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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方言词典中的普通话对音词

时间:2023/11/9 作者: 出版参考 热度: 12057
陈稚瑶

  摘 要:地方方言的词汇系统中,存在大量来自普通话的词语,它们在形、义上与普通话相同,仅在读音上有所区别——这类词即“对音词”。方言词典如果只收录地方特色词汇而不收对音词,可能影响词汇的系统性;而如果收录大量与普通话释义一致的对音词,又可能造成内容的冗余。本文以《闽南方言大词典》为例,探讨方言词典是否应该收录对音词、如何处理对音词以及辞书数字化背景下方言词典对音词收录的新的考虑等诸多问题。

  关键词:方言词典 对音词 数字化

  方言词典所收词条,首先应是本地方言的特色词汇,它们一般与普通话差别较大,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但同时,方言的词汇系统中也有大量来自普通话的词语,它们在形、义上与普通话相同,只是在读音上有区别。有人称之为“对音词”,或“音译词”。在很多方言中,这类词并不少见,是人们日常生活语言交际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对于这一部分词汇,方言词典是否应该收录,如果收录应该如何处理,在如今的辞书数字化背景下是否会有新的考虑因素,本文将从以上几个方面入手,以《闽南方言大词典》(以下简称“《词典》”)为例,进行探讨。

  一、方言詞典的收词原则

  对于方言词典编纂的收词范围问题,易山(1992)已经提及,方言词典应该“以收方言词为务”,但他也提到,“在实践中问题要复杂得多”。而且,词汇又是语言中发展较快、较容易受影响而产生变化的因素,“方言与方言、方言与通语之间,词汇的互相影响、渗透”是方言词典编纂中必须解决的问题。

  王春玲(2011)也非常明确地提到,“收词原则应首先根据词典的价值、目的等来考虑”,只收录方言特色词语的话,“忽略了方言词汇的系统性、成组性,而且对于分辨本方言词和非本方言词也不好把握”。这个说法是非常有见地的,她引用许宝华对《广州话方言词典》的评介,认为其严格不收录与普通话完全相同的词语,“考虑‘异’多,考虑‘同’少”,导致类似“大”和“小”、“高”和“低”、“长”和“短”这样的日常应用的成组成对的形容词,出现了“有此无彼之弊”。

  此外,方言词典的目的及最后的出版规模也是收词原则考虑的因素。例如篇幅较小的方言词典,对词条的选择标准相对更严格,更注重方言本身特色;篇幅较大的词典在注重方言特色的同时,也要兼顾方言的系统性。

  就当前各方言的使用现状来说,地方方言完全不受或者较少受到普通话影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汉语各方言所使用的词,既包括极具自身特色和历史渊源的方言特有词,也包括大量具有方言读音的普通话词,即与普通话对应的对音词。以《词典》为例,一共记录了1.6万余条闽南方言特色词和近2万条普通话闽南方言对音词,对音词占闽南方言语言系统的二分之一强,是闽南方言词汇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可以想象,缺少了这一部分,不仅不利于闽南方言资料的保存和记录,更会影响所记录的方言系统的完整性,影响读者把握闽南方言的真实使用情况。

  同时,我们不得不承认,大量与普通话释义一致的对音词的收录,又可能导致内容的冗余。我们在收录这类词时,应该如何注释、如何用例,才能避免“照搬”普通话词典?词典的对音词部分在自身有限的篇幅内,应该如何向读者传达尽可能多的有效的信息,如何在保留方言特色和反映方言词汇全貌、保持方言词汇系统性之间寻求平衡?这些都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

  二、《闽南方言大词典》中的对音词

  从编写体例上看,《词典》中近3.6万条词条并没有混在一起,而是分成两个部分,以不同的形式加以整理和记录。特有词不仅所占篇幅比重更大,注释也更详细,词条注出厦门、泉州、漳州三地读音,不仅辨析三地异同,而且考证了部分词语的来源。而对音词则只注明普通话和闽南三地方言的读音,不列释义及例句。二者是有明显的主次之分的。

  (一)对音词系统的特点

  尽管只注音,不释义,所占篇幅与本身数量不成正比,但对音词并非简单记音,相反的,它们也向读者透露了相当多的语言信息,对全面反映闽南方言的基本词汇面貌,保证方言词汇的系统性等,大有裨益。

  第一,对音词的注音区分厦门、泉州、漳州三地读音。这是与特有词一致的,注音时,三地读音相同的不标注三地名称,三地之间读音不同则分别用〈厦〉、〈泉〉、〈漳〉加以提示。如:

