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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直跑下去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藏文学 热度: 15315
王海全

  河堤、晨跑与写作

  春日的阳光从阳台的纱窗中漏过,斑驳地洒在脸上,温暖中有些迷眼。结束晨跑回到家,简单洗漱过后,我换上睡衣,泡上一杯香茗,坐在窗前的竹质摇椅上,拿起刚收到不久的一本杂志,那上面刻印着我的名字。许是看久了的缘故,我闭上眼,将杂志摊开在怀中。

  有煦暖的风吹动手中的杂志“哗啦啦”地响,如同我在一篇篇默读上面的文字,与众多的作家在神交。

  十多年前,即将迈入不惑之年的我,正经历思想的低谷。拿基础和年龄与己相当的人比,我仍停留在原地;与曾经的梦想对照,我一直在苟活。我找不到自己清晰的定位,又看不到未来,开始相信宿命,用寡淡的眼光看待一切。

  我很想把过去的生活积累、思考写出来,安顿自己并不安分的心。最初我只是在写故事——准确地说,是在写自己。几个月就写了几万字。当时,对是否要写下去比较犹豫,很想看看读者的反应,便开始往文学网站上投稿,没想到点击率还不错,刚发出几章,网站就要和我签约,于是写下去的愿望愈发强烈。

  白天一有空闲,我就把自己钉在电脑桌前,不停地和文字较劲。晚上,为了静下心来多写,很多时候都没回县城的家(我在四川省射洪县柳树镇工作,镇上到县城开车只需要半小时),老婆倒也理解我,只是叮嘱我注意身体。我自己兴头高,又觉得人年轻,根本没有把肠胃不通畅、手脚偶有些麻木无力这些现象当回事。直到有一天,多年未见的一个大学同学顺道来看我,惊诧我变了样,像个弥勒,还拿心脑血管健康来劝我。同学的话让我吓了一跳,待她走后,我才几个月来第一次认真照了照镜子:两鬓蹿出华发,肌肉有些松垮,下巴多出一层,肚子大了一圈,活脱脱的一个未老先衰。

  真不想在同学眼中是这般模样,真不愿为了写作搞垮身体,我下决心去锻炼、去减肥。

  离我工作的地方一公里外就是河堤。前些年,某集团打造中国酿酒生态园,花巨资对河堤进行了重建,对河堤下靠柳树镇这段几公里长的地带进行了园林式的绿化。每次我路过那里,望着车窗外那片葱郁的树林,听着啾啾的小鸟欢叫,都暗自在想:这里真是个养身健体的好? 地方。

  河堤临江面的浅滩可见溜达的老牛在悠闲地吃草,间或仰起头“哞哞”地叫;河段中间,由于有江中小岛分流,水势平缓,河里就成了鸭鹅“嘎嘎”扑腾的乐园;枯水季节,江边石头冒顶,踩在上面可清楚地看到水里柔荑般的水草;随着视线向前,江中小岛上芦荻飘摇,绿野成畦,竹林掩舍,炊烟袅袅……好一幅湖光山色、田园风光!

  河堤上总有风,或丝丝顺滑、温润入喉,或惠风和畅、衣袂飘飘。穿越那片园林往回走,四季的花香与我同行;有时待走近了,绿树或花草丛中的鸟雀才扑腾而起,仿佛在和我嬉戏一般。这样的景象自然而又亲切、温暖而又抒怀,以至于跑完步我常到江边去驻足远望,偶尔引吭清啸几声,感觉创作激情被打开。

  一年后,我被调回县城工作,仍然坚持写作,仍然坚持去县城的河堤上奔跑。

  那时,县城的河堤还是1981年那场特大洪水冲毁后重建的,条石砌的护栏、碳渣和碎石铺就的路面,虽显简陋但纵贯县城最东边,上面可以通行汽车。江边到河堤一带灌木丛生,再往外,是卵石嶙峋的浅滩以及江帆点缀、远山倒影下的江水,满有“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感觉。我基本上沿用了过去的习惯,跑完步后去江边走走。

  一个冬日的早晨,迎着扑面而来的浓雾,我走下河堤。杂乱且满地的鹅卵石硌得脚底生痛。离江边越来越近,我分明听到了流水冲击乱石滩发出的声响,江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闹个不停。浓浓的大雾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透过雾气中的那一丝光,一群不知名的鸟雀在蒸腾的江面上翻飞。我静静地待在那里,直到阳光穿透水雾,远处一只白鹭展翅而起。也就是在那一刻,太阳跳出山顶!

