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路公交车驶入终点站时,堵街在方框窗子里愈发圆润,即便是棱角分明的高楼,也收敛了锋芒,任由阳光打磨。整个镇子被闪耀的金边围绕,像是燃起了不得了的大火,火舌四处挑衅,又四处躲闪,足够凶猛,热情明显不足。初夏的堵街,和所有北方村镇一样,充斥着杨絮。杨絮无处不在,我的双手不得不在身上乱抓,试图抓住来自五内的瘙痒,更试图抵御胸腔中无处排解的烦躁。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没有那么热,甚至有些凉,不过当我穿着黑色皮衣走下公交车时,太阳狠狠教育了我一下。我像走到了一块烧红的铁板上,脑子里下意识划出“呲喇”一声,是带有水珠的蔬菜下锅的声音,更准确一点是水爆炸的声音。皮衣里面只有一件衬衣,完全露出来后,得到的仍不是清爽,汗水很快滑了出来,把衬衣粘在后背。我这次回来只带了一个空行李箱,二十二寸的,是我能找到的最大的行李箱,因为体积过大,上飞机时,差点被要求托运。石子到处跑的柏油路最坏行李箱,我只能半提着,暗暗舒了好几口气,幸亏是空的。
一个月前,租住我家房子近十年的租户死在了铁路上,生意失败,自己卧的轨。他的生意其实不大,承包了堵街菜市场的一角,大致七八个摊位,除了蔬菜水果,还卖腌菜和大料。真正把他推向铁轨的细节,我并未掌握,也无心探究。他人不错,常常会给我妈送些蔬菜水果,尽管都是卖剩下的。我妈从未催过租金,全凭他自觉,最后一个月的租金并没少交。总的来说,他是个不错的租户,如果他不死,房子大概率会一直租下去。
如今房子闲置下来,我妈打视频电话商量,不如趁着房价高,将两套房子都出售。她想回南方老家生活,山里最宜养老。卖房的钱加上我的积蓄,也可能让我在大城市里交一套房子的首付,藉此摆脱村镇户口,成为名正言顺的城市人。她的脸在屏幕里被放大很多,不断晃动,应该是在走路,可能是去菜市场。我同意了,让她把房屋信息交给中介,花点钱无所谓,快就行。听到这话她有些不乐意了,在正地方花钱,多一点少一点可以不计较,要不多花一分都是犯罪。她接着说,柏林,你爸的日子快到了,到今年整十年,按说应该办一下。我说,算了吧,卖房重要一点儿。她说,咱们这一走,很多人情账就收不回来了。我说,太麻烦了,我请不下那么长时间的假。她说,你公司喝人血吗?办个忌日都不给时间?我还是拒绝了我妈,这事我从内心里抗拒,我爸不是我们在堵街挣最后一笔钱的工具。他不能是这样的角色。
我半拎着箱子走到小区门口,这才松了一口气,将箱子放在地上,拖着走。咕噜咕噜的声音牵来不少目光,随即都集合到我身上,我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已接近退休年龄的叔伯阿姨们围了上来,每张嘴里问出的问题都不一样,像是提前商量好了,势必要将我的秘密掏空。我没有办法,只能跟随他们到健身广场的荫凉地里稍坐。从租房的那个可怜租户,到厂子如今的效益,他们完全不管我是否接受,像一把包浆的砂壶,使劲往外倒。这些苦水从我左耳朵灌入,随即从右耳朵入海,销声匿迹。我身上黏腻的汗水已经基本散尽,只是衬衣依旧在背上贴着,像是没了黏性的创可贴,似掉非掉,若即若离。这时,不知哪个大妈提起了林静枝,随即这个声音被另一个声音喝止。这个尖锐的声音我熟悉,是我妈。但那句话我听囫囵了,静枝她爸没了,你咋没回来?
