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河碧水泛着柔波向你微笑,两岸吊脚楼、马头墙上的红灯笼与水中的倒影连成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多像儿时诱人的向往,令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且将他乡作故乡。
这就是镇远了,她默默地守候在黔东南这块风水宝地上,仿若待字闺中的清纯处子。
认识镇远,是从一张青龙洞古建筑群的照片开始的,这不时出现在报纸、书刊、明信片上的“镇远经典”,勾勒着无边的联想。这时,镇远是脑海里一个文化碰撞的漩涡。这里,有吕祖殿、观音殿、中元禅院、老君殿、圣人殿……三十五座单体建筑、大小一百多间亭台楼阁、统称“七寺八阁九座庙”的古建筑群,讲述着青龙洞儒释道同处的奇异。这时,便无端地遐思猜测:这吸引儒、释、道三教合一的风水宝地,一定是激荡的。
走进镇远,是在晚春的一个烟雨黄昏。一下火车,我便跌落在镇远出乎意料的恬静里。空旷的火车站,寥落十数个人影,没有印象里人群的拥挤和吵嚷,似乎能听清离站十数里火车骄傲的汽笛声。出了车站,高耸入云的巨石屏峰压进眼帘,附近的平地高楼竟似不起眼的火柴盒,安放在冠带绿树青草、刀削般青灰色的石壁下。我担心自己迷失在现代的喧嚣里,决绝地丟开稀稀落落的的士主人热情的招呼,信步走上了通往镇远市区的马路——只能叫马路,因为这路毫无旅游发达城市公路的宽敞和平坦。这依山势而劈的马路,一侧高坎陡立,临河一侧排列显得极其矮小的二层三层平顶砖楼,延伸既有的寂静。偶尔的车辆奔驰,绝对不亚于夜深人静时载重卡车呼啸而过的震撼。散落路侧的樟树都有自己的编号,还有自己的“保姆”(责任人),我不由感叹良久——恬淡的镇远人,竟然让绿树也融进了自己宁静的繁衍生息行列。左侧的城墙吸引了我的眼球,快步走近,才知道这是卫城垣——古代镇远军事的遗迹,整齐划一的方块巨石砌就的雄伟,没有丝毫的残损和战火的痕迹,俨然当代临河城市防洪大堤遮护下的“滨江休闲大道”,只是红砂条石路面要比水泥或镶嵌石块路面更古朴更舒适更惬意。
五公里,路程不算太短,沿途却仅遇几个并不急着回家的放学孩子、几位饭后闲聊的老人。城墙外是河滩,杨柳依依,绿树簇簇,嫩草连连,滩外河水清清,波澜不惊,倒映对岸精致木栅栏鳞叠、青瓦白墙红黑吊楼的水上浪漫,让激越的心不再激越,让酣畅的胸更加酣畅,让迷失的我越发迷失……
镇远的夜宁静而安谧。镇远的雨也显得温柔,雨雾府城的夜尤其清净。晚饭后,漫步雨雾府城的红砂条石街道,沿街的屋舍,用黑白相间的鳌头封火墙挑挂汉俗建房的阔气,用三层以上的木壁或仿木壁装饰贯连侗家鼓楼的俊逸,用凸露街面的木栅栏或仿木栅栏装饰延伸苗乡吊脚楼“美人靠”的俏丽。镇远的街道不以“街”也不以“弄”划分命名,而是借用瑶族以“牌”明界的习惯,府城分为六牌——一牌一枝花,二牌赛过它,三牌绫罗地,四牌黄金衙,五牌九流居,六牌豆腐渣——一牌是原居民的风水宝地,二牌是外来移民经营的靓丽,三牌是富人区,四牌是驻军地,五牌是贫民窟,六牌是红灯区。
从三牌出发,沿着?阳河的流向往一牌方向徜徉,顶着雨雾,懒懒的。路人极少,同样懒懒的。没有印象里都市夜晚的音响吵闹,两旁的旅馆酒家旅行社,都在雨雾里默默地播撒清静。偶尔穿街而过的汽车,也和着行人的节奏,没有催促的笛声,缓缓地,静静地游移。即使高悬路旁酒家的霓虹,缠绕沿路树丛的彩灯,也闪烁着柔柔的静谧,应和着行人的心境。踏上迎圣桥,走进桥中高耸亭阁,凭栏探视,?阳河悄然无声,倒映浓夜里点点灯火,青龙洞用雄奇压抑人的视线,但也肃穆地落寞着安静着。沿河行,对岸府城,隐隐约约的码头延伸水中的沉寂,临河屋舍用灯光勾勒水中摇曳的轮廓,没有刺眼的灯柱,远处横跨?阳河的新桥,桥洞的灯束反衬水中明亮的圆月……雨中,一直没撑开手中的伞,任凭烟雨淋湿那份感动,坦然接受这份宁静的洗礼。夜宿府城绫罗地,一夜无梦。
清晨,依然雨雾弥漫。从三牌沿古街上行,右侧古朴的巷道把我们拉进镇远府城古民居“歪门斜道”的历史沉积里。镇远的巷子,背靠入云的石屏连山,面对幽宁的?阳河畔,沿山而建,就势成路,爬坡上坎,拐弯抹角,巷中有巷,巷侧有沟,巷对码头,巷连宅院,幽静但绝不呆板,刻意江南水乡的秀色却无江南巷道迷宫的困惑;会意山城曲巷的蜿蜒却又创造着闹市取静的奇迹。镇远的民居多集中在巷内,一座座深宅大院依山建筑,均为四合院结构,更是江南小庭院的格局,正屋稳坐山腰坪地,天井低出正屋屋基十数级台阶,天井四周建木楼回廊,外围高大的封火墙,墙腰开窗,登回廊楼阁可远眺繁忙的?阳河、坚固的卫城垣和壮丽的青龙洞,门一律斜开,建富丽门楼,题“封唐召泽”“清白家声”之类门匾,经心营造“绫罗地”的辉煌。
