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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味道

时间:2023/11/9 作者: 骏马 热度: 14050
兔年终于蹦蹦跳跳地来到了我们生活的中间。过年是件非常开心的事情,在这喧嚣的春节气氛里,突然回忆起几种难以忘怀的童年的味道,现在我写下来与朋友们共享。

  韭菜花

  有一篇很有名的书法经典叫《韭花帖》,是五代时期杨凝式的一封行楷书札,一共六十三个字,内容是杨凝式午睡起床后感觉饥饿,于是食用他朋友赠送的韭花和羊肉,赞为“珍馐”。这就是文人之间一封普通的答谢书札,但问世后评价极高,成为经典,连苏东坡都说:“自颜柳氏没,笔法衰绝,加以唐末丧乱,人物凋落,文采风流扫地尽。独杨公凝式笔迹雄奇,有二王、颜、柳之余,此真谓书之豪杰,不为时世所汩没者。”因此《韭花帖》又有“五代兰亭”之誉。酷爱书法的清朝乾隆皇帝也有几句诗称赞《韭花帖》:“名翰留传谢韭花,轩轩举欲拟飞霞。驰情讵为盘餐计,乞米流风本一家。”

  《韭花帖》写的是韭菜花,韭菜花是中国大地上一种南北通行的佐餐小菜。云南人做韭菜花的时候,韭菜花的颗粒是保存着的,同时杂以红辣椒,韭菜的清香里有辣椒的辛辣,吃起来非常可口。

  故乡童年里的韭菜花则是另一种味道,是碧绿的、清香的,而且韭菜花端上来的时候与之相配的是猪肉酸菜粉,或者说杂以汆白肉。有韭菜花摆在桌面上的时候,你可以大快朵颐地吃手把肉,那是蒙古族食品中的第一美食了,也可以吃汉族的火锅。汆白肉“咕噜咕噜”在火锅里散发出浓郁香气的时候,你夹起一块肥而不腻的杀猪菜里的上品汆白肉,向韭菜花的小碟里一蘸,然后放入口中,味道清香中有一种春的感觉。

  韭菜是一种生命力旺盛的植物,有韭菜的季节是春天、是希望、是绿色,一茬一茬的韭菜生长着又被收割着,而韭菜花的特殊味道在《韭花帖》上显现着,在南北的餐桌上为中国人的童年、中年乃至老年奉献着一种隽永的难以忘怀的滋味。一位河北友人善制独特的韭菜花,他将花生米与韭菜花一同腌制,我经常收到这位朋友馈赠的花生米韭菜花,所以我感到这又是一种特殊的韭菜花创意模式吧。

  酸菜芯

  毫无疑问,酸菜也是南北通吃的一种特殊的菜。把新鲜的蔬菜通过特殊的方法制成酸菜,口味很独特,又可以长时间地保存。南方的腌酸菜是干的,云南傣族的酸笋,那味道之浓烈更让人吃起来永生难忘。柳州的螺蛳粉主要的调料应该就是酸笋吧,它现在已经畅销国内外的快餐食品餐桌上了,但是我故乡的童年里的酸菜芯是另外一种味道。

  故乡腌酸菜的时候是用一口巨大的、在小朋友眼里高不可及的大缸,腌酸菜是一件繁重而快乐的家庭劳作。锅里的水“咕嘟嘟”地烧着,大白菜成垛地放在旁边,操作者用刀剁去菜根,再把白菜的根部在开水里稍一浸泡,然后迅速地放入巨大的缸中。一颗一颗的白菜剁根、烫根、码缸,撒入粗盐,再放入水,同时要用一块巨大的沉重的石头压在白菜们的身躯上,然后盖上盖帘板,一缸酸菜就这样静静地在冬日里发酵着,由嫩绿而青翠转变成浅黄色,也由清香变为酸且特殊的滋味。

