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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

时间:2023/11/9 作者: 当代人 热度: 16954
◇李春华

  老蔫回来了!这消息像给平静的河里扔进块石头,立刻溅起浪花。平日里不起眼的老蔫,成了村里的头号新闻人物。街面上的婆娘小声嘀咕:老蔫撞死人了,这两年跑长途运输,挣下的家底赔得差不多……刚才还像一窝叽叽喳喳的麻雀,见老蔫过来,女人们给嘴巴贴了封条,笑容僵硬又尴尬,瞄着老蔫走过去。

  老蔫大名李守正,在村里务农时,他只是闷头干活,不大爱说话,村里的嘎小子给他起了外号——老蔫。连他媳妇也不叫他守正,觉着叫老蔫更顺溜。

  别看老蔫轻易不出语,可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头几年,种几亩薄田靠天吃饭,一年到头不住闲还是冒穷气,他不甘心,瞅准机会,考了大货驾驶证,跑长途运输。三年下来,买了车还攒下了家底。谁想出了岔子,家底差不多赔进去不说,一条人命眨眼就没……

  处理完事故后,老蔫每天不言语,坐在小板凳上,人也矮了半截,皱着眉头,吧嗒吧嗒抽闷烟。媳妇怕老蔫心路窄,跟他没话找话,他不接茬,每日早上撂下饭碗,出家门直奔村外。邻居提醒:老蔫脑子是不是……见天早晚在村外一呆小半天,快去看看别……老蔫媳妇一愣,扯着衣襟抹抹眼泪往村外跑。

  也难怪邻居猜测,老蔫整日跟个闷葫芦没两样,沿着街面往村外走,男人们跟他打招呼,老蔫点点头算是回应,径直就奔村口。白天还好,晚上夜幕降临,暗黑的街上,老蔫拿个手电筒,许是电量不足,光柱忽明忽暗,搁谁不觉着瘆得慌。

  这会儿,老蔫蹲在大坑边,吧嗒着旱烟。边上石头上,摆着一排旱烟筒——颇像整装待发的士兵。媳妇惊得瞪大眼睛,打个激灵,呀!蹲在三四十米深的大坑跟前干啥呢!她差点儿喊出声,又怕吓到老蔫,掉下去。她走近蹲下身,轻声说:老蔫,咱啥没见过,还有啥过不去的……老蔫鼻孔里嗯了声,挥挥手示意媳妇回去。她轻叹一声,回家做饭去了。

  老蔫望了望天色,太阳西沉,天边一片橘红,站起身,回瞄一眼暮色中的大坑。听爷爷那辈人讲,这坑已经有百十年了,是海水褪去留下的坑。大坑西侧不到五十米,是五龙河段,下游是大海和五龙河的交汇处……老蔫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五龙河,又瞅一眼脚下的深坑,想了很多,想着想着,他咧嘴笑了。他抬头,秋月当空,像个亮堂的月光盘,照的心里敞亮。他掐灭烟,拔腿往村里走。

  老蔫直奔村主任李安家,老蔫跟他是本家兄弟。见老蔫进屋,李安脸上盛开一朵紧凑的菊花。哥,我想承包村外的大坑!李安一愣,围着老蔫转一圈,上下打量他:兄弟,没事吧?咋说的没头没脑……李安转念一想,就老蔫眼下这情形,不能较真。明天到村委会来吧!老蔫答应着出了院子。李安望着老蔫的背影,权当他是说疯话。

  老蔫真就跟村委会签了协议,一份二十年的承包合同。平静的村子又掀起波澜,村里人嬉笑着:老蔫不是疯了就是烧坏了脑壳,承包个百年大坑……

  以后,每天鸡还没打鸣,老蔫就叫醒儿子,开着租来的翻斗车,去几十里外的工地上拉废弃的土方。不分昼夜,顶着星星走,迎着月亮回。眼看着百十车的土方倒进去都不显山不露水,儿子抱怨:咋偏偏看中个大坑?啥时是个头儿?老蔫说:你懂啥?大坑西边是五龙河,梨园能缺水吗?老蔫坐地上,点着旱烟吧嗒着,眼里映射着光亮。

  老蔫也记不清拉了多少土方填进去,爷俩总算填平废弃一个世纪的深坑,开出二十六亩平展展的梨园。深秋,老蔫披着晨辉,垒了简易围墙,买了莱阳梨树苗,种下两千多棵。看着一排排,一溜溜的幼苗,老蔫吧嗒着旱烟,缕缕烟气升腾,雾气中似有了幻觉。

  老蔫待莱阳梨树像娃,日夜在果园守候,还在果园里养鸡鸭,鸡蛋鸭蛋卖给客户,鸡鸭的粪便给梨子施底肥。三年后,梨花盛开,像雪白的娇娃,飘着汩汩清香。

  傍晚,老蔫爷俩在梨园忙活,儿子在一边嘟囔:爸,咱的梨能卖出去吗?老蔫像没听着,摘个梨果,咬一口,梨汁喷出老远:口头够甜,肉质细腻,无渣水灵,品相也好。老蔫咧嘴笑了。

  儿子又说:爸,咱的梨该有个品牌吧!老蔫抬头瞅瞅天上,一轮明月当空,那就叫“秋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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