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快递员强子是踩着客户安方的催促到达送件地点的。快递分量不轻,体积也不逊色,压在强子的左肩上。安方大开房门差遣:“进来,把快递给我放到地板上。”
强子跨过门槛,下蹲,左肩斜倾,放下一直上举护着快件的左臂,不料快件和地板接触瞬间咬住了强子的左手。强子倒吸一口凉气,未抽出手掌,一旁的安方突然像是快件的同谋似的推了一把强子,嘴里嚷着:“别摔着我的快递!”猛然遭受来自安方的推力,强子重心失衡,一个趔趄跌坐在地板上,伴随着一阵疼痛,强子左手掌面上豁然撕开一道伤口。
安方只顾查看送达的快递,怒气冲冲地嚷道:“老子的快递沾上血了,真晦气!”强子举着左手,咧嘴吐出一口憋屈:“安总你突然推我,我的手受伤,拉开皮了。”伤口流出的鲜血一滴一滴固执地落在地板上,像是红梅竞相开放。安方仍然无视强子受伤的左手,目光聚焦在地板上,痛心地叫:“真恶心,你的血把地板弄脏了!”说着推搡强子,“出去,快出去。”强子脚抵门槛,脖子上涨起了青筋,嗓门也粗了:“我手都受伤了,你咋这么待人呢!”安方继续用力推搡:“真脏!快出去!”强子右手抓牢门框:“你说谁脏?你道歉!”安方双手扯住强子的左臂,反绞,用力一推,将他推出了家门,自己也出了家门:“我给你道歉?凭什么!”“这收件地址是你公司,你打个电话我就绕路给你送到家了,你不感谢还侮辱人,我不脏!”强子跟进电梯强调说。安方依然没有丢给强子一个正眼,他昂头盯着楼层显示器说:“再说,我投诉你!让你连给我们公司送快递的机会都没有!”强子坚持说:“你得道歉!”强子追着安方进入地下车库,始终未收到歉意,他最后的执念碾碎在安方轿车的绝尘之中。
用餐巾纸简单包扎了伤口,强子单手骑快递三轮车坚持送了几个快件,车速渐渐慢下来,最终戛然停在路边。创口流出的鲜血,隐隐的,表情无辜,方向迷茫。行人、行道树、高楼……强子目光所及没有一样具有杀伤力,也缺少亲和力。白色餐巾纸、鲜红的渗血形成了强烈对比,强子看出血液中无法辱没的执拗。
强子来到安方公司。
刚进大门,咨询台前的刘菊惊讶地叫道:“呀,你的手怎么了?疼么?”
“我找安总,叫安方出来!”强子对刘菊笑笑,随即脸颊凝霜,吐出的每个字生冷如铁。刘菊却忽略了这语气中的硬度,她说:“安总今天起出差一个月,刚走!”强子沮丧地踢了一脚咨询台前的高脚转椅,粗着嗓子说:“走了?好,等他回来!”刘菊的注意力仍集中在强子的左手:“你的手怎么不消消炎呢?没时间上医院?”刘菊微蹙眉头:“你必须马上处理伤口,不然会发炎的。”说着抓住强子的胳膊,“你跟我走,先去我那儿涂点消炎药。”刘菊的掌心潮津津的,既温润又柔软,一层红晕迅速覆盖了强子脸上的霜色,他慌忙挣脱刘菊的手,愣愣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强子和刘菊并肩走出安方公司。路上,强子道出手掌受伤的原委,总结说:“我得让他道歉,我的血不脏!”强子强调血液的尊严,刘菊听着噗嗤笑出了声。
绕过公司大厦外的一道围墙,便到了刘菊的住处。这道矗立的围墙,隔着两个世界。在城市气派大楼的掩映下,围墙之内,像是被都市遗忘的角落。一溜儿陈旧的红砖平房,个个表情落寞,沿着砖房拓展的各式披厦,霸道地占据半条主街。越往深处,街道越窄。
屋外虽然凌乱,室内却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张小床,一个简易衣橱,一张书桌,书桌上摆有一只造型独特的酒瓶,插着几枝树枝,造型像是脱离土地的一棵树。床单上黄灿灿地盛开着一朵朵向日葵,犹如汇聚了无数颗太阳,这让强子联想到家乡一望无际的平原,麦子收割时节那片黄灿灿的田野。面对一个女孩的空间,强子的呼吸急促起来,左腿跟着右腿跨在门槛上犹豫。刘菊打开简易衣橱,拿出个小巧的家用药箱,回头喊强子:“进来啊快递小哥,我一个单身女子都不怕,你还怕?”
