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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感录(二)

时间:2023/11/9 作者: 黄河 热度: 23541
金汝平

  时代,用它强大的铁轮压碎多少天才,人肉的宴席外,脑满肠肥的诗人,又饿得两眼发绿,绿得像无风的大海。

  梦中的小鸟扔下一百颗炸弹,把床上的我炸得人仰马翻。

  打开关上多少次,我终于爱上这飞翔在黑色书架上的死魂灵,所有不死的灵魂都得死啊。

  把白痴教育一百年变不成智者。把打火机修来修去修上一千遍,也变不成大街上横冲直撞的拖拉机。

  一双空空妙手,捕风捉影抓泥鳅,也用治疗黑死病的草药治疗白血病。

  月儿弯弯照耀着夜郎。乌有先生早已死在乌有之乡。

  一万次快活的嬉戏,鸟因过度快活断了气。我为蓝天上断线的风筝大放厥词,并写下一首口水诗。

  坐在青青草地喝竹叶青,我看见,我不止一次看见——一只狗熊按倒另一只狗熊成为动物园里佩戴勋章的英雄。

  没有鸡窝的母鸡,到处下蛋。没有巢穴的土匪,四处逃窜。

  把一颗鸡蛋堆到一亿颗鸡蛋上,变不成炸弹;一万个庸才抱在一起互相吃奶,也变不成一个天才。

  不能成为陶潜,就成为梭罗。不能成为梭罗,就枕着石头睡觉,然后冲下山去——吃夹肉饼,喝酸辣汤,清晨的毛毛雨里,长安树绿了,终南山上的猫眼还闪耀幽幽红光……

  快活林飘满酒香,野猪林潜伏杀气。走投无路的豹子头,两只小老鼠也用它尖尖的牙咬你。

  泡泡糖沾住舌头,无论表达爱,还是仇恨,你都不会流畅。

  你赞美我,我赞美你,两个互相赞美的男人,互相手淫,得到一种异样的快感。但真有那么舒服吗?

  把布娃娃喂养成人,费了一个老处女吃奶的力气!

  一次面瘫,毁掉一个雄辩家的雄辩,让他那本就怪诞的嘴脸,在每天映照的小镜子里更加怪诞。

  对于女人,淡淡的忧郁是一种美,浓浓的悲伤是一种病。

  嘲笑自己很简单,改造自己不容易。羊能把自己改造成狼吗?一个庸才能把自己改造成天才吗?一颗鹅卵石能把自己改造成原子弹吗?

  骑马不如坐飞机,坐飞机不如坐闪电,一颗来历不明的炮弹才会把你射得更远。

  那遥远的地方黄沙滚滚。一个把你埋葬并嗷嗷大叫的眉清目秀的傻姑娘,什么也不骑,整天把沙子扔到蓝蓝天上。

  对于蝴蝶的翅膀,一粒灰尘就足够沉重了。

  你瞄准我,我瞄准你。一把玩具手枪,证明了任何时代任何地方敌人的存在。

  拿着鸡毛掸子,横扫这地球无所不在的灰尘,一生就这样度过,怀着对象牙塔无限的痴迷,无限的热爱。

  母老虎太重,压坏你的新婚之床。纸飞机太轻,撞不响我家那垂挂于老槐树上的一口黄钟。

  如果一条死胡同可以一直走,那就不是一条死胡同。

  你用剃刀割韭菜,我用镰刀刮胡子。每个偏执狂都遵循一条片面的真理钻进牛角尖,吃饭,睡觉,朝早晨的太阳打一打呵欠,伸一伸懒腰,再回到牛角尖里。

  阳春三月,采花大盗眉开眼笑去采花,骑一匹汗血宝马。

  原以为老婆是最大的敌人,现在发现时间才是最大的敌人:把你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轻轻呻吟变为哈哈浪笑……

  快活林里,花和尚骑着秃驴南来北往,大群小喽罗哭丧着脸,寻找丧失的长命锁。

  鬼国里,鬼太监日日夜夜追赶着小蜜蜂一路横行。

  一把梳子,是我送给秃头歌女爱的礼物。一把酸枣,也被我在黄土地上随手抛撒。

  多少白发苍苍的将军,“一生追随毛泽东”是幸福的;而一生追随着老婆逛商店,这是我们此生最大的苦难。

  当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体重90公斤,我惊得惨叫一声:“祖国的花朵太胖了!”

  酒中豪情万丈,醉后无比沮丧。

  不喝酒还是个人,喝多了就露出尾巴。夹尾巴,摇尾巴,最后把尾巴得意洋洋甩打!甩打在我们小白脸上抽出条条鲜艳的伤疤。

  但喝醉酒尾巴还不露的人,不是比露出尾巴的人更可怕吗?