我和林静枝算是发小儿,世俗眼中的青梅竹马,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备受关注。只有少许人知情,我家与林静枝家早就断了来往。有多早呢?大概是从我爸没的时候,再有几天就是十年了。我爸死得安安静静,中午吃饭时喝了点儿酒,二两的杯子,喝了一杯多,按他的酒量,这点儿还不够发汗。酒不足饭饱,人照样瞌睡。夏季的堵街,一丝风都没有,火电厂的瘦猴烟囱吐出的烟都是笔直的,缓缓与天上的云融合,速度不快也不慢,安稳地将天空铺满。我爸总是忍着热午睡,风扇声音吵,他不习惯。汗一层层往凉席里渗,人也不停地翻滚,直到疲惫打败燥热,沉沉睡去,再没醒过来。我妈坚持做尸检,各项检查一样不落,不为别的,就想知道到底咋回事儿。结果案子交给了刑警队。其实,事情到了这里,依旧与林静枝扯不上边儿,毒杀我爸的人,是曾经机械厂的厂长,贪污国有资产,被我爸联合几个人一起告倒了。恨是一粒种子,需要心血浇灌。他出狱之后,没想到连机械厂都没了。这些当然都是我爸的“债”。我们这辈子无意间欠下的债,可能需要一生来偿还。我爸因此失去了一生。林静枝的爸,是机械厂的会计,跟着一块儿进去了几年,出来得早,摸准了我爸的生活习性,不过下毒的事情他说他并不知道。厂长死刑,林静枝的爸因为证据不足,疑罪从无。那时候我确实在和林静枝谈恋爱,十七八岁,生命中最美好的,不正是爱情吗。
我爸把她爸送进了监狱,她爸与我爸的死千丝万缕,可我们都单纯,或者说没有对这份血缘关系过于执着。我们依旧偷偷联系,一起到北京读大学,北京距离堵街八百公里,我们做什么都没人管,那确实是自由的感觉。不过我与林静枝最终断了往来,也因为距离,她得到了去德国深造的机会。自此之后,我就很少再有她的消息了。没想到再听到她的消息,还是因为她爸。
我妈没打算对我说什么,接过我的箱子,拖着往家里走。我爸当年得到的赔偿,一部分用于我读书,其余都用于买房。十年前在火电厂家属院买的一套房子,确实花不了多少钱,我爸的命得以用另一种形式延续。买来的房子便是租出去那套,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标准的七十平职工房。租户把一间当仓库,另一间正常住,厨房很少用,做生意的,基本都在市场上简单解决了。这十年来,租金稳步增长,差不多已经将当初买房的钱收回百分之八十。不过现在我脑子里并没有盘算钱的问题,我只想到林静枝。我妈白了我一眼说,别想了,给谁随礼都不能给她家随礼,而且你爸的事儿也得办,要比她家好。我说,既然要走,就体体面面地走,再让别人说闲话就不好了。我妈猛然加快速度,三步并作两步,越走越快。我身上的汗又爬了出来,它们围绕我的身子兴风作浪,就像正在我心口翻涌的血液,活跃、滚烫。
接下来三四天,不断有人上门看房,多是在火电厂上班的年轻人,他们从各地考进来,要在火电厂扎根,成为新电厂人。也有家属院里的老邻居,他们对房子知根知底,杀价太厉害,只能和气地送走。那套房很快就被一个年轻人相中,他急于买房,我们急于卖房,两急相冲,结果很平稳,过户手续齐全,钱货两清。现在住的这一套难处理,我妈过日子节省,屋里堆得东西太多,很影响观感,主要是影响空间感,原本五十多平的使用面积,在我妈的布置下,看起来只有三十平。随处可见的纸壳箱子像巨兽一样,不断啃食空间,阳台被完全吞下,客厅也被咬了几口。箱子里有很多东西,大多是衣物,我在洗衣机包装箱里找到了我一岁时的连体开裆服,皱巴巴的,轻飘如蝉翼。我问我妈,这玩意儿留着它干啥?我妈说,你不生孩子?你的孩子不用尿布?我就当吃了一颗老鼠屎。
后来,林静枝打电话来,原来她的号码一直没换。她想买下我家的房子,我拒绝了。我知道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她没有坚持,说起了题外话,问了我很多历史学问题。我说,没话找话,怪尴尬的。她说,想着你是学历史的,给你带了个东西。我说,学历史挺倒霉,找工作难。她说,不为工作而读书,这是你说的。我说,说岔了,你客气啥,带的啥东西。她说,你下楼去取吧,放到快递柜里了,取件码短信发你了。我问,啥东西啊?还神经兮兮的。她说,预期别太高。
