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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西风

时间:2023/11/9 作者: 当代人 热度: 12605
◇马行西

  新疆大地的沟沟坎坎中,分布着一条条古道。它们穿过荒凉无垠的洪荒沙海,连接起一个个绿州城邦。它们跨越高耸入云的雪峰冰山,连接起一个个锦绣河谷。千百年来,走过驼铃叮当的商旅,走过人喊马嘶的军队,走过怀揣密令的使者,走过背负经卷的高僧。千百年过去,有的古道变成了今道,依然人来车往,络绎不绝。更多的古道已经退出红尘,回归自然,只有寻奇探幽的驴友前来造访。历尽沧桑的古道啊,不仅是分布大地的纹路,更是储存记忆的沟回。现实的印迹可能越来越淡,但历史的铭痕却越来越深……

  左右高山对峙,形成峡谷;前方雪峰皑皑,如同屏障;脚下芳草如茵,流水潺潺。新疆挂毯上常见这样的美丽景色,这是图画,也是实景。最典型的实景是夏塔古道,从伊犁河谷南跨天山到达塔里木盆地的一条古道。

  这真是一条古道,西汉时期就已繁盛。那时伊犁河谷栖息的是乌孙国,大山南边则是龟兹、莎车、姑墨等绿洲国家。游牧为生的乌孙多牛马而缺粮食,农耕为生的绿洲国家则多粮食而缺牛马,于是以物易物、互通有无的商道便穿越天山万壑,自然而然地建立起来。古道并非都是诗情画意,还有穷山恶水,特别是木扎尔特冰雪达坂横亘途中,十几座三四千米的冰峰犬牙交错,根本无路可走。行客需要边走边凿冰为梯,才可攀援通过。久而久之,这里专门形成一批专为客人凿冰开路的土著。尽管如此,仍有不小心的行人和牲口跌落冰山葬身幽谷,粼粼白骨成为路标。但是没办法,方圆千八百里,除了此道没有别路。

  过往的不仅是商旅马帮,还有君王显贵、皇亲国戚。大家知道,汉家曾有两位公主远嫁乌孙,一位是细君公主,一位是解忧公主。细君公主生活不适,忧思成疾,数载而殒;解忧公主则在乌孙50余年,侍奉三代君王,成为一言九鼎的乌孙国母。正是在她的推动下,乌孙联合西汉组成20万大军,东西夹击匈奴而歼之,西汉多年边患得以解除,“断匈奴右臂,张中国之掖”的宏伟夙愿终成现实。乌孙国力也达鼎盛,影响覆盖西域。南方邻国莎车,竟然迎请解忧公主的次子万年做他们的国君。龟兹国王降宾则迎娶解忧公主的长女弟史为后,当上乌孙的女婿,自视为汉朝的外甥。夏塔古道自然又增加了几多往来省亲的队伍,儿子带着孙子看望老太后,女儿带着外甥看望皇姥姥。红男绿女络绎不绝,羌笛驼铃遥相呼应,那时的夏塔古道定然十分热闹!

  江山依旧,世事沧桑。2020年6月30日,我走访夏塔古道,只见蓝天下的雪山依然壮丽,溪流边的芳草依然繁茂,但是罕有人迹了。繁华旧事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是一片异常的空静。感慨之余,填词一首曰:

  长相思·夏塔古道

  车一程,马一程。映日银山冰甲明,坡头百丈松。

  君王行,高僧行。古道千年客不停,云间留雁鸣。

  论高论险,还有塔莎古道,就是从葱岭之巅的塔什库尔干到西域大城莎车的道路。葱岭就是今天的帕米尔高原,天山、昆仑山、喜马拉雅山、兴都库什山等几大山脉交汇于此,形成“山结”,这是行话,通俗的说就是“山疙瘩”吧,大山挤在一起形成的更高的山。这里是汉唐时代的界山,今天仍是我国西陲。塔什库尔干,维吾尔语意为石头城。帕米尔高原上真有一座石头城,不知建于何时,反正玄奘西行时就有了,当时此地叫做朅盘陀国,《大唐西域记》中有具体记载。当年玄奘法师取得真经,经瓦罕走廊来到塔什库尔干,再从这里沿塔莎古道下山,经大漠南沿回到中原。塔莎古道蜿蜒在叶尔羌河河谷中,叶尔羌河是帕米尔高原上孕育的诸多东向河流中最大的一条,出山之后形成肥沃的冲积平原和一群稠密的城市,莎车就是其中翘楚。关于塔莎古道,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如此描述:“东下葱岭东岗,登危岭,越洞谷,溪径险阻,风雪相继,行八百里,出葱岭,至乌铩国。”这乌铩国,就是今天的莎车。按照《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记载,玄奘路经此地时,还遭遇一伙盗贼洗劫,同行的商客四散溃逃,所乘的大象掉进水中淹死。如今从塔什库尔干下山的公路不再东奔莎车,而是北向,取道慕士塔格山、喀拉库勒湖一线,顺盖孜河谷直通喀什,塔莎古道基本上废弃了。为什么废弃?太险恶了!

