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你要有面对激流的心
灵魂的受教和受苦是一样的,你要有面对激流的心,你要有身落虎口而不畏怯的心。能写出杰作的人和耐心地处世的人,都是仁慈的。
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有甜蜜而苦涩的事物涌现。多少年了,我的感觉都是甜蜜而苦涩的。
晴天丽日之下,我们总是身处自我卑污的负重。
书籍容纳了慰藉我们心灵的芬芳,它以宁静的草木容纳和覆盖我们身体中的罪。
肉体的生存和感知激励着我们,那无限远的境遇激励着我们——在获得真正的感知和激励之前,俗世的一切都在,但是,我们只是虚幻地捕捉到了它。我们其实从未抵达俗世生活的坚实。我们其实从未完整地领略“方圆五百里的孤独”。
在所有生存的韵律中,正午的左方有一个笃定的神,他手持昨日的节符,他抒发烈火的咒。
等待着蜂群哺乳的日子,千万果实都凋落了……
今年的旱情过于严重,因此我们过上了“颗粒无收的日子”:天地节烈,罚我们沉默和饥饿以终……
纷纷扬扬的茅屋为秋风所破……纷纷扬扬的鞭痕使走兽以殁……纷纷扬扬的爱情形成了熔岩的滴水……纷纷扬扬的梦幻奔至金牛的山峦……纷纷扬扬的火焰使蓝天屏息……那寂静的事物啊,纷纷扬扬地涌现着秋日的曙色!
只有黎明时分的复苏才极为真实,我在生命中其他的所有时刻,都有一种沉闷而嗜睡的本质。
63 大雪封门,只有命运在生发
写作的难度也就是剥落修辞的难度。在我最想写出高容量文字的那些年,修辞最为我所借重,结果却是无效的。我写了二十年,但满纸空空,并不着一字。空中的云层悬浮,但可以衬托鸟类的飞翔之翼。我现在的理想便是“写出云层和鸟羽”。
大雪封门,只有命运在生发。命运的重新被看见便是你的“征信”——我以寂静无声的思考和死亡为荣。
《主观书笔记Ⅱ》类似草木生长,但它是我在写作中的“逸出”。我希望它能同时具有钢铁的硬度和种子之力。因为对我来说,一种感觉的赤裸之状和梦魇的惊悸交糅共在,我希望我能清醒地看到它们合成之物的涌现。“我希望它能尽毁于我述而不作的冲动”。
空虚是上帝的发明,它具有富而不广的寓意。
是的,可以在激愤中看到逝水的形容。可以向高山投递爱情。可以泯灭一切。可以在最见不得人处达到理想主义和人之悲欣的沟通。
我们在这里负重,也不过是上帝的意思。上帝的光明和星火都无对错,但他造出万物的孤寂(烟雨)也没有解决问题。因此,上帝之爱,最令世人徘徊。
《写作》因此成了一部被毁坏的书——万人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64 “我正在被它所震慑”
我想写出那种足够有力的书。我想写出阅读和写作的充实。我想写出生命存在的骨骼。换句话说,我想写出我们沉重肩头和小小心脏的负荷。我从未想象过我再也写不出宇宙的广袤了。我从未想象过但它正在成为现实。我从未想象过这样的现实并不真切。我从未想象过“我正在被它所震慑”?
我恍惚记起的南方丽日和楼厦间的雨水。我恍惚记起的病人和死亡,“一个小指头的间隔”。我恍惚记起我们的垂迈和鬓边白发。我恍惚记起诗人间阔大而卑微的诗句的命运。
寒冬之烈日已逝。我恍惚记起那些河谷中的树木“正在描摹和呈现的江河”。我恍惚记起河谷中的树木和它们头顶的白风。一切未有形成,但“万物皆是”,重负而有神恩。
兄啊,我恍惚记起我们共同仰望的事物。那些山峦和人形的流线。那些狂暴的风沙吹刮躯干而不倒的坚韧。我记得我下一刻的悲欢就是那些树木——
它们承受着我下一刻的悲欢承受着那些树木。
65 时光的藤条,熬炼成诗的脊骨
走过灯火通明的十字路口时,所有的车辆都停了一下。仅仅是那么片刻的静止,就消解了世界的全部奔忙。所有的繁花都长在山上,它们的绽放的奔忙仓惶四望。但是,静悄悄的“静止”,将它自身存在的万物完全吞噬。你存在,从此你是苦的。正因为你存在,所以你是苦的。你的秘密的崇山峻岭是苦的。你的心是苦的?小小的精灵,正因为你是苦的!你不冒险,无模式化,但你仍然是苦的。故事仍在长,没有顾盼和珠胎的生活——是苦的!无数酝酿了挥发物的腹腔是苦的。你要正视自己,从此你是苦的。不可悔改,因为你是苦的!
