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终日流淌日夜不息,河流里的鱼是不是另外一个世界里飞翔的鸟?佛教中有梵天和人天,鸟居于人天与梵天之间,鱼在水底下生活,人站在鱼的视线之上。于是,佛说,一条鱼与一只鸟的生命是平等的,一只昆虫和一个人的生命也是平等的。
而事实上,人类一直在扮演着主宰这个世界的角色。面对大自然无边无际的神秘和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人类有时是一筹莫展的,转而设想一个以人的形象出现的世界之主,那就是神或者佛。到底,还是人想主宰包括自然在内的万物。
于是有了鸟和鱼,有了河流和天空,我们居于其间,聆听鸟的歌声,同时观鱼的快乐。河流体现了另一种可能,水让世界分为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一个是有声的和光明的,另一个是冰凉的和黑暗的,天空给了我们想象的充分空间,大地给了我们想象的种种理由和依据。孔子在沂水畔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茫茫人海,我们生活并思考,最后陌生地看这水茫茫的世界。
据《庄子》记载: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著名的濠梁之辩让鱼的快乐成为著名的哲学辩题。庄子和惠子争得面红耳赤,不可開交,谁也无法说服谁。而鱼在濠水中,它可能在好奇地看两人无谓的争辩,它可能毫无兴趣地游走了,只留下一圈圈微澜在身后涟漪,只留下逝水流年一去不复返的时间。
总是这么想着,人如果能够成为一条鱼该多好啊!一条鱼游在河流,就像一只鸟飞在天空,本身就够诗意的了。我想像着成为一只泰戈尔的飞鸟,它沾着朝露,朝着菩提树成林的地方飞去,穿过波浪翻涌的恒河,在苦难集簇的焚尸台边,它向哭泣的人们投去一瞥怜悯,洁白的鲜红的金黄的鲜花在熊熊的火焰里飞腾,像一只只五彩的蝴蝶,死者的肉体化为灰烬,最后一缕淡蓝色的轻烟融入天际,追逐着一片白云的去向。
恒河的波涛最后容纳了尸灰的碎屑,未燃尽的薪柴在台上留下一些黑色的记忆。一切都是洁净的,水和火给出了答案。火包容了一切,人是从水世界里来的,结果在火世界里去。来的时候湿答答的,浑身裹着鱼一样的滑腻胎衣,羊水和子宫就是人最初的河流。在一个温暖而安全的地方,一个生命像种子一样发芽生长,经历了鱼和动物的流程。在那个世界里,人微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血一样颜色的世界,浑沌不清,幽暗而温暖。而到最后,一切都归于寂静,所有来得及和来不及的事情都戛然而止。火让一切都成为烟灰,荣耀与悲伤,伟大与渺茫,无论你有多不甘,一缕烟给出了答案,烟都是那么蓝而唯美,灰烬是那么相似,风一吹,凌乱不堪。
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红》里说:当黑暗吞陷一座城市的时候,黑色的流体浸淫着每一个灵魂,洁净的或者龌龊的,张牙舞爪,但它是脆弱的,甚至害怕一根火柴的微光。钢铁表面滑过永世的冰凉,黑暗让美变得遥远而不确定。像伊斯坦布尔边的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海水一样,白天,它多么湛蓝和美妙,而到了夜晚,城市的灯光让它成为一个驿动的黑域,浪尖上跳舞的灯光让黑暗越发地神秘莫测。水浪追逐着水浪,诗句追逐着诗句,玻璃窗外,呼啸的风带来了夜汛的潮湿气息,斑驳的灯光底下,世界重归于无序和复杂。而此时,一个外乡人很容易被城市的暗流吞噬了,包括她的灵魂与肉体。
嵩溪河的水在正午的阳光底下闪烁着明媚,河柳树荫能够给予狭小的阴凉和快意。河流之上,空气蒸腾形成的漩涡让视野变得恍惚迷茫。当时,我迷失于一片稻田,周围是无边的金黄色的稻穗,齐腰高的稻子随风摇曳似乎让四周的道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方向都毫无意义了。天空在头顶,显得多么遥不可及。这时候,我会想象一只飞鸟的快乐,阳光无情地照射着我,让皮肤微微泛红,热量的过度释放,让身体陷于疯狂。
嵩溪河诱人地呈现在不远处,一片苇丛挡住了去路,河里的水被风吹起,微澜涟涟,这样的时刻,谁都会毫不犹豫地跳入河里,让自己的身体被水淹没。而人永远只能是鱼的旁观者,包括这样难得的清凉时刻。人一旦上了岸,就一切恢复了往常。这个盛夏,炎热在大地上蔓延。
(柴薪,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在《北京文学》《江南》《山东文学》《四川文学》《河北文学》《广州文艺》《短篇小说》《散文》《中国诗人》《星星》《诗潮》等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80余万字。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恍惚的风景》,散文集《行旅书》《江河笺》《草木笺》,自选诗集《月亮的背面》。
编辑:刘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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