强子跨过门槛,将自己那只受伤的手伸向刘菊,伤口像是张开的嘴巴。
药水特有的味道让强子恍惚,他说:“谢谢你啊,我从来没闻过这么好闻的药水。”刘菊眼里闪烁着灼热的光亮:“客气啥,你忘了,半个月前我刚入职,你送快递我听口音就认出咱俩是老乡哩,你是老乡小哥呢。”刘菊脱口而出的称呼,让两人的乡情登时有了着落,强子心里热乎乎的。
夜里,强子难以入眠,他走出住处,一直走到刘菊的屋外静静伫立,直到天色微明才悄然离开。他将受伤的手揣在裤袋里,刘菊涂抹的消炎药弥合了创伤,伤口的血凝结,血渍渐渐地发黑,有了硬度。
2
手伤痊愈后,强子更换了住所。初到城市,强子住过桥洞,也曾栖身在夜间开放的大众浴室,最后强子有了几个人合租的住处,虽然在地下,但四面有墙,头顶有楼板,强子很满意。“既然满意,还搬走干嘛?”强子退租的时候,房东胖嫂不解地问。强子是有理由的,但他羞于说出口。“还有比我这儿更便宜的?”胖嫂追问着,很快对同行产生了猜疑,“谁他妈降房价,撬我的客,我倒要看你住儿哪去?”“不是,我住到地上了。”强子脸憋得通红,保住了心事又道出了实情。胖嫂愕然,很快奚落道:“赚了大钱了,都住到地上了!”强子和胖嫂道别,沿着长长的走廊,接着登上一级级台阶来到了地面上。他的新住所,一眼就能看到刘菊的房门。
地下地上的强子并不在乎,强子在意的是拥有紧邻刘菊的空间。入住的第一天,强子早早收工守在新住所,站在窗前张望,刘菊的房间里一直没有动静,他估摸她还没有下班。
暮色降临,巷子里不断有人走动,有炒菜的香气飘进来,巷子末端的小吃店里,房檐下挂了一盏灯,灯光沿着凹凸不平的碎石路面和斑驳的墙壁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小吃店老板是对热情的中年夫妇,男人掌勺,女人配料,他们的默契占据了强子的内心,沿着灯光走进去,强子点了碗最便宜的小刀面,边吃边瞟着巷口。碗里游荡着最后几根面条时,强子望着街上的灯光喊:“老板,给我炒个菜吧,随便什么都行,再给我二两便宜的白酒。”这是十九岁的强子第一次喝白酒。
酒杯见底,依然未见刘菊现身,强子走出小吃店,沿着窄窄的巷子,直走到刘菊所在的安方公司。暮色下,公司大门紧锁,赭色的防盗门面上,挤满了谜团。
强子沿着巷子走回来,一路低着头,与自己的影子作伴。来到刘菊的门前,像是寻求安慰,他将整个身子倚靠在她的房门上。
“谁呀?”强子突然听到了一句含糊的问话,陡然将他从失望的漩涡里拉上了岸。“是我。”他应答得很快,不由站直了身子。“你是谁呀?”室内传出的声音更轻了。面向房门,像是面朝一个巨大的惊喜。强子沉浸在夜色里,省略了尴尬,提高声调,故作轻松地说:“我呀,老哥,你在屋里呀!”说着紧张地摩擦着手掌。室内却再无回应。渐渐的,寂静像是吞没了一切。强子的眼前只有深不见底的夜色。他羡慕夜色,爬满了窗户,覆盖了门扉,还能够长驱直入进入刘菊的空间。
第二天,强子去安方公司送快递却未见刘菊。在刘菊待过的空间,强子隐约嗅出隐蔽的不安气息,强子气馁地问另一个职员:“刘菊呢?”又急急补充说:“你们公司每天在咨询台的那个女孩。”职员茫然仰视着天花板,恍悟道:“你是说刘菊,她昨天就生病请假了。”
生病了?强子的惊疑抵在嘴边,最后咽回自己的腹腔里,他的心却越来越疼,越来越不是滋味。
强子跨上快递三轮车,在阳光普照的城市里敏捷地穿街走巷,三轮车身满载阳光,散发着浓烈的暖意。不像是送快递,倒像是赶赴一场盛大的约会。
