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子琦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进来,轮了一眼吴凯的办公室,揶揄道,你好歹也是个局长呢,这也太窝憋了吧。
吴凯说,遵守规矩呀,怎能跟你这大老板比?
冯子琦笑,要说这方面,你们还真不行。
吴凯跟冯子琦是大学同学,同班同宿舍,当初关系还算亲密。不过,毕业后各谋前程,娶妻生子,都忙得要死,很少走动。冯子琦最初就职的也是公职,干了没几年就一个猛子扎进商海。如今已是一家私企的老板,据说资产已到了千万级别。闲聊了会儿,吴凯问他:冯总日理万机,怎么有空光临小县?冯子琦笑骂,想你小子了呗!电话几次邀請你到市里聚聚,你们当官的架子大,请不动,有啥办法,只得前来啦。别找理由,晚饭得让喝点啊。
吴凯看着他问,就咱俩?
冯子琦笑着反问,还叫谁?
吴凯冲上一指,不叫上他?
冯子琦笑,客随主便,我反正是投奔你来了,你看着办吧。
两人说的他,是他们的另一位同学,如今吴凯的顶头上司,本县最高行政长官,县长廖仕清。吴凯知道他俩上学时曾为追求同一个漂亮女生发生过摩擦,关系不睦。那个女生脚踏两只船,把两人玩得滴溜转,吊足了他们的胃口,然后扬长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据说嫁了个老外,已在国外定居。吴凯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应该叫上廖仕清。正想怎么跟冯子琦说呢,冯子琦先开了口,叫上他吧,不然那家伙知道了,还有你好果子吃?!
吴凯就势赶紧打合,都啥时候的事了,相逢一笑泯恩仇,你们都被唐彤彤那个小妖精给耍了,算是难兄难弟,同仇敌忾才对嘛。
冯子琦摆摆手,你小子还拿我开心。好了好了,随你安排吧。
吴凯趁热打铁,那咱最好先到他办公室去下。
冯子琦沉默了片刻,狠狠心说,好吧。
吴凯拨通了电话,那边让半小时后再上去。
秘书带两人进屋时,里边还有一群人说事。廖仕清看到他俩,站起身轰那群人,都不要再说了,就按刚才定的办,谁走样,我收拾谁!
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没等吴凯说话,廖仕清已经大踏步朝冯子琦走过去,直接来了个拥抱。两人把手言欢,亲热得不行,看得吴凯直发愣。
晚饭安排在一家饭店的雅间。吴凯看到冯子琦进来时身后跟着一位靓丽女子,正要埋怨不妥,随后廖仕清便到了。冯子琦介绍身边的美女时,掠吴凯一眼,说,别乱想,梁婷婷,我表妹。看吴凯眼里似乎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冯子琦再掠他一眼,看什么看,真的是表妹,大学刚毕业,没工作呢,在家憋不住,跟我跑着玩。吴凯没说话,廖仕清道,好,好,年轻人走上社会了,锻炼锻炼有好处。
梁婷婷话很少,不过很乖巧,有眼色。转转桌盘,倒水倒酒,又时刻关注着廖仕清,显得自然妥帖,不动声色。例行的几杯酒过后,她走到廖仕清跟前敬酒,您跟我哥是同学,我就不叫您县长了,叫廖哥吧?两只大眼里波光潋滟,很难让人拒绝。冯子琦说,对,叫哥,必须的!廖仕清笑笑,举起杯,算是应允了。两人碰杯喝过,她又举杯邀吴凯,不用说,也是哥了。之后,她频频走到廖仕清跟前,总能找出理由给他敬酒,花样翻新,绝不重样,让他欣然接受。
酒精是加速情感的媒介。随着一杯杯酒下肚,酒分子在体内燃烧,把每个人都烧得红光满面,屋里的气氛越发融洽。当着吴凯和梁婷婷,廖仕清和冯子琦开始互相揭底上学时追唐彤彤的糗事。昔日被仇恨爆炒得嘎嘣作响的盐粒子统统成了今天的下酒菜,时间真是一剂能医治百病的良药。唐彤彤是他俩专有的话题,其间的故事只为他俩所知,两人互相戏谑诋毁,勾勒出了故事的图景,而这图景由于不断被另一方否定或者补充、改正,变得支离破碎,模糊不清。两人与其说是诋毁争辩,不如说是倾诉还原。因为另一个关键人物的缺失,谁也无法证明谁说的,而真与假在此刻已无实质意义。两人因为唐彤彤喝下一杯又一杯酒,喝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所以,当廖仕清随口说出“有事说话”时,冯子琦马上就坡下驴,说出一件事来,丝毫不显得突兀。
冯子琦说的是本地正在热议的三清宫改扩建及旧城改造项目,廖仕清听了一怔,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是做涂料的吗?也能干这个?
