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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女人不是一台戏

时间:2023/11/9 作者: 骏马 热度: 10837
宋国奉

  十年前的户外市场

  “他进去了。”

  “谁进去了?”

  “我老公。”

  “为什么?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上周……”

  这是十多年前一个数九寒天的早晨,在户外市场里,兔子和猫儿的一问一答,猪好像也听见了,她支楞起了耳朵。

  那个时候这座城市户外市场很多,一把小葱一打碗筷一个缝纫机零件,在楼群便道的路旁,铺一块塑料布或者搭个架子,不过几天就形成了一个小市场。

  今天这个市场只是从小区的南门到北门,中间拐了个弯,也就二三百米的长度,以卖大布为主,棉花、窗帘、沙发垫之类应有尽有,人们下楼送孩子上学或者晨练的空隙,顺手就能把东西拎到家里。

  从有这个市场,就有兔子和猪,她俩隔路对着,猫儿是后来的。她来的时候正好猪的旁边有个空摊儿。兔子是卖床上用品的,被子褥子床单床围床榻枕头之类。猫儿是经营服装,休闲女装。猪每天早晨用一台破旧的三轮车晃晃悠悠拉过来一车鞋子,安踏、乔丹、耐克的仿单,三五十元一双,适合农村来的大学生或者打工族,鞋子装鞋盒,鞋盒装大纸壳箱子,纸箱子一个个摞在三轮车上,猪每次都把大纸箱子装得里倒歪斜,像她人一样不修边幅,兔和猫总担心猪把鞋子掉在路上,说也没用,就那大大咧咧的主儿。

  这个市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大家到一起从来不打听别人的名字,是对别人隐私的一种尊重,都以经营产品为特点称呼:大布小妹、床盖姐姐、棉花嫂子。兔子和猪年龄相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想排大小,猪直接来了一句:“我属猪,你呢?”兔子回了一句:“兔子。”从那以后就这样称谓了。猫儿来的第一天猪直接拱了过去:“卖衣服的你多大了?”猫儿的眼睛扑棱几下,给她了一个温柔的笑容算是打了招呼,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兔子抢了过去:“瞧那模样像一只可爱的猫咪,以后我俩管你叫猫儿吧。”从此,“三只动物”就成了邻居。她们三个年龄相差不到十岁,同龄人话多,时间长了也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闺蜜。

  其实,猫儿在一个星期前就看出来兔子情绪不对了,眉头紧锁眼神空洞,总站着愣神儿,与顾客交流的时候心不在焉。兔子不说猫儿也不问,傻乎乎的猪总说兔子最近几天不爱搭理她。

  “犯什么事儿了?几天就能出来了吧。”猫儿感觉到是兔子想倾诉的时候了,就接着说到,“估计小打小闹拘留几天。”

  “几年也过不去,麻烦大了。”

  这个时候有个顾客来买褥单,兔子在和顾客交流着,猫儿把衣服挂在衣架上,猪把鞋子摆在钢丝床上,都在等待顾客的光临。

  一大早上,兔子先开的张,但她没有第一个开张的喜悦,每次她们三个谁先开张都会摆一下“剪刀手”,谁连续三天就是请客吃饭的主儿。

  “到底咋回事?”过了一会儿猪着急地问,早上顾客稀少,趁着这个时间能有空说话。

  “我老公被公安局的抓去了。”兔子这几天一直想把这件事说出来,除了她俩,还能和谁说呢?只是不知道怎样开口。

  猪的眼睛和嘴同时张大了。猫儿用她秀气的眼神抚摸着兔子的脸,想让她平复一下心情。

  “为啥?”猪在追问,声音惊讶,但压制着不让市场其他邻居听见,这点意思她懂。

  “因为给抢劫犯打眼望风。”兔子的眼神飘向了远方,好像自己做错了事,心虚得不敢直视她俩。太阳刚刚升起一竿子多高,灰蒙蒙的光线从小区楼房的间隙里懒散地洒下,小区里仅有的几棵香椿树的枝儿上落了几只麻雀,抱着翅膀瑟瑟发抖。市场里清净冰冷。

  “啊?”猪刚想惊叫,路上正走过俩人,她急忙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把嘴捂上,哈气一点点从手套缝隙里冒出来。

