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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时间:2023/11/9 作者: 当代人 热度: 12511
◇李景泽

1

夜黑黑的。山岭像被人抹了锅底黑,比夜还黑。它们一头头蹲在村子的四边,龇牙咧嘴着,要吃人的样子。

  金富贵“噌”地从炕上坐起来,满头大汗,两眼发直。屋里的窗帘睡觉前被他呼啦一下给拽坏了。窗上没了窗帘,一眼望出去黑洞洞的,深不见底,像有什么东西要突然扑过来,抓他的脸,啃他的头。

  金富贵吓得一激灵,赶紧掀起屁股靠到被垛边。弯弯的月光就在这时越过山尖,爬进窗棂,映衬出一块块明亮,不一会儿,又抹在他的脸上。金富贵吁了口气,缓缓地点了根烟。吸一口,吐出来,烟雾四溢,笼了他的脸。

  又做梦了?秀敏侧过身,枕着胳膊躺在那儿,注视着金富贵。

  金富贵怔怔的,边吸边答,是啊,又做梦了!

  金富贵总做梦,还总做同一个梦,一做就是五年。

  那是怎样的一个梦呢?

  金富贵对秀敏说,四周黑乎乎的,屋顶的光若隐若现,亮起来时,能看见墙角的大机器扯着皮带一圈圈地运转,发出轰隆隆的响声。灯一灭再亮起来时,他的手里就拿着一把刀,是一把带血的刀,那血还一滴滴地往下掉。他的脚下,一个男人正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中……

  那个男人的脸,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金富贵吧嗒着烟说。汗水已经从他的两颊淌了下来。

  我知道。秀敏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背向金富贵道,你都说了几百遍了,不,是上千遍了,赶紧睡吧!

  金富贵哼了下,没接她的茬儿,把烟吸得更紧了。

  早上,金富贵胡乱洗了把脸,杵在饭桌前发着呆。本来单眼皮的他现在是双眼皮,一看就没睡好。

  他后来就没睡。

  他也想睡,可是一合眼,那个人的脸就迎过来,吓得他冒冷汗。这些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不管是前半夜还是后半夜,只要被那个梦那个人惊醒了,他都会睁着眼到天亮。

  行了,吃完了再去睡会儿吧!秀敏把饭菜端上桌时说。

  金富贵没答话,茫然地塞了一口饭,刚想去夹菜,又把筷子缩了回去。

  熬榆钱儿?金富贵问。

  是啊!昨天捋了好多,那水灵灵的呀,我都生吃了好几把呢!心想不能便宜那猪了,咱也得尝尝鲜,这不就熬了。秀敏得意地说。

  金富贵深情地看着秀敏。这个女人一笑,眼角泛起一根根皱纹。回想五年前他们初来这个村子时,她还是个小媳妇,别说皱纹了,脸蛋一掐都能溢出水来,白白净净地像剥了皮的荔枝。

  金富贵突然想哭,想抽自己两嘴巴子。他赶紧埋下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饭。

  吃了饭,秀敏在屋里收拾碗筷,金富贵杵在院子里听着猪嗷嗷叫。

  金富贵皱着眉。

  这圆咕隆咚、肥头大耳的猪,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比大爷还大爷。它吃得好睡得香不说,还聪明得很,一点也不傻。知道人吃完了,该管它吃了,会不停地叫唤人来伺候它,还会扒在圈门上,伸出肥硕的头吆喝。

  金富贵终于理解以前他的员工为什么会在背地里叫他猪厂长了。

  他原来开了家粮食加工厂。那时的他一百八十多斤,一米七三的个头看起来确实跟猪没什么两样。可他是厂长啊,怎么能容忍别人这么叫他?