  过年的时候,东北餐桌上的猪肉酸菜粉是一道名菜,同时酸菜馅饺子更是年三十夜晚里必不可少的一道重要的仪式般的程序。这个时候,作为小不点的我们最盼望什么呢?就盼望着大人们把一颗酸菜又一颗酸菜一片一片地剥掉拿去剁馅,最后把嫩黄色的滋味鲜美的酸菜芯留下来。人手一块酸菜芯,吃在嘴里,其快乐的程度不亚于城市孩子的棒棒糖,甚至胜过南方孩子手里的香蕉。这酸菜芯冰冷中有一种清香,它给童年的味蕾补充了许多挥之不去的滋味和特殊的营养。童年的酸菜芯和年夜饭、大年三十的酸菜馅饺子,以及隐藏在饺子里的一枚枚硬幣,成为每一个小孩子过春节的企盼,当然更企盼的是那虽然微薄却让人珍惜的压岁钱。

  今年春节我见到几个和我走动非常多的小朋友,在我遛狗的时候,我问他们今年获得了多少压岁钱。粗粗算来,他们告诉我,每个人的收获应该有四五千元。我开玩笑把他们叫成“小财神”“小富婆”和“小富豪”,他们开心地答应着,跟着我家的大狗快乐地跑了起来。四五千块的压岁钱在现在孩子们的生活中会给他们注入很大的快乐,但是我们当时的压岁钱没有这么高额,一般就是几毛钱,最多也就是一块钱吧。熬夜熬不住的时候,孩子们睡过去了,大人们悄悄地把压岁钱放在熟睡的孩子们的枕下。第二天早上睁眼一摸,哦,枕头下面居然有薄薄的几张钞票,于是开心地叫了起来。

  压岁钱,压住了我难忘的童年记忆,它不多,但是赠予了我巨大的无以替代的快乐。

  菜包饭

  菜包饭这种食品流行于关东大地上,它属于夏天,属于绿色,属于一种特殊的凉爽的滋味。

  菜包饭制作起来很简单,一片大大的洗干净的嫩绿白菜叶摊在桌上,抹上东北盛产的黄豆大酱。东北民谣中有“大葱蘸酱,越吃越胖”,指的就是葱和酱混合之后给予孩子们的特殊营养。菜叶上抹上酱,这时一盆高粱米水饭端上桌,注意,是高粱米水饭,它不是大米饭,不是小米饭,也不是二米饭;不是干饭,不是稀饭,而是水饭。水饭的制作我至今没有学会,但是家里的长辈们制作非常频繁且从容。实际上是高粱米捞饭,因为在曾经的关东大地上,高粱米是主食,是粗粮,也是营养身心的主粮。高粱米颗粒大,红白相间中显示着一种特殊的韵味。高粱米水饭需要用刚打上来的井水浸泡,捞过之后热气全无,在暑热中舀一勺水饭,放在涂抹了大酱的白菜叶上,小手一捧一合,然后开吃,其滋味之特殊之清香让我至今深深怀念。

  这就是菜包饭,它应该是关东大地上的先民们夏季迎接酷暑的传统美食,凉爽清香中让人食欲大开,如果再加上几根大葱蘸着酱就着吃起来,的确有一种“大葱蘸酱,越吃越胖”的特殊感觉。

  北京有很多东北菜馆,有炖大鹅,有蘑菇炖小鸡,还有各种各样的锅包肉等等,然而我没有吃到过地道的菜包饭。

  遥远的菜包饭,遥远的童年味道!

