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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越来越清晰

时间:2023/11/9 作者: 当代人 热度: 17834
陈富有和雪雪

  立冬。村庄万物逐渐进入冬季,树木掉光了叶子,青草变成了枯草。田野里的庄稼被农人收割完毕,鸟声稀疏,路上的一块石头也变得清晰。在河边上我们就看得清清楚楚,有人串门,有人坐在向阳的墙根里晒太阳,有人在房顶整理烟囱,有人打扫屋顶,当然也看到修理锅底的工匠坐在一块高地上不停地敲打着铁皮,还有无所事事的鸡追逐另一只鸡,二伯的两只羊由于喂得饱在栅栏里不停地抵架。

  最最显眼的是一群白鸽子在村庄的上空不停地盘旋,它们像一支训练有素的精良部队,转弯,上升和俯冲,做得十分到位。由于是集体行为,它们有了凝聚的白色,转圈、高升、降落,不同的角度太阳的反光不同,因此呈现出的美感不同。它们的存在給村庄增添了动态美,看见它们飞舞我心里就豁然开朗,一座村庄立刻就提升了朝气。这是陈富有养的鸽子,三十多年了不改初衷。我当然知道陈富有的心思,每次看见陈富有都为他竖起大拇指,一方面赞同陈富有养鸽子,一方面向他表示敬意。他是村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大学生,也是我们村庄第一个走出村庄的人,他学的专业是美学,可是毕业后分配到勘探队,他退职回到村庄当起了农民,一辈子做事都是按照美的规律去办。他给鸽子精心制作鸟笼,制作饲料,开始只有几只,现在发展到二百多只。陈富有肯定是为了增添村庄的色彩。他平时也会做一些有利于村庄环保的事情,自己买涂料把墙面上乱写乱画的小广告涂掉,村庄的街道上有块不顺眼的石头他都捡起来放到不碍眼的地方。他平时穿衣服十分讲究,常跟我说,我们的举止言谈一定要得体,我们出去无论干什么事情都代表着村庄的形象,虽然我们村庄穷但我们穷得应该有志气,我们不能让城市人看不起我们。由于他的感召,我们村庄的年轻人都做得十分得体,认真,并严格要求自己。陈富有就是这样一个热心的人,他没有因自己的失落消沉过,而是胸怀满满的期待,希望我们的村庄一日一日美起来。

  好多人都十分热爱自己的村庄,房子旧了抓紧修葺,谁也怕因自己的房屋破旧而影响整个村庄的风貌。只有东北角的一座房屋破旧,主人叫雪雪,多么好的一个名字呀,一个干净的名字,一个能让整个村庄干净的名字。可是事实完全不同,雪雪完全没有了期待,完全丧失了生活的意志。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娶了一个四川女子,女子长得非常好看,干活儿又有力气。雪雪爱那个女子,每天爱,天天爱,爱的时候恨不得爱到肉里头,爱时就把自己的家底一字不落地告诉女子,后来女子把他的钱财骗光了跑了。原来那女子家里有男人,有孩子,就是为了骗钱才来我们村庄的。那女子跑了之后,雪雪就彻底崩溃了,像被狐狸吸干了血,雪雪怎么也想不通一个把心给了对方的人怎么说跑就跑了。一蹶不振的雪雪,干活儿吃饭都没有了精神。地也荒芜了,房屋也破损得不堪,他就这样胡混日子。村主任发现雪雪这个样子,就主动找到雪雪讲理,可是怎么劝也不起作用。雪雪的房子因为去年雨水多在某一天晚上坍塌了,坍塌时雪雪就在房子里被土墙压着,只露出头颅,人们要救他,他却挣扎着不出来,他撕心裂肺地喊着小敏,小敏就是那个女子,最后雪雪一直被土墙压死,却没有一点遗憾。我说这段故事的意思就是我们村庄的男人都是忠于爱情的,一心一意地爱自己的女人。

  村庄的背影

  有一次我追赶一只出逃的兔子来到村庄的北面,因为房屋面向南,我看到的是房子的后面。我很少有机会看到如此情景,感到诧异。这景象像看到一个人坐着的背影,那么老道和深沉。