冯子琦哈哈一笑,官僚主义了吧?在商言商,本人既然做了商人,就要做一个合格的优秀的商人。做实业费力不讨好,我早就把主业转到房地产啦。说着列举了几个已做成和正在做的项目。
廖仕清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有资质就好,谁都可以参与嘛,公平竞争,优胜劣汰,对吧,吴局?记着到时通知他们。
吴凯赶紧答应。
话说到这儿,谁也没再往下说。又喝了几杯,廖仕清示意上饭,酒宴很快就结束了。
冯子琦走时对吴凯一竖拳头,信心满满地说了俩字:拿下!
吴凯搞不懂他说的是进行时,还是完成时,也不明白他说的是拿下项目,还是拿下人。感觉这小子还是那么莽撞憨直。
冯子琦个子高,脑袋大,老家在农村,小时候家里穷,经常吃不饱饭。他常调侃自己喝玉米糊糊长大,脑袋里灌的都是玉米糊糊,没那么多弯弯绕,所以说话直冲。以吴凯对廖仕清的了解,无论哪样,都不会轻易被人拿下。别说酒桌上的话如同酒精,很快就会被挥发掉,即便印成红头文件,落实不了也不稀罕。如此蜻蜓点水的几句话,怎么可能当真呢。廖仕清上学时是班干部,并在校学生会兼职,少年老成,心思缜密。为政一方后,越发深沉老练,说话办事滴水不漏。让人感觉眼睛后边还有一双眼睛,面皮里边还有一层面皮,时常摸不清其真实意图。刚来时,吴凯本着同学关系,热心地跟他交底本地情况、人脉关系,并献计献策。不久之后便发现,人家掌握的比自己还精细透彻,而且有意识地跟自己拉开一段距离。吴凯便迅速摆正了位置,界定了明确的上下级关系。
三清宫项目像个养在深闺的少女,经过一番梳妆打扮,变得美艳亮眼,招来了一拨又一拨开发商。这期间,廖仕清没再跟吴凯说过这事,吴凯也没去问。冯子琦来过几次,有时见他,有时直接去找廖仕清,看不出有何进展。三人再没一起坐过。直到有一天,冯子琦接吴凯去吃饭,他才知道这小子早把这里玩熟了。
吃饭的地方是块林地,十分隐蔽。前边一块停车场,对着一排雅间。汽车没停,绕过停车场,直接开进了后院。冯子琦引领着走进里边的一个大包间。
包间里一面大玻璃窗,拉开窗帘,满眼葱翠。近前是盛开的花,稍远是绿油油的菜地,再远是蓊郁的树林,有几条大狗横卧。
老夫子,这地儿怎样?吴凯上学时爱看书,被几个要好的同学戏称为老夫子。冯子琦冲他坏坏地笑着,一脸得意。
吴凯说,你地形很熟啊,超过我啦,这地儿我都没来过。
冯子琦大大咧咧坐下,必须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说话间,老板娘赶了来,亲热地叫着冯哥,扑到他跟前。看得出冯子琦是常客,两人关系不一般。老板娘三十来岁,眉眼欢实,浑身带电,一看就很能黏人。两人打闹了一会儿,老板娘提醒,你的贵客快到了吧?馮子琦看看表,站起身,还真的该到了,去迎迎。吴凯猜到了来的是谁,却没猜到之后还有一位贵人要来。
廖仕清显然不是第一次来,笑着问,冯总,吃啥?有新花样?
冯子琦故作神秘,吃啥不重要,古人云,酒不醉人人自醉,关键是跟谁吃。别看你领导有方,智慧过人,今天陪你的人,我敢打赌,你绝对想不到。
廖仕清被吊起胃口,不能先剧透下?