  险恶到何等程度?圣僧仅有“溪径险阻”四字描述,我想实际体验一下。2020年3月下旬,完成在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的公干之后,不顾众人劝阻,我沿塔莎古道亲自走了一趟,至今想来仍然头皮发麻。坑坑洼洼的砂石路还是好的,越野车能像皮球一样蹦蹦跳跳地前进。很多地段没有路,砂石路也没有,只能傍着河边儿软土试探性行驶,有时直接穿越浅流。最惊心的是在悬崖峭壁上的玩命,羊肠小道若隐若现,上边是千仞陡壁,摇摇欲坠,下边是百丈深谷,激流滚滚。左车窗蹭着岩石,右车轮轧着沟沿,小心翼翼地挪动。这还不算,眼前时常出现一堆乱石挡住去路,我们需要下车去一块一块地搬开。西瓜大小的石头一人抱走,半米见方的石头两三人一起往外翻滚。搬石的过程中,还时有碎石噗噗嗒嗒地从上面掉下来,我们不敢逗留。大概五个小时才走出山来,来到平地。回望来路,好像重新活了一遍!

  最近听说,塔莎古道要修缮,改变塔县多年一条路的历史。高速公路自然是修不成的,修成一般性公路也是好的。货运大车不便通行,那就只通小客车好了。这条路险是险了,但风景极美,将来可做旅游公路,必然火起来。谈及古道重修,我和多数人一样,心里是高兴的。阿勒泰的李娟却有淡淡的忧虑。她说这样的古路虽然非常危险,非常折磨人,但因为它们被开凿于大自然中,又与自然浑然一体,互不打扰。而现代的坚固安全的公路一定是与自然对立的,甚至可能割裂路两边的生态交流。这位生态主义作家的理解确实高乎常人,担忧不无道理。所谓道路艰险,那是人类对自然的妥协。所谓道路通达,那是人类对自然的征服。妥协可以达到双方共赢,征服必然有输有赢。何去何从,谁能说得清呢?

  下面说说桑株古道,从塔里木盆地通向西藏,具体说是通向西藏阿里地区的一条道路。一头连着雪域高原,一头连着大漠瀚海,都是地广人稀地带,有多大通行量呢?可不敢轻视。历史上,吐蕃王朝和西域地区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公元七世纪到八世纪,雄踞雪国的吐蕃王朝十分强盛,要不为什么大唐王朝要把自家公主嫁给他们呢?安史之乱之后,大唐国力衰弱,失去了对西域地区的实际管控。吐蕃乘虚而入,冲下高原占领西域,把天山南北收入囊中。雪域西域成了一个国家,来往自然增多,千仞昆仑不再是屏障,一条条通道贯穿其间。每一条通道都是顺着南北向的河谷开辟的,有水土,有粮草,有人家,可供行旅之需。这桑株古道就是其中之一,它贯穿的是桑株河河谷,如今河边有个乡就叫桑株乡。这河这乡虽属和田地区的皮山县管辖,但你听这地名,活脱脱的就是藏语啊!