  猫儿心里一惊,宽宽的额头皱了起来,心里好像一个炸雷轰响。

  猫儿悄悄走到了兔子的身边,用手轻轻抚摸兔子的后背,她担心兔子在市场情绪失控,并悄悄在兔子耳边提醒:“一会儿这里人就多了,要不咱们晚上再说。”她看出了兔子眼睛发红,脸有点浮肿,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

  “在他十七八岁的时候,我们还没结婚呢。他参与了一场抢劫案,夜里去农村抢劫过一个供销社,他不是主犯,只是给人家望风了,关键是那几个人当时把打更的老头打死了。”兔子就想一口气把事情说完,要不她怕自己没有勇气再提此事。

  “到现在才破案?”猫儿问兔子。

  “对。”

  “出人命了?”猪差点喊起来。

  “很多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农村供销社比较简陋,又没有监控,案子一直没破。最近其中一个人犯了事,重新翻出来了这个案子。”

  “当时他们几个搞了多少钱?”猪刚问了半句,被猫儿抻了一下衣襟,后半句咽了回去。猪想知道详情。

  “这些年你一点也不知道?”猫儿觉得心里发颤。

  “我如果知道这件事,今天就不能来这里,警察审问我多次了。这些也是他被抓后从公安局得到的消息,我也只知道这些。”兔子的眼泪流了下来,她转过了身,面朝高高的楼房。

  “市场上来人了,我们先卖货。”猫儿轻轻拍了拍兔子,兔子在哭泣,尽管无声,穿着羽绒服的后背却颤抖不止。

  猫儿用身体挡住了兔子。猪也来到兔子的摊位前,照应着兔子的顾客。

  兔子从小就是独生子女,在她十几岁的时候,父亲一场大病就把这个家庭拉垮了,柔弱的母親靠打零工为生,兔子初中毕业就辍学跟着妈妈打工给爸爸治病,长大后给别人开出租车,一次在出车中认识了现在的老公,很快就结婚了。老公从小在离异家庭中长大,被判给了父亲,母亲早已再婚。兔子的公公是个酒鬼,经常酒后把儿子打得不着家,所以兔子的老公从十几岁就在外面漂着流浪,认识兔子以后说感觉到了家的温暖。婚后,老公开出租车,兔子在市场做点小买卖,女儿也上小学了。他俩白手起家,日子刚刚起步,就突然发生了这件事。

  太阳已经爬向了楼顶,雾霾笼罩了天空,灰突突的,上班上学的走了,平时晒太阳的老人也都没下楼。在这个数九寒天的早上,别说兔子,就连刚听说此事的猫儿和猪都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六年前的海鲜饭店

  “这个鱼翅有点像我们老家的粉条,但是它比粉条有嚼头。”猪在自助餐厅,品尝了装在小瓦罐里的鱼翅后自言自语道。

  猪在东北长大,老家生长大豆、玉米、土豆等作物,到了秋天生产队里开粉坊,坏锅的粉条一桶半桶的分给每家每户,猪那个时候吃伤了,现在土豆粉、面粉条之类的她都不吃。

  兔子白了猪一眼,但也没有挡住猪继续说:“三文鱼很鲜,但是放嘴里就是觉得血淋淋的。”

  兔子夹起一个大虾塞到猪的嘴里,想把她的嘴堵上。

  这是一座靠近渤海湾的城市,小虾、小蟹成了人们餐桌上的家常菜,但真正的海鲜,不逢年节老百姓还是舍不得买。

  今天是母亲节,猫儿上午在市场的时候提议晚上去吃海鲜自助餐,一百九十八一位。

  “一顿饭一个人二百元?太贵了。”猪从来没有这样奢侈过。

  “你不去我俩去。”其实也超出了兔子的消费观,不过她想喝酒了,最近觉得心里特别憋闷,总想喝点酒放松一下。她的这句话是在激将猪,心里希望三个人一起去。

  “我也不差那两百元,又不是天天吃。走啊!”猪就怕她俩把自己扔下,特别是猫儿没事就整点小情调,挺开心的。

  她们三个脱掉了臃肿的工装,梳洗打扮后马上成了都市丽人。刚一走进餐厅,年轻的男服务生身子些许前倾,送给她们每人一支康乃馨,猪顿时觉得今天的消费太值了。

  找到提前订的餐桌落座,猫儿把三个人的包包放在了一个闲置的座位上,猪拿起盘子直接奔着排骨烧鸡沙拉之类的柜台走去,兔子急走两步挡住了猪的方向,用肩膀蹭了她一下,在她耳边悄悄说:“去海鲜柜台夹大虾、螃蟹、皮皮虾。”