  我曾用高贵而虚假的的庄严,和一帮嬉皮笑脸的小丑拉开距离。

  皮笑肉不笑,肉笑皮不笑,乃笑的最高境界!

  “什么时候你无耻了,什么时候你就强大了”,你懂得这个真理,但总是改不了做好事都脸红的习惯。

  拥有权力,拥有财富,拥有天才,都会对他人构成伤害。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天才都是恶毒的。”

  一个真诚的人常常会让人相信他所说的假话。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假假真真,这倒吻合辩证法。

  和那么多“后知”的历史学家相比,一条嗅觉灵敏的狗就是先知。但没有一个先知能准确预言自己的死。

  养猫的女人养狗的男人,在楼下打了一架,而狗却率领着猫四处游荡,一溜烟扑进远方。女人和男人又打了起来,只为狗和猫一去不返永不归来。

  改造人身上的兽性,是注定要失败的事业。你杀不死活在你肉体里的狼和老虎,杀不死活在你大脑里结网的毒蜘蛛。

  有人吹嘘说:“走过世界,不留痕迹。”而我知道:“踩死蚂蚁,也会留下尸体。”

  一个男人通过自己的假眼看世界,我通过一只近视眼看自己的一只老花眼;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一个聋子把脑袋歪向平原上的一棵树,因为他听到了远山的呼唤。

  幸福的死者到达了他的终点,你还坐在人间的死火山上垂头丧气。

  垂头丧气的人呀,因滔滔美酒的灌溉才开出一朵花来。

  我们来到你的新居,却闻见你家红苹果喷射出的香气。

  上蹿下跳的人,跳进别人的陷阱,留下婀娜的背影。

  总是说真话把你变成一个残忍的不讨人喜欢的人。让我们为谎言鼓掌,叫好,如果它源于伟大的、内在的善。

  只要这地球之上还充斥着奴役、压迫和人对人的凌辱与践踏,我们就告别不了试图告别的革命。请看,楼下两条狗又打架了,狗咬狗,一嘴毛。

  有时我怀疑那些“忧国忧民”的人不过是在忧自己;有时我承认:只有强烈忧患自己的存在才会忧国忧民。有时我发现,所有“忧国忧民”的话不过是盛大宴席的一道有滋有味的菜,吃完了,拍拍屁股走人,该干什么干什么。

  有人大步流星地前进,有人大步流星地后退。这一点是相似的:大步流星。

  夜灯下,我看见一群光膀子的男人喝酒。吵闹着,嬉笑着。热气腾腾的生活一如既往!生活是用来体验而不是用来研究的,研究生活的人儿,早已死在离生活很远的地方……

  醉月楼喝酒:一个朋友谈了一晚上另一个朋友,带着激烈的恨,带着被侮辱被损害的表情。

  女人是用来赞美和爱的而不是用来批评的。批评女人必招来狂风暴雨的反批评。唉,只有傻子才批评女人,但批评男人就不愚蠢吗?我闭上嘴,一切尽在不言中。

  见识了一个高僧,哈哈,也没有高到哪里。

  伟大的寂寞把人扭曲了,被扭曲的人有时貌似鬼,有时貌似神。

  什么哲学教授?暗中调戏老处女,公开玩弄辩证法。

  谈论死亡最多的人,最害怕死,哪怕他谈得极其飘逸,极其潇洒,如陶潜“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但哑口无言拒绝对死亡发言的人,就不恐惧死吗?天知地知他知。

  春天的绵绵细雨里,又有人患上不治之症。

  猫碧绿的眼睛盯着我一闪一闪。

  终其一生,我们必被死的无形毒蛇紧紧缠绕。

  对一只苍蝇,不要问:“你为什么不是一只蝴蝶?”

  对一只蝴蝶也不要问:“你为什么不是一颗闪闪的红星?”

  有一种罪是狂热而无畏的理想主义犯下的罪。他把“真理”变为杀人刀,他把“正义”变为囚禁灵与肉的镣铐且永不忏悔。

  演讲的艺术是讲听众感兴趣的问题而不是讲自己感兴趣的问题。对牛弹琴高估了牛的智慧。难道这不是一种愚蠢?