运思的艰难,正在于藏有我的艰难。正在于拉直缰绳的艰难。不要使连绵的山峰中有一丝异物的褶皱。不要使空气中有雷和闪电的艰难。正在于删除阻隔之物的艰难。运思的艰难,无异于赋之于我的艰难。无异于凭栏远眺水云接天处的艰难。无数飞翔之声永生,你无异于看到了自己肉躯反向的艰难。你是对的,但总有运思和呼吸之气的艰难。
时光的藤条,熬炼成诗的脊骨。
《主观书》是一个立体的框架,它不仅呈现它自身,而且呈现它的反面。它不仅呈现它自认为确定的部分,而且呈现事物的疑虑和悬空。它既造就自己,也拆解、辩驳和反叛自己。它同时是《主观书》《反主观书》《主观书批判》的合体,同时是自身的实在和影子的合体。
伟大是自然造像。伟大很难是“被赋予的”。在迎风面对日出和自然的破碎之间,是人群中无人注目的惜别。是蝇营狗苟的人类。是社会简史和未完成的树木、句子。是身心疲惫的劳役。当然,在风景史上,伟大的造像者(日出)也是在芸芸众生中发酵的。但是,无人察觉的沉默要迟滞于恶与损坏的动机。我们总是觉得人间不纯的快乐要更大、更重一些。你不必四处看顾众生。没有爱的劳苦正是伟大者的格律和自我负重。没有爱的劳苦也具有悠长的意思(令人沈思)?没有爱的劳苦正是如此,它是伟大者自我见弃时的厚颜无耻。
66 书写者“独负坎坷”
伟大的书写者是不会自我标榜写作之意义的。伟大的书写者是自然超越了书写的层面,但他拥有书写者最大的沉沦和悲欢。书写者自然是黄昏的思想家,他因此享有晚餐后的荣耀(几乎是唯一的)。书写的绝对和密集的恍惚感是同在的,因此“唯有书写”?因此,书写者“独负坎坷”。在逼仄的天空下,草木无法横生,它们只是纵深地逼近(触及)天空。看起来总是遥远而绝对的草木生长,看起来只有一个独特的,孤立的剩余。在最清洁和脏污的事物那里,都可能生出书写者慎重的诗意和秘密种子。在最清洁和脏污的事物那里都有你在运行,而书写者没有求助于任何理解。他只是独伫于路畔,他只是孤鸿齐鸣——他拥有最大意义上的“孤鸿齐鸣”。原谅上帝,他从来没有逼你迫近,从湖边四望,他只是往返于道中的童子。影影绰绰的上帝,他只是从无应声(不知书写之何往)的奔波童子。67 不老松
奥义确为沉思,确为辩驳,确为语气书。为源头处的果蔬,为源头之山水,为源头之命脉,为源头之山庄村落。奥义确为所有。确为所失。为芸芸攘攘。奥义确为根本。确为失魂落魄的断根木。奥义?确为一棵不老松。它掳走了我们“这边风景独好”,它承受了雪峰崩塌后大地之上“云雾升腾之苦楚”。68 寂然瓜果
唯晨曦如长露,有不可琢磨和明灭之光。唯爱恨无存蓄,如草木之秋的凋零之光。
唯火焰无烧灼,思之念之而恒常如故事。
唯生死两茫茫,红彤彤黑漆漆栗然而润。
唯宇宙无聊赖,不损不群无风雨无万物。
唯尺牍如植珠,如见森林繁茂披发入山。
唯晨曦如故事,如露如电如一宿星辰去。
唯动止如渡口,如寂然瓜果历劫星辰去。
69 鸟儿种植
鸟类的羽毛为我们种植每一寸(生长树木的)领土。所以它们是激越的,可以凭藉树干的伟力盘旋直上。我怀疑它们直上重霄的飞行是由上帝所创造,所以它们的身姿近于上帝,所以它们是上帝式的羽毛和鸟。在我路过的海边,纯明而翻卷的天空中更有鸟类的耸动,所以上帝是纯明的海水和鸟类的倒影,他在深不见底的天空和海洋中种植每一寸土地。他深不见底的种植创造了鸟类的飞翔和野兽的奔跑,月色葱茏,他重如山岳的创造像我们童年的早期所恐惧的夜晚的回声。他在羽毛之重的映衬下焕发了宇宙初生时婴儿的模样,所以上帝和明镜般的鸟儿高悬九天,所以上帝能够借助鸟儿纵深回环的视野俯瞰人间。70 白发吟
71 虽然夜雨微凉,但大体是“宁静的抒怀”
我为你感到开心,宁静,因为“悲悯的神”也是这样的。他们总是感到开心,宁静(身处悲悯之中的宁静)。我欣悦于他们总是这样的,就像“秋夜总是这样的”。虽然夜雨微凉,但大体是“宁静的抒怀”。因此,我遥想为此秋夜歌一长曲。因此,我遥想树木枝头挂果的时候,秋风已落。原上草木皆至秋风矣!72 中轴
隔断中间,遍布那些锦心绣口的螺纹。我从河流的这头向它回溯,我重新渡了回去。我能确定他们就是这样行路,尽管,他们不再锦心绣口,但他们怀藏了那种看不见但同样了不起的螺纹。幼时不识道路,不知世界之大,更不知锦心绣口。幼时胸怀如此之小,但遍识乡村花木。现在螺纹处在中轴,一切记忆都归寂灭了。我记得它们毫无意义。幼时我是憧憬过世界之大的。
但世界上螺纹密布,且多处于中轴。或许它们并无意义,但是不可拆除。我如今仍然会站在路过乡村的列车的窗口顾盼,我看见往事“熠熠生辉”,但是“我看见”并无意义。往事,故乡,通常都是灰蒙蒙的。
那么,你们还好吗?喝那种醉舟子酒?你们压根儿也不会知道世界的中轴上遍布螺纹。你们知道的是乡村四季分明的通病。你们需要忍耐,但不可一一历数的那些方格,螺纹,就是事物的中轴!就是世界的中轴!