这一次,强子很果断,奔到刘菊的房门前,一边敲门一边喊:“刘菊,你生病了?刘菊,你开门啊,我是快递小哥。”喊声很大,甚至惊动了小吃店的老板,但房间里却没有任何回应。越来越浓的焦灼与不安包围着强子,他贴近门板,目光穿过门缝挤进房间里。房间角落里的那张床上,刘菊孤零零躺着,对一切毫无反应,看上去凄苦又弱小,像是被世界遗忘了。强子后退一步一脚踹开了破朽的木门。
3
从医院回来,已近黄昏。刘菊躺在床上,面色依旧苍白,她憔悴的身躯像一朵经历风吹雨打的残花,落在床上,看上去弱弱的。
用了药,神志也清醒了。“你怎么来了?”她问。强子动手收拾房间,房间太凌乱了,与之前的整洁有天壤之别。局促的桌面上堆着快餐盒,那里面的食物因为变质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地面上随处扔着纸巾、巧克力糖纸、消炎药冲剂的包装袋……强子弯腰清扫,床下的塑料盆里堆积着换下的衣服,五颜六色的,内衣是鲜红色,很夺目。强子再次埋怨:“烧得人事不省了,怎么不告诉我?你昨晚是不是就发烧了?”
“我想忍忍就好了,我记得昨晚好像有人敲门,迷迷糊糊的,你来我这儿有事吗?”清醒之后,刘菊思路分明。强子被问得发窘,紧盯着手中的扫帚。许久,强子听到刘菊叹息一般的逐客令:“我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他站着没动,动的是嘴巴,加重了语气:“你就这样在屋里躺着?你怎么不通知别人一声呢?”他瞥了一眼孤零零被刘菊丢在枕边的手机,加上一句:“也不告诉我这个老乡!”
“我没事。”刘菊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用力扯开嗓子。她的嗓音很沙哑,打着颤,像是从残存的力气里挤出来的。“我通知谁?什么别人,你说我能通知谁?”她像是在赌气,脸涨得通红,一副倔犟的样子,刺疼了强子。强子扔下手中的扫帚,走到门口又回转身。这个举动引起了刘菊的警觉:“你干什么?”她眼睛里都是张惶,抓紧了被子,像是寻求庇护。强子却比她还要慌张,躲避着她的目光,拎起自己的挎包,一脚跨出门。
借着路灯微弱的光芒,强子从挎包里掏出刘菊就诊的所有票据,撕得粉碎。
在医院时,医生在诊断书上落笔之前,忽然问强子:“她是你什么人?”隔着两道玻璃门,苏醒后的刘菊正在输液厅里安静地打着点滴,就在那一瞬间,他遇见了刘菊的目光,虚弱、游离而无助,像是萤火虫的光芒。刘菊并没有听到强子和医生的对话。强子不容置疑地回答说:“是我爱人。”
“爱人”这个词显然让医生有些意外,但强子对这个词异常热爱,那一刻,他认为这是世间最美好的词汇,不容亵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医生对强子饱含责备,他指着电脑上病人就诊记录说:“这上面显示你爱人一个月前刚刚在我们这里做了流产手术。流产之后身体很虚弱,免疫力低,你怎么能让她受凉感冒呢?”强子怔怔地注视着电脑屏幕。
离开刘菊的空间,世界瞬间在强子的眼前变得狭窄而局促,巷子里似乎毫无容身之处。强子向巷口走去。临街橱窗里表情夸张的聚酯模特漠然与他对视,模特的目光毫无生气却透露出无限的凉意。
强子去了一家便利店。征求了店员的建议,买了一些女孩偏爱的零食,他注意到货架上摆放的巧克力,正是在刘菊房间里出现的,便一口气买下好几袋。然后去五金店买了一把锁。强子带着这些东西返回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巷子里微弱的路灯指引着他,远远地见刘菊的房间里亮起了灯,强子眼前一亮。他新租的房间,房门和她的房门并肩站在同一排,长度相同宽度一致,颜色类似,像是相亲相爱的同一户人家。站在刘菊房门外,强子用力咳嗽一声说:“上午撞门弄坏了门锁,我换把锁。”刘菊领略了他的好意,却抓住疑点不放,她说:“你说说,是怎么撞的?”强子不回答,推开门找出工具叮咚忙碌起来。