  这里生长着百年老树,因为不属于某一家,谁也不去照顾。任树木自由生长,树木完全靠天,雨水大了雨水小了,树木全不去计较,树枝也是愿意怎么长就怎么长,但整棵树显得并不丑陋。因为高大,有几只陌生的鸟愿意在这里生活,它们从低处飞到高处或从高处飞到低处,完全是它们自己掌握,没有章程。粗糙的树皮上有鸟已风干的白色粪便,刚刚落下的还保持着潮湿。我发现这些树木榆树居多,而在村庄里榆树基本没有了,庭院里都种上了景观树,柿子树、石榴树、银杏树、苹果树、梨树、石榴树。榆树做栋梁的时代已经结束,现在盖房子都是水泥浇筑,不用檩条了。因此这些不被人重视的榆树在这里得意生长。榆树是保留村庄原生态的标志,看到这些榆树就想起从前的村庄,因为我们儿童时经常爬到高高的榆树上捋榆钱,捋下的榆钱绿绿的像小指肚那么大,交给母亲中午我们就能吃上篑羸(音),再拌上香油和蒜泥吃起来就不放筷子。这都是二十多年的事情了,现在人们都不吃了。

  紧挨着房屋的后面有一条道路,脚印稀少,人们没事的时候都是走向村子的南面,谁也不来这里。紧挨着我们村庄的李庄的人却日日看着我们村庄的后面,也不知他们什么感受,就像看着我们的脊背,知道我们身体的健康状况,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跑到我们村庄告诉某一个人,你们村快发生问题了。我知道问题往往出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我们整日陶醉在阳光映照的村庄的南面,没有闲暇走到村子的北面,可我们村子的一些情况全掌握在邻居李庄人的手里。他们看我们村子的时间比我们自己还多,他们不需要专门抽出时间来,只是一抬头就办到了,而我们还得绕过整个村子来到后面。

  他们来到我们村子,我们像待客一样和气,几十年上百年我们两个村子的人都没有犯过脸红。

  后来有一个人对我们村子里的人无意说,你们村子开一条南北街多么好啊,阳光一路照到村子的北面,我们来你们村子也方便。按风水上说气场通了,干什么都好。在场的人都惊讶地说,对呀,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于是有两个人就迫不及待起身找村主任了,可是已经十几年过去了这条街也没有打通,有人理解认为村主任一人负责着整个村子里的事太忙了顾不上,有人认为村主任根本不愿意管。无论村主任怎样的态度,这事就这么撂下了。后来那个人再来我们村庄里,就说,给你们指一条明路吧,你们谁也不听。口气生硬,好像他说过的话百分之百对,听得人也不往心里放。后来那个人再也不来我们村庄。

  有一年冬天,下过雪已经两个多月了,我没有什么事就走到了村子北面,结果发现这里还储存着上次下雪时落在这里的雪花,它们大都在房根处,还是原来那么白,上面有猫的脚印,但分辨不出猫的大小,也有狗的脚印,乱乱的肯定是两只狗或者更多。没有发现耗子和麻雀的小脚印。这么冷的天耗子和麻雀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枯草被雪埋了半尺深,枯草的枝杈上还挂着从北面村庄刮来的纸袋、塑料包装袋、糖纸,还有孩子们擦嘴用过的湿巾,以及衣服包装袋,有几只风化过的化肥袋,而那几只已经陈旧的塑料包装袋被风吹得鼓鼓的并发出嘶嘶的声音。从这些物象能猜测出后面这座村庄里人们的基本生活状况。我继续往前走,在小学校围墙后面的雪上发现了一堆灰喜鹊的毛骨,凌乱的尾翼,以及细小的灰白相间的胸毛,翅膀无力地瘫软着,没有多少血迹,一定是被更大的猛禽蚕食掉了,“残忍”二字在我心里闪现了一下,紧接着心里作呕起来,我马上离开了。

  有一次我走在村子后面,突然有了一个怪异的想法,我把耳朵贴在墙上试试是否能听到墙里面的人说话,听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听到,过去我们村子盖房都是用土坯夹层,由于经济条件差只有外面用砖包裹,既保暖又隔音。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就放心了,若不然北面村子的人有了跟我一样的怪异想法,把耳朵贴在我们村子的任何一处墙上窃听,我们村子就没有秘密了。

  (白庆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河北美术学院人文艺术研究院。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北京文学》《新华文摘》《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等发表作品。获孙犁文学奖,郭沫若诗歌奖等奖项。)

  特约编辑:刘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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