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的灯》是作家李佩甫的平原三部曲之一。作品从一个乡村开始叙述,“老姑父”是村子里唯一入赘的外乡人,在农村姓氏文化的影响下,他一直被“老姑父”这个称呼代替着自己的姓名,以致于老姑父在公众场合被称呼姓名的时候,竟然没反应过来,由此,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老姑父一家的生存状态和在村人中的社会地位。老姑父被作为整个农村的人文生态的标本,展开了故事的编撰。
作家所选取的是几十年前的农村场景,一棵栽在与邻居隔墙根的桐树,树身竟然钻到邻家院子,以这棵树的归属为引子,展开对老姑父一家人形象的描摹和刻画。一棵树不知不觉成了邻居的财产,老姑父买了一盒老刀牌香烟,走进他所认为有话语权的村人家里,希望帮他说话,继续对桐树行使使用管理和收益权。然而,这不是大事的小事,办理得真难,老姑父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大儿子,后来篇章的主角(冯家昌)瞅准机会,就透过墙窟窿,往树上冲尿,还是没能达到“不是我的就让它死掉”的狭隘目的。作为长子的冯家昌,目睹了世事的炎凉,在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坚强与不屈的种子,当然还有谋生存的狡诈与狡黠,发展为后来混社会时的冷漠与残忍的性情。9岁的他就成了家庭的外交代表,母亲的过世,父亲的颓废,弟兄众多,给这个孩子心中既种下了顽强,也种下了忍耐,还种下了出人头地的强烈愿望。
故事在这样的趋向下,继续向前发展。村支书的女儿刘汉香在归学的路上,送给了十六岁的冯家昌一双军鞋。在这样的铺垫下,情节在作家设计的行笔路径上亦步亦趋。
本部作品是在农村文化、乡土文化、官场文化的基础上,对诸多心理因素的整合,虽然在整合中存在手法上的整饬不当,设计败笔之处,但是作品存在着丰富的美学信息,乡音、乡土、乡情、乡人、乡间生产的图景,被作家描写得美不胜收。
农家子弟冯家昌18岁进入部队,靠打小报告“交心”获得营长赏识,靠背叛初恋情人解开束缚,靠骗取领导女儿感情找到靠山,靠伺候首长的“绝活”步步高升……冯家昌从社会最底层一路走来,越爬越高,整整三十年,终于混成了自以为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的鸡犬都跟着升了天。然而,那些被他抛弃的劳什子,那些曾被他视为阶梯踩在脚下的良知,早已筑成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将浑身媚骨的他,深深地囚禁于充满卑贱与悔恨的命运之中。
对于冯家昌这样的家庭,如果没有他的委曲求全,曲折上升,扭曲进步,他的弟兄可能永远会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命运不可挣扎地套在“老姑父”的人生定式之上,重复“老鼠儿子要打洞”式的命运轮回。
然而,这正是作家在作品里所要揭示的社会色彩。文学的拯救与思考的意义,就是这样波澜不惊地传播与渗透的。读者都会用自己的眼睛来审视作品中蕴含的大千意向,定位自己的阅读感知,体察生活中存在即合理的社会螺旋式的发展与文明的进步。
《城的灯》一书中,作家在讲故事,编故事的同时,不经意间把中原文化不动声色地带入作品,使读者在作品的方言中回归颍河上下的乡土文化。再现远去的文化元素,生活质感和场景,这无疑是作家留存文化记忆的手段和方式。