冯子琦笑着摆摆手,不能。
老板娘问,先上菜,等着好吗?
冯子琦又摆手,不行。
吴凯骂他,还没喝酒就醉了?作什么妖呢!
冯子琦索性谁也不理了,靠着椅背,眼望天花板,摇头摆脑哼起小调。
房门一响,梁婷婷闪身进来,把门开大,躬身向后,亮着嗓子道,请!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到门口。一位蒙着面纱,戴着墨镜的女子娉娉婷婷步入房间。
谁也没想到人间蒸发已久的唐彤彤会突然冒出来。
冯子琦一边扶她入座,一边说道,你变得更美啦。大家瞅瞅,她像咱们曾经的同学吗?瞧这细溜的身条,娇嫩的皮肤,这不一个洋学生嘛!
唐彤彤笑了,指着冯子琦骂,好嘛,这个喝玉米糊糊的庄稼佬也学会贫嘴啦。
冯子琦说,哪有哪有,叫班长说,我说得对不?
唐彤彤座位挨着廖仕清,侧过脸,忽闪着大眼问他,仕清,你要说真话,我变化大吗?
廖仕清看着身边这位曾经魂牵梦绕的美人,内心感慨万千。他自然能看出她保养得还不错,身材没有太多走形,还增加了些成熟女人的韵味,脸上经过精心的化妆,依然妖娆妩媚,岁月的痕迹只是在眼角眉梢隐现。他说,怪不得有冰冻美人一说,今天才信啊。
唐彤彤怒视冯子琦,瞧瞧,人家仕清这夸人的水平。
廖仕清转移话题,彤彤,这么多年没你消息,快给大家说说你的传奇经历吧。
唐彤彤的到来,给这场酒宴添了料。一场酒喝得稀里哗啦,几个人都有些醉意阑珊,不知身在梦里还是人间。
这段时间,冯子琦总往县里跑,来了时不时到吴凯办公室坐坐,说几句项目的事情。吴凯看出他咋咋呼呼,根本不懂行,对他不抱多大希望。商人嘛,大都这副德行。吴凯见怪不怪,随他信口胡吹,不与他探讨。冯子琦似乎也没跟他深谈的意思,往往屁股还没坐稳,接个电话就匆匆离去。
项目招投标结果公示,果然没冯子琦公司的事,中标的是一家中外合资公司,公司地址在北京,法人代表是新加坡华人,又是中文名,又是英文名,谁也没听说过。再次见到冯子琦时,吴凯以为他肯定沮丧得要命,毕竟跑了这么多趟。谁知这小子却是一脸灿烂,得意洋洋,非要请他喝酒。
一桌只三个人,除了他俩,还有梁婷婷。冯子琦灌了几杯之后,看着吴凯一脸蒙逼的呆相,哈哈大笑,问他,知道咱喝的是啥酒吗?梁婷婷也捂着嘴笑。冯子琦不等吴凯接话就自问自答上来,算啦,算啦,一脑袋玉米糊糊,跟你说不清,干脆告诉你吧——咱这叫庆功酒!看吴凯还是不明白,梁婷婷笑着告诉他,中标了。
吴凯疑惑,我看到中标公示了,写的不是你们,是北京的一家公司。冯子琦用手指戳戳他的脑袋,老夫子,这你就搞不懂了吧。要不说你一脑袋玉米糊糊呢。那家公司是唐彤彤家注册的,用的是他老公的名字。咱是借壳下蛋,这样说,明白了吗?吴凯恍然大悟,愣愣地瞅着冯子琦,苦笑着抓抓头皮。玉米糊糊是冯子琦上学时经常自嘲的话,现在转送吴凯,吴凯感觉还挺合适。
冯子琦一杯一杯喝得痛快,吴凯却觉得味道不对,难以下咽。冯子琦告诉他,招标完成后,要去谋划更大的项目,这儿的事他就不再管了,全部交给梁婷婷料理。梁婷婷一口一个吴哥叫着,连敬吴凯好几杯酒。
酒喝了不少,吴凯感觉都吊在胃里,晃里晃荡,不往下行。坐车一颠,一拱一拱往上顶,及至下车,被凉风一激,再也收不住,脱缰野马一般奔腾而出,连同吃的喝的一起倾泻到地上。
吴凯有心回避这件事情,没想到却被顶到一线。县里对这个重点项目很重视,专门成立了项目建设指挥部。廖仕清亲自担任总指挥,吴凯被抽调去当办公室主任,负责项目具体实施。廖仕清提前把吴凯叫到办公室,跟他沟通,说这个项目事关全局,必须做好,交给别人不放心,请他掏把力气。话说到这地步,吴凯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得接受任命,走马上任。