73 风的交响
门“咯吱咯吱”响着,这是未来之风与当下之风的碰撞与交响。我替我疼痛的耳膜感谢你。那给我带来疼痛的事物也酿造出自身的奴役和疼痛。我替窗外正在淅沥滴落的雨水感谢你。雨水正在降低整个秋天的浓度,它使灰白的、冷厉的事物渐次发生。门“淅沥”“淅沥”地响着,像雨水愤然地、低徊地绽开。我替我今生的命运感谢你。我替我的诞生感谢你的容忍。门“淅沥”“淅沥”地响着,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像缠绵病榻的老人在向这个世界发声。我飞越的高空中没有雨水,但是有浓厚的云层覆盖在山峦的上方。我们的往返由一些具体的云层和河流中的分泌物构成,这样懵懵懂懂的回忆由一些具体的盔甲屑构成。那沉醉于黑暗之吻的容颜由我们的爱和恨构成。河面之上那宽阔的护栏阻挡着扬尘而来的云层,它们携带着雨水落在未来的静谧之晨。我听着那些门环响动,像听着黎明的雨水在破空发出呼喊声……74 时间的纹丝不动
确实有“睿智而使人痴呆”的说教,它看起来是清晰的,却也是无知的。我坐在阳光下,沐浴着思想的盛宴。鸟雀没有从我的身旁惊飞,时间的水面纹丝不动……没有一丁点儿“时间过去了”的感觉。我享受着神圣而至上的“时间的纹丝不动”。
六一那天请了的、该来的,都来了,气氛可热烈啦。四十多个嘉宾分作三排往台上一站,阵势够壮观吧。坐在轮椅上的父亲是被砖瓦厂那些师傅抬上去的。师傅们何曾披花戴朵这般风光呀,所以他们一个个向我表示要采买最好的松柴最好的泥保证窑窑都是精品,保证瓦能当锣,敲起来当当响,砖像货郎担用来兑换废铜烂铁的冰糖,坚硬得只能小块小块地錾。嘉宾们春风满面,惟有银行行长满脸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的愠怒。我知道,虽然砖瓦厂像棵摇钱树,可到头来一算账,村小开支再加上村里垫付的农业税水费,债务缠身的李打油日子很不好过呢。
我无法准确而完整地看到树叶的凋落,无法准确而完整地看到一颗心的长成(缓慢飘移)。无数年迈的人从我身边走过去,携带着他们自身也不可知的回返的意愿……树叶尚未降低它们的命运之感,因此万物复苏依然,毫无悲伤。
75 在夜色中
很显然,我所读过的书籍对我有全新塑造的作用。在这里,我将写下每一句话,急切难耐,却又从容悠长——我指的是,我颇为有效地抓住了我生命中一滑而过的许多灵感。它们与我的命运共历欣荣,共同生长。 “在夜色中”——有时,“在夜色中”是一个举止得当的修辞,它注视着我守候多年的窗口;是的,它从容悠长的注视是一个举止得当的修辞!76 光
角斗士以快击慢。角斗士是激进的。在林木密布的空中,角斗士是一个个小小飞人。以那种饥饿受之于泥土的速度,角斗士取来青红剑,角斗士劈开浮云,角斗士撕下肿痛的肌肤。角斗士都是一身傲骨……以那种植木斜长于蘑菇丛的速度,角斗士发出云层之下的嘶吼。角斗士向北行,北方峰峦高厚,北方人群密集,在稠广的人众中,角斗士傲骨嶙峋地跑来跑去。瞧他们鼻梁上的浮云……
角斗士的刺是有光的。他们的脚步没有坐在街头,他们的身体没有葬在街头,他们的未来没有种在街头。与角斗士谈心,瞧他们疾奔如飞的舞步!角斗士的每一个击刺都是有光的。
登载高云的阶梯也是明亮而有光的。在黄昏川流不息的街头,每一副行色匆匆的面孔也是黯淡而有光的。贤弟啊,请收拢你的五指向心,请看角斗士不知迷途的低舞。角斗士的高飞和低舞都是有光的。
77 万事万物匍匐下来
