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四次脑梗,岳丈最终
还是瘫了半堵身子
他耳朵失聪,舌头僵硬,大小便失禁
他所痴迷的万般物事
正日渐背离而去
那是一个早晨。瑰丽的曙光
照彻整个村子
透过腐朽而狭小的木质窗棂
轻轻地落在他的身上
金子般的光线,有着幸福的记忆
他含混不清地诉说着往事
如无限蔓延的牵牛,结满紫色的花苞
苍白而失血的面容,渐渐晕上一层浅浅的笑意
幻觉中,淡蓝色小花的胡麻地
结发妻子起伏着优美的曲线
几个光屁股的娃,穿梭于高高的向日葵间
金黄的花饼,仿佛盛大的希翼……
一个竭尽气力的人,正争分夺秒地
享受着尘世间接踵而至的美好
一个弥留之际的人,他将放弃
人世间所有的欲念
晨曦中,他缓缓侧过身子,空气、阳光
迷离的影子和源源不断的血脉
犹如危墙间穿过的一缕光线,时隐时聚
按捺
一整天,妻子一直忙于照顾
瘫痪在床的岳父。暮晚时分
我接她回家
清冷的星空,如墨黑的陶罐
捅破几处窟窿
尘世的寒凉,止不住让她
一连打了几个冷噤
已经两个多月了。生活恍如巨大的漩涡
在突如其来的风暴面前
每个人都是手足无措的兔子。但是
面对着无畏的生死
我第一次发现:她竟然按捺住
悲伤不止的心情
像是大海一次又一次地按住
席卷而来的浪潮
时光的鞭子
夜深人静,整座大楼空无一人
只有孤苦的灯盏亮彻我微小而平庸的宇宙
秉灯夜读,时间一分一秒匆匆流逝
它已把我从一个无知少年撵到花甲的墙角
我早已忘记自己还裹挟在漫长的夜道
仿佛挖山不止的愚公
读到动情处,我会潸然泪下
读到忧愤处,我会痛心疾首
掩卷沉思间,夜幕中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
多么像一个人生命走到尽头的嘱托
余音微弱,其言动容
想到九十有三的老岳父,正在经历着
生死的博弈,他的命数
无法预知远天中属于哪一片星系
又是哪一颗星辰。富贵在天,生死由命
岁月的刀子何曾饶过哪个人
想到此处,悲戚暗自而来
仿佛是预演着我人生的轮回
那一刻,夜凉如水,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书本中一些美好的结局,向来有着
凭空杜撰与向往的成分。而现实的鞭子
往往又抽得人皮开肉绽。波折和悲苦
总是像自我的影子,不离前后
只是我们慈善而温热的内心
宁肯信其有,信其真
小雪过后
拂晓起身,窗外影影绰绰
有白光闪动。昨夜气象预报
晨间有阵风,并夹零星小雪
这时,熬了几个通宵的妻子正在沉沉熟睡
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暂时淹没在她均匀的鼾声之中
薄薄的一层碎雪,像是有意覆盖着磨难
但是,我注意到,她眼角
溢出的泪珠,如陡峭的山崖
坠落几颗孤星。那是痛失亲人的
悲伤,正一层层如乌云
扩散于天空
阳光初现,新鲜的暖意
多么像人生的又一次彩排
而岁月中的积雪,在了无痕迹中
慢慢潜滋消融
独行
暮晚,我独自一人沿着河岸的步行道游走
河流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辉
两面的山谷,像几团浓稠的雾,被用力
推向远方。白头芦苇随着晚秋的风
在时间的惯性下,一致倾伏于一个方向
我勒紧上衣,仿佛在刻意勒紧中年松弛的口子
不让自己荒芜颓废的岁月露出破绽
一个战战兢兢的人,面对秋尽草枯时的惆怅
是潜意识在支撑他独立的意志
一個头发日渐花白的人,他容纳了尘世间的
幸与不幸,已知与未知。在始料不及的余生中
呈现出的豁达与大度
(毕俊厚,河北尚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刊发《诗刊》《星星》诗刊、《扬子江诗刊》《飞天》《四川文学》《安徽文学》等。诗歌入选2020年度河北省文学排行榜诗歌榜。)
编辑:耿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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