拾阶而上,跋涉陡峭山径,绿树掩荫,烟雨迷蒙,林中的禽鸟似乎也懒得早起,鼻闻殷殷花香,耳不闻莺啼鸟语。登凌峰顶,鸟瞰镇远,蜿蜒穿城而过的 阳河,不可思议地来了一个突如其来的S形大拐弯,把好端端一座小城一劈两半,俨然一个巧夺天工的天然阴阳八卦太极图,南北两端的府城和卫城刚好是太极图上的阴阳两点。太极生阴阳,阴阳和万物,镇远的宁静原来是天生的。难怪下榻的三牌是“绫罗地”,因为它正是这“太极图”上阴阳一点的中心。那一宿的吸纳,或许能让我沾些官运财气吧?人哪,享受着这出尘脱俗的宁静,竟然还不能忘记那日积月累的功利。这或许就是俗人与圣人的区别吧。
寻路下山,又回到“歪门斜道”的巷弄,下巷道,又回到三牌的石牌下,过新桥,咕咕的饥肠把我们牵进卫城“镇远红烧汤”餐馆。呼唤良久,俏丽的老板娘和她俊俏的女儿才从里屋姗姗而来。老板娘慢条斯理地开炉烧水,掂量粉条的分量,并逐样问我们要还是不要什么佐料……抽完一支烟后,早餐终于来到我们面前。接过老板娘女儿小心端来的粉条,迫不及待地呼噜扒拉,等到饥饿稍减,不经意抬头发现老板娘女儿惊奇地注视着我们的鲁莽,猛然醒悟:镇远的生活节奏应该是缓缓地消遣,悠闲地享受。不由自主地放慢节奏,很绅士地学着影视里淑女的样子,精挑细选每一根粉条每一颗“潲子”,细细品味苗家的辣、侗家的酸、汉族的腥诸般滋味。原来,镇远小吃的味道是细品出来的。endprint
白天的青龙洞壮观而气派,隔河遥望,宝殿雄伟肃然,阁楼凌空高挂,曲廊回旋有致,亭台交通相连,古树葱郁诱人,山洞若隐若现,赫然一组匠心独运的巨型浮雕;?阳河水倒映,晚春烟雨迷茫,寺院的神秘,园林的韵味,豁然一幅精美的山水园林水墨画卷。和尚登极乐了,张三丰羽化了,王阳明下洞庭了,木鱼的敲打,道号的洪亮,圣人的训示,都在历史的长河里尘封消逝,唯有这山水园林的画卷,静静地洗却人的尘垢,恬适人的心绪。
?阳河之行是一次车颠步滑船游的幽谷之旅。船游?阳河码头去镇远古城四十七里,雨雾中,我们登车出行。由于公路改建,汽车一路颠簸,祖籍怀化会同的导游小姐,尽心尽责地给我们讲述镇远的缤纷风情。镇远是吴敬梓笔下的“歌舞地”,几乎月月都有热闹非凡的民族节日,被外人称为侗家“情人节”的报京侗寨三月三播种节最引人瞩目,四月八苗族牛王节、五月五龙舟节、六月六苗族吃新节、七月七侗族歌会、八月八土家族唢呐节、九月九苗族丰收节……独特的民族节日精彩着镇远人们的生活,也撩开我们的思绪。车停深谷坪地,离上船码头还有十几分钟步行路程。甩开脚步踏上涧底青石板路,绿树簇拥的遮掩,依然未能让路面躲过雨水的浇洒,未湿透的路面格外滑,我们小心翼翼而又迫不及待地连跳带滑跋涉在时而掩映树林、时而傍溪蜿蜒、时而凿壁悬崖的路上,水鸣淹没了鸟啼,深谷吞噬了吆喝、欢呼、尖叫、调侃。
?阳河是宁静的,要不是游轮披水前行,绝对是波澜不惊。“两山夹溪溪水恶,一径秋烟凿山脚。行人在山影在溪,此身未坠胆已落。”林则徐如是感慨诸葛峡的雄奇。但眼前,罗汉岩、孔雀峰、三叠水仍在,亭峰林立、怪石嶙峋尚有,瀑布飞泻却只余涓流细腻,洞穴成群成为水底淹没的记忆,恶水变平湖,轻舟变游轮,是?阳河之幸,还是行人之幸?“平昌山前宿雾开,凭高喜有此亭台。一川花柳四时好,十里溪水八面来。”明弘治初年时文学家祁顺如此赞叹龙王峡的风景,尽管“玉壶流浆”“银蛇弄珠”“火烧赤壁”“宝峡石城”的奇观依旧,却少了些应有的激荡和险峻;倒是船过“一线天”时,两边陡壁对峙压顶,让人惊悸良久。或许是对游人的安抚,抑或是应和?阳河已有的宁静,船出“一线天”,豁然开朗,眼前平湖开阔。?阳河没有了昔日小家碧玉的清纯,但却拥有了今天大家闺秀的清丽,是清爽的,宁静的。
对于镇远,没有告别,我知道这只是一个起点,我的灵魂将在古城的上空飘荡,为着一种无法释然的情结,为着一种远古的深情的心灵之约。
编辑:耿凤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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