万事万物匍匐下来。水涨满所来之径,许多庄稼都被淹没了。许多头颅都沉浸在水中,被淹没了。路边的村庄中弥漫着古老的悲声,很快,连这种悲声都被淹没了。残垣断壁上站着来人。 “这里的事物被洪水冲刷了多久?这里的事物匍匐了多久?人老去和死亡需要多久?”他们的面孔生疏,像来自遥远的月光中。他们驻扎在不远处的山上,观望着山梁上盘桓来去的动物。那些伺机抢掠的豺狼看起来真是使人厌憎。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变黄,猫狗衰迈了,村庄和万物的叶子也都变黄了。豺狼饥饿和老去的速度同样快,因此它们匍匐在地上。它们观察着亘古如新的月光,仿佛观察一截老死而复苏的村庄。月光太亮了,笼罩着整个夜晚,那种虎啸龙吟的错觉弥漫在空荡荡的夜晚。村庄像一截慢慢长大的桩子立在那里。老人们崎岖的亡魂路过村庄,像废墟上陡立一片朦胧的疆场。老人们死去的亡魂攀登村庄的月光,哪里就没有他们拾阶而上的梯级呢?豺狼仍然在不远的山上窥伺,它们一动不动地盯着自村庄上空盘旋而来的浓云,它们的所在布满丘陵般的荆棘。所有豺狼目光中的荆棘都积聚起来……村野的道路上,跳跃着那种粗野的、蛮横的、为劫掠而来的荆棘。老人们站立着睡去,任凭自己在风雨中攀上天梯。哪里就有他们不可葬身的梦境呢?万事万物匍匐下来。水涨满了所来之径,许多庄稼都被淹没了……78 茫茫青山叠翠
大雨润湿了土地,孤树高悬广漠。我在北方看到的漫坡的羊只——果真只是北方的羊只吗?具有空洞、旷古、生命存真的美?大风吹动雨珠入耳——横断于山梁上的雨水;令北方羊只却步的雨水:那些层峦叠嶂的、枯草中的寂静雨水——
果真只是一阵细针密织的雨水?
果真只是令高处不胜其寒的雨水么……
“茫茫青山叠翠,人如草木虫鱼”,我站在山梁上,看到远处云雾丛中的北方羊只了。
此处可堪隐居地?最是微末不足道的隐居,最是一年春好处的隐居?最是无人登临,随万物荣枯的隐居?连那些枝叶的脉络都是这样的:新的,古老的,只是俯仰于天地间的隐居。
不必有粒子回声的穹庐,不复有疾驰纵横的奔马,不见有山岳,更毋论一个一个人类不逢的区处。此方山梁只是产出了北方的羊只。
只是产出空荡荡的天际线。
只是产出时空的须臾和迎风高歌者的渺小的勇猛。只是产出梦中惊醒不知四季何为旷古的爱的相思与恨的梦?
木鱼木鱼声声,寡人卧剥莲蓬。
我如今看到北方的羊只了,不止看到了它们洁白的毛发生命而且看到了它们绿油油的脊骨,而且看到了北方枯藤老树……断肠的羊只?
毫无波澜的憬悟。惊雨惊风的羊只。天际唯此一梁?常常是如此的一梁产出了羊只。尔是时间密布。尔时羊只漫坡!
79 是二梦语
众生苦悲,从无一语相及……(叹文学之无力,无“情”,无尽)……
(道法亦无法。亦无分别法。亦无蹉跎色)……
时间的车轮飞驰,总是时间的车轮飞驰……
何物停滞,总是“何物停滞”?
叹息,“说不尽”的叹息! (午夜赠别)
80 罗扎诺夫
有时候我就叫你朋友,伙计,老人家。有时候我想起你是对的,但我不能一直想。所有绵长的人与事物都不能一直想。 “说出去”丢人啊。我相信你舒服的、奇特的夜晚与我(他)们不同。因为你混合了你我,容忍各种界限?不,你只是愤怒地融合和容忍,靠夜半更深过活。你只是混合了你我,我记得你奇怪的混合,等待岁月就这样“过去一趟”。斜阳漫漫,就这样“过去一趟”。真够遮蔽啊,不通达,仍是斜阳漫漫。老人家,朋友,老伙计,我当如此叫你,不知趋避地叫你,孕育你的心,再造一个你(我)。我喜欢的人与事物都如此突出,隐晦,仿佛时间悬浮,时间永远未至。瓜果的芬芳,黎明时蓝色的远方,山峦青黛,白云飘荡如孤鸿。我有时叫你老兄,我看不见你,但是斜阳漫漫,我知道你住在青山上。茅庐青山的隐居,我们共同的心律!81 单调的草木被雨水冲刷
每一个人背后都有一根立柱,都有棵枯草。那都是唬人的!但是,雨水瓢泼而下,把柱子冲湿之后,露出旧年积存的苔痕;但是,雨水并不停驻,单调的草木被雨水冲刷而凋零;但是,只有那些柱子,它们多么陈旧而正直啊。我留意到柱子积存的苔痕,留意到行人旅途中在柱子下的驻扎,留意到万物都不过是一种草木。无数个下午都是这样。我与草木和柱子为邻,与我们未尽的人生为邻,当然,也与期盼中的雨水为邻。因为是一场雨水,使夤夜里的清凉提前到来了。我在灯光下捕捉蚊虫的时候,屏幕上正好亮出你痴迷的白色。有很多雨水般光滑的事物一掠而过。而我们的命运就这样了?你当明白,雨水终究会来,这并不复杂的世界创造它的界限,而我们终究在苔痕下面。