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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复兴,作家,北京人,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著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随笔集、理论集一百余部。近著《肖复兴文集》十卷,《肖复兴散文精粹》六卷等。曾获全国及北京、上海文学奖,中国好书奖,冰心散文奖,老舍散文奖,朱自清散文奖多种。
初夏时分,槐花一地如雪,映衬着大殿红色的后墙,色彩对比得那样明艳,仿佛白发红颜,将已经逝去的悠长岁月人生化,有了具体的形象。
一
虽然画得不怎么样,我仍常去天坛画画。天坛游人不少,一般是去祈年殿回音壁和圜丘。这几个地方,人流如鲫。和其他皇家园林相比,天坛园子轩豁,地方空阔,人群散落开后,一下子被稀释,显得很清静。而且,古树多,浓荫遮蔽下,有灰喜鹊飞起飞落,斑鸠啁啾鸣叫,显得古意悠远。更主要的,还有碧瓦红墙,对于画画来说,它们的色彩和线条,最适合不过。
我去最多的地方,是神乐署和斋宫。那里以前是为皇上演奏乐曲和做斋饭的地方,皇上到天坛祭一回天,又吃又喝还得听韶乐,得闹这么大动静。如今能到这里来,有点儿看皇上私密的错觉,隐约能触摸到与苍天与神祗遥相呼应的些微神秘的东西。不过,我对这些东西兴趣不大,之所以常到这里来,是因为这里清静。比起热闹的祈年殿和回音壁,这里地处偏僻一隅,一般游人很少到这里来。
神乐署比斋宫要开阔,但格局相对明朗简约。后院,有一株粗壮的古槐,初夏时分,槐花一地如雪,映衬着大殿红色的后墙,色彩对比得那样明艳,仿佛白发红颜,将已经逝去的悠长岁月人生化,有了具体的形象。那天,我坐在槐树对面的石阶上画这株古槐和这面红墙,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能听见风轻轻吹动树叶的声音,那真是最为惬意的时光,仿佛整个园子独属于我一个人,享受一把皇上的感觉,是何等的奢侈。再一想,皇上哪有坐在石头台阶上的,最起码,也得有宫女递上一杯茶,站在身后扇把扇子吧。不觉哑然失笑。
斋宫格局设计得更为讲究,有红墙双重,御沟两道,庭院深深,别有洞天。外围还有弯弯的玉带桥,三面有宫门,背后有狭窄一线的防火道。进门有一地密荫匝地的龙爪槐,再进里面除了有雕栏玉砌簇拥中的敬天大殿,还有左右对称相互环绕曲径通幽的园林,春天,盛开着西府海棠;夏天,也有广玉兰开放。这里的设计更像天坛的园中之园,既有皇家气派,又有文人风度。我最愿意到這里画画,一画画上半天,每个角落,每个角度,每段红墙,每株花木,都可以入画。
通往左右园林,各有一段红墙和一个月亮门,门前门后,花木扶疏,成为人们照相的好去处。那天,我看见一对年轻的情侣在那里拍照,女的站在门中央,双手扶在圆门内的墙上,伸出一条腿,摆出一个姿势。男的站在不远处用手机为她拍照,拍了好半天也没有照完,不知是照得次数多的缘故,还是想抢一个最美的镜头。女的姿势摆得都有些累了,显得不耐烦,冲着男的不住喊:还没照完呀!
