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是个有魔力的历史文化名城,也有天下独一的奇绝山水,要写出好的文字才配得上它”,散文家绿窗如是说。她以女性的天性和灵性“倾听自然,发现自己,触摸有光芒的事物”,以医学教授和满族身份潜心写作,对承德地域文化进行了深入研究与书写,创作了一大批烟火气息浓郁、文采焕然的散文。评论家王兆胜在《2018年散文创作概观》点评她的散文《击壤歌》,认为“根是隐遁的智者”“根是大地的心灵”“像根深植于泥土,必然开花结果,发扬光大”等核心语是“有天地情怀,充满天地大道”。作家冯秋子给她的文集《击壤书》序中写道:“绿窗把生活中积重难返的困惑,有节制地一点点地挖掘出来,她的控制力,既有刀刃之功,又有不喧嚣不铺张的韧性和教养,在客观的中缝或者路径上,跟终极的大爱的目标融和一致,在捕捉和呈现别样的独特而具有积极的贡献。”
她的散文不拘一格,别有洞天,是生命的底色、大自然的原色和生活的本色融合在一起的美色,抑或说是“人性、社会性与大自然的调和”。她用一颗诗心来写散文,用诗语来表达,因而写得诗味隽永,充满诗性智慧。其生活散文就是对生活的写生、现实的摹写,带着鲜活灵动,携着浓重的烟火气息抵达我们的生命深处,是“大地深处的琥珀”。如《时间的乌鸦》中雷爷的性格刚烈,有血性,为了伸冤九死而不悔;《耕稼的圣母》中的马丽奶奶是一个“身怀悲戚,而心神明亮的妇人”;《聊斋的木匠》中小木匠夫妇“俩人就像这刨花,看似硬生生的合不拢,其实很柔软地缠绕着”。这些人生活在底层,但显现着传统美德的高度和淳朴善良的美好人性,表现着人类的崇高精神。这种人性和亲情就是散文的心和散文的精神,也是我们所说的初心。
绿窗的纯情散文,分灵性散文和智性散文。因她“对自然、风俗、神灵的敬畏与虔诚”,笔下的人、草木、动物都是具有灵性的,是自然的灵性、动物的天性与人的人性融合,产生一种远超文本本身的美学效应。她描写春天种地:“种地是欢天喜地式的流动线条,牛和男人在前,我拉二遍滚子在后,像揪住春天的尾巴尖,春天是雄性的,大地是雌性的。蜂蝶忽然没了踪迹,虫声四起,牛卧着倒嚼,我编了花冠套牛角上。灯光从暮色里打捞出村庄,偌大的山顶只有唱歌的小姑娘和牛的剪影。”这是多么美妙的春耕图啊!暮色苍茫,蜂蝶消遁,虫声四起,灯光隐隐,在山顶上留下了一幅“唱歌的小姑娘和牛的剪影”,此情此景,令人回味无穷。再如《杏花白》:“杏花守拙,有梅韵,带古风。花于叶先,风寒,月清,印到纸窗上,担得起疏影二字。后半夜有鸡鸣,一声声催,早起一树樱红都松开掌心了,浅红欺醉粉,迎面是杏花风。”有声有色、情景交融、美妙动听。请看颜色:“浅红欺醉粉”“灰瓦,石墙,青枝绿叶白朵朵”,色彩浓郁,浑然一体;请听声音:“吱吱作响的柴门”“大公鸡牵着母鸡咕咕出门去”。悦目,悦耳,足以把人带入令人神往的艺术境界,得到诗情画意般的陶冶和享受。
智性散文要有“自得”之见,要表现出对社会人生独到的见识。绿窗散文是具备这种特质的,如《我是一个格格》既是一个家族史,也是一个民族繁衍兴衰史的缩写。作者以满人的后裔为起点生发开去,追根溯源,纵横开阖,洞察历史,探求一个民族的兴衰成败,蕴含着“你从哪里来,又向何处去”的深刻哲思,表现了“勤于学习、勇敢、包容、开拓性的民族精神”。它告诫我们要“像敬畏神灵那样敬畏自然,就会得着自然的保护,它们在泥土、在枝头上悄声说话或注视,终有一天我们的灵息会碰撞”。她“以独有的生命体验冷静的叙事,诠释生命的内涵”,耐人寻味。其智性散文所表现的哲理,不是抽象的、艰涩的,而是形象生动的。如《击壤歌》之《根的宗教》里,作者把“禅与土地融合”,借以阐明禅与土地的关系:“低头耕作的姿势,就是禅宗的虔诚心”。“作者实写植物的根,暗喻乡村的命脉、人类的命脉”。再如《野性的未来》中,作者借用土地、乡村、荒野等多种具象,使用多种修辞手法来表达多种义理:“乡村是人心的最后归属,是谦卑和美德的最后避难所”,“我们应该关心的不是村庄有无未来,而是土地、粮食、人类的未来”。绿窗散文表达的题旨充满了复义与多元,这种带有诗性的哲理,即诗眼或散文眼,作家之精神与生活之神韵聚合而成的一种美学境界,也是作者人格、道德、精神的凝聚。