静待雨水来临的日子也过去了。无数虫草死亡之后,我们搬迁到这里。绿色藤蔓一点一点地积聚起来,而我们在聆听的事物中发现它们。我们在光照和羽衣中接近它们。那些安然的生长将我们覆盖了,变成我们幻想中的青灰。那些透明的注视,立起来的枯草, 那些隔着悬崖和寂静山谷呼喊的——都集中到我们这边来!都请举手啊:我看着那些柱子。我不止一次想到它们,不知道它们是否陷入沉睡?但是雨水的魔咒、时间的长辫都与我们无关。我只是静静地站在立柱下面,观察那些苔痕,观察雨水上的那些苔痕。我的观察不得要领。但是多少年了,我一直在观察那些苔痕!82 听闻宇宙中的蝉鸣
往事的确渺小,沉醉,不值得单独和反复地提起,不值得书写,也不值得“使其成为造物”。往事的确“纷纷扬扬飘散”,再无其他。当然这样是不错的,在你只有一颗沉浸之心接受记忆和指引的前提下。
往事如轻尘?它不负重!它不值得你为之感冒发烧,身处任何病痛。不值得你为之“夸大你的离散”。不值得颂扬也不值得批判。
太多的泡沫和浮动云霓般的“往事如轻尘”。它们是被封锁和截断的河流,但仍兀自流往他乡?是的,往事不会在它固定如一的碧落里滞留下来。
太多的,但仍是过于稀少?如同根本没有存在过的,如同不是“复习功课”,而是每每如初临,令你生出蓬勃的热血的……往事如轻尘!
你总是如烟缕般浮动。你在根本的属性上是没有故土的。因为那里的红花并不属于你。那些沙盘上的炮弹也不属于你!
你是没有故土的,所以才有无根的“哀愁”,所以才是肮脏和贞洁的诗人。
所以才是无根的诗人!所以才有宇宙中的苍茫意思。听闻入秋时分的蝉鸣:
所以才可以澄明如一物——
只是“听到宇宙中的蝉鸣”啊!
83 仅见
我迟滞此刻方醒, 我知我迟滞此刻方醒——但已是黎明和高崖的新世纪了。牛羊已生灭几世。这世界上诸物等同,皆至大喧嚣,皆不发声,皆沉闷和孤苦。我仅见有无边的月色,“在那里悬挂”——我仅见而无所得,无所忆念。至大月色亦是人间照拂。唯至大月色亦说是人间照拂。84 世俗
如果注意力过于集中在世俗的方向,结论是显而易见的。我们不会痛悔自己的无知,反而会津津乐道地嘲笑那些借故走开的人。田亩的阔达、鹰隼的飞翔,早已激不起我们的兴趣了,唯一使我们感到有意义的就是受百毒之侵的“人间”。85 白云的田亩
任凭生活变成一棵老树。让文字成为春天的一脉嫩芽。让小小的儿科病房驻扎九九六十四位国王。在他们彼此的鼻梁上都镶上露珠。让春天的晨曦成为活宝石。明亮的鼾声是静纯而天然的。它们过去的职责是……
据说那高悬的天梁是匠艺的记录者。时间的形象使在它的门上铭刻。据说死亡的人都嗅到风声。据说痛苦和迷失之重掠过了你的脸。 据说不要抬头, 就能穿过唐朝的天空——
那白云的田亩是新鲜的,比千年之后灾乱降下的事实要新鲜。
击打活人的死。披上砌墙的皮。组合你的拳术和笑容。那进攻我方的敌军都漂浮在水中(作浮尸状)。这人世无尽的涤荡的海。谈论彼此的仇怨是不够的,只有一个一个地送上树木。
只有绿叶是原初的。只有饥饿的欲是创世。只有忘却一切杂役心才能使诗中的雨水有千里敲击山脊之效。只有忘我的意思……
你知我何时来?
你来。
通过了算数题和一扇飘窗。你睁大眼睛。你记住要收起(献上)肺腑。你要记住公园里此刻的生机。当秋天来了,群鸟北去。群鸟北去还国的热烈。你要献上群鸟的羽毛,做你日日思君不见君的坐标。
给我一刻吧。云月多寡。山色空蒙!
86 钩沉
写作自然是一种屏息静气的旅行,需要你如同造物主一般观看和注解风景(激活生命之举),你不必着迷于登临,更不必横贯千秋造伟业。写作只是一种屏息静气之旅行。每一种紧密相连的事物之间,或者每一种自我的大是大非之间,都横亘着一道飞流直下的瀑布。这是需要每一个过路人深知的。因为一旦取走瀑布的间隔,事物就会变得越来越枯竭……我正是为此而用尽了我的想象。我的想象不再生殖的事实,与我生活在这里但不仅仅生活在这里的事实构成了我的一辈子。我为此拥有了极度的枯竭和想象。我正是为此而风华正茂的!