  例1

  [巴结]pa1tie‖pa1kiat7

  [傲慢]au4man4‖〈厦漳〉go6ban6〈泉〉5ban5

  第二,对音词的注音区分文白读,文白读音用“∣”隔开。方言中的文读与白读,可以简单看作读书音和说话音。一般来说,普通话对音词的读音,以文读音读出来的可能性更大,编者也提到,对音词总体上“多用文读音表示,少用白读音表示”。当然,还是有一部分普通话对音词有文白两种读法。如:

  例2

  [伴奏]pan4tsou4‖〈厦〉pua(phua)6tsau5〈泉〉phuan4tso5∣phua4tsau5〈漳〉phua6tsau5

  [秤砣]th4thuo2‖〈厦漳〉tshi5to2〈泉〉tshi5t2∣

  tshin5to2△【秤锤】tshin5-3thui3

  甚至有仅有白读音而缺文读音的情况,如:

  例3

  [枷]tia1‖〈厦泉台〉ka1〈漳〉k1俗〈厦泉台〉ke2〈漳〉k2

  第三,如有俗读读音的,用“俗”字表示。有些单音词(字)兼做训读字而有训读音的,也归入俗读音,同样用“俗”字表示。

  例4

  [缴械]tiau3ie4‖〈厦漳〉kiau3hai6〈泉〉kiau3hai5俗kiau3hai2

  [低劣]ti1lie4‖te1luat7俗〈厦〉ke6luat7〈泉〉ke4luat7△【下路】ke6-5l6

  不过,严格按照对音词的定义来看,这些俗读或训读音,未必是对应读音。上举“低劣”一词的俗读读音对应何字,我们也并不明确,只能存疑。

  第四,对音词除了列出普通话的对应读音外,如果能找到和該普通话词语的意义比较接近的闽南方言特有词,也会在该对音词后用“△”标注出来。这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为读者提供了闽南方言中特有词和对音词使用上交叉、重叠的情况,即同一个意思,既可以用闽南方言特有词来表达,也可以用普通话对音词来表达,既体现了方言本身的特点,又体现了通语对方言的影响,展示了方言在使用和发展过程中的动态变化。如:

  例5

  [黑夜]xei1ie4‖〈厦漳〉hik7ia6〈泉〉hiak7ia5△【乌暗暝】1-6am5-3mi2

  [金钱]tin1thian2‖kim1ts?2△【钱银】ts?2-6un2

  (二)对音词系统的不足

  张振兴在评述《词典》时提到了对音词的收录和义项处理方面的问题,包括:①一些词闽南当地人虽然可以读出,但日常口语中并不用,如“打架、大小、腹部、大便”等,这部分词语可以删除;②由于对音词不列释义,如果有的词条在普通话里有多个义项,则普通话和闽南话的对应情况无处说明。

  对于其中的第1点,编者也提到,“少数普通话词在闽南话中无法或极少用对音的说法表现的,就用厦门话的同义词或近义词表示”,并举例如下:

  例6

  [头发]thou2fa‖【头毛】thau2m2

  [包子]pau1ts‖【包(仔)】pau1-6a3

  这些词在日常生活中是无法用对应的闽南方言读音说出来的,其实也不需立目。

  而对于其中第2点,其实《词典》中对于此类情况,是有明确的处理方式的。如:

  例7

  [行动]〈厦漳〉hi2-6t6〈泉〉hi2-4t4①行为;举动……②为实现某种意图而具体地进行的活动……③另见523页kia2-6ta6。

  [行动]〈厦漳〉kia2-6ta6〈泉〉kia2-4ta4①行走;走动…… ②另见442页hi2-6t6。

  “行动”一词在闽南方言里的释义与普通话是完全一致的,但不同义项对应不同读音,若放在对音词部分,这个对应关系则无法说明。《词典》将其收入特有词部分,可能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此外,由于训读音也归入俗读音,有时训读读音未标明“俗”,可能产生误解。如:

  例8

  (1)[脚]tiau3另见tye2‖kik7∣kioh7俗kha1

  (2)[绊脚石]pan4tiau32‖〈厦漳台〉pua5kha1tsioh8〈泉〉pua5kha1tsioh8

  (3)[山脚]an1tiau3‖sua1kha1△【山骹】sua1-6kha1

  熟悉闽南方言的读者知道,“脚”的俗读音[kha1]对应的是“骹”字,读音[kha1]被标记为“俗”,是符合凡例中说的训读音也归入俗读音的规定的。但以此来看,例(2)中“绊脚石”的读音对应的是“绊骹石”,例(3)的“山脚”的读音则是“山骹”,也应该标“俗”,但这里却没有,这样会让人产生误解,认为“脚”在闽南方言中的读音就是[kha1]。另外,“山脚”其实是没必要收录进来的,特有词中的“山骹”词条就足以说明问题。