  一次接水的时候,偶然听到一个员工又在这么议论他,他直接瞪着猪眼把那员工给臭骂了一顿——唾沫星子乱溅,飞到了员工的杯子里。没过几天,那员工就骂骂咧咧地离职了。金富贵开了他。

  金富贵摸着自己的肚子。他的肚子现在已经瘪得像个簸箕了,哪怕刚吃了饭,也直往后背凹。他如今只有九十来斤,立在那儿像根电线杆子。村里人干脆就叫他电杆子。金富贵一听,美得很,没喷人家不说,还直夸这个名字好。他很庆幸村里人能这么叫他,反倒是有人问他真名了,他变得支支吾吾。

  你倒是干点活儿啊,猪都叫唤成那样了,你听不见啊!秀敏搁屋里喊,没洗完锅就端着一大盆煮熟的榆钱儿走了出来。她看见金富贵愣在那里啥也不干有些不满。

  金富贵回过神来,看着秀敏把榆钱儿倒进猪槽里,又往槽子里抓了一把糠。猪不叫了,栽进槽子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还把蹄子搭在槽沿上,以为谁要跟它抢。秀敏乐呵地说,多吃点多吃点,吃得肥肥胖胖的,好下小猪仔儿……

  金富贵一听,脑袋立马嗡了下。他猛地叫了声“陈秀敏”,把秀敏吓了一跳,猪也顿了一下。

  要死啊金富贵。秀敏扭过头冲金富贵吼。

  金富贵冷冷地说,下猪仔儿,还下猪仔儿,陈秀敏,你该收手了!

2

金富贵要去赶集,乡里的大集,每年一次。去年和前年,他都去了。今年,他也要去。

  临走前,金富贵跟秀敏要东西。墨镜、口罩和帽子。金富贵伸出手说。

  秀敏倚在炕沿上看着金富贵,突然一把搂住他的腰,露出潺潺的笑容。

  都在呢,给你可以,但是,你也得带我去。

  行!金富贵痛快地说。

  啥?

  秀敏愣住了。她撒开金富贵的腰,一动不动地瞪着他。

  我没听错吧金富贵,你竟然让我跟你去赶集了!

  秀敏一点也不相信金富贵的话。要知道前两次无论她如何让金富贵带她去,央求、撒娇、发怒……各种办法都用过了,他就是不同意,说什么危险、暴露的。这次,她就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他竟然干脆利落地同意了。

  真,真的?秀敏瞪着眼,张着嘴问。

  当然是真的了。金富贵搭着秀敏的肩说,你裹个头巾,戴个围脖什么的,肯定没人能认出来。

  金富贵说这话时,圈里的猪突然哼哼了一声,像是听着金富贵和秀敏的对话,传递出某种信号了。秀敏一下子怔住了,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秀敏后退了一步,看着金富贵。

  好啊金富贵!之前你吼我该收手了,今天又同意我去赶集,是想动我的猪了吧?你想让我的猪饿着,然后阻止它下仔儿。我告诉你金富贵,你如意算盘打错了。我不去了。我继续捋我的榆钱儿去。我就要让它下猪仔儿。

  秀敏转身从柜子里拿出墨镜、口罩和帽子,丢给金富贵。不等金富贵说话,自顾自地去喂猪了。

  金富贵眯着眼看着秀敏的身影,他知道他必须得下定决心了!他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前两次去赶集,金富贵都没从集上买东西。他戴着帽子、架着墨镜、勒着口罩,直溜溜地走在路上。村里人除了对他这全副武装的模样感到好奇外,也好奇他为啥空手而归。

  没啥可买的。金富贵敷衍着大家说,心里却无比踏实。

  他不是去买东西的。他去有他的目的。他要看看乡里的墙皮、电线杆子、宣传栏上有没有贴着他和秀敏的图文照片,要看看南来北往的路口有没有警察设卡查人。

  前两次都没有。这次也没有。

  没有自然是好事,说明这里是安全的。上次回来的时候他对秀敏说。

  但是哪里有绝对的安全呢?就像他之前当厂长时,又有谁当面直呼过他猪厂长呢?可他还不是知道了!

  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得谨慎。他又说。

  那又怎样,我就是想养猪嘛!要是暴露了,咱们跑就是了,又不耽误啥。秀敏扑闪扑闪地看着金富贵说。

  金富贵犹豫了。他感到秀敏眼中的期待一下子飞了出来,忽地渗入到他的皮肤,又钻进了他的血液。这一犹豫,养猪的事儿就提上了日程。没过几天,他们就来到了李大爷家。

  李大爷是村里有名的养猪户。他家那头老母猪已经不知道下过多少窝仔儿,今天又要下仔儿。

  秀敏高兴地问,几点下呀?