趁着我妈出去打麻将,我一点点清理家中的纸壳箱子。我收拾出一大堆杂物,确认了几遍,这些东西扔了并不会挑起争端。顺道去取了林静枝留下的东西。它静静卧在快递柜里,像一具入棺的尸体。我把它掏出来,大概二十公分长,十公分宽,五公分高,分量很足。是块砖。被一个包装袋包着,包装袋上都是外文,大概是德语。我明白了,这块从德国过来的砖,是林静枝的心意。我的名字中“柏”念“百”,柏树的“柏”,我爸给我取这个名字,跟政治历史完全不沾边,就是因为我家门口有块柏树林。林静枝从同名的德国城市带来,这确实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我把这块砖装进了我的皮箱,空无一物的皮箱自此开始坚实。
我妈得了教训,再也不出门打麻将,如今家中唯一的大事就是整理东西,卖房成了第二顺位。我妈的脑子像一块年久失修的硬盘,冷不丁就会冒出一段记忆。看到一张照片,她回溯当初是怎么和我爸见面的;看到一件衣服,就想起我当初是如何顽劣,衣服磨损得总比别的孩子厉害;看到一本习题集,就感叹我到如今还没有结婚,而我爸这般大的时候,我都已经四岁多了……我的脑子是块正常的硬盘,对这些奇怪的外来资料,一概拒绝进入。
家里陆续来了四五波看房的人,其中一个大叔是第二次来了,眼神要比很多年轻人坚定,在屋里来回踱步,似有一种寻找家的架势。我妈没什么耐性,不想多费口舌,大叔来回讲价,更令她非常不舒服。她最后撂下一句“想买就买,不买拉倒”,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关了门,留下我安抚大叔的情绪。大叔说,这房子确实老了,重新装修又是一笔钱。我说,也不能只看坏处,这房子挑高要比现在的高出三十公分,即便吊个顶,也不显得局促。而且老房子修得扎实,不像现在的豆腐渣工程。产权还有四十年,地理位置也好,如果拆迁,也能赚一笔。大叔说,你这小年轻是专门卖房的吧,说得一套一套的,要是真这么好,你咋舍得卖?我说,要搬走了,不在堵街住了。他说,咋的,堵街都住不习惯?这不比村里好。我说,人往高处走嘛,住了快三十年了,够了。他说,要是能压下去一万,我就买。我说,一万太多了。他说,那八千。我妈从房间里冒出头,最多五千。大叔看向我。我说,我家我妈说了算。大叔终于痛快一回,那行。说完就从屋里小跑出去了。大叔再来时,挎了一个军绿色帆布包,鼓鼓囊囊的,进到屋里,直接把包打开,一包现金。他说,来吧,点点,二十一万五千。
房子卖出去了,生活突然显得局促起来,正如此时的堵街,火车把路给阻断了,缓慢蠕动,动作甚至慢于蜈蚣,来往车辆安安静静停在原处,长龙一直延伸到堵街之外。我妈最为烦躁,她望着车龙,在副驾驶上来回扭动。她说,都让你快点了,还是赶上了火车,你们爷儿俩都是这种怪胎,要是我误了火车,还要浪费钱。我说,顶多半小时就能到火车站,你的车还有一个半小时呢。她说,我是说你这种性格,不是说眼前的事。我说,我努力改。她说,算了吧,狗改不了吃屎。我问,你去那边有人接你没?她说,这么大个人自己不能回去?我说,我开车送你也就六七个小时。她说,这又不是自家的车,路上磕碰算谁的?你这么有钱咋不自己买辆车。我说,行吧,到了给我打电话。这边处理完了,我还得回公司一趟。她问,你那个公司啥时候倒闭?我说,盼我点儿好吧,现在有个工作不容易。她说,说好的十天年假,到家里就剩七天了,周扒皮也得要脸。我说,等我在北京安定下来,就接你过去。她说,算了,我老帮菜小地方还待不惯,去了北京怕是不认路,老死在山里最好。我白了她一眼。她说,我现在就想在死前见你结婚。我说,说点儿好听的吧。她说,我知道你和枝子还有感情,你们俩结婚我没意见,你们能过下去就行。我说,早翻篇了,别瞎操心。她说,我就剩你这个儿子,不操你的心,操谁的心?我说,你睡会儿吧,火车上睡不着。
从火车站回来,把车还了,我给林静枝打了一个电话,感谢她的别致礼物。她说,不是贵东西,但重。我说,你挺幽默。她说,我现在忙完了。我说,我也没啥事。我们约在老地方。
阳光迎面铺洒,堵街被赋予金黄。林静枝戴着墨镜,夕阳在镜片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刺眼的。她手里拿着一顶大檐帽子,像是麦田里稻草人戴的草帽,只是材质不同,一个是尼龙,一个是皮质,牛皮或者其他动物的皮。阳光将它的动物性激发了出来。她把帽子盖在了我的头上,视野骤窄,天空被拦住了,高耸的楼被拦腰截断,而低矮的家属院,却因失去对照物,升了一格,变得壮硕。我既能看见它们发亮的身影,也能看见它们低沉的阴影,以及裸露在外的血管——包裹着保温层的暖气管道,唯有光阴可以腐蚀它们的臂膀。