  三文鱼排队领取,鱼翅是一个小瓦罐,每人只能取一份,猪还以为是腐乳坛。

  “整点酒呗?”兔子看了看猫儿,等待批示。

  “当然。”猫儿第一次这样积极。其实猪早就去酒柜那里抱来了一堆冰镇啤酒,“砰砰砰”几下把瓶盖起开,放在了每个人的前面。

  一个小时过后,餐桌上的啤酒瓶占据了半个桌子,兔子的脸色越喝越白,猪满脸通红,猫儿喝得两眼水汪汪的。

  “猫儿,还整吗?”兔子喝得差不多了,继续下去有醉的可能。

  “整。”猪直接站起来又去抱酒了,猫儿笑眯眯地默许了,她们好久没有这样放松了。

  “猫儿,我早就想问你一个事。”猪只要酒下肚,胆儿就肥点。

  “问吧。”猫儿端起酒杯,眼皮不抬又喝了一大口。

  “认识你好几年了,只见过你儿子,咋没见过他爸爸呢?”兔子早料到了猪会问这事,因为她总在背后打听,其实她也不知道,不过,人家不说兔子不会问。

  “他爸爸没有了。”猫儿只看酒杯,大口喝着酒,好像这件事和她无关,说得那样轻描淡写。

  “孩子多大他爸爸没有的?”猪看到猫儿回答得这样轻松,借点酒劲就把自己想问的都问出来。

  “兔子,你是不是也想知道?”猫儿仍然一口接一口地喝酒,长长的睫毛把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遮挡得严严实实,面部一点表情也没有。

  “那我今天就都告诉你们,省得没事背后猜怪累的。”

  “我原来是老师,从小就喜欢美术,但文化课不好,上了一个师专,毕业就当了老师,后来和一个煤矿工人结婚了,我们有了儿子,日子也可以。”猫儿边说边摆弄自己刚刚做的美甲,长长的银白色的指甲上还有几颗小星星。猫儿蹲市场这些年,和别人不一样,大家多数穿着工装,大圈套小圈的,但她的衣着永远鲜亮。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特别喜欢,参加工作又当了妈妈,还贼心不死,想去深造学习美术,当一位画家,这是我从小的梦。后来我又一次考上了美术学院。”

  “猫儿,你真厉害,想考啥就能考上啥。”猪边说边把桌子上的残壳乱皮往桌子下面的垃圾桶划拉,把啤酒瓶归位。

  “通知书来的时候,孩子爸爸把它偷偷烧了,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了。”

  “为啥?入学通知书还能烧?这大喜事还能不告诉你?”猪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兔子急忙把猪按下去,扫了一眼周围,示意她别说话继续听。

  “因为他怕我上学后,走了不回来,他只是一个小学文化的普通工人。当我知道这件事以后,就和他离婚了。”

  猪觉得有点解气了。

  “后来,在一次参观画展的时候,认识了一位画家,当时被他的艺术气息所迷恋,被他那种天马行空的思想左右了,与其说欣赏不如说崇拜他。当时他离异,也带着一个儿子。”猫儿低下了头,白皙的脸蛋上有片红色的云彩。

  “我们相处了一年多,我把工作辞掉跟他结婚去了另一个城市,他答应先教我两年,然后找门路让我去美术学院深造,那个时候我仍然做着画家的梦,那个梦真美,让我忘乎所以。”猫儿捋了捋头发,眼神里有份光亮。兔子和猪也沉浸在猫儿的梦想中。

  “我们结婚后,为了他的事业,我暂时做了全职太太,照顾着他儿子和我儿子,一个两年过去了,两个两年过去了,三个两年过去了,他的儿子在我的看护下从初中念到高中最后去了大学,他采风,写生,办画展,事业一步步高升,我在家里像个保姆一样,摸不着他的人影……到了第四个两年,我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到这座城市,但我們的回归直接导致了孩子亲爸的去世。”