  我被眼前的景象所感染、所定格,尝试写了一首诗:吐纳、呼吸/夜的黑一点点褪去/迎着扑面而来的迷漫/重叠心中朦胧、稀疏的倩影/朝着湿漉漉的方向/踩着亿万年前的嶙峋/遍拾金黄的柔嫩的记忆……/

  感觉思想在奔涌,创作的激情在升腾。

  老城区:时光中留存的记忆

  那时,站在河堤上往下望,靠近河堤中心区的几个地方,比如圆木帮、盐码头、车路口,还保留着一大片门挨门、壁对壁,穿堂而过的民居。黛色连绵的青瓦、层层重叠的屋檐下,隐隐约约可见蜿蜒的小巷,把思绪带向那看不到的尽头。

  孩提时代,这里可说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码头上,不时有货船在这里停泊趸货,搬运工肩挑背扛,路人背包带伞,呼儿唤女……堤干内,去东岸的汽车、摩托车、自行车、架子车混杂在一起,排队等着摆渡过河;堤干外,酒馆、茶社、旅店林立,街头巷尾遍布演猴戏的、耍魔术的、摆地摊的……河堤靠城区这面有不少类似城墙的垛子,或孑立独行或左右相伴,向下串接起供人们上下的口子。沿坑坑洼洼的石板路而下,转个弯,探个身,伸出手就能触摸到河堤下住家户的门楣。我和小伙伴们常常瞒着大人,从这片老街穿过河堤闸门,在那些挑夫、背夫以及乘船过河行人的身前身后跑着、闹着来到码头,去河边看那轻舟摇橹一江碧水,去细数天边的江帆远影,去浅滩水草丛中捕捉那些窜过去游过来、色彩斑斓的小鱼……

  小时候,我还喜欢去这里的一处院子。院子中间有个天井,天井中间有个花台,种着一棵花椒树、一棵桂花树。天井四周都是房间,在一处向外斜伸着木质格窗的房间里,常常有一个青年男子临窗在那里作画。他画的是油画,各色颜料在调色板中反复碾匀、比对,然后一笔笔勾勒到画中去。他留着略有些卷曲的齐颈长发,穿着背带裤,里面配搭着花格衬衣,作画的表情温暖而专注。他家里满满都是書柜,摆着各种文学、文艺画报类的书。只要你不吵不闹,不弄脏他的书,他就给你一颗糖吃,并不反对你翻书来看,只是不能带出去。

  现在想起,我的文学启蒙之路就是在这里生根发芽的。

  从柳树回县城的头两年,我写作进入了瓶颈期。写不下去时,我喜欢去这里寻找灵感,尤其喜欢去靠河堤防洪闸门的那家老酒馆。这是处木板铺面的穿斗结构房屋,通前至后百余平方米,前面是酒馆,后面是供主人住宿的地方。目光所及是残垢得发亮的桌子、有些破损歪斜的长条板凳、四壁张贴着陈旧斑驳的海报。在那略有些昏黄的灯光映照下,那酒柜上一排大口玻璃罐中泡着的拐枣、花椒、柠檬、枸杞酒……透着或深或浅、或红或黄的诱惑。那家酒馆的老板鹤发童颜,他看我的表情总是那么和颜悦色、波澜不惊。很多时候,我醺醺然有了醉意,东倒西歪傍着眼前零碎的月光往回走时,身后才传来上木门板发出的“哐哐”声。

  也就是七八年前的一个早晨,我骇然看到县政府的一个通告——疏散防洪通道,改造河堤,河堤一百米范围内的建筑一律要拆除。几天下来,我发现,这里的人们并没有因拆迁而影响到他们的起居和心情。一大早,这里有捅蜂窝煤或劈柴生火煮饭的,有小孩在院坝里读书的,有卸下茶馆酒馆门板,开始打扫卫生做准备的。待家家户户煮好饭后,一把竹椅,一碗白粥,人们三三两两或坐或站,谈论周边新闻、社会趣事、哪个街坊生病了、哪个孩子考了一百分、今天菜价几何等等。这样的场景温馨中让人感动,以至于我常常驻目观望,用手机拍下眼前的场景,仿佛在一一为它们送行。

  在一个我出差几天后重新站在这片老区的早晨,举目一望,满眼残垣断壁,似乎一夜之间,这里的人和事就消失殆尽。我脑子“嗡嗡”乱响,那些过去的人事物都在眼前晃动,不自觉地眼眶涌出了泪,人竟呆在了那里!

  静下心来后,我想,该来的终究会来,这片老区的变化不由我悲不由我喜,我爱故我思,她就会永远留存在我心底。

  散步(登山):行进中的选择

  短短几年时间,这片老区的土地上修建了纵贯南北的滨江路,打造并串联起了未来、启航、盐井等休闲娱乐广场,沿线的商住小区也“噌噌”往上冒。每当我站在过去曾经走过的地方,眼前车辆川流不息的通衢大道和四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竟让我有隔世般的感觉。

  我在生活的起起伏伏、情感的磕磕绊绊中写完了看似是小说的第一部作品,我很为自己作为初学者能够坚持下来的那份毅力而自豪。几年的磨砺教会我用包容、怜悯、开阔的眼光看待世界,由此带来了个人境界和能力的提升。

  去年春节过后的一个早上,我跑完步后准备去吃早餐,在店子里碰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文学前辈。当初,我在开始写小说时曾找过他帮我看看,他鼓励我把作品写下去。