项目开始声势浩大,廖仕清亲自主持召开动员会、调度会,将政府应当承担的前期任务,层层分解,逐项落实到单位和个人。拆迁、征地、规划、设计齐头并进,很快就打开了局面。几处占地较大的公家单位率先迁出,被夷为平地。借此声势,一大片老城区的旧房接连被铲平。开发商紧跟脚步,仿古商业街、居民回迁楼、商业住宅楼纷纷动工。原本不起眼的三清宫被瞬间放大,成为这里的核心建筑。三清宫前竖起巨大的规划图、效果图模板,给人无限憧憬和希望。这里迅速成为了县里的亮点,成了上级领导考察、外地人员参观交流的必去之处。
廖仕清因为工作大刀阔斧,实绩突出,被升迁到另一个县担任书记。临行前,专门安排了一场小型聚会。聚会地点选在了临县的某个僻静饭店,参加的只有三位老同学和梁婷婷。没等别人敬酒,廖仕清开宗明义率先说道,今天这酒,不为送行,不为告别,只为嘱托。我们三位老同学聚到一起,共同做了一桩大事,也算是有缘。这个项目目前只是开了个好局,后边的事情还有很多。吴凯你是本地人,为家乡多做些事理所应当,子琦也不要钻到钱眼里,你这是给仙人做事,积善行德啊。总之,一句话,我走之后,你俩要通力合作,善始善终,把这件事做好,千万不能留下个烂摊子,让我背个骂名。廖仕清说完,举起一大杯酒,一饮而尽。
冯子琦郑重地站起来说道,既然老班长这样说,我也表下忠心。我如今堕落成了商人,不过在这个项目上,我还是有点觉悟的,知道它意味着什么,请老班长放心,一百个放心!话落,把杯举起,也喝了个透底。
吴凯自然不甘落后,表明态度,也干了一杯。
廖仕清鼓掌,你们有这个态度,我就放心啦。
之后,谁也没再谈这个话题,酒喝得很随意,早早就散了。
廖仕清调任不久,金融政策开始收紧,冯子琦急匆匆完成仿古街临街门店和商品楼工程,没等手续齐全就抓紧售卖,剩下的回迁楼和古建配套工程就拖拉下来了。
被拆迁的居民眼看期限已到,回迁房还没影儿,纷纷来找吴凯。吴凯给冯子琦打电话,冯子琦让他找梁婷婷。叫来梁婷婷,梁婷婷诉苦银行不给贷款,资金倒腾不过来,施工队工钱、材料款一把一清,不能拖欠,没法施工。吴凯很着急,跟新来的县长汇报,县长一副新官不理旧账的架势,就把这事晾了起来。老百姓不干,跑去把售楼部砸了。梁婷婷一走了之,留下一地鸡毛。吴凯再给冯子琦打电话,停机,找到他市里的公司,人去楼空。仔细一打听,才知道他已跑路,据说是去国外逍遥了。
项目停摆了,到处荒草萋萋。
吴凯成了一条被抛到岸边沙滩上的鱼。
几年过去,吴凯感觉自己已经晒成了鱼干,干瘪邦硬,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这天傍晚,吴凯接到一个电话,号码很陌生,起初以为是老拆迁上访户或者推销员,看号码数字有一串6,判断不是,就接了。来电话的人没报自己是谁,确认他是吴凯后,说开车路过这里,在城边不远的某某饭店等他,让他即刻过去。
一个小房间,几样小菜已经摆好,沏了一壶茶,没酒。司机把吴凯领进去,反身关上门去了外边。廖仕清欠身跟他握握手,一指对面让他坐下。
这是多年来他们俩第一次单独相处,没有冯子琦,气氛有些干涩。不过,谁也没提这个名字。闲聊了几句,廖仕清突然问吴凯是否愿意调市里?吴凯知道廖仕清已升为市领导,肯定具备这个能力,想了想说,市里房子太贵,买不起。廖仕清笑笑,那是小事。说着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没称呼对方,也没说自己是谁,直截了当让对方记下吴凯的名字,说这个人要去他那儿买房,照顾些。吴凯听到那边连嗑都没打就爽快地答应了。廖仕清刚要告诉吴凯去了找谁,忽然想起什么,说,对了,梁婷婷你还记得吧?她在那儿管事,你直接找她吧,她会带你见老总。看吴凯还打怵,廖仕清说,能掏多少就掏多少,剩下的欠着,没事。现房,精装,马上就交钥匙,拎包入住。
上调,房子,一下子都有了,真是想象不到的好事。吴凯脑子里有点腾云驾雾,回到家在屋里屋外打转,一刻也安静不下来。老婆被转得眼晕心烦,撵他,闷葫芦,有事不说,憋死你!别在家里转了,烦死人,愿意转滚外边转去,转够了再回来!
