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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窝

时间:2023/11/9 作者: 当代人 热度: 17157
我读四年级那个暑假,父亲决定在家中打一眼井。那些天,他顾不上我们,我和我姐要不在家里吵得鸡飞狗跳,要不在外面玩得昏天黑地。我还跟匹超的哥哥匹勇学会了钓鱼。匹超是我的同班同学,由于稳居班上成绩第一名而当上了班长。我呢,基本上是班上第二名,距离匹超成绩最近的一次总分仅差0.8分,但还是没能翻过他这座“大山”,所以只能当学习委员。班上同学都说,我和匹超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我和他哥哥匹勇玩得比他还好些。

  完工后,父亲依然陶醉在打了一眼好井的“丰功伟业”中,对家里的失控局面几无察觉。尤其是井刚刚打好,匹勇就天天过来挑水,这等于是给我们家颁了一枚大大的奖章。

  罗岭村有一套极为简单、朴素的生活哲學:衡量哪家屋场好不好,就看打不打得出一“眼”好井。鉴定哪家人性好不好,就看檐前院后有没有一“闳”燕子窝。

  注意,在罗岭村,形容好井的量词是“眼”,而不是“口”;形容燕子窝的量词是“闳”,而不是“个”。这丝毫不能说明罗岭村人有多文雅,从嘴里吐出这些词的绝大部分是文盲,这只能表明,他们对井水的重视和保护就像对待自己的眼睛一样,在他们眼里,燕子窝就是最为宏大富丽的东西,哪怕它的体积远远小于泡桐树的乌鸫窝。

  村里讲话最权威的宋大伯说,燕子愿意在哪家筑巢做窝,预示着哪家就会发家旺财。我悄悄在罗岭村转了一圈,发现除了我家,宋大伯家有,匹超家有,李燕子家有,还有驼背村长家有。隔壁宋武家没有,这让我非常开心。有一次,不记得我和宋武为什么事吵架,我吵不赢了,就喷出一句“你家没有燕子窝,永远也发不了财”,气得他举起一根竹竿就要去捣我家的燕子窝,要不是我姐看见,上来扇他一巴掌,后果不堪设想。但我再不敢拿这话去惹他了,实在吵不赢,顶多在心里喷一句。

  与燕子窝的稀有形成对比的是,村里百分之七十的人家都打了井。匹家、李家、范家、杨家都有自家的井。我家因为砌新屋的账没还清,请不起人,父亲又长年在外教书,总说时间不够,一直没有打井。奇怪的是,宋武家也没有水井。我曾问宋武,你家为什么不打井?他说,塘里那么多水,要井干什么。是的,我们两家平时共用前面那口塘,做饭、洗衣、洗菜、浇菜、饮用等,凡要用水,都从那塘里取。对此,我妈颇有微词,在父亲面前数落过几次,父亲便下了在这个暑假自己打井的决心。

  匹超家的后院不可能打井,或者说,他家根本没有后院,除了屋檐,直接是山,而且是一整块石头山壁,上面稀稀拉拉长着灌木、丝茅和厚得像一坨坨牛粪样的苔藓。匹超曾召集宋武、范小军、杨立生比赛,从他家后门爬上那道石壁,看谁最快登顶。他要文娱委员李燕子当裁判,李燕子想看热闹,却不想当裁判,硬要把我给拽上。不知道她是不晓得我跟匹超的微妙关系,还是她故意让我们难堪,到了匹家后,她说,她愿意当裁判了,要我和他们一起比赛。

  比就比呗。我们五个,匹超和不太会跑的宋武、杨立生挤在门槛上,我和范小军被堵在后面。李燕子喊着“预备,开始”,匹超匹马领先,我们还在石壁上互相推搡,他已经到顶了。匹超得意地问,还比不?我说,再比一次。我看到石壁东头有一线灌木,虽然远些,但有利于攀援。当李燕子再次发令后,我没有跟在他们后面,而是立刻绕到东头,扯着那线灌木丛往上爬,只比匹超慢了一点点。李燕子嚷着,再来一局!匹超说,三打两胜,我赢了,还比个毬。

  匹家的井在屋前墈下的菜地边,紧靠着一丘田,水质不咋地,一下雨就变得黄浊,挑回去得放在桶里澄清之后,才能倒进水缸。但哪怕自家井水不好,村里人一般也不会去别人家挑水。否则,拿孩子们的话说,就是“杀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所以,匹勇到我家来挑水这样一件小事所蕴含的重大意义,是很难与外人言的。