  她这次没有端酒杯,直接拿起了啤酒瓶子,一仰脖“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兔子觉得不对劲,这不是猫儿的风格,急忙把撅起的酒瓶子按下,动作有点猛,差点呛着猫儿,猫儿咳嗽了几下,满脸通红,这次眼神定格了,看着一排排的空酒瓶子,语气仍然平和:“回来的时候,是孩子的爸爸开车接的我们,我儿子瞒着我提前通知了他。”

  “他爸爸这些年没有再婚?”猪抢着话题。

  “没有。他一直在等着我们娘俩,他好像有预感,等我们娘俩回来,可是,可是就在回来的那天……”猫儿的手又去拿酒瓶子,这次兔子没有阻拦,她看见了猫儿的手在颤抖。

  “在接我们回家的路上,他太高兴了,高兴得忘乎所以了。车速太快,在拐弯处和大车相撞了……

  “因为他是左转弯,撞到了大车右侧,我们娘俩只是受了轻伤,孩子他爸当场死亡……

  “当我醒过神来,一把搂过孩子,把孩子的头埋在了我怀里,不想让哭喊着的儿子看见那个惨不忍睹的场面……”

  猫儿的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她微微地低下了头,张开五指罩住了脸,还是控制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啪嗒啪嗒”掉进了酒杯里,她一想到那个画面,心就像被撕碎了一样。

  兔子的一只手轻轻地在猫儿的手背上摩擦着,余光扫了一下周围的餐桌,还好没有人注意。

  “后来呢?”猪觉得好像没说完,想知道车祸现场的局面。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兔子看了一眼猪,摇摇头示意她别问了。

  三个人静坐了一会儿,谁也不说话,让猫儿平复一下心情。

  又过了一会儿,兔子牵起了猫儿的手让她站起来,绕过桌椅,穿过人群,走出了海鲜饭店。

  猪在后面乖乖地跟着。

  去年秋天的凤凰台

  “猪,快点起来,咱们今天到外县的凤凰台玩去。”

  一大早四点多钟的时候,猫儿打来了电话。

  其实,猪每天早晨五点也该起床了,起来后先洗漱,然后做饭吃饭再去存车处开出三轮车,到市场支起摊位,基本就七點多了,这是她几年来的生活常态。

  猪的眼睛还没有睁开,懒懒地问:“干嘛昨晚不提前告诉我?”

  “你不起来我和兔子开车走了。”猫儿戏耍着猪,这招儿最灵,猪就怕把她扔下,马上来了精神。

  十多年前,她们在市场几乎一年满勤,那个时候生意好,主要是她们也真缺那十元八元的过日子。最近几年由于电商的冲击,实体店铺生意直线下滑,户外市场经常不开张。更主要的是她们不像十年前那样窘迫了,所以经常忙里偷闲地玩一次,附近的名胜古迹走了差不多一半。有时候白天出摊,晚上开车一二百里路,到海边看月亮,在沙滩上追逐几圈扬几把沙子,放个孔明灯,吃顿海鲜,半夜再跑回来,不耽误第二天出摊。

  当她们跑出去二百多里路,登上凤凰台的山顶时,已近中午。车停在了山根下,从后备箱里拿出来供给,猪蹄、牛肉干、酸奶、橘子、瓜子应有尽有,这是猫儿头一天预备的,不用她俩操心。大包小包毛驴一样背着,一口气登上山顶的时候,她们也累得呼哧带喘了。

  每次出来玩的时候猫儿都背着画夹,走起路画架有时候敲打猫儿的腿肚子,她也不嫌费事。

  兔子永远不辜负自己的大长腿,“嗖嗖”就开始巡山了,她就喜欢这样在山顶上跑着玩。视野开阔,山峦如大海波涛汹涌地澎湃着,蓊郁的森林在半山腰像衣裙一样装饰着大山的线条,山坳里镶嵌着一个个小小的村庄,人们在大山的褶皱里炊烟缭绕,生生不息地劳作着。

  猪从小生长在山区,是跑山的能手,采野菜,捡蘑菇,挖山药材是她小时候的生活,她放下背包就去寻找吃的了。

  只有猫儿在亭子里,打开了画夹。

  一个多小时后,猪裤兜里揣着黑枣,上衣兜着酸梨回来了,“噼里啪啦”倒了一桌子,差点把猫儿的画夹碰倒了。

  “你可真是山里妹子,哪里找来这样多的山货?”