  作为语言大师,他驾驭汉语言的天才惊风雨泣鬼神,但一道三年级的数学题就足以折磨他的智力。

  读孔子,读庄子。孔子和庄子也读不懂宇宙这无字天书。生存,乃是我们最残忍最严格的老师。

  一个人因丑闻吸引了亮晶晶的眼睛。瞎子眼里也泪花闪闪,又被风儿吹干。

  一个独眼龙目光炯炯盯着美女的两只奶,垂死的画眉鸟坐在菩提树上闭目养神。

  一个女人因黄梅雨的飘飘洒洒更加忧郁;一个男人整个冬天囚禁在基尔凯郭尔的日记中。

  骚动的黑,黑的骚动。除了在骨灰中,你不会获得安宁。

  抓住杯子不停地摇晃,只为从这没有盛水的杯子里倒出水来。

  闭门不出,冒充隐士;钻进被窝,号称英雄。

  越王勾践曾经给一只青蛙敬礼,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也朝翻在岸上四肢朝天的癞蛤蟆立正!片刻之后,又绕过,踽踽独行。

  而一个不为人察觉的弹孔里,没有谁可以走远,走得更远。

  揭密历史的真相之前,亲爱的历史学家,请你首先揭开自己的真相。你,有这样的勇气吗?有这样的智力吗?对着镜子,请你给自己一个回答。

  向着夜的黑洞,一个老刺客扛着老处女奔跑如飞。

  赞美,不绝的赞美让你脸红了,让他眼绿了,让我的两条腿发软了,也让我咚咚跳跃的心快要爆炸了。爆炸,爆炸,黑烟滚滚,天狼星的碎片满天飞,刺烂爬在石头上喃喃祈祷的癞蛤蟆。

  一个八十岁夭折的老光棍,不会为我们留下青春的笑容。

  希特勒抚摸地球仪,就像继母抚摸自己的婴儿。我凝视着祖国地图,寻觅孕育我养活我也埋葬我的那一小撮黄土。蟋蟀唱着歌蚂蚱跳着舞。

  多少嘴喋喋不休指责着某一个人脱离了生活。此时,唾液就喷射在这个人的鼻尖上!

  这地球上有过脱离生活的人吗?

  没有抽象的生活,只有具体的生活;你的生活,他的生活,我的生活。

  每一只蚂蚁都匆匆忙忙,每一颗足球都蹦蹦跳跳。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吹嘘自己是“虚无主义者”,四十岁的我也吹嘘自己是“最后一个浪漫主义者”。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瞧,这两个不认识自己更不能洞彻生命法则的傻逼。”

  偏执牢固的信念,让我们对一个叛徒恨之入骨,但热爱着那钻进敌人心脏里比细菌更隐秘的特务。

  泰山顶上一棵松,挂满小绿帽,谁用鬼头刀把它砍倒,月黑风高,那爬上去上吊的又是何人?

  越是伟大就越是孤独。伟大是孤独的同义词。一个傻子也手舞足蹈吼叫起来:“我孤独了,我在月光下游荡,我抱住电线杆亲嘴,我亲嘴时碰掉两颗牙,我也是一个伟大的夜行者了。”

  被强奸一次还真产生爱情了。喃喃祈求:“再强奸我一次吧,强奸我一千零一次吧!”纵观大千世界,这样的事还少吗?

  我不知道有没有灵魂,但我确信我有脑袋,大腿和小腿。现在我就剥下皇帝的新衣抚摸我光滑的肚皮(装着一肚子蓝墨水红墨水)——并得到痉挛般的快感。

  冬天街头,一个女人眼里飘出灰喜鹊,一个男人眼里飞过铁乌鸦。一辆出租车撞断栅栏四肢朝天。哪只麻雀叫了几声,又泡在从小酒店泼出的污水中……

  绝代人妖,乃泰国一景;黄土地上的歪爪裂柳,何尝不是让我们啧啧赞美的壮丽风景。

  孟子曰:“我善养我浩然之气。”

  登徒子说:“我喜欢揉搓我夜夜勃起的丑小鸭。”

  多少年后,太史公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才用甲骨文写下评语夹杂着两个英语单词:“无所谓对,无谓所错,古人言辞各异但境界难分高下,都在为我们五千年的文明增砖添瓦。”

  你每天喝牛奶,我整夜喝狼奶,他把地沟油和自己的血一起喝,请问谁更强大?

  梦游者的眼里一定有光,复仇者的血里一定有火。铸剑者已把自己铸成一把火红的剑。黑暗的躯壳,没有骨肉,没有心脏。通过一条千年铁锁链抵达彼岸,听,那彼岸的惊涛骇浪不过是午夜洗手间哗哗的水声。

  一条狂吠之狗撞开他的感官之门,另一种恐惧让他在太阳下的影子跳过土墙。

  北方的黑旋风,把他从去年吹到今天,“远征,从脚下的蚂蚁洞开始”——他一手扔掉乌纱帽,一手采摘北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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