我抢下这个镜头,把这一对情侣纳入画面。画得匆忙,还没有画完,他们走到我的身旁,凑过来,看我的画。男的说:画得挺好的。女的噘着嘴说:不大像。男的指指我手中的画本问:这一本都是你画的?够厉害!我知道,他是在有意安慰我一下。
二
天坛有一个白色的藤萝架。我常到这里来,以静观动,能看到很多不同人等,想象着他们不同的性情和人生。迅速地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情景,往往让眼睛和笔都不听使唤,顾此失彼,却颇有乐趣。
那天,看到一位老太太,步履蹒跚地走过来,在我的斜对面坐了下来。老太太头戴一顶棒球帽,还是歪戴着,很俏皮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男士的西装,有点儿肥大。猜想那帽子肯定是孩子淘汰下来的,西装不是孩子的,就是她家老头儿穿剩下的。
老太太眉眼俊朗,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我们相对藤萝架之间几步的距离,我注意观察她,她时不时地也瞄上我两眼。我不懂那目光里包含着什么意思,正是中午时分,太阳很暖,透过藤萝叶子,斑斑点点地洒落在老太太身上,老太太垂下了脑袋,不知在想什么,也没准儿是打瞌睡呢。
我画完了老太太的一幅速写像,站起来走,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老太太抬起头,问了我一句:刚才是不是在画我呢?
我有些束手就擒的感觉,赶紧缴械投降,坦白道:是画您呢。然后打开本子,递给她看,等待着她的评判。
她扫了一眼画,没有说我画得像还是不像,只说了句:我也会画画。这话说得有点儿孩子气,有点儿不服气,老太太真可爱。
我赶紧对她说:您给我画一个。
她接过笔,说:我没文化,也没人教过我,我也不画你画的人,我就爱画花。
我指着本子对她说:您就给我画个花。
架不住我一再的请求,老太太开始画了。她很快就画出了一朵牡丹花,还有两片叶子。每一个花瓣都画得很仔细,手一点儿不抖,眼一点儿不花。我连连夸她:您画得真好!
她把本和笔递还我,说:好什么呀!不成样子了。以前,我和你一样,也爱到这里来画花。我家就住在金鱼池,天天都到天坛来。
我说:您够棒的了,都多大岁数了呀!然后我问她有多大岁数了,她反问我:你猜。我说:我看您没到八十。她笑了,伸出手指冲我比划:八十八啦!
八十八了,还能画这么漂亮的花,真的让人羡慕。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这样的岁数,画出这样漂亮的花,但老太太的花给了我极大的鼓舞,很是励志。
三
进天坛北门,左右两侧高出一块的高坡上,各有一片空地,种着几排钻天杨。这样的树种,在天坛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或者说是另类。天坛这样的皇家园林中,以前是以松柏为主,即使种些别的树,也会是银杏、栾树、核桃和丁香、海棠、紫薇之类的花木,是绝对不会种这种杨树的。别看它们长得很高,绝对都是近些年新种的。
来这两块空地上的,多是住在附近的老北京人。这里成了他们运动娱乐的专属之地,东侧以踢毽子的为主;西侧以跳舞的为主。钻天杨边上,有长椅,新近又安装上了挂钩,方便人们挂衣服和包包。来这里的都是高手,毽子踢得流星飞窜,很专业;跳新疆舞的衣装都得是新疆的,显得很正规。