吴凯走到街上,信步走出老远。电话冷不丁响起,号码连着几个8,接通,对面没说话,先笑,清脆响亮带着甜味。吴哥,久违了,哪天过来?有人等着请你喝酒呢,咱们好好喝一场!梁婷婷说得亲切自然,仿佛昨天还在一起,并没有隔绝几年,中间也没有那么多烂事。这功夫练的,让吴凯自愧不如。他没问等他喝酒的是谁,含糊说了句就挂断了,接着默默走路。
有香味远远飘来,一个小饭馆,外边支着炉子烧烤。吴凯肚子突然有些饿,想不起刚才在路边吃的什么,吃了没有。隔窗看去,里边没几个人,都不认识,就走了进去。坐在炉边烧烤的汉子跟进来,问他吃点啥。原来这汉子就是老板。他脱口而出:烤鱼。他路过时看了一眼,汉子烤的是鱼,一根铁签子串着一条,烤了这面烤那面,转着圈烤,把鱼烤得金黄,滋滋冒油,感觉很像某个时期的自己。
不喝点?汉子把鱼端进来时笑着问。
吴凯几乎没有独自喝过酒,此刻经汉子一问,很想喝点,就要了一小瓶酒。
吴凯没吃出烤鱼是什么品种,一口鱼,一口酒,吃喝得很投入。
汉子一手端盘盐煮花生,一手提瓶跟他一样的小酒,坐到他对面,吴主任,你咋也屈尊到这小破馆子了?
吴凯一愣,你认识我?
汉子苦笑笑,你忘了我们跟你闹?我是嗓门最大的那个疤瘌。
汉子这样一说,吴凯马上看到了他脑门上那块疤,想起来了。这人原来在农机厂上班,脑门上的疤是上班时被铁器碰的。廠子破产时,他们都下了岗,是那批拆迁户中最困难的。吴凯举着酒杯,有点喝不下去。
汉子举过杯子主动跟他一碰,一口喝下半杯,咂咂嘴巴说,大伙儿知道你是好人,做不了主。可是,那会儿不跟你闹跟谁闹呢?没人理咱呀!这么几年过去了,还荒着,可惜啊。不过俺们信,早晚得解决,听说新来的书记要抓这事,等着吧!
吴凯听得心里有点酸,又有点发热,抱拳叫了声老哥,一口把杯里的酒喝干。
从饭馆里走出来,夜已很深,街上异常空旷,偶有车过,快如流星。零星的行人,也疾疾如风,鬼魅一般。
吴凯慢步走着,脚步声空洞而单调。冷风一阵阵袭来,一脑袋沸腾的浆糊慢慢冷却。他仰望夜空,浩瀚深邃,每颗星星都在固定的位置,或大或小,或亮或暗。如果偏离轨道,就会变成流星,炫一道白光,瞬间消失吧。吴凯长出一口气,已经黯淡半生了,还是按原有轨道走吧。
屋里黑着,老婆已睡实,吴凯蹑手蹑脚进屋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寇建斌,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短篇小说见于《青年文学》《上海文学》《长城》《莽原》等。获湖北省首届屈原文学奖、庄逢时海内外微文学奖等奖项。著有《古诗里的雄安》等。)
编辑: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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