刘菊躺在床上,眼睛红红的。听着他弄出的响声,嘴巴却不饶人:“你还知道我的锁要修,你还知道回来。”虽是责怪,但语气很亲昵。
修好了锁,门一关,他们和外面的世界再无任何联系,甚至连微风都无法侵入。刘菊气色好多了,说话的语气也有了缓和,她说:“你是特意来看我的,对吧?”刘菊注视着强子,目不转睛。强子的脸腾地红了。刘菊依然不依不饶:“你就是关心我,才发现我生病了,你刚才为什么不承认?”问完了话,她似乎并不期待答案,或者只是为了表明内心的猜测。“不管怎么说,幸亏有你救了我,你是我的……”强子突然打断了刘菊:“别说了,你身体刚恢复,需要休息。”
刘菊果然沉默了。她蜷缩在被子里,像一朵盛开在角落里的花朵失去了对春天的热情,蔫蔫的。两个人落在沉默里,犹如尘埃。
毕竟年轻,昨天去医院时高烧都迷糊了,一早起床,强子在窗边就看见刘菊精神抖擞地出门了。他松了口气,又有些隐隐的心疼。
到安方公司收快递时,强子注意到刘菊的双颊有了润红。气色恢复了,语气也很有分量。刘菊对强子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得好好谢谢你,我请你吃顿大餐吧,专门请你。”
4
刘菊的大餐其实并不大,却很精致。在出租屋里,刘菊用她收在门边铁皮箱里的厨具,精心烹制了几样菜肴,红烧肉、西红柿炒鸡蛋,家乡人爱吃的茄盒子,还用几样菜烩了一锅汤。强子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刘菊坐在床沿边。房间小,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客串为饭桌的书桌,这样的格局就像是一个小家庭亲昵的组合。刘菊还买了一瓶果汁代替美酒,两只“酒杯”中,其中有一只杯面上印着广告图案,另一只是洗净的酱菜瓶子。碰了杯,强子却不舍得下筷子。他掐了一下大腿,眼角发涩,仰头注视着天花板。收回目光时,刘菊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他的碗里,催促说:“快吃吧,是按咱家乡的大方肉的烧法,尝尝我的手艺。”强子仍未动筷子,而是端起面前的饮料一饮而尽。“其实,你真不要这样谢我,”强子说,“我帮你是应该的,你是个好女孩,治好了我的手伤。”他将目光定定地落在刘菊脸上,像是生怕刘菊逃跑了。刘菊端坐着,但她的目光像兔子,跳来跳去的。她给自己也夹了一块红烧肉,低头咬了一口,双唇顷刻便亮晶晶油汪汪的,说出的话也油腻腻的。
刘菊问:“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强子立刻想起医院里和医生的对话,但在刘菊的天地里,她的问话散发着香味,发着烫,强子甚至认为他看到了味道的形状,晶莹剔透。
强子说:“刘菊,你的秘密要是让你难受,你就彻底忘了吧!”刘菊端详着他的脸怅然一笑:“我的秘密不说也罢,但我知道你悄悄搬到了我的隔壁。”