  李大爷微驼着背答,中午前。

  果然,到了十一点的时候,原本还在圈里散步的母猪,突然哼哼着躺进了窝里。

  要生了要生了。李大爷笑呵呵地说。

  秀敏激动着,紧紧地揽着金富贵的胳膊,手心里全是汗。金富贵原本平静,被这紧张的气氛一搞,也有些抓心挠肝。

  这是金富贵和秀敏第一次见下猪仔儿。第一头猪仔儿降生之时,秀敏的眼眶噙满了泪水。最后一头猪仔儿哼哼落地时,她的泪水已经簌簌涌下。

  她想起他们的儿子朋朋。

  朋朋,今年该十岁了吧!秀敏喃喃地对金富贵说。

  金富贵吸了口气,是啊,四年级了。

  秀敏突然捶打起金富贵来,一边锤一边说,都怪你,都怪你。金富贵只能默默地把秀敏抱进怀里。他的眼睛发红,脑海中又浮现起那个人的脸……

  那晚,秀敏彻夜未眠,金富贵听到了她的啜泣声。等猪仔儿长到一个月的时候,秀敏把它从李大爷家抱了回来。金富贵没有阻拦。

  这头白白净净的小猪。秀敏把它撒在院子里,它撅着粉嫩的鼻头立刻打滚撒欢,惹得秀敏咯咯笑。它胃口极好,哪怕个头不大,也能吃掉一大盆食物。它还吧嗒嘴,津津有味的,让人看了有咽唾沫的冲动……

  金富贵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现在已经来到了集市上。透过乌黑的镜片听着此起彼伏的吆喝,他自责又后悔。为啥当初就听了秀敏的话,让她把猪仔儿抱回来呢?再说就是养个猪,怎么还要让它下猪仔儿呢?那还怎么跑,撇下朋朋还有啥意义?

  金富贵想不通。

  一阵呲啷呲啷的磨刀声生了腿,绕过来来往往的人群,扑向他的耳朵。

  金富贵眯起眼。

  这回,他不想空手而归了。他要买一把刀,一把尖刀,一把杀猪的尖刀。

3

云雾茫茫,遮住了眼前的山。云海雾浪之中电闪雷鸣,一场大雨蓄势待发。

  金富贵立在院子里。他的左侧是院门,正面是秀敏倒腾的菜园,右侧是猪圈。自从垒了猪圈后,金富贵常伫立在这里。伫立得久了,地上便凹出一个坑,一遇下雨,首先形成水洼。

  金富贵叼着烟,眯着眼,斜视着猪圈。猪圈静得很。猪吃饱了,正在睡大觉。

  金富贵想起当初他们垒猪圈时的情景——

  你帮我垒猪圈吧?饭桌上,秀敏扑闪扑闪地看着金富贵说。

  金富贵故意往嘴里扒拉着饭说,垒啥猪圈啊,放养着不挺好吗?

  秀敏瞪着眼,一脸不满意地说,好啥好,臭烘烘的,再说院子里不种菜了,不种菜你吃啥?

  金富贵不塞饭了,夹着的菜也缓缓地放回了盘子里。他咀嚼着嘴里的饭。咀嚼的时候,时间像是慢了下来。他把筷子放在饭桌上,抬起头看着秀敏说,说不定哪天咱们就跑了。

  秀敏一听,眼眶里闪烁起泪花。

  秀敏要自己垒猪圈。她不会垒,就跑到李大爷家学。学不好,就把李大爷请过来,手把手地教。

  李大爷弓着背捋着胡须,笑呵呵地说,其实很简单,盖个窝棚,垫点秆草,放上食槽,再垒上墙就可以了。就那块,放杂物那儿,腾出来垒就不错。

  说干就干。把破烂的篾筐、生锈的铁丝、存放的柴火拿走,把坑坑洼洼的土地垫平……秀敏干得有滋有味。开始,金富贵还能立在那儿无动于衷,可看着汗水打湿了秀敏的衣裳,汗珠子沿着她的额头啪啪往下掉,金富贵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铁锹。

  你不是不帮忙吗?秀敏赌气地说。

  我乐意行了吧!金富贵也赌气地说。

  金富贵干大工,和泥、砌墙、锯木。秀敏当小工,添水、递砖、送料。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干得有模有样,像是又回到了以前办厂子时的日子。

  你说,要是当初咱们没跑,会咋样呢?垒累了歇的时候,秀敏问金富贵。

  没跑?估计圈在里面的就不是猪了吧!金富贵答。

  秀敏又问,厂子要是还在,现在应该是世界五百强了吧?

