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真像刘庆邦老师说的,小说也需要一颗种子,那么这颗种子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埋在我心里。作为沧州人,对杂技可谓耳熟能详。我家门口就是远近闻名的灯明寺大集,门前原本有条河,河边有块空场地,每到集上推开家门就有各种杂技表演。那时候我觉得顶盘、叼花还能忍,一到吞蛇、鼻子插针之类就吓跑了。也是机缘,1988年我实习就在吴桥,学校旁边就是训练场,那些四五岁的男孩练习倒立贴墙,教练拿着一根竹竿,贴不稳一棍子抽过去,那些孩子一边哭一边练。那时我听说一个八岁男孩练吞铁球没能吐出来,几十年了,每次想起都会难过,为杂技人写点什么的念头扎进心里。
因为工作关系多次去吴桥大世界,印象最深的也是一位男孩。第一次见时男孩也就五六岁,表演吹唢呐、双手写书法,杂技演员多常年奔波,又经常起早贪黑演出曝晒,基本都满脸粗粝,男孩却白净、文气,格外引人注目,人们一次次给他掌声,心底都泛起长辈才有的怜惜。后来多次去,每次都能见到男孩,他渐渐长大,从当地人那里我了解到他基本没上学,脸上文气几近消失,最近再见已经和周围杂技演员没什么区别了,那颗小说种子又一次浮上心头,可是,太酸涩,而苦难并不是文学的全部,我还要等。
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得困顿到什么程度才忍心让孩子学习缩骨、吞剑、上刀山之类如此危险的杂技,才会连孩子上学的机会都要剥夺?应该说,生活和文学交汇处是最浑浊的难言之苦,人物从这里衍生,从这里驻足,从这里出发,我动用一切手段去捕捉人物到达小说理想的表情。生活的明暗交界线上,处理暗部与提亮明处其实是到达的不同路径,而我已经不愿意沉迷喧哗,我宁愿独提烛灯,让绝望的人物走出晦暗的处境。那天接到宁雨主编的邀约,这颗种子瞬间萌芽,很快就有模有样了。当全篇几乎写完,给人物怎样的结尾让我踌躇了很久。
因为最后几十个字,这篇小说拖延了好几个月。我开始写了几个结尾,总感觉言犹未尽,不是我最想要的。一直到目前这个结尾出现,我才觉得小说真正完成了。在即将刊登之际,我的责任编辑耿凤老师又进一步提出修改意见,使小说更加合理。我有时会觉得小说并不完全是作者一个人完成的,命运、时间和你正经历的一切都是你完成小说至关重要的因素。秦丽和谢忠林终于走到一起,他们相拥的一瞬不会是完全的幸福,也不仅是别无选择的无奈、苦涩、尴尬、庆幸……他们脸上是百味杂陈的表情。
小说是一门奇妙的艺术,看起来是写他们,又似乎不是。杂技人和农民、快递员、直播带货的抖音人,甚至和我们作家一样,都活在复杂、晦暗又不屈不挠的故事中,我们都在努力向上,为未来某一天回眸一笑的瞬间而兢兢业业,这篇不足万字的《渴望者》是我们这些人的精神处境和现实状态,也是为文学增添的烛火一样的小小表情。
(王秀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22届高研班学员,著有长篇小说《出局》《飞奔的口红》等,中短篇小說集《钻石时代》《我们不配和蚂蚁同归于尽》等。在《北京文学》《十月》《人民文学》《散文》《江南》《青年文学》等刊物发表小说诗歌散文多篇,多部作品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转载。获北京文学新人新作奖,河北省十佳作品奖等。)
篇名题字:赵恒
插图:杨帆
编辑:郭文岭? 耿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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