刘菊的头发披散下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她在香气里幽幽地说道:“我生病是身体抵抗力太弱,这是有原因的。我付出了,但是……”刘菊停顿了一会儿,似乎经过酝酿后选择了保留,她喃喃地说:“算了,我不想说了。”强子打破了沉默,他说:“不想说就不说,过去的就过去吧!你是个好女孩,值得人珍惜。”“我没有那么好!”刘菊立刻否定了他的褒奖,也打消强子赋予的好意,她说:“我对别人付出了,生了病,却是你关心我,你才是个好小哥。”强子被刘菊的赞誉鼓舞着:“我看到的都是你的好,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他的话里也有弦外之音,却是他的本意。
刘菊也许领会了,也许被他打动了。“你特意搬来和我做邻居,是看我孤零零一个女孩子,为了保护我吧?”刘菊的目光像是穿透了强子的内心,是灼热的。
强子白天送快递,一位女客户当场验收快递,是件连衣裙。裙子展开的瞬间,强子的脑海中灵光一闪,像一道火花。“这裙子真漂亮!”强子由衷地夸赞道。袖子、领子、针脚,强子的目光尾随着客户验货的目光问道:“这裙子在哪儿买的?”女客户的眼神像一把刀,锋利地切开了强子的心。她粲然一笑:“怎么,你想买给女朋友?”强子的脸腾地红了,但他故作洒脱:“是治愈我伤口的女孩!”女客户转身要上楼。强子恳求道:“你帮我买一件吧,刘菊穿了肯定好看!”女客户转身,目光反复掂量,她说:“你要正品还是仿品?”强子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正品,我喜欢的女孩穿衣服,当然穿正品!”他的表情一往情深:“多贵都买,等我攒够了钱,你帮我买,我不识货也不会网购。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强子找了一份兼职,晚饭后去工地搬运建筑垃圾。他盘算过,干到明年春天,这些额外的工钱,刚好够给刘菊买一件像女客户那样的裙子,他眼里的漂亮裙子只配穿在刘菊身上。
刘菊试图阻止他。她堵住门,告诫说:“你这是在拼命。”不过强子没听,每天收工,他徒步赶回住处,街道虽冷清,却能清晰地留下脚印。
进了巷口,只要看到刘菊住处的灯光在暗夜里明亮亮的,他就浑身轻松。有时,刘菊在灯光下等他,他的身体很累了,但他的身体又被内心蛊惑着。刘菊备好了热水,他擦洗身子。很快,水便浑浊了。“看呢,这里的泥都可以种小麦了,咱家乡的麦子,你走到哪儿,种到哪儿。”刘菊跨在门槛上,絮叨着。强子身上的血液腾地一下便燃了起来,他渴望有一天能在刘菊的身体里种麦子。种在刘菊的身体里,种在刘菊的房子里,他们的世界将会无限大。
5
一个月后,强子在安方公司咨询台前遇到了安方。安方正凑近刘菊说着什么。强子先以话音打断两人:“快递到了!”强子留有伤疤的手郑重地托着送达的快件。“刘菊,见到你真开心。”强子微笑着打招呼,刘菊却没有笑,明显变得矜持起来,一手接过快件,一手胡乱挥着,像是打发四周的空气。对于刘菊的敷衍强子很意外,稍一愣怔,转而直视安方:“安总,你欠我一个道歉呢!”强子看出安方脸上毫不掩饰的嫌恶,索性坐在咨询台前的转椅上。他的举动显然触怒了安方,安方高声嚷道:“有病吧你,送个快递,啰嗦什么,赶快走。”强子坚持说:“你得道歉!我的血是干净的!”他挺直了腰杆,逼视安方。安方被激怒了,冲强子嚷道:“你小子让人看着就是不顺眼,走开,赶快滚,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们快递点换人,我分分钟就让你难看,我不想看到你!”安方吩咐刘菊:“现在就打电话,换个快递员,要不然业务免谈!”强子目光转向刘菊,很霸道,像是要用目光撷取刘菊的全部。同时,他显然希望得到声援,像是邀请同盟:“你见到我也很开心吧。”刘菊依然不说话,目光瞟向安方,似乎她内心的悲喜取决于安方。安总显然并不关心刘菊的立场,也无心道歉,他谁也不看,气咻咻离开了咨询台。