  “那边有的是,都是养山人采摘剩下的,还有核桃、板栗呢,不过让松鼠嗑过了,我招呼兔子再去一趟。”

  “你带上方便袋子,小心你的衣服被果汁染了洗不掉。”猫儿嘱咐猪的时候,她已经跑远了。

  太阳偏西的时候,猫儿才把这俩家伙喊回来,大包小裹的山货堆放在凳子旁,她们看着收获沾沾自喜。猫儿收好画夹,把带来的食物摆了一桌子。

  “兔子,你和猪今儿随便喝,我开车喝饮料。”猫儿拿出来一瓶可乐,随后把一件易拉罐啤酒放了上去。

  秋风习习,霞光凉爽,山峦蜿蜒,雾霭飘渺。

  在高高的山顶上,三个女人举起了酒杯,她们的举杯问盏,她们是那样的放肆放松,好像这个世界只有她们三个人,只有大地在默默地倾听欣赏着……

  “猫儿,假如让你重活一次,你会怎样活着?”酒过三巡,猪又开始有胆量了,亮开她那大嗓门,对面的山头都能听见。

  “兔子,如果让你重活一次,你会怎样活着?”猫儿把球踢给了兔子。

  “不能再喝了,我的减肥又白费了,现在的我都喝成橄榄球了,小细腿,脖子长,腰粗得像大娘。”兔子数数易拉罐,一件十六个,还剩四罐,她俩每人已经喝了六个。

  “不能剩回去,我的车拉不动。”猫儿知道她俩的酒量,这也就小菜一碟。

  “兔子,你说谁胖呢?我一米六的个子快到一百七十斤了。”猪向来不在意自己的身材。她觉得人这一辈子所有的劳作都是为了这张嘴,最幸福的事就是吃好喝好。

  猫儿和兔子憋不住地乐。

  “兔子,猫儿问你呢,你想怎样活着?”猪追着话题不松口,猪的大脸盘肉嘟嘟的,照实说应该是一脸福相。

  “那我说完,剩下的酒都是你的了。”兔子举起了易拉罐,猫儿也把可乐瓶举起来,猪主动迎上去和她俩撞杯。

  “好,剩下的四罐我包了。”猪拍了拍胸脯,又拿出来了汉子的劲儿。

  “如果让我重活一次,我不会结婚,就跟着自己的父母过日子,给生我养我的双亲养老送终,然后我从这个山顶出发,走进宽阔的草地,顺着小溪继续往前走,走进村庄,我不要大富大贵,我的肩上只有一个背包,再也不背负其他的沉重……”兔子这几年送走了公婆和父亲三位老人,关键是邻居的口水差点把她淹死,自己的苦只能打掉牙咽回肚子里,纤细的身材好像弱不禁风,但还是扛了过来,不到五十岁的她眼角已爬上了皱纹。最近这段时间,她的老公快要刑满释放了,兔子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想听我怎样活着吗?”猫儿想转移话题,怕兔子流泪。

  “当然。”猪举起易拉罐,一口灌下去。

  “我还是要考美术学院,然后去各地写生,把我对这个世界的感受都画出来,办一个作品巡展,让很多人知道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留下的美好。”其实猫儿已经把她的儿子送去了美院,替她完成了夙愿。

  这个时候,三个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了猫儿的画夹:苍茫的大地,蜿蜒的山峦,霞光里,一个白裙子小女孩蹲在草地上去摘一朵小紅花……