  每天差不多那个时候,匹勇总是如期而至。人还没见,他大脚板啪嗒啪嗒的声音传过来,在夕晖的映衬下,有如花鼓戏开场的鼓点。

  匹勇担着一对大木桶,经过我家堂屋、灶房到后院。那时没听说过压水机,而是将一根长绳系在小木桶上,绳子打结处再绑一个废秤砣,称之为吊桶。把吊桶放到井里水面上,秤砣一偏,木桶倾斜,井水灌进桶里,并将桶没顶,打水者用力提拉,吊桶便满载而上。匹勇让人佩服的地方有二:

  一是他担的大木桶,每桶要装四吊桶水,多沉啊!我曾试图用两只手去提那桶水,结果桶勉强脱离地面,但大木桶随着我身体的用力而倾斜,水泼出来把裤脚和鞋子喂了个饱。匹勇挑着这么重一担水,从我家后院,经灶房,过堂屋,出门上阶基、到前坪,能做到滴水不漏。我问他,为什么挑水的技艺如此高超?他腼腆地说,不是技艺高超,是很小心,他生怕把水溅到我家里。

  二是他汲水的动作太潇洒了,从头到尾一气呵成。拿着吊桶放下去,一般人总会发出很大声响,是桶底撞击井水的声音,仿佛吊桶跟井水有仇似的。匹勇放下的吊桶却无声无息。一般人放下吊桶后,要东拽西甩,甚至得重新提起吊桶,再重重将它夯下去,待扯上来,半桶子水飘来浪去。匹勇放下吊桶后随手一抖,桶便没入水里。一般人打桶水上来要扯七八下绳子,匹勇只要扯四下,吊桶就到了井口,而且每次都是水平如镜满满一桶。还有,水打上来后,有人哪怕只半桶水,倒进大桶还要洒出不少,匹勇把满满一吊桶水倾进大木桶里,真有颗粒归仓的味道。

  父亲看在眼里,感慨地说,早听说这孩子会做事,没想到还这样懂事,难得难得。父亲要我学着点。我没吭声,心里在说,还是学钓鱼好玩些,他这套把式我脱层皮都学不来呀。

  或许是父亲察觉到我们姐弟一天到晚不落屋,心野得回不来,更别说做作业、读课外书那样的“面子工程”了;或许,他从匹勇身上得到什么启示,对我们姐弟俩调皮捣蛋的种种言行平时见惯不惊,现在突然很不适应了——就在“抢收”结束、开始“抢插”的时候,他悍然命令我和姐姐必须和大人一起下田插秧。

  插田得始终弓着腰,全身都是泥巴水;最可怕的是,田里有蚂蟥!我不愿意去。但是没有办法。天蒙蒙亮,父亲像周扒皮一样,他不学鸡叫,却做狮吼,把我们从床上赶起来。他打开双合门,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这时,村子里吆喝四起,大家都出早工了。我和姐姐卷起裤腿出门,像蠕动在黎明前黑暗里的两只小虫子。

  蚂蟥第一次叮在我小腿上,吓得我大呼小叫。田里人喊道,快,打嘴巴,打嘴巴。我情急之下,抡起手对着自己嘴巴猛抽。田里炸开雷鸣般的笑声。原来,“打嘴巴”是要对着蚂蟥抽。回来,姐姐学给家里人听,从来不苟言笑的父亲笑得岔气了。我也毫不含糊,横眉冷对,把父亲两个字在尖牙利齿间碾得粉碎。

  我发现装病可以不去插秧。有天清早,我捂着肚子哼哼直叫,在床上翻来滚去。妈妈问,怎么了?我怕露馅,不答话,只是叫,只是滚。父亲在床边观察了一阵,丢下一句,今天你不去插秧,在家描字帖。我松了口气,但也没有大喜过望,描字帖也是我不喜欢的。为了装得像,我没吃早饭,我妈急得要宋大伯帮我画水。一大碗水,上面漂着黑色的香灰,一点点,一条条,像在水里游走的動物。我喝下这碗水,肚子倒真有些痛了。不需要再装,我更没有心理负担,安心在家休病。铺开描红字帖,我将毛笔蘸上墨,见父亲不在,我就没有一笔一画地去描,而是学春联上的,写起歪歪扭扭的行书。我觉得自己学得还不错,该歪的歪了,该扭的扭了,正得意时,头上蓦地耸起一阵剧痛。猛回头,父亲弯着的栗凿还在空中冒烟,瞪圆的眼里火花四溅。