  我们彼此热情地打招呼。他问我这些年还创作不?我微微一笑,告诉他我偶尔在练笔。

  去年,我搬了新家,住所离河堤远了,但离周边的花果山、凉帽山更近。双休日,只要时间充裕,我仍然坚持上河堤奔跑。其余时间,我主要去登山。

  周边的花果山、凉帽山都不高,从山脚到山顶也就几公里的路程。往往我能坚持从山脚跑到山顶,然后找个空坝,停下来伸伸腰、压压腿,吐纳着晨气,环视着脚下这座城。有雾的日子,我能清楚地数出周遭高楼的尖顶,看它们拔节似的生长。待云开雾散后,历历晴川一收眼底。

  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到本世纪前十年这三十多年时间,县城从修建第一座跨江大桥开始,先后在河堤上架起五座大桥,并从修建太和大道开始,纵横修建几条大道,赶着趟地往南、北、西面拓展,分片开花,各成一体。再后来,开始打通各个堵点和枝节,密织一张交通网,手臂般延伸出去。

  俯瞰抑或平视,江水从远处逶迤而来,纵列的群山拱卫着脚下这片土地,满眼湖光山色、青翠欲滴。凝目远眺,桥那头串联起河东新区,那里是中国锂电产业园和省级经济技术开发区所在地。高速公路从山凹之间飞架而过,城市的建设早已打破了原有的区位空间布局。

  脚下的万物都在舒展着筋骨。我好想去河东那边奔跑,去感受这座城市新的气息。

  老人与我:一样的奔跑

  今年春节前,河东新区景观大道落成。初二早上六点,我独自开车前往那里。

  车轮压着新铺的沥青路面。笔直宽广的道路、大片的绿化带彰显新区的与众不同。这里的建设是上档次和有区位空间整体考虑的,工业园区位于新区的最南面,往北主要是打造城市综合承载服务体。

  一幢幢风格迥异的高楼、一排排整齐的厂房从车前慢慢划过,陌生的感觉激发了我想双脚踩在道路上的欲望。大街上偶有零星的车辆驶过,几乎看不到行人。我把车子停在辅道边,换上运动装和跑鞋,下车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往前跑。

  耳边有轻微的风,我双脚踩着有节奏的频率,感觉无比舒畅。

  跑上快三公里,我开始出汗,不得不放缓脚步,打算往回跑。正有此念,发现前方辅道上有个人影贴在一棵新栽的树木主干上,不仔细辨别的话,还以为是根斜靠的木桩。

  一个老人双手撑着树干,胸脯如鼓腮的青蛙般一张一翕着。

  “老人家,你怎么了?”我赶忙上前。

  老人抬起头,通红的脸上皱纹如沟渠般纵横。嘴里喘着大气,就是说不出话。

  “你家在哪儿?儿子、女儿呢?”我担心老人出意外,不停地问。

  老人气喘匀了点,对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管他。

  我静静地守着,直到老人缓过气来慢慢往前走,我一路紧跟,追问要不要送他回去。

  老人见我一番好意,也就打开了话匣。

  老人告诉我,他今年九十一岁了,曾经是名志愿军,参加过抗美援朝战役,大大小小的仗打过几十次。去年旧房拆除了,如今搬到新区。从年轻时起,他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早上无论刮风下雨都要出来跑一圈,现在跑不动了,改成了慢步走。

  “你这么大的年龄了,万一发生什么意外? 咋办?”

  “今天有些感冒,气有些紧,休息一下就好。只要我还扭得动,我就要一直走下去。”老人家的眼光发着坚定的光亮。

  我陪老人慢慢走回停车的位置,坚持要他上车送他回去,这次老人没有拒绝。

  把老人送到家,我开车折返回家,不免唏嘘感叹:怎会遇到这样一位几十年如一日在奔跑的老人!是情感的坚守、理念的传承还是机缘巧合?我觉得都是!一时,我竟有些感动,为老人也为我自己。

  如今,脚下这座县城已升级为县级市府所在地。城市规模从过去的三万人、三平方公里扩展到三十多万人、三十多平方公里,加快她蜕变的速度。我仿佛听到了天地之間正吹响奋进的号角,看到了一张气势恢宏的蓝图正铺在这块让人眷恋的土地上。

  前段时间,晨跑路过一商场,看到一块化妆品广告牌上,一位美女眉角轻扬,回首巧笑嫣然,广告语标是“就这样一直美下去”,我驻足良久,心中感慨颇多,突然冒出一句:“就这样一直跑下去”。跑下去,感受这座城市的变化,激发清晨那最初的萌动;跑下去,体会那份闲适和真实,感悟人生的风风雨雨;跑下去,更加珍惜生活,珍惜亲情和友情;跑下去,跑出健康和活力,我们的明天会更美好!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我在一处乡村路上奔跑,沿途鲜花遍地。渐渐地,我飞了起来,飞进了城市,脚步落在了城市楼房的楼顶。随着我的奔跑,所有楼宇的楼顶都在我眼前闭合,我跑遍了城市的每一个地方……

  责任编辑:索朗卓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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