找到空椅子不容易,我坐在那里,一坐半天。画他们更不容易,踢毽子的,比跳舞的还难画,动作太快,变化太多。低头正画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现在正是看花的好时候。他的嗓门儿挺大,禁不住抬起头,看到他推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位比我年纪大好多的老太太,他是对这位老太太说话。看样子,老太太应该是他的母亲。
很快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没走几步,前面有一排枝干遒劲的碧桃,正是春天,鲜艳的桃花火红一片,灿若云霞。他指着碧桃忍不住大嗓门儿又叫了起来:妈,您快看,桃花开得多艳!碧桃的前面,有铁栅栏,栅栏里面种着灌木丛,他推着轮椅绕过铁栅栏和灌木丛,让母亲和碧桃有个零距离的接触,斑驳的花影洒满母亲一身。
尽管天坛赶不上香山植物园春花烂漫,品种又多,但是,天坛就在城里,老北京的普通人家就在跟前,像这位儿子推着轮椅带着母亲来看花,毕竟方便。
这时候,人们到天坛看花,主要是来看丁香和海棠的。往里面走,过祈年殿往西,双环亭前面,有一片海棠和一片丁香,正是花开得最漂亮的时候。我猜想,这个孝顺的儿子,一定推着母亲到那里看花了。
画完画之后,我也去了那里,想看看我的猜测对不对。
丁香丛一片,铺展展地开着白色和紫色的小花,别看花小,老远就能闻见香味,是那种浓郁的香,沁人心脾。海棠花开得好看,却没有香味。西府海棠粉红色的花蕾,将开未开,颜色比盛开的桃花的艳红要鲜嫩得多,也漂亮得多。一棵枝干斑驳粗犷又高挑的老树,立在其中,鹤立鸡群一般,分外显眼。更显眼的是,其他的海棠开的都是粉红色的花,唯独它开的是白花。洁白如雪,我一直以为是梨树呢,问过正在给树浇水的师傅,才知道它也是海棠,叫金星海棠。
站在丁香和海棠树下拍照的人很多。一对老夫妇正在金星海棠树下分头给对方拍照。见我走过来,老爷子将照相机递给我,让我给他们老两口照张合影。我接过相机,是那种很老的数码相机,起码是二十年前的了。但是,取景框里图像很清晰,老两口笑得很好,满头银发顶着树上面雪白雪白的花瓣,那样的耀眼。这一树金星海棠,还真的有点儿像是专门为老人而开放的呢。那一刻,我还在找那一对母子,可是,我没有找到他们,心里有些失落。
离开丁香和海棠树丛,我到别处又转了转。日头偏西,折身返回,穿过天坛独有的古柏树林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大嗓门儿:妈,您看,这花叫二月兰!回头一看,怎么这么巧,是刚进大门时候见到过的那一对母子。儿子指着柏树林中开满一地碎星星一般的小蓝花,正对母亲说。坐在轮椅上的母亲也指着这一片二月兰说:以前我在这儿挖曲么菜(一种野菜)的时候,怎么没见过这花?儿子说:您那是什么猴年马月的事了!母亲笑了,连连说:是,那时候,才生下你没两年。你推我往近了瞅瞅,看还有没有曲么菜?儿子推着轮椅往柏树林前走,前面有矮矮的围栏围着了,还是有人迈过去,站在二月兰花丛中照相。母亲进不去了,伏下身子往里面看,逆光中,我看不清母亲的脸,只看见她的面前,二月兰是那样的蓝,蓝得像一个遥远的梦。
可惜,他们很快离开了这片二月兰,我的手没有那么快,没来得及画一幅画。
四
在天坛逛公园,人山人海中,居然碰见了玉芳。
我正坐在长廊上画画,没有认出她来。她迎面走过来,叫着我的名字,我抬起头来望望她,愣了半天神儿,才想起这个瘦小枯干的小老太太竟然是她。五十一年前,在北大荒,我们在一个生产队,那时候,她才十八岁。后来,她和我们队上另一位北京知青结婚,男的叫国祥,是我的中学同学。离开北大荒回到北京,我就没有见过他们两口子,玉芳和国祥还都是记忆中青春的模样。
我问玉芳,怎么一个人,国祥没跟着一起来?她站在那里,皱着眉头,撇着嘴,对我开始滔滔不绝:伺候他妈去了,一周得去四天,成主力啦!
