ?钟怡雯:《留给下一本》,参见钟怡雯《飘浮书房》,台北:九歌出版社2005年版,第8页。

  ?焦桐:《想象之狐,拟猫之笔——序钟怡雯〈垂钓睡眠〉》,参见钟怡雯《垂钓睡眠》,台北:九歌出版社1998年版,第9页。

  ?潘耀明、姚拓、温任平等:《在雨林和书房中》,《星洲日报·文汇6·花踪》,吉隆坡:星洲日报2001年版,第379页。

  ?蒋勋、永乐、木子等:《花踪“马华散文”决审会议记录·思想·意象与感情的冲击》,《星洲日报·文汇3·花踪》,吉隆坡:星洲日报1995年版,第19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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