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马上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香吗?特别香吗?不可能吧?由于经济上的拮据,我可从未有过往身上洒香水的经验,对于那些所谓淑女把自己弄得逆风都能让人闻到刺鼻之香气的行为,我常常不知是羡慕还是忌妒,抑或有些讨厌。于是,我赶紧对那位同学说:“可能是洗发香波的味道吧,我昨晚刚刚洗过头发。”那位同学很认真地嗅了嗅我的长发,然后十分坚定地说:“不是洗发水味儿。比洗发水的香味儿好闻。很特别,好像是从你的衣服上传出来的。”
这就让我莫名其妙了。与先生结婚的时候,我坚持要买一只樟木箱子,就是因为喜欢樟木的味道,它浓郁的香气足以把放在箱子里的衣物浸染上迷人的气息,这气息是另外一个物种用生命加工出来的,天然而成,非工业制造,我喜欢。但是,那只箱子已经好久不用了,几次搬家之后,它已经被冷落到墙角,少有问津,只收纳一些换季的衣服,经常换洗的衣服是不往里面放的。而我又不是传说中的香妃,学生那么肯定的从我衣服上传出的香气缘何而来呢?人们常说的女人如花,一定不是在“生香”这个意义上进行类比的,应该是就“传神”而言,我以为。
回到办公室,继续备课,读书,专注地思考某些問题。忽然,一阵钻心的痛痒持续地袭击我的背部,令我幡然醒悟,原来那位同学所说的来自于我衣服上的香气是药香,具体地说,是云南白药气雾剂,喷在后背上用来止痛的。我只功利性地片面追求它消解疼痛的效果,完全忽略了它奇特的香气。是否那香气也是药物精华与美的一部分,既来自于植物天然的加工,也来自于药物制造者的匠心独运?而它,竟被我毫无意识地忽略掉了。这个世界中,究竟有多少美被人深度挖掘,又有多少美在忙忙碌碌、行色匆匆、实用至上的人们那里遭遇到被忽略和漠视的噩运呢?当然,这一点儿也不妨碍美本身作为客体的恒定的存在。
我不知道疼痛从什么时候开始、以怎样的方式悄无声息地爬上我的后背,像最狡猾的猎手一样潜伏下来,然后在2007年5月的某一个清晨,以强大的攻势,对我发动突然袭击,十分凌厉地,毫不手软地,一下子就把我从恬淡而美好的梦境中驱赶出来,毫无防备的我十分愕然地睁大眼睛,用一种陌生的目光打量身边熟悉的一切,企图弄清不速之客的来历,它是从哪一扇没有关好的窗钻入,借着哪一阵清风的力量渗透到我的肌肤里,然后像一个殖民者那样肆意地扩张领土,以强者的身份压迫并奴役原住民……
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疼痛渐渐消退。白天的生活和工作如常进行。但是,第二天,以及之后相当长一段儿时间,我总是在清晨被尖锐的疼痛从梦中揪起,情形愈演愈烈。我很悲观无奈地走入医院的大门,挂号,排队,向医生陈述病症、病史。我担心自己得了什么绝症,医生的结论却如此轻描淡写:无菌性脊上韧带炎。医生的建议是:服用止痛片;用毛巾热敷;向后背直接喷洒云南白药气雾剂之类的止痛药品;按摩加理疗;注意休息,适当运动等等。
此前,我从未设想过自己会在哪一天“顽强地与疾病做斗争”,总是天真地以为那是奥斯特洛夫斯基、鲁迅、张海迪等各色英雄人物的伟业,而今,不期然地,我也以一个小人物的身份享有了这份儿“光荣”,不胜惶恐!忧郁、胆怯之后,我冷静地想了想,无论我是否选择坚强,疼痛都不会主动同情我、放过我,我必须要掌控局面,学会与它和解。
七年时光寂寂流淌,我学会了与疼痛和平共处:一方面疼痛不再以剧烈的方式肆虐地蹂躏我的肌体,它只是“断续寒砧断续风”一样以一种我刚好可以承受的力度撞击我;另一方面,我以妥协的态度承认“殖民者”在我身体里的领地,因为我清楚地知道疼痛像真菌一样难以根除,而我还必须坚持伏案工作。
然而,和另一种疼痛比较起来,我后背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2013年春节前后,眼看着母亲在多重病痛的折磨中生命的气息越来越弱,而我却无能为力。我在不知所措中妄自揣测着她内心的纠结与最后的留恋。疾病像个不断缩小的笼子,越来越紧地束缚住她的身体,使她再也没有了闪、转、腾、挪的空间,而她的头脑却与她的健康不成比例地保持着绝对的清醒,她唯有放弃因为严重积水变得越来越沉重的肉身,才能从那越来越小的笼子里突围出来。谁能告诉我,这种每一个人最终皆需完成的突围和蛹之化蝶是否具有相同的本质?为了打一场漂亮的突围战,我们需要做出怎样的努力与牺牲?
一种疼痛,只要穿越过你的肉体或灵魂,它便会像植物的种子一样落地生根,无论你怎样费力地想要剪除它,最终会发现它自始至终牢牢地抓着你,就像爬山虎以其细密的粘性吸盘牢牢地抓住墙壁为自己赢得生存空间一样,其结果是墙体被遮蔽了,而爬山虎却长成一道亮丽的风景,在夏日的阳光下格外翠绿,在瑟瑟的秋风中格外鲜红。
如今,疼痛的驻扎已经成为一种提醒,让我牢牢地把握一些观念,比如生命,比如亲情,比如珍惜……
(采薇,本名王丽红,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华散文》《散文百家》《演讲与口才》《江西教育》《年轻人》等。著有文集《深紫色的忧伤》。)
编辑:刘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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