绿窗善用多种笔法来写作,结构也灵活多样,主动借鉴其他文体的一些创作元素,如诗性的语言,杂文的议论、戏剧文学的对话等,如情节的曲折、人物的个性化、传神细节的描写等等。如《嚼不烂》:“黑黄的面上生着许多扁平疣,嘴唇天生黑紫,话多酿出泡沫来,令人想起夜晚湿墙根儿处鼓噪的蟾蜍。”作者利用形象的比喻,活脱脱地画出了“嚼不烂”如“夜晚湿墙根儿处鼓噪的蟾蜍”的形象。作者还善于简笔勾勒,如《入赘者》,“那母亲生得像乌鸦,面上身上除了苦色黑色再无别的颜色,一说话一抻细长的脖颈,瘦条的脸,后脑勺一小抓纂儿,嘴唇能咧到耳根子去。”作者抓住人物的与众不同,寥寥几笔便写活了,有如速写和简笔画。有时不惜笔墨细描,如《琵琶奶奶》:“老太太长相独辟蹊径,脸挖抠着,初看像麻布口袋,细看是大旱年间没有收成的向日葵,十指伸出来像鸡爪会咯咯叫,仰脸一笑皱纹堆起像丝网上蹲个大蜘蛛。”作者利用比喻、夸张、变形等多种艺术手法,把这个“独辟蹊径”的人物写得活灵活现,读之忍俊不禁。再看动态描写:“那姑娘一条大辫晃在前,兰布包袱挎在后,千层底布鞋,骑着太爷标志性的小毛驴,上坡下梁,左沟右岔,进的都是高门大户,那些太爷看好了病不给钱的癞皮家。一番唇枪舌箭,风雨冰雹撅过去,搞定,出村,驴背上搭满了粮食,布褡裢也鼓了。”这是《大宅·出诊》老姑奶奶要账的情形,刻画了能言善辩、无所畏惧、仗义执言的“家族花木兰”形象。绿窗几乎写遍乡村五行八作,构成了一个乡村人物图谱,但不是皮相化的浅层描摹,而“写一人,肖一人”,直抵人物的灵魂深处,人性最柔软的地方。
绿窗的散文讲究故事性,也不排斥离奇巧合,把中國传统笔记小说一些技法巧妙置于创作中,以想象力构置情节,突出强化矛盾的超常性、复杂多变性,更准确地表现规律性的东西。如《猎手纪事》中父亲打猎的故事:一头灰狼活捉被吃后。全村人还在“沉沉梦中,一声声嘈杂凛冽各种声部的长嚎传彻村庄”,“乌泱泱的大狼小狼围着那滩狼血冲天哀嚎”。父亲把猎获的火狐狸放生,那“狐拼命逃,到山腰处突然停下来回头张望,又一纵身,一段火红消失于丛林”。父亲打猎却踩在自己下的夹子上。久而久矣,他悟出了“杀生求生,去生远矣”的道理,而放弃猎枪,“静心揣摩医道”,这个猎手故事告诉我们要把“大自然爱成亲人”,要爱护一切生灵的道理。这些饶有兴味的乡村叙事,呈现了乡村原状和生命本真,充满乡土气息和神秘的野趣。
绿窗散文有小说元素,也蕴含诗歌色彩。如《击壤歌》:“这翠绿的,鸣叫的光。日头看起来头上长角身上长刺,但更是一条魔幻的鱼,哧溜钻进生命的秘道,吐出新鲜的钙质,我们因此饱满,欢愉,坚定,有防御力。……长啸或叹息,欢欣或嗔怨,回旋曲层层渲染,墨痕淋漓。这声音是灌进耳朵里的太阳,仿佛体内长出了千种植物,摇曳不止。”这些充满诗性的语句使用了诗歌中神奇的比喻、夸张、比拟、重叠、排比,乃至通感等多种修辞手法,长短句结合,排比句连用,抑扬顿挫、带着色彩和声响,跳跃、闪转、回旋,宛如一首欢快和谐、美妙动听的春天奏鸣曲。
她的散文笔法是多样的:时而抒情,时而议论,时而描写,时而叙述,或夹叙夹议,或诗文相交,甚至亦骈亦散,亦刚亦柔,变化多端而又运用自如。同时还惯用民谣、俚语、俗语、谚语、流行语,这既显示出作者对乡间生活的谙熟,也表现出她对民间语言掌握的丰富。如“擀面杖,敲门框,丫头小子养一炕!”读来朗朗上口,趣味横生。绿窗散文的成功有赖于多个方面,但语言的功力是一个重要方面。
责任编辑?晋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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