  总的来说,《词典》对普通话闽南话对音词的处理方式,不失为一次比较成功的尝试。在精简释文的同时,又不失方言词汇的整体系统性,特有词和对音词两部分相结合,反映了当代闽南方言基本词汇的整体面貌,既突出了闽南方言的自身特点及其发展历史,也反映其使用现状。张振兴(2008)就评价此种方式记录对音词,“省了大量篇幅”,“是本《词典》的一个创新之处”。尤其在对音词的处理上,该词典并非仅注出读音那么简单,编者更试图在极为有限的篇幅内,将尽可能多的信息展示给读者,这些信息与特有词部分的信息相结合,构成了词典内部不同语料之间复杂但系统的知识体系。

  三、数字化背景下方言词典的收词问题

  对音词的收录,让词典自身的语义网络更为复杂。而越是复杂的语义网络,越需要灵活的呈现方式。纸质词典词条的排列方式固定不变,词典编写者们只能充分利用参见系统,引导读者搜索到相关词条。《词典》的对音词部分正是如此,包括前文提及的特有词和对音词的对应、训读字和本字的对应等问题,囿于篇幅和固定的排列方式,只能多赖于读者自觉的翻阅和查找。

  此前学者们讨论方言词典是否收录对音词及如何处理对音词,都还未曾将这个问题放在数字化编纂背景下进行讨论。而在这一背景下,词目的收录与否及其处理方式,确有一些新的考虑因素。数字化辞书的建设,一方面让词条数量的扩充有了可能,另一方面也让彼此关联错综复杂的词条有了更好、更多、更全面的呈现方式,甚至可以通过知识分类体系、知识图谱及语义网络等方式更好地呈现出来。可以说,此前的一些顾虑,在数字化背景下或许可以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案。

  例如为了简省篇幅,对音词不列释义,如今则可以适当引入不同的工具书,通过超链接的方式,引导读者点击查看被省略的释义。而《词典》中意义相近的对音词和特有词,尽管在对音词部分用“△”表示出来,但并未标明对应的页码,在数字化辞书中,也可以通过超链接的方式,直接查询。更进一步的,可以对词典内容进行数字化、碎片化处理并加以整合,对其中比较系统的知识体系(如文白读的层次等)进行重组,以方便读者学习。

  可以说,从前局限在纸质词典的目的、形式和篇幅而不得不放弃或是简单处理的对音词部分,在这一背景下有了更大的展示空间。从这一点来说,数字化背景下,我们更需要考虑的不是收不收对音词,而是如何收和如何呈现才能起到最大的效用。

  四、结语

  《闽南方言大词典》,虽然并不像典型的综合性辞书那样,收录了全国各地方言的词汇;但也并非单点方言辞书。肖自辉(2016)将该词典归入分地专题辞书的同时,还专门做出注释,称其为“地方专题词典之首创”。笔者认为,根据其收录的方言,将其看作“地方方言的综合性辞书”,并不为过。从这个角度来看,其同时收录厦门、泉州、漳州三地的闽南方言,堪称首创;又同时收录了特有词和对音词两个部分近3.6万条词条,采取了不同的注释方式,更不失为一种创新,可以说这在我国的辞书编纂史上也是首次,几乎没有可供借鉴的经验,也自然会遇到一些困难,表现出一些不足。接下来要出版的《两岸闽南话大词典》,应该在充分吸收《闽南方言大词典》经验的同时,改进其处理上的一些不足之处。同时,充分结合如今辞书数字化的大背景,为下一步辞书数字化的内容资源建设、梳理和展现,打下更为全面、系统的基础。

  参考文献:

  [1]许宝华.《广州话方言词典》评介[J].辞书研究,1984(1).

  [2]易山.方言词典编纂中的一些问题[J].辞书研究,1992(5).

  [3]王春玲.简谈方言词典编纂的三个问题[J].出版发行研究,2011(4).

  [4]周长楫.闽南方言大词典[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

  [5]张振兴.评《闽南方言大词典》[J].辞书研究,2008(4).

  [6]吴晓芳.闽南方言和《闽南方言大词典》[J].辞书研究,2012(1).

  [7]肖自辉.汉语方言辞书编纂的历史与现状-《汉语方言辞书编纂的理论与实践》[M].厦门:暨南大学出版社,2016.

   (作者单位系福建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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