强子的身子松弛下来,钩下了头,声音低低地说:“你看见了,安总不尊重人,我不放心你在这种人手下,我也不想再见到这种人,我们一起离开吧。”刘菊的眼里流过一丝怅惘,但她安慰强子说:“安总他这次出差又做了个大项目。”强子摇摇头道:“我跟他不是一路人。”强子说着挺直了腰杆,显然将刘菊纳为同路,郑重地说:“你辞职吧,我们做别的打算。”刘菊没有追问强子的打算,她说:“别在这儿耽搁了,快去送快递吧。”强子再次郑重地说:“相信我。”刘菊只是一笑:“快去送你的快递吧,我不会投诉的,你以后避开安总。一个道歉,又不能当钱花!”“他侮辱我,我不该让他道歉吗?”强子问刘菊,刘菊低头清点快件,并不应答。
告别刘菊,强子驾驭着三轮车不断地加速,车轮几乎要飞离地面。
风不断地迎面扑来,强子眯起眼睛。他不减速,他也没有耐心等待这阵风擦肩而过,他与风并驾齐驱,又像是要乘风而去。
强子急匆匆赶到那位买裙子的女客户的住处,喘着粗气央求女客户:“你先把你买的那件正品给我,我给你写个欠条。”女客户很冷静,依旧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说话节奏:“以你的收入,花这么多钱,值吗?”强子脖子涨起青筋,粗声粗气地说:“我给你写欠条,身份证押给你!”女客户撇嘴一笑,进屋拿出一张纸条拍在强子面前:“喏,你写吧,写欠条,尺寸要是不合适与我无关哦,我可没赚你差价。”接着,她报出了数目,是强子三个月的工资总和,强子眼都没眨,写好了欠条。
裙子的包装很精致。强子将它拎在手上,内心为自己手上的污垢自责。送给刘菊的惊喜,送给刘菊的快递。来得有点儿早,也有点儿急。但强子认为它必须来到,既然是必须的还有什么值得等的呢。
强子怀抱他要送给刘菊的礼物,匆匆赶回安方公司。到楼下时,突然没有了上楼的勇气,正当他在楼下徘徊时,安方走了出来,他斜睨着强子,提高了声调:“你怎么又出现在我眼皮底下。”强子回说:“你记着,你欠我一个道歉。”安方的身后跟着刘菊,强子有个强烈的预感,倘若错过一秒钟,刘菊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他抛开安方急急地用声音抓住了她:“刘菊,我来给你送……快递!”话到嘴边,强子还是将礼物说成了快递。刘菊满脸愕然,瞟了眼表情愠怒的安方。
强子直接将礼物塞到刘菊的怀里,像是送给她自己的全部。刘菊登时脸色通红,另一种强子从未见过的冷漠表情使她换了一个人,对强子说出的话很节制:“你在说什么,送给我的快递,你知道我需要什么?你能给我什么?”强子毫不犹豫地说:“全部。”刘菊似笑非笑,像是要摆脱强子又像是表明立场,她将精致的包装盒塞回强子怀里,亮高了声调:“安总说不想见到你,请你快离开。”强子没料到,在安方面前,刘菊瞬间变了。他身体里的血液首先发出了不满的信号,他的脸腾地红了:“我是来见你的。”刘菊后退一步与强子拉开了距离,坚决地说:“安总不想见到你,请你离开。”强子举起了左手,伤口留下的疤痕很醒目,刘菊的目光却追着已阔步向前的安方。她更加果断地说:“我付出那么多,不能让他把我甩了。”她低低的几句话,揭穿了她曾保守的秘密。强子晃了晃身子,感到身体中的血液在横冲直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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