我在想象把我和我的思考统一起来的意思是,我应当写出那种思考的绝对性。如果我的思考是单纯的,哪怕是愚蠢的,我就应该写出我的思考的单纯和愚蠢。如果我的动机纷繁,触角深远,具有令我追踪和迷恋的属性,那我应当无一遮蔽地写出这种种复杂性。如果我所受到的诱惑力令我产生沮丧之感,如果我人生的局限大过了我所受到的诱惑,如果我有创造力但这种创造力又不足以完整地把我塑造出来,我便应该尽可能清晰和锐意地写出这个过程。叹息、固守和退缩是没有用的,因为事物的本质就在潜伏,它有着足以钩沉我们的古今、再造我们未来的能量,而穿透曲折难辨的思考的一个前提,仍是我们在生活和思考中的专注。我的注意力受到万事万物的锤炼,因此我的写作便不失万事万物的动荡形影。这是我唯一认同的时代之症,至于其他一切所在与所失,本近于乌有之境,我从未因此而切实地悲喜。我从未因此而失去我。我因此仍能保有我。
虚无感是最容易被“万籁俱寂”造出来的……一种热忱而喧嚣的虚无感,最容易被“生活的曙光闪耀”造出来。但是,我们的一生,除了造作的徘徊别无余事。我们的一生,最容易被理想的重复和凌晨的寂静造出来!
87 在晋祠
我很清楚我们活在这里的寓言特征。在比这还早的很多年就清楚。因此,在晋祠,天色比这稍晚,我随你们来到了河上。我同你谈论的那些蜂鸟,时间的蜜啦,你都该记住。我不会多谈,更不会同他人谈。仅仅是这样或许还不够的,因为孤寂,因为在晋祠的孤寂就像春天去而复返。繁花驰过当道,那覆盖了我们的命运的繁花驰过当道。你准备选择的那些梦,你双手捡到的那些叶子都不会再来。仅仅把时间定格是不够的,而且把时间定格下来也不现实。你瞧瞧那些雕梁画栋的日子过得多快你就会知道,仅仅把时间定格下来是不够的。迄今你所想的云锦都没有存储,你也无法创造。因此,在晋祠,时间比这稍晚,我随你们来到了河上。我们在谈些什么你一定要记住。但我们不会再邂逅了。我所能说出的事物它总是无比突出,像白云降下层次来,你一定要理解和支持这难得的、一往无前的春昼。外面色泽明朗,你一定要穿过树丛找到那只幼兽。88 青山妩媚如常
相对于他失去的句子,他留下来的记忆更多一些。相对于多梦而惆怅的夜晚,他的咀嚼更多一些。青山妩媚如常,他耻于描绘他的悲伤。89 春天来了,柳条萌出新芽了
春天来了,柳条萌出新芽了。我在日记本上呕出我的血。我有喜马拉雅那么大的量。我该动身了。我准备去往喜马拉雅。在路上,我看到柳条萌芽了,因此我把它写了下来。我谈论天空。天空永远是蓝色的。永远是多远?天空永远是蓝色的。它也降低它的重,这样就靠喜马拉雅更近一些。它隆出地表的时候我没有看到,因此我把它写了下来。
我到过无限的远方,但我仍旧没有出门。我静坐在凌云的山下不动,这样我就能看到完整的夕阳穿过山脉和地平线。每隔一年我就对自己的孕育多一点。我把这多余的写了下来。
每到正午我的困倦来临我就读诗。在山谷里这就是米粒和炊烟。我觉得我能静静地坐到喜马拉雅升到更高的那天。我越陌度阡都是为了跟它比高。我把我虚妄的自觉和自卑写了下来。
那么,这就是语言之和。它那么静,那么美。我带着机器人路过它的身边,我带着山谷里的百花路过它的身边。我看到枯草落下的时候春天来了。柳条在它往年萌芽的地方继续生命的发酵。
我走过这些长满了柳条的溪边。它的自然的语言比我读到的更多一点。我从来没有葱茏和致密的负担,哪怕我们老了。我的鬓边白发如此厚颜无耻。我写诗,只是为了取得你的爱与支持。
那天去往山谷外的小路上云雾飘忽。古人们布置了迷障阻挡不速之客。我想起了那些天涯咫尺的寓言。在方舟上,你将那浑浊的事物煮熟了。你用了多大的力,将浑浊的时间煮熟了。
困倦就是这样来临。车辆的喧嚣也不足以阻挡。山谷里嗡嗡振动翅羽的蜜蜂也不足以阻挡。每一年我回收的自己的呕血都超出往年。天晴了,云淡了,柳芽发为新叶。我把这些刚刚看到的写了下来。
90 我从不夸耀我占有了时间
我一旦有所发现,就将它及时记录。我不能等待岁月重新来过,事实上它从不。我寄望的那些来日都破碎。忘却的疾苦,审慎的求知笼罩我伏案的时分。我的用来制造时间机器的手现在只是握笔。我只剩余了这一种可能,虽然我活过了。可是我也已经死去。我身体中的所有梦都不是我的。我的所有秘密都不是我的。我从不夸耀我占有了时间,事实上我从未占有。我现在的生活仅容我侧身通过。事实上我的注目和旁顾都不是我的。91 你谈天说地的心不要飞临绝顶