林静枝的头发在阳光里愈发耀眼,我很难分辨它原本的颜色,它闪耀着夕阳的金黄与内敛的红,集合了嚣张和懦弱,蛮横与怜悯。她热衷改变发色,初中时便如此,这么多年了,没有改变。风很轻,卷不起地上的沙尘,只能带动她少许未被规整的头发,起了静电一样,微微浮动。隔着墨镜,我没办法看到她的眼睛,我挺想看看它们,可我实在没有理由和勇气将她的墨镜摘下。她是突然转头的,我冷不丁与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顺着墨镜而来的夕阳,留下了两个点,深深印在她的脸上。她问我,麦子到什么时候才会熟?我说,现在才刚刚灌浆,距离成熟起码还有一个多月。她说,那我待不了那么久。我说,你要是想吃新麦,我可以给你弄点儿。她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都没有土地,绕着堵街的农田,都是别人家的,看见这些麦子,我只是想到了从前的一些事情。我说,我家还有几分地,我爷爷去世之后,村里没收。
我们早就将脖子扭了回去,她仍注视着夕阳,任阳光铺满她的脸颊。帽子帮我挡住很多东西,宽大的帽檐将我的双肩也笼罩住了,它甚至无意间拉远了我和她的距离。我们似乎并不是肩并肩坐在铁轨上看夕阳,而是坐在某个候车大厅,我们身下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永远不属于任何人的公共座椅。
火车已经走了,今天不会再来了。每天只来一趟,嘎啦嘎啦,拖着肥硕的身躯缓缓驶入火电厂。车厢里装满煤炭,那是火电厂的血液,火车自然是血管。我们都清楚,火电厂是堵街的心脏,一座冷却塔就是一座心室,两座冷却塔和一根烟囱就构成了一块土地的生物基础。不需要轰鸣,也不需要火花,就如呼吸般寻常。心脏每天泵血八千升,而它本身只有两百五十克,半斤重。心脏一旦出了问题,那便是大问题,于整个生物系统来说,是巨大的问题。林静枝的父亲就是因为心血管疾病去世的。
我和林静枝并肩坐在铁轨上,看着夕阳一点点被大地吞噬。小时候,我们常常跑到这里坐着,那时候不会干坐着,我们彼此依靠,谈天说地,也接吻,这里是我俩的秘密基地。她总想感受火车从铁轨上驶过的悸动,感受来自远方甚至是大地深处的悸动。火车已经走远了,车尾变车头,拉着空荡荡的身躯,离开火电厂,驶入陇海线,而后不知所踪。很少有人探究它来自哪里,就像很少有人探究它是哪年来的一样,我们都只看表象,不看本质。
天色渐暗,麦田重回幽青,晚风渐近,麦芒并不锋利,哗啦啦像是小河。林静枝不自觉说到了去年的大水,天像漏了一样,将城市包围。我说,堵街上1841年发过洪水,那时候堵街被大水掠过,汹涌的黄褐色水浪不断冲击开封城墙,那种气势,比最凶残的攻城部队都要凶悍。她说,我不关注那么久远的事情,我只有余暇关注脚下的土地。我去年被困在一辆停运的列车里,我爸也在。我挺庆幸,有个说话的人。所以当大水不断晃动,拍打火车时,我也只当那是普通的颠簸。我说,叔叔那时候身体咋样?她说,不咋样,心脏有问题,不是一两个小钱就能解决的,我爸会计出身,他在火车上也在算,要是他死了,我能省下多少钱。我说,1841年那场大水中,被困住的人充斥着一座城,里面有个人在历史书上很重要——林则徐,在他的带领下,黄河的决口被封堵。她说,你看现在的太阳,它消失了,天还亮着。
林静枝将帽子从我头上摘下,戴回自己的脑袋。她的头发没了夕阳的滋养,失去了光泽,成了普通的暗红色,像是血脂超标的血液。她想站起来,第一下失败了,倒向枕木。我这次帮上忙了,我拉住了她,只有帽子跌落在枕木间的缝隙。挽起她时,我感受到了她手心的汗水,通过它们,我似乎看到了她在那趟火车里的绝望,在无休止的等待中,慢慢看着生命流逝。站起身,我们并排走在铁轨上,就像小时候那样,专注于脚下,铁轨光滑锃亮,不小心就会滑下去。我和她都清楚,我们都会这么继续走下去,从相隔一米,到千山万水。
回到家,我确认整个套间里除非必要的,已再无我的物品,它们如今都躺在行李箱里。一个二十二寸的箱子就把我的过往装满了。我打开箱子,一件件检视,都是老物件了,大多是我爸留下的。他已经模糊,可物件却不会老。最后,我的眼睛停留在林静枝给我的纪念砖上。我把它拿起来,放在耳边,我只能听见我的心跳,以及遥远的水声,似乎大水正拍击着开封城墙。
我走到厨房,从裸露的墙壁上,抠出一块松动红砖的一角,把它与手中的砖反复比对,除了颜色不一样,几乎没什么差别,破旧、松散、失神。我用劲将纪念砖塞进了皮箱,稍稍有些勉强,但也使它坚实了不少。
拖出行李箱,我重重关上了防盗门,噪音不断在墙壁之间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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