  黏豆包

  东北的黏豆包其实是一种满族美食。黄米面和好面发酵后有一种微酸的味道,红小豆在大锅里熬成馅,加上红糖搅拌成馅泥,然后包在一起,在大锅上蒸出来。出锅的一刹那,又酸又甜的香气在满屋子里弥漫,让你感觉到了一种浓浓的春节到来的味道。

  关东大地上蒸黏豆包从来不仅仅是一锅,而是一批又一批。蒸出来的黏豆包放到盖帘板上端到屋外,很快就成了冻得邦邦硬的冻豆包,然后把这些过年的食品放在屋外窗下的大缸里,这是最天然的冰箱。

  吃黏豆包的时候,对于孩子们来讲,带有特殊的仪式感,因为它不需要上锅蒸熟,而是把黏豆包放在炕上老奶奶的火盆里。火盆旺旺地燃着,老奶奶和她的老伙伴们叼着旱烟锅聊着天,黏豆包就在火盆里慢慢地解冻。差不多的时候,老奶奶一声呼喊,于是沾了草木灰的黏豆包由坚硬变成了松软,我们拿在手里略一拍打,捧着出去到外边玩耍,同时享受着冬天特殊的美食。

  吃火盆烤的黏豆包远远要比吃笼屉上蒸出来的黏豆包味道好,因为它有一种草木灰裹着的焦香,虽然模样不是很雅致,但滋味却是曼妙无比。一口下去,黄米的酸香、红豆馅的甜香都在口腔内打转,伴着关东凛冽的冷空气吞进肚内,让你的童年充满着一种特殊的滋味。

  从大缸里拿黏豆包走向老奶奶炕上的火盆,在这一刹那,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战场上有巨大缴获的战士一样,手上的黏豆包就是生活给予一个北方孩子童年最好的馈赠。

  黏豆包,滋味美妙,营养丰富,耐饥耐饿。这种黄米面和红豆的特殊组合,我觉得是北方民族一项特别重要的人文发现。

  芝麻盐

  芝麻是大家习以为常的调味品,芝麻盐则是北方一种特殊的佐餐小菜。

  把一碗芝麻在大鐵锅里炒熟,散发出香气之后,在炕桌上摊开案板,把芝麻倒在案板上,拿过擀面杖认真地一下又一下地进行碾压,芝麻们“哔哔剥剥”地叫着,慢慢变成了碎末。然后在香气腾腾中把它们盛到一个容器里,再放进几勺盐面略一搅拌,一道佐餐的芝麻盐就这样诞生了。

  成本简易,工艺简单,但是芝麻盐的味道在我的童年中却是异常芬香。故乡的芝麻盐主要的作用是和煮鸡蛋进行互动,那个时候,在我过生日的记忆中,就是两枚煮鸡蛋,这是很隆重的一份生日礼物。老奶奶把煮熟的鸡蛋递给我的时候,拿上一碟芝麻盐,把鸡蛋敲开,同时敲开了生日的氛围。剥去蛋壳,蘸着芝麻盐,品尝着鸡蛋和芝麻盐混合的特殊味道,这一刻会觉得这个生日太有意思了!自己又长了一岁,但这一岁是由什么见证的呢?哦,是由芝麻盐和煮鸡蛋联手做出的一种特殊奉献,见证我又长了一岁。

  所以芝麻盐的味道在我童年中印象极其深刻。我记得十三岁的时候,我们举家从内蒙古草原向遥远的大西南搬迁,搬向据说“天无三日晴”的贵州,告别的时候,我的叔叔和一个年轻的解放军军官专门炮制了一大罐芝麻盐,当把这一大罐芝麻盐隆重地交到我妈妈的手中时,也把一种离别情意寄托在了这罐普通的食品里。于是这罐芝麻盐一直陪我们从内蒙古科尔沁草原穿过山海关,经过北京城,过了长江大桥,经过柳州,最后抵达贵阳,再到毕节,它芳香的滋味几乎整整伴随了我们一个月的漫长旅行。

  芝麻盐,草原上的故乡的芝麻盐,亲人们给予重要寄托的简陋的食品,就这样成为我童年味道中最重要的一种滋味,这是亲人,这是远方,这也是故乡的味道。

  责任编辑?丽娜

  高洪波

  笔名向川,著名作家,代表作有散文集《悄悄话》,诗歌《我想》、《高洪波文集》(八卷本)、《高洪波文存》(九卷本)等,作品曾获“五个一工程”奖、中国出版政府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国家图书奖、庄重文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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