你谈天说地的心不要飞临绝顶,你的意义就是使自己降低无限。当我们活得像一丛火苗或野兽,你孤寂的芬芳和刻意的芬芳就变味了,你不应该只关注那些云层中的字。那些语意丰富的句子成了劳役,埋没你的心神,俘获你,殴打你,令你低头。你应该学会以自己的方式走路,学会将心比心,学会理解社会中的一切物。
你不应该只注重自身的重量而忘记其他。你将很快变得肥胖请注意适当减肥。你思想的承重不会越过你面向上帝。
你饿了?事实上在这个周期中很多人都会如此。事实上你的乡村你的未来都是你的命运。你不应该仅仅停留在富有局限性的出口等待援兵。
在这个时候浮云已经很低日光起落的样子真美啊。在这个时候视觉如此疲劳眼睛干涩看不懂彼此。这很正常,在我们举步迈向光明的时候。
我们多么爱这个世间啊万物以此为根本。在这个时候你应该知道我们不爱没有办法,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类手中端着你的月光手册。
92 时间的度量可能跟雪的光洁度有关
如果是在一望无垠的旷野,终年积雪的浩瀚可以教给我们的时间是积雪之莹洁的话,那在逼仄的人类时空,时间也可能因积雪的泥污而变得错乱。这时,我们便需要以人力清理出一条白色寥廓的天际线。我们需要在积雪的映照下行驶过斑斑旅途。我们需要积雪的映照而深达那遥远的远方。
积雪的莹洁是使时间蔓延而不停滞的力。积雪的明亮是青铜之纯。积雪的厚度是光的莹洁的厚度。在漫漫旷野,积雪映照着远古的时间的大力。
深厚不污的积雪是那白色寥廓的天际线。深厚不污的积雪是人类命运和历史的先知——它洞彻一切使我们获取新生的大力。
它以光洁的深度对抗那数也数不尽的生之迷途。
93 陌
此地并不永久,我每临此地皆如新至。陌柳春风皆不见于他处(但我却如此熟识)。
因此我不必趋避(万勿惊慌失措)。
我竟而不能立于此地不动:怔忪如幻古?
94 故事的迷宫,或时间的片面
我可能从未意识到:语言向来就是依赖它周围的空气、水分和那种或轻微或浊重的氛围而存在的。语言作为身份的辨别信号比我们理解的所有事物更为接近:真。语言当然不是象征的指南。语言也不是故事和一阵阵熙熙攘攘的嚣声。语言是空气本身,因此它隐而不彰。有时候,我们会感觉到某物的存在(甚至密布于空气中),但它很容易脱离我们的思考而消逝。时间会在某种流逝的速度中失去挤压之力,因此语言会铺排它的影子于无形。我们从来不是直接使用语言思考,或者说,我们不须顾忌而自有思考之形。描绘思考和使人产生情感的也不是语言。
只有讲故事者才注重细节。尤其是散文和诗歌,都在讲述那些灵魂的细节。语言承载不了任何重物,却具有虚浮于空茫宇宙的包容度。因此,故事语言是疯狂者的迷恋。它不像阳光那么具体和坚实,也不像爱欲,具有特别动人的温度。但事实是它带走了泪水,那悲凉彻骨的夜晚也因此不能挽回。
语言是沉默的岩石材料才对。是恐龙化石才对。它的分裂和生并未与我们荣辱与共。我们四方找寻,常与它失之交臂。空手而归的僧人和荷锄的农夫皆当午劳作,但在他们的头顶都看不到语言的青烟。语言是不说的。不说才是语言所需。在这方面,最重要的是讲故事者的体悟。因为人群在哪里,哪里才有沉默。空旷的野外只有自然之潮汐。我们对语言的呼求也只有上帝心中有数。但上帝是不说的,他不与我们共语。但上帝是最深刻的天籁之声的领悟者。
95 露珠也可能是不朽的
露珠也可能是不朽的。因为它反复的易逝而不朽。它永远都居住在株瓣上,但是时间的流露和不足促成了它易逝的永久。我们从未尝试为它建筑,即便如此,它也有一个长序列而绵延亘古。 我们因而称颂它,“譬如朝露”,在崎岖的山脉与河流的冲积之处,植物茂盛地长成,比万千生物都富有命运感和时间的浓度,比万千生物都理解亡灵的消逝。它因而成为亡灵存在于世的纯洁之形。“它裂开的株瓣的花纹上才有物体的光芒和它生生不已的居住。 ”96 浮沉,内心的云层
也许我需要在这里停一下。去看看外在的云是怎么浮上来。也许你我就是外在的云,已经离开了那些土地。这使我们悬浮的过失就当来自于你,你内心的盲。我认识你。在每个梦境黑暗的洞府都能够抵达。但我从未说出。在梦境里我总是哑口无声。我是沉默的宗师。在我们内心的云层,坐着很多与今天相类的巫一样的事物。内心的云层。