  吐蕃王朝占领西域地区一个多世纪。那个时候,吐蕃和西域都信仰佛教,具有一定亲和力,他们一致对外,抵抗阿拉伯势力的东侵。后来喀喇汗王朝皈依伊斯兰教,继而与于阗王国发生了长达近半个世纪的宗教战争。吐蕃王朝作为佛教盟友,几次参战助力。当喀喇汗王朝最终攻陷于阗王国的时候,那些不愿改变信仰的于阗人通过昆仑通道逃往吐蕃,那里成了他们最后的归宿。

  历史不断翻篇,桑株古道逐渐变老,但其作用并未丧失。直到抗日战争,桑株古道上还上演了一幕抢运战争物资的感人壮举。抗战后期,战事愈加严峻。日本侵略者不仅封死了中国的海岸,还占领了西南生命线滇缅公路,外援通道均被切断,国内物资奇缺。国际社会援助中国的抗战物资大量堆放在卡拉奇港口,无法内运。国民政府交通部委任陆振轩等几位热血青年组成抢运小组,去完成这一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运输任务。陆率领新疆地方政府组织的马帮驮运队,翻越帕米尔高原,沿着桑株古道,硬是把那些救命的物资运到了新疆,经河西走廊运到抗战前线。很多运输队员,以及驮运物资的骆驼、马匹葬身雪谷。这一悲壮故事我曾在《昆仑传奇》一文中详细叙述,此处不再细说。

  像桑株古道这样的昆仑通道,并非畅通无阻,更非一马平川,只不过相对于无路可走的摩天雪岭来说相对好走罢了。温暖的河谷也是阶段性的,它们往往被一座座冰雪达坂所阻断,这桑株古道也是如此。从皮山县城到归其管辖的赛图拉镇,走桑株古道是一条捷径,但是只能徒步穿越,最多是骑马骑驴,车辆是过不去的。如乘车前往,要绕到叶城走新藏公路才行,沿途450多公里,也得翻越三座三四千米的达坂,耗费七八个小时。近日得到喜讯,穿越桑株古道的公路修好了,从皮山县城可直驱赛图拉镇,全程220公里,只需4个小时。上次去皮山,桑株古道走了半截儿,看了桑株岩画。下次再去,我要走全程,直驱赛图拉。交通是便利了,可能古道不再宁静,但愿桑株岩画中的那些人物不会受到惊扰。

  达坂城是新疆一处名胜,它的浪漫色彩主要得益于王洛宾那首歌。其实这里的历史意义和军事价值更大,这里坐落着1600年历史的达板古城,扼守着历史更长的南北疆咽喉要道——白水涧道。大家知道,千里天山像一道巨墙把新疆大地一分为二,是为南疆和北疆。说来也巧,千里天山只在达阪城这里留有一个缺口,沟通南北,这个缺口叫后沟。远古的行旅马帮,今天的铁路公路,都从这个狭窄的后沟经过。控制了后沟,就控制了南北交通的命门。这个后沟,就是过去的白水涧道。后沟入口处的达坂古城,就是过去的白涧古镇。

  白水涧道在唐朝达到鼎盛。唐朝把汉代的一个西域都护府增为两个,一个是安西都护府,管理南疆事务,治设高昌,就是今天的吐鲁番;一个是北庭都护府,管理北疆事务,治设庭州,就是今天的吉木萨尔。两个都护府之间来往频繁,白水涧道就像杠铃杆一样把两端连在一起。要说这里真是一块宝地,天山积雪融水下山,在沟口地带形成一片沼泽,并进而形成一条白杨河,流进后沟。我推测,这白杨河就是古代的白水涧。《西州图经》所载“白水涧道……足水草,通车马”,与此相符。沼泽地与白杨河之间凸起一座二里见方的山包,均为黑色岩石。白涧古镇就建在这个黑色山包上,踞高而临水,易守而难攻,不仅驻有军队,还有驿站和官署。高城大墙至今尚存,虽然残缺不齐,更显气度嵯峨。攀墙入城,已无建筑遗存,时见瓦釜碎片。随手捡了几块,带回来放进了机关的检史馆。

  昔日的白水涧道至今依然交通繁忙,省道、国道、高速公路,普铁、高铁,桥梁、高架、隧道,几乎所有的交通设施都会集于此,大小车辆分几个层面往来穿梭。单就桥梁来说,就有木桥、石桥、水泥桥,可以说是露天桥梁博物馆。每个桥梁都有故事,特别是那木桥,别看只剩半截,却是一座功勋桥。抗战时期,经过此桥运送了大批苏联援华物资,还走过多位往来于莫斯科和延安的我党要人。望着面前这一幕车水马龙的立体繁闹,“达阪城的石路硬又平”“带着你的嫁妆坐着马车来”那种情景踪迹皆无。李娟的忧虑不无道理呀!好在不是所有的古道都进行了改造。

  以上几条古道都是我亲身走过的。还有更多的古道只听说过,还没有来得及走,像车师古道,大海道,斋桑古道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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