这话里藏着对国祥母亲强烈的不满。他们两口子的事情,在我们队的知青里传得很多,我多少知道一些。主要的不满,来自他们两口子从北大荒回到北京,住在国祥家一间只有九平方米的小屋里。小屋是顺着正房的山墙搭出来的偏厦。那时候,国祥的母亲住着有小二十平方米的正房。当然,如果仅仅是房子,不会让他们两口子和老人的关系闹僵。闹僵的主要问题,在于玉芳的儿子出生之后,上班远,很希望国祥的母亲能够搭把手帮助照看,可是,母亲只管国祥姐姐的孩子,那孩子都四岁了,完全可以上幼儿园了呀。
这口怨气,一直发泄到現在,从玉芳的嘴里热浪一样喷吐在我的脸上。我理解她,她不仅是怨恨国祥的母亲,更是怨恨国祥。因为那时候国祥还一个劲儿地劝她,偏向这么一个不懂情理的老太太。
一直到这样一件事情发生,国祥彻底和母亲闹掰了。儿子八个多月的时候,玉芳下班还没到家,国祥忙乎做饭,让儿子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玩一会儿,怎么那么巧,一只猫从屋檐上往另一个屋檐上跳,没跳好,掉了下来,正砸在儿子的脑袋上。儿子当场晕了过去,送到医院抢救,颅内出血。儿子的一条小命是抢救过来了,可国祥和母亲的关系闹僵。母亲如果搭把手,儿子能遭此难吗?没过两年,赶上拆迁,搬家之后,国祥和玉芳再没跟母亲有过来往。
都说隔辈人亲,到底那是你的亲孙子呀,世上没见过有这样的老太太。玉芳还在砸姜磨蒜地数落老太太:可是,国祥却一个星期去四天伺候老太太。都说父母一辈子给儿女做马牛,我们可好,一辈子给他妈做马牛……
我听明白了,前两年,老太太中风瘫在床上,得需要人照顾。请保姆得花钱,也不放心。国祥上面有三个姐姐,都说自己有困难,谁也不抻头,是国祥担起了伺候母亲的重担,一周去四天,剩下三天,三个姐姐各一天。国祥这话说出来,三个姐姐都说不出什么来了。
可是,你知道我们家国祥血压高,每次回来累得不行,得在床上躺上一整天才能缓过劲儿来,第二天,又得去伺候老太太了!这日子哪天算一站呀?你说我能不埋怨老太太吗?当初我们刚回北京时那么困难,你但凡帮我们一把,我们现在伺候你也是应当应分的。一想起过去,我就来气,国祥就劝我。
我问她:国祥怎么劝你?
怎么劝?他就是一句话:她是我妈,我是他儿子,你说我不管谁管?
国祥的这句话,直愣愣的,掉地上砸个坑。可这话里包含着母子之间的伦理,和做儿子的孝道与良知。
行啦,和你磨叨磨叨心里痛快些,我得回去给国祥做饭去了,你快接着画你的画吧。
玉芳走了,我怎么也无心再接着画了。
五
那天,我坐在天坛的长廊南端,面朝北神厨的外墙画画。一溜迤逦的红色外墙,墙内神厨碧瓦琉璃的房顶,色彩搭配得那样明艳。墙外的绿草坪上,还有一株枝干遒劲参天的古柏,将绿荫斑驳洒在红墙上,静穆,又有着岁月悠长的影子。便倚在长廊的红柱旁,画了起来。毕竟手生,画了好半天,也没有画完,眼前的景,落到画纸上,仿佛穿越好长时间。
画得正起劲儿,笔没有水了。翻翻布袋,没带其他的笔墨,心里有些扫兴,不禁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才发现前面围着好多人,正对我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画夹,正在画我。旁边的人,不住地抬抬头看看我,又低下头看他的画夹。正应了卞之琳的那首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我忙站了起来,走过去看他的画,别说,画得真的很像我。流畅的线条,再看他手中专业的速写笔和速写纸,我连连赞赏,说他一定学过绘画。他笑着说:小时候学过,长大后参军到了部队,就再没有画过,这是退休之后又捡起了。我对他说,我也是退休之后学的画,没人教,纯粹自己瞎画。他笑了,对我说:刚开始,我连人物比例都找不准,坚持画,画多了,就好了!