  金富贵又答,还世界五百强,市里五百强还差不多!金富贵不禁笑了。这个女人,怎么那么天真呢!

  笑啥呢?秀敏?着一筐冒尖的榆钱儿走进院子,打断了金富贵的回忆。

  金富贵刚回了个没有啊,猪就突然哼哼了起来,摇头晃脑地撅着沾满泥巴的大嘴头,爬到圈门前。

  哟,饿了吧?秀敏不理金富贵,径直向猪走去。

  金富贵冷冷地瞟着猪,和猪眼恰巧纠缠在一起。四目相触的那一刻,猪突然不叫唤了,眼神中也流露出一股得意,像是在和金富贵宣战。金富贵蓦地颤了一下,这得意似曾相识,不是别人正是来自那个人——他被开了后,等厂子里就剩金富贵一个人时,突然跑了进来。

  猪厂长,不,金厂长,开除我,凭什么开除我啊?求求你别开除我好吗?我四十好几了,上有老下有小,开除了我,我拿啥养家啊!要不你割我一刀解解气?他狰笑着,忽然抽出一把刀……

  轰隆一声雷,金富贵猛地惊醒。窗外哗啦啦下着雨。

  又做梦了?秀敏枕着胳膊躺在那儿,注视着金富贵。

  金富贵抹了把额头的汗,趴下来对秀敏说,咱们把猪杀了吧!

  啥?杀……杀猪?秀敏腾地坐起来。

  对,杀猪。金富贵顿了下说,我梦见他们来了,把咱俩摁在地上,戴上手铐……

  不行,我要等猪下仔。秀敏倔强地说。

  还下啥猪仔?你不要朋朋了?咱们跑的目的是啥?

  那……那还有那么多榆钱儿呢,总得把榆钱儿喂完了吧?

  喂啊!明天你可劲地喂,后天咱就动手。不怕告诉你,刀我已经买好了。

  啥?金富贵,你疯了,你简直疯了!

  我没疯,我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好,为了朋朋好。

  好好好。秀敏愣了下,突然凑近金富贵说,你不说在乡里没发现啥情况嘛,后天杀也行,杀完了咱再养一只!

  不行,坚决不行。金富贵连连摇头。

  有啥不行的,我就是想养猪嘛!秀敏呜咽着,一翻身,背对金富贵。

  哎呀,你就听我的吧,咱能在这待多久还不知道呢!

  不听,凭什么都听你的。

  秀敏和金富贵杠上了。

  秀敏开始更加悉心喂猪了,还继续去捋榆钱儿煮猪食。金富贵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啥喂完了再杀猪,分明是不想杀。

  金富贵也不管秀敏,直接在院子里磨上刀。秀敏喂猪的时候,也是他磨得最起劲的时候。呲啷呲啷的磨刀声震得整个院子呲啷呲啷响,和猪哼哼声混为一体。

  金富贵有自己的主意,磨刀霍霍向肥猪。

  秀敏也有自己的主意,偷他的刀,看他拿啥杀猪。

4

榆钱儿由绿转白,鲜嫩的颜色褪去,干瘪的形状呈现。榆树叶悄悄扩大,一夜之间错落有致,风一吹,沙沙作响。响声飘到院子,钻入金富贵的耳朵,倏一下又要进屋,和窗玻璃撞了个满怀。

  秀敏正在屋里找刀。她去被垛里摸索,绵软的被褥散发着晾晒的温度;她去衣柜里翻腾,整齐的衣物扑来洗衣粉的香气;她去粮缸里扒拉,纯白的米粒敲击出饱满的声音……

  这个家伙,把刀藏在哪儿了?秀敏吁着气,坐在炕沿边上扭头看着窗外的金富贵。金富贵如木桩般立在那里,看不到任何神情。

  秀敏哼了下,干脆不找了,径直出了屋,走到金富贵面前。

  刀呢?拿来。秀敏伸出手说。

  金富贵怔怔的,斜了眼猪圈。猪刚吃了饭正在圈门前张望,一副无辜的样子。他又将目光投向秀敏,秀敏扑闪扑闪的眼睛里流露出不罢休与责难。

  金富贵说,啥刀啊?丢了。

  丢了?秀敏有些生气地说,金富贵,你少跟我装蒜,快点拿出来,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金富贵不禁急了。陈秀敏,你怎么那么固执呢?你到底想咋样?你就不能听我的吗?咱俩现在是逃犯,从逃跑那天起就注定了咱们没家了,没家了!