我总是看着你浮上来。我从未看到你沉到底层。在深渊中也有我们的出口,但已经被封堵。丰富异常的时间与人都出于卖弄的色泽诞生过了,你明白吗?那些混日子的人都在聚集。
我打开过这些指纹。描摹它们,用精细的时间之工接近它们。只有这些梦境和指纹可以帮助我们辨别。而在静夜里,总是黑影子在穿梭于比他们更多的房间。我希望你可以停下来看看他们。
你愿意说出日出周边的晕眩吗?你愿意坐在这里等待那运载我们上升的空?你愿意耽于自己的创造而成就今生?你愿意只在这里守候?当然,除非你愿意,否则万物都不容你复苏。
那些绽放的,僵死的事物都在寄望于你讲话。那些流淌着脏水的沟渠都在等待。风吹灭了时间之皱,你无论是否需要都会与他们在阳光和梦境之间的窗口共舞。你不必经过须臾。
镜子的裂纹仍然存在。饥饿的事物也有浩荡离愁。在我们共同的内心有一次机会是这样的:它沧桑变化,终于消散成流徙的重物。在我们沧桑的内心,有你只影虚行。
我们共同的记忆是这样的:照射在洪荒大地上的烈日,空荡荡的毛发,奔跑的逐日者……在山影之次躺下来的笑声……对不起先生。空荡荡无人聆听和无回想的笑声。而旧日已过。
现在是新的时间开始了……
97 请把我葬在阳光照彻的土地上吧
当我敲下生命中最后一个句子,我相信窗外如瀑的光线会因为太阳炫目的照射而变得更为喧嚣和洁白。我相信这些光线正如我相信在过往数十年的时光中我所捕捉到的,它永远会比人类有限的生命更长,永远爱人类(但不仅仅是人类)。终究所有的不舍会化为灰烬为忘川的水所阻隔。但我还是爱窗外那些光线,请把我葬在阳光照彻的土地上吧。只要有光明之光,那些埋葬在洞穴里的事物就一定会守时和沉默。请把它们都葬在阳光照彻的土地上吧……98 如果我的梦就止于山巅的寂静
我似乎已经过了渡河的桥。我挪动脚步在我所在的此处。黎明的风声与别处一样,也与我的爱等同。如果我的梦就止于山巅的寂静,那我的未来与我的此刻都不会悬浮。我对于寂静和悬浮的概念是颠倒的。我对于未来和此刻的概念是颠倒的。但是没有人回应的天空也并非只是神的居所。它空空荡荡的。在并无一只鸟儿飞过的阴雨的天空,我已经盘旋而上的心也是空空荡荡的。每个梦境其实都有山巅,但它多皱的思维的曲折却不可栖止。它终究得离开,它到哪里去呢?我购买过一切我所祈愿的事物。我以我卑微而虔诚的心挽回它们的伤悲。我购买过一切我虚妄的热情。在渐渐冷静下来的早晨,我路过那个异域的城。我从未去过那里,但我总是路过。它苦涩的墙头长满了枯萎的禾木。如果是春三月天气返晴,我还能与我逃脱了危险和趋避的梦一同前往祭奠,并种下自己梦寐的种子。我起用我的日常岁月并将它置于上个年度的融雪。我觉得我没有返回。我只是时刻都在命运的左边。我时刻能看见那些融雪。它与我的约期不变。
但是我最珍贵的清澈的物在哪里?我已经不能完整地取回我的病症。我有时会感到身体局部的疼痛。我有时举步维艰。有时,我会悲悯地注视你。我从未修饰。无论时间是什么,我都知道在它最沉默的钟鼓中有太多负重的生命诞生。我们现在就到那里了。五月以它遥想的力度回过头来环视我们。我们现在就在祖国的边疆。那无处不在的流寓也是珍珠。我们在外面但没有真正的离开故土的感觉。我们的故土有时也与异域的陌生交错难分。
在这个季节里一定有太多的珍珠手环。它拘紧你的力量始终是不变的。有时我们养育它是为了缓解心头的疼痛。有时泥土里也会露出一种蓬勃的时间的行踪。有时我们就耽于这种没有分止的错误。它的存蓄和太多的孕育珍珠的环境是不可辨析的。但是越来越多的人去发掘珍珠。埋葬他们的,是奋发的世间越来越陌生的身怀异禀的人。
99 我被迷惑的事物涌现和压迫
空旷的,宁静的,是我的灵魂。我捉不到它,它同我是分离的!
100 他一个人走过了又返回来
充实他的卑弱和缺陷的正是今天,他身体的两个街区被列入不同的时空。他一个人走过了又返回来,这里有他饥饿的、困苦的分母。他一个人走过了又返回来。这里有他十年前的形象但它与此刻无法区分。他的衰老和年轻就是这样。他的流逝和驻扎就是这样。他的生和死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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