  肚子痛加上栗凿敲得痛,我委屈得哇哇大哭。我心里发誓这回要狠狠地哭,哭得震天动地,哭得鬼泣狼嚎,哭得风狂雨骤。我从上午哭到中午,拒不吃中饭。父亲板着脸,眼神像两个烧坏了的灯泡,白中带黑。我从中午哭到下午,又不吃晚饭,匹勇来挑水我也不管。父亲依然板着脸,眼神里灯泡的钨丝闪烁了几下,仿佛在修而没有修好。中午的那碗冷饭,晚上热了又冷了,我的哭嚎丝毫不见弱势,反而愈益起劲,开始只是张开嘴哭,后来眼睛也哭上了,后来鼻子、眉毛、耳朵加入进来,后来五脏六腑纷纷揭竿而起,后来连胳臂、臀部、大腿、脚板心甚至脊椎骨都哀感顽艳、梨花带雨。

  上午十点左右,屋前的月季委了一地细碎的花瓣。

  中午十二点,屋梁上灰尘簌簌而落,好像有人在上面搞卫生。

  下午四点,鸡飞狗跳,老鼠抱头奔逃。

  晚上八点,堂屋檐下的燕子窝“啪”一声掉下来。其声响之巨,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一块石头。

  父亲掌灯去看,脸色由黑而白,由白返青,由青透红,由红而黄,他面孔的调色板最终调出了比较正常的红黄色,像他开垦出来即将种菜的一块地。他冲进来,第一次俯着身子对我说:“三天之内,如果你能把燕子窝修好,老子就不惩罚你。”

  看来,我家的燕子窝被我哭得掉落下来,对父亲是一种莫大的震撼。我赶忙讨价还价:“那我这三天不插秧、不描红!”父亲硬扎扎望我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那天,匹勇没来挑水。是我的哭声吓着了他吧?

  意愿骤减,哭声随之而骤降。晚上七点二十分,村子里远远近近张着、撮着、尖着耳朵听我哭嚎的人,极不情愿地结束了他们的盛典。

  我美美地睡了一觉。父亲沉默了,仿佛一时想不清在菜地里栽哪种菜好。第二天上午七点,太阳拍着我的屁股起床。我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为了不插秧、不描红,我必须让自家屋檐下再有一闳燕子窝。

  燕子从不在原址做窝,既然掉落过,它们就认为肯定不安全。围着屋跑了三圈,我为它们找到一个新址。在堂屋与厢房交界处,有一根横梁伸出墙壁,那里的檐角既明亮敞旷,又幽深隐秘,而且有块土砖脱落了一截,形成一个天然的凹洞,与原址相距也不远。

  失去窝巢的燕子在屋外焦躁地飞着。它们有家的时候,飞的线路是斜斜的,从容而优雅,像春天的雨丝,像风中的柳枝。它们没有了家,就直直地飞,横着像要对着一堵墙撞去,忽而急坠直下,仿佛要以头抢地。

  我在前坪学着燕子的呢喃、叽叽、啁啾等各种叫声,以博得它们的信任。初始,效果不错。那些直上直下的燕子似乎缓解了焦躁,在我故作柔情的引导下,它们像撕烂布一般的叫声收敛了许多,翅膀舒展开来,宛如一枚枚子弹的身子又斜成了柳条和雨丝。然而,当这些黑白相间的精灵纷纷向我聚拢时,它们中必有一个像我这样聪明,甚至比我更聪明的,敏感到那足以诱惑它们的声音竟然来自一个从不会规规矩矩描红的顽童,而不是它们的同类,它们迅疾恢复成一枚枚子弹,酷似齐天大圣头上那两根野鸡毛的尾翎,又变成了“咔嚓咔嚓”在烂布堆里横冲直撞的一把把剪刀。

  我追着燕子跑,可燕子完全不成队形,我也跟着忽而向东,忽而往西,被搞得晕头转向。空中所有燕子都变成了砸向我的石头,我由追赶翻转为逃躲,不是差点被石头击中,就是险些遭剪刀追杀。我不是害怕,而是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这时,我碰到了一堵墙上。我的心气已泄得一点不剩,正准备毫无反抗地承受一堵墙对我的凶狠撞击,那堵墙竟然后退半步,将我揽入“它”的怀中。原来是匹勇,他手里还拿着一面硕大的镜子。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镜子,跟我姐梳妆打扮时用的那面小圆镜相比,那就是池塘与井口的差别。

  你这样瞎跑,一百年也弄不成一闳燕子窝。

  那要怎么办啊!

  莫着急。幸好燕子窝是被你哭掉的,而不是被别人捅掉的。如果是被别人捅掉,它们就再不会在你家筑窝了。被你哭掉,形同自然坠落,它们并没在这里感受到危险和威胁。你看,它们只是围着房子转圈、叫唤,而没有离开。

  可是,怎样才能把它们引到新窝那边去呢?