  “对了,猪,你和孩子爸爸办理离婚手续了吗?”过了好一会儿,兔子想起了这件事。

  “还没,得等我回去再办。”猪已经喝了八罐啤酒了,肚子鼓鼓的。

  “剩下那两个扔车里,等哪天咱们再喝。”猫儿有点心疼猪了。

  “跑两次厕所都灌进去得了,拿着麻烦。没事,我最多的时候喝过二斤白酒。”猪眼睛不眨地继续灌自己。

  “啊?”猫儿和兔子都很惊讶,从来没听猪说过。

  她们只知道猪来自于东北农村,丈夫常年做点小买卖不着家,猪为了找丈夫奔着亲戚来这里落了脚,女儿留给了婆婆带。

  “那个时候,我家的孩子才两三岁,他有时候去县城用摩托驮回来鱼和小虾米之类的赶到集市上卖,我家就一垧多地,婆婆帮我带着孩子,自己就能伺候过来,想让他赚钱盖新房子,我养大肥猪鸡鸭鹅挣的小钱就过日子用。但是他总说买卖不好,我也理解他,每天起早贪晚地伺候他,就是看不到钱。

  “一天,他领回来一个女的,说是他吉林老家的表妹,在家里和老公生气跑出来了,先在我家住几天。我还挺高兴的,实在亲戚,平时也没空来,我家正好是三间房。我们住东屋,那个女的住西屋。我每顿饭最少做四个菜端上端下,好生招待着。有一天半夜他起夜,其实屋里有尿桶,他推开东屋门就出去了,我以为家里有客人,屋里解手不方便,他可能去屋外面的茅房了,可是我没有听见开外屋门的动静,却听到了西屋门的响声。他一定以为我睡着了。我没有开灯,穿件衣服就出去了,打开了西屋门口的灯,看见他俩赤裸裸地抱到了一起,当时我浑身的血都冲到脑门了,转身回厨房就拿起了菜刀向他俩砍去……”

  猫儿和兔子被猪的故事惊掉了下巴。

  “你砍到了谁?”兔子急忙问。

  “我谁也没砍到,就是谁也没砍到,我那个时候怎么那样没劲,他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像老鹰捉小鸡那样……”

  “我为什么砍不到他俩!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多少年的苦水多少年的压抑,今天借点酒劲儿让猪崩溃了,她扯开嗓门毫无忌惮地号啕大哭,哭声惊动了山崖上的劲草,唤醒了森林中的树木,猪呼天唤地的哭喊声,在山谷里回荡……

  猫儿和兔子一点也没劝,尽管让她放声大哭,只有在这燕山南麓空旷的山顶上,才能让猪把多少年压在心底里的屈辱哭诉出来;只有这撕心裂肺的哭声,才能把藏在心底里的污垢排泄出去;只有这天昏地暗的哭诉,才能让心灵深处彻底地清澈起来……

  大概过去了半个小时,猪停了下来。猫儿把纸巾递给了兔子,兔子轻轻地为猪擦掉了泪痕,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兔子久久地抱着猪,自己的眼泪也顺着猪的肩膀“唰唰”地流了下来,三个人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猪冷静了下来。

  “那天,我喝了二斤白酒,自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两天后才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在医院里呢。再次回到家,满屋子都是他俩光着身子抱在一起的影子,白花花的影子,我实在受不了了,一个月以后,我把孩子交给了婆婆,自己跑了出来……

  “我为什么问你俩下辈子怎样活着?我和你俩想法一点也不一样。这些年,我虽然也买了房子,但在这座城市里我一点也不踏实,没有家的感觉,整天起早贪晚匆匆忙忙排队加塞,无论做什么事都火上房地着急,我心眼慢动作也慢,这个地方不适合我。特别是到了年节,冷冰冰的家里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话,甚至对门都不认识,有吃有喝也不是人待的地方,我计划再赚点钱就回农村,多包一些土地种上,在大大的院子里养几口大肥猪,还有成群的鸡鸭鹅。”猪稍微停顿了一下。

  “万一有来世,我是说万一,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出去,多生几个孩子,每天我把饭菜做好,太阳落山的时候,村庄上面飘着炊烟,我领着孩子们在门口等着他扛着锄头从村头走来……”

  “那才是我要的日子。”猪平静了许多,眼神里一扫绝望和悲伤,有了几分光亮。

  猫儿和兔子对猪刮目相看了,没想到平时表面憨憨大大咧咧的猪,心里还有这样多的想法。

  在猫儿的脑海里又一幅乡村油画问世了……

  太阳真的快要落山了。

  猫儿背起了画夹,兔子和猪拎着吃剩的东西,三个人一起下山了。

  天空一点云彩也没有,太阳彤红彤红的,洒下最后一抹光,悄悄地落在了山那边。

  责任编辑?乌尼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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