聊起天来,我知道,他比我小四岁,和我一样也常到天坛画画。和我不一样的,他画得可真多,已经画了一万多张人物速写了。
六
五一和十一,天坛里的花会多起来,弥补一下平日里树多花少的缺憾。五一,是月季和牡丹;十一,是三角梅和菊花。去年国庆节期间,通往祈年殿的甬道两旁,摆上了一盆盆三角梅,硕大的花树,紫色的三角梅盛开,迎风摇曳,像是一群紫蝴蝶飞舞。
沿甬道往前走,一路花,一路人,一路景,是画画的好时候。我看见站在花丛中拍照的游人很多,摆出各种姿势,抖动各种围巾,亮出各种服装,拍得很嗨!当然,大多是兴致勃勃的年轻人,老年人腿脚不利索了,精气神儿差了,便很少见到了。
但是,也不能说没有,自娱自乐的,和儿孙一起游园的老人,也有一些。不过,我说的不是这样老而弥坚的,而是那些年老力衰需要人搀扶,甚至是坐在轮椅上需要人帮助来推的老人。特别是孩子不仅陪伴他们来游园,还特意为他们拍照的,就更少。遇见这样为老人拍照的年轻人,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向他们投以赞赏的目光。
为自己年迈的父母拍照,和为自己的孩子拍照,或为自己的情人拍照,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意思,镜头里出现的人物,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景象。人生季节的流逝,是生命的流逝,在这样的流逝中,做孩子的心总会情不自禁地有所偏移向自己如花似玉的孩子一边,而有意无意地将已经是霜叶凋零的老人冷落在一旁。特别是节假日里出门去远方旅游的年轻人,更容易把已经腿脚不利索的父母撇在家中。这是孩子也是父母都心安理得的选择,谁也不会责怪。
前面,我看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站在花丛中,一只手颤巍巍地伸出来扶着花枝,由于个子比较矮小,三角梅几乎遮住了她的脸,一头银发在紫色的花朵中更加醒目。
我停下脚步,看见老太太的对面站着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端着手机,正准备为她拍照,站在她们两人之间有一个中年男人正望着老太太笑着说:妈,您笑一个!老太太抿着没牙的嘴唇笑了,笑得不大自然,因为她发现我一个外人在望着她。我对那个男人说了句:你给他们娘俩一起照张相多好呀,留个纪念!那男人拿着手机开始拍照,老太太笑了,两个手机几乎同时按动了。紫色的三角梅在午后的阳光下,那样的明艳照人。
老太太从花丛走了过来,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都八十老几了,老眉喀嚓眼的,还照什么相呀!我对她说:照得挺好的,看您多精神呀,哪像八十多岁的人呀!身边那一对她的孩子都笑了。一问,才知道他们是陕西人,趁着国庆节放假,特意带着母亲到北京来玩的。女人对我说:我妈上一次来北京还是她年轻的时候呢!
我的心里真的是充满感动。老人总爱说年纪大了还照哪门子相呀,但是,如果你真的要給他们拍照了,他们的心里其实还是挺受用的。他们倒不是为了看自己照片上的面容,而是享受孩子为他们拍照的过程。在我的想象中,这和孩子为他们买了件新衣服,帮他们穿在身上,或者是买了新上市的荔枝、橘子或栗子,替他们剥开皮,喂进他们的嘴里,是一样的感觉。
我母亲年老之后,腿脚不利索了,住在楼房里,很少下楼。那一年,我家对面新修了一座公园,国庆节正式开放,我和我的刚刚读小学的儿子搀扶着她下楼,到那个公园里看看。我让她站在那一盆盆正在盛开的菊花前,说给她照张相,她也是这样说:人老了,还照哪门子相呀!但是,她还是很高兴地站在菊花前面,照之前还特意用手拢了拢头发。那是母亲留给我最后的几张照片。
在天坛,我格外注意那些为母亲拍照的人。每一次看到这样的人,我的心里总是很感动。我觉得那是天坛公园里最美的一幅画。
七
很有意思。还是在直通祈年殿的甬道。
甬道上,四排树木参天,浓荫匝地,最是开阔风凉。前两天,我坐在道旁的长椅上,画树木摇曳中的宫门,绿树掩映着红色的宫门,若隐若现,如一位身穿红裙的女子袅袅婷婷,很是朦胧好看。
一位个子高挑瘦削的中年女人,从我的身前走过,又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停下了脚步,然后问我:您就是肖复兴吧?我点点头。她说,我看过你写的好多文章。然后,又夸了我几句。我像受到老师表扬的小学生,浅薄的虚荣心一时泛起,笔下竟多了几分轻盈。
编辑:耿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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