  你是逃犯,我又不是。秀敏忽然冲他吼。

  金富贵愣住了。秀敏也不说话了,蹲在地上哭。

  沉默萦绕着院子,终是金富贵叹了口气说,好,给你。

  金富贵向后退了一步,蹲下来开始扒拉他刚才伫立的地方。那里土壤松软,不一会儿就挖出了一把刀。

  秀敏目瞪口呆,一把将它抢了过来。好你个金富贵,你真会藏。秀敏冷冷地说,说完就跑出院子,把刀扔进了街边的水井里。扔完回来,还不忘瞥金富贵一眼,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夜里,秀敏安静地睡了,金富贵努着眼盯着屋顶。

  金富贵不是被梦惊醒的,而是本来就没有睡。待天光越来越暗,虫声越来越小时,他悄悄爬了起来,看秀敏依旧睡得踏实,蹑手蹑脚地出了屋。

  金富贵大步流星地走到猪圈前。猪横在窝里,露着白嫩的肚皮,不时发出呼噜声。金富贵瞪了它一眼,熟络地翻进圈里,从右手边的墙缝里抽出一把刀。

  想不到吧秀敏,我买了两把。金富贵握着刀得意地说。

  金富贵往猪身旁挪了挪。

  猪啊猪,不是我想杀你,是我不得不杀你啊!我们夫妻俩躲到这儿也有五年了吧!五年来,虽说一直没事,但说不准哪天警察就来了!到时候我们跑了,不就白养你了吗?更重要的是……秀敏对你产生感情了。她不能对你产生感情,从跑的那天起,我们就没有感情了。所以……我必须杀你……

  金富贵跟猪念叨着,念叨的同时,刀已经距离猪越来越近了。就在他对准猪的喉咙准备用力一刺时,猪突然嗷嗷地一个蹶子跳了起来,没刺中不说,还把金富贵闪了一跤。

  金富贵,你干啥呢!秀敏听见猪叫,隔着窗户冲金富贵喊。

  金富贵坐在泥坑里不理她,龇牙咧嘴地站起来,继续去追猪。猪实在是太笨重了,肥头丰臀跑起来跟走没什么两样,再加上圈小,很快就被金富贵堵在了墙角。

  它的眼神充满惊恐,嗷嗷叫像是在求饶,金富贵可管不了这些。就在他握刀准备捅它第二刀时,秀敏正好哭喊着翻过圈门拽了他胳膊一下。金富贵手一偏,刀便在猪的脊背上划了一道。猪嚎了一声,涔涔的鲜血流了出来……

  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了。秀敏眼一黑,瘫在了地上。沾着鲜血的尖刀从金富贵的手里掉下来,他自己也跌在了那里。

  秀敏,秀敏……金富贵呼喊着秀敏,快速挪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摇晃着她。秀敏缓缓地睁开眼,泪水从她的眼眶里奔涌而出。

  你个挨千刀的,还嫌杀得不够吗?秀敏痛苦地捶打着金富贵。

  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金富贵呜咽着看着秀敏。

  秀敏突然一把抓住金富贵的衣领说,富贵,咱们不跑了,咱们去自首吧,咱们躲得太久了。你不是故意的,你也清楚你不是故意的,是那个人掏出的刀,也是他先动的手,你是正当防卫啊!我累了,咱们都累了。朋朋不会想要这样的爸爸和妈妈的……

  可是……金富贵犹豫着。

  可是啥啊?你看看你的手,你的手上都沾着些什么啊!秀敏摇晃着金富贵。

  金富贵不说话了,抬起自己的手。他的手原本是那么的白净和宽厚,如今却是如此的粗糙与狰狞。那一滴一滴的猪血还正沿着他的手指缝往下滴落……

  金富贵一把将秀敏抱在怀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紧。

  天就在这时候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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