  我指着那个檐角,匹勇没有回答我。

  他跑到那个檐角下看了看,然后把镜子搁在坪里唯一一棵梓树下。镜面朝东,与树干形成约三十度的锐角,太阳恰好映在镜子的中央。阳光还不算强烈,太阳在镜中就像一个等待盛放东西的金色圆盘。不一会儿,圆盘开始长“毛”,是一层淡淡的光晕,接着,是两层、三层、四层……最后,所有层次的光晕凝成一柱光束,颜色由黄变红,当红得像血一样时,那只圆盘顷刻燃烧起来。有趣的是,那火焰压根儿不似我们平时在田间地头烧的篝火,冲天而起,而是紧紧围绕那个圆盘,就像一群拥挤却不混乱的火舌,在舔着盘子里的食物。

  正当我看得出神时,火渐渐熄了,圆盘上有青灰色的火烧过的痕迹,天地蓦然阴沉下来。匹勇小心翼翼地捧起镜子。我才发现,坪里站了不少人,宋武和他的妹妹宋霞、范小军、杨立生,连李燕子和她的好朋友万小凤都在坪前的菜地边上,我甚至透过他们左侧的灌木丛,还窥见了匹超的身影。

  匹勇举着镜子,慢慢侧转,照向离太阳较远的一个大云团。那个云团开始移动,起先肉眼观测不到,我是以坳上最高的那棵枣树为参照物,才发现这一秘密的。匹勇全神贯注,他通过身体调整或步伐移动精准控制目标,让云团虽然极慢却不断地向太阳靠近。匹勇满头大汗,好像比挑一担谷还要费劲,但他一直举着那面大镜子,手丝毫不抖。

  云团随着匹勇手里镜子的牵引,长得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离太阳也越来越近,直到它勇敢地收缴了太阳的全部光线,并一口将太阳吞噬。天暗淡得像被墨汁浸染了。风,起于青萍之末,像炊烟般逐步上升。杨柳伸展修长的手臂,迎风而舞,不知不觉,天地间全是斜斜、细细的柳丝……

  下雨了。

  匹勇赶紧放下镜子,把周围的小伙伴召集过来。所有人都在,唯独没看到匹超了。匹勇要李燕子、宋霞学雏燕叫:叽叽,叽叽;要万小凤和声音比较尖的宋武、范小军学母燕叫:啾啾,啾啾;要我跟着他一起学公燕叫:喳喳,喳喳……匹勇要求我们一边叫,一边斜着身子跑起来。

  我们跑着,天上的燕子斜斜地飞着。再没有一只直上直下的燕子了。

  匹勇搭起楼梯,爬到我指给他的那个檐角——在堂屋与厢房交界处,他用手掏出一个洞,铺上些干草,然后用手势要我们全部停止叫唤。他站在楼梯上,那新做的窝边,不厌其烦地发出燕子呼朋唤友的呢喃声。

  终于,在斜斜的雨丝与斜斜的柳枝互相交织的空中,有两三只燕子注意到了那闳新窝。它们渐飞渐低,渐飞渐近,久久盘旋在匹勇的头顶。匹勇依然不厌其烦地呢喃着,有一只燕子还碰到了他的肩头。良久,又有几只过来了。匹勇一边呢喃,一边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梯,并将楼梯搬得远远的。

  终于,有一只燕子栖落在匹勇置放干草的洞口。它发出欣喜而欢快的叫声,接下来,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匹勇用袖子抹了把汗,轻轻说了声,成了。

  他又天天来我家挑水了。每次来,都要把桶子、扁担撂在阶基,去看看新筑的燕子窝。三天后,那闳燕子窝已见雏形。湿迹未干,新泥犹香,燕子叽叽喳喳的叫声圆润如珠。

  父亲当时不知其详,以为全是我的功劳,破天荒表扬了我一回:“这回做得不错。”我为享受这难得的表扬而没有告诉父亲实情。

  就在新燕子窝垒成十多天后,匹勇被镇上几个小伙子邀了去附近的桐仁水库钓鱼,意外溺水身亡。宋大伯到我家来,告诉父母这一噩耗。我不敢相信,我觉得那不可能是真的。等听到匹勇母亲铺天盖地的哭嚎,我才知道匹勇是真的不在了,我抽泣着跟父母讲述了那天匹勇带领我们几个小伙伴筑燕子窝的情形。父亲拍拍我的肩膀说:“你可不能再让这个燕子窝掉下来了。”我明白父亲的意思。

  我不再抗拒下田插秧和描红字帖。

  突然之间,我就长大了。

  (吴昕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千年之痒》、中篇小说《牛本纪》、小说集《天堂的纳税人》、散文集《边读边发呆》等20余部,曾获新散文獎、安徽文学奖、《海外文摘》年度文学奖、新归来诗人优秀诗人奖等。)

  特约编辑:刘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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