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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耳朵

时间:2023/11/9 作者: 当代人 热度: 11945
婆婆对公公讲话几乎没有好声气,总是很大声,甚至带着点吼的味道。与先生结婚之前曾听说婆婆脾气不大好,我想这大概就是了。

  婆婆对公公“不客气”,引起我儿子的不满,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对奶奶强烈抗议,一本正经地说,奶奶,你不能对爷爷这么凶,他可是残疾人哦!

  此话不假,公公的残疾落在耳朵上。公公25岁时,得了肺脓肿,因无钱医治,咳得几乎要断气。实在撑不住了,才找到在芜湖某医院工作的亲戚,得以治疗。可是治疗期太长,公公治病,婆婆照顾,两个主劳力啊,家里农活儿堆得像山一样,这可不行,必须回家!回家谁给公公打针呢?那时候的乡下连赤脚医生都难找到,婆婆又不敢打针,公公只得自己学会注射。

  两天后,他们便带着药和针管草草出院。公公自己给自己配药,自己给自己打针。治疗的药物对听力有很大伤害,稍有过量即致耳聋。从此,公公落下耳疾。幸运的是还有轻微听力,偶尔随了性也能听到几句,或是结合口型辨猜几句。

  这样很累,也经常闹笑话。有一次我打电话,公公接的,先把我当成他孙子,后又当成他二闺女。还对刚进家门的婆婆说,二闺女来电话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婆婆忙着回电话过去问,搞得二闺女一头雾水。有一回天气突变,我们说好大的风啊,公公听了自言自语道,噢,路修通啦?我和婆婆都忍不住笑起来。公公不明就里,也跟着笑。

  为了能交流顺畅,我有时把要讲的话写在纸上给他看。当然还有更直接的方法,就是请婆婆当翻译。

  说来也怪,只有婆婆讲话,公公能听明白十之八九,他的耳朵仿佛对婆婆的声音、语调和频率,有特殊的感应力。在沟通交流上公公依仗婆婆,别人说话,他听不明白,就一脸茫然地瞅着婆婆,等她转述。为了把一件事讲清楚,婆婆常常重复,少则两三遍,多则四五遍。平缓的语调听不到,就提高一点儿,再听不到,又提高一点儿,这样越来越大声,以至于儿子以为奶奶在对爷爷发火。婆婆也真有急躁的时候,在忙碌的情况下,如果公公问这问那,讲过三遍还听不到,婆婆就会着急地说一句,老讲听不到,还非要问,便扭转身自顾自忙。每当这时,公公总木木地杵在那儿,搓搓手,然后回到沙发上读书看报。

  总是要大声讲话,婆婆的嗓子损伤很严重。医生建议她尽量少说话,即使说也要小声点。这可怎么行?别人一说话,公公就拿眼瞅着婆婆,干巴巴等着翻译呢。婆婆叹息着说,他听不见,急啊!我再不跟他说话,那就真的成聋子了。

  2015年腊月,公公生病住院。医生在做检查时,询问病情,交流起来很是费劲。医生一连问了几遍,一阵一阵疼,还是游走着疼,公公总是答非所问。我急得把问题写在纸上让公公看,就在这时婆婆赶过来把问题重复了两遍,公公很快会意,给出了准确答案。所有检查结束后,医生作出手术治疗的决定,但告知我们公公的心脏不好,风险很大,术中可能会出现心脏骤停。

  这太吓人了!我们七嘴八舌讨论着,谁也不敢签字。公公早已被推进了手术室,只要这边一签字,那边就手术。婆婆瘫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喘著粗气,双目无华,神情呆滞,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之前,麻醉师在陈述风险的时候,婆婆只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我家人,从家里出来是自己走下五楼的,不能在你们这就搞不能动了吧,这手术我不想做了!这种情形下,院方不敢坚持手术,急诊科和麻醉科的主任进行了会诊,决定先保守治疗。这个英明的决定,让我们一家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

  第二天,我和先生到病房值守,公公对我们说,不做手术好啊,要是手术,我现在肯定不在这儿,早就送火葬场了。原来公公对手术的风险相当清楚,准备手术前,他默默地流泪了,这是我嫁过来十几年,第一次看到公公流泪。

  那会儿,先生正从北京往回赶。公公一再坚持等他的大儿子(先生的哥哥)到才能手术。他单独对婆婆说,我这一去,可能下不了手术台,一个儿子都不在跟前怎么行!这话叫人揪心,这也是婆婆不同意手术的原因。她知道公公不想做这个手术。婆婆后来问公公为什么不讲实话。公公无奈地说,医生说要做手术,我要是不做,那不是为难孩子们吗?

  公公听力不济,总是让婆婆挂心。前几年,婆婆在我这儿带孩子,公公在老家守着几亩地。每天晚上她都要给公公打电话,内容大都是关心问候和一些需要交代的家长里短。没有约定具体时间,但他们知道每天大致就在那个点。估摸着要到点了,公公就在电话机旁守着。如偶尔错过了点,公公就会拨过来。这可是每天相当重要的必修课,来不得半点马虎。却有一天,电话机响了一遍又一遍,总不见人接。婆婆坐立不安,唉声叹气。正在婆婆六神无主的时候,公公打来电话,说少了一只鸡,刚刚找去了。婆婆直埋怨,鸡少了就少了,这么黑出去找,跌跤了可怎么办?

  后来,公公也来和我们一起生活,总算结束了婆婆牵肠挂肚的日子。公公看到婆婆用上了手机,十分羡慕,也想拥有一部。起初,我和先生认为没那个必要,毕竟他听力不好。后来婆婆私下说,给你爸办个手机吧,有时候我接小宝放学回来,发现他不在家,又不知道去哪里了,真急人呐。我和先生相视一笑,原来这是二老早就商量好的啊!

  公公有了手机后,没事就在上面捣鼓,那样子就像孩童得到了心仪的玩具。这手机公公可宝贝着呢,形影不离,每次出门和晚上睡觉前,都要查问一番自己的宝贝。有时候睡下了,发现手机不在,又跑到客厅去拿,似乎只有手机放在枕边,才能睡安心。虽然来电他大多听不到,但有了手机就有了感觉,一种时刻与外界保持联系的感觉。

  公公曾把电话号码给了一位家门老兄弟,希望经常联系。老兄弟打了两次电话,第一次公公没看到,第二次倒是看到也接到了,但总是听得阴错阳差,即使用手在耳旁罩着收拢声音,也听不到对方说什么。这么一来,他自己也着急,干脆把手机递给婆婆。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亲戚打公公电话。不过他也用不着接电话,因为不管谁来电话,婆婆总是将通话内容一一转述。于是,公公对婆婆更加倚仗,但凡婆婆“消失”一会儿,他就查问,你妈去哪儿了?

  先生教会了公公用手机拍照。出去旅游,每到一处景点公公就拿出手机“咔嚓咔嚓”地拍。在公公住院的时候,婆婆特地把他的手机带上。治疗的空隙,公公就拿出手机看自己拍的照片,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王业芬,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清明》《安徽文学》《延河》《中国铁路文艺》等刊物,出版有散文集《我周围的世界》。)

  特约编辑:刘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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