作家把刘汉香这位女性刻画得十分饱满。这是一个视爱情为生命的农村女性,她性格中的坚贞、坚守、坚决把故事推动得风生水起,跌宕起伏,人们对她既恨又怜,这样的情感表达也是对作品阐述理性与价值所作的最好的注释。刘汉香是村支书唯一的女儿,以娇惯、任性和执着演绎着一场合乎人文情怀的爱情求索与等待,虽然偏激,却偏激得让人无法咂舌。刘汉香在对待爱情上无异于一名战士,果敢、果断。青春的激情燃烧着她炽热的爱情密码,让她顶住父母的压力、迎着村人的目光,护卫和践行着伟大的爱情,尽着一个嫁鸡随鸡的妇家责任,托起一片理想的天空。
当得知寄托梦想的爱情沦丧的时候,她表现得异常冷静,这样的文学处理,再一次为人物性格的饱满和突出淬火。冯家昌在部队里寄回来的一封封奖状,后面“等着我”的爱情诺言,让刘汉香这位痴情女子痴痴地畅想着成为新娘的伟大时刻,可是这一切随着冯家昌心中一定要把几兄弟从农村的水深火热中弄出来的无言承诺,而渐行渐远,直到冯家昌成为别人新郎的消息传遍山村后,村支书父亲的震怒、老姑父打自己巴掌的自责、村人的唾沫横飞,把刘汉香的冷静烘托到一个至上的理性高度。
塑造的刘汉香这个人物可以作为道德的范本。十几岁少男少女懵懂的春心,栓系了一生的情结,支书岂容一个穷小子觊觎自家千金,还发生了青春的苟且。然而这穷小子是万幸的,如果不是支书的女儿,他付出的代价无疑是惨重的,是支书的掌上明珠以特有的方式救了他,他还当了兵,为实现爱情的背叛和对家族的拯救打开了通道。刘汉香这个既叛逆又传统的女性,认定了自己情愿的交付,就会情愿地承担责任和期待幸福,也果敢地义无反顾地把为人妻的女性责任价值最大化。尽管她得知了背叛,但是她依然恨不起来给自己带来无限痛苦的那个男人,她没有以寻死觅活的方式对自己实行极端拯救,而是潜下心来,把自己推向一个更为理智,更为广阔的事业领地。
写到这里,也就写到了书中的折转,当刘汉香见了那个背叛诺言、背叛爱情、背叛自己的他时,她恨不起来,她坚毅地重新选择了人生,这是作家在给后面的故事做转折和铺陈,牵引出为培养“月亮花”而面对的境遇。故事的发展极为符合刘汉香的性格,只不过作家所选择的表达方式有些残忍,残忍得让人有些恨作家。为什么呢?刘汉香这样一个美好道德的化身,却遭遇了作家笔下设计的被抢劫轮奸的惨遇。个人之见,作家在这里进行文学设计时,不够理智,有了不得要领的苍白感。或许故事可以用另外的走向把作品推到一个思考的高度,作家却没能这样做。
冯家五个弟兄,在冯家昌的钻营和良苦用心下,实现了人生的騰达或者说过渡,也可谓冯家昌得之其所,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实现底层的飞跃,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大概率的认可。他的心无不流血,无不忏悔,他在刘汉香的追问下,小便失禁,就是他理屈词穷最为现实的写照。当然,冯家除了老四在刘汉香的坟前盖了一间大房子来守护,几兄弟的长跪,也把良心、道义、屈辱、人生,描摹得立体而空灵。
作家用了相当的笔墨写了冯家老四,这个内心懦弱,极富人情的男人,为了被哥哥抛弃的嫂子,付出了一生的空妄、畅想、等待,把对嫂子的尊敬转化为爱恋,苦苦地观望、默默地守护、无言地表达。一根筋的老四用传统和执着在这部颍河文化的书中大写了一个男人,这部书的方音里佐证着深厚的文化积淀和历史的厚重感。
冯家四弟兄在刘汉香坟前的长跪,跪出了故事的结局,跪出了一个理性的回归,跪出了读者的体谅,跪出了文学阐述人间事理的高度。这似乎弥合了故事整体架构设计理念的急促。
读罢此书,体会到了作家刻画人物、描写景物、临摹场景、专指心理的文学能力。但是,不被我认可的是,作品设计刘汉香心理转型以及被几个少年强奸致死的突兀和文学理智的欠缺,这突然的断裂感使作品的承接显得机械而生硬,伤害了作品的整体美学感受。
责任编辑?丽娜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