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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乡四章

时间:2023/11/9 作者: 骏马 热度: 18094
吴春富

  春 晨

  春日水乡渡口的清晨是极其热闹的。

  天还没有大亮,渡口边就围挤着一大群妇女。肩挑的,手提的,她们都是来卖菜的。赶个大早就是为了抢个好摊位,卖个好价钱。瞧她们篮子里,有对岸城里人稀罕吃的马兰、野芹菜、芦笋还有芋蒿子,这些野菜外滩到处都是,取之不尽,采之不竭。箩里装着的是虾子、小桂鱼、小鲫鱼,你别嫌个小,不起眼,它们可是真正的江里货,是渔民用划子在江里捕的,到了渡口那边马上就被贩子“抢”了,一般人是买不到的。现在城里人的嘴很刁,大鱼大肉早吃腻了,就想尝尝江鱼的味道。江鱼你可能没有吃过,但你应该听说过,夹点放到嘴里,甜丝丝的,吃完还想吃。你想想,养殖的鱼有味吗?有,也是土味、泥味,厌吃着。

  女人们上了渡,把篮子放水里,湿一湿,摆一摆,野菜显得青扑水灵。可那些在里面憋坏了的鱼虾们可就不老实了,一个个地往起蹦,在空中跳出好看的弧线。最成功的蹦出了篮外,哧溜到了水里,尽管主人抢着去捞,但它们还是得意地游走了。渡船上时不时的还有个把家养的兔子、刺猬。这刺猬特有意思,见人还怕丑,把身子尽可能地缩起来,小媳妇一样。你用脚踢它一下,缩得更紧,再踢,又缩,最后身体竟由长方形缩成了球形,你拿它没办法,这正好说明它机灵。踢的过程,是享受的过程,娱乐的过程。为它的憨态,不少女人笑得前仰后合的。

  几渡过后,上船的人明显减少。但岸边洗衣服的女人越来越多,不久排起了队。这些女人基本上是留守女人,他们的男人长年在水上漂泊。由于精力过剩的原因,捶洗衣服的声音格外的响。“308#到武汉了。”不知道谁起了个头,马上就有人接过去:“206#从大连起航了。”“船运公司又涨工资了!”这个话题很有蛊惑力。“可不,现在的船运公司都涨了!”不知谁抱怨:“你们家不错,大船长,每月五千多,我们家水手,涨一死也不吓人,三千多一点。”

  船长的妻子忙安慰:“你人心没有足,人家厂里上班一个月辛辛苦苦也挣不到一千五。”“那也有风险啊!”“是呢!是呢!”大家都歇下手里的活计附和着。“下个月我家他就要回来歇假了。”不知道谁丢下这句话,马上水边热闹了。“想男人了吧!”“别男人回来死整呵!”有人提示:“大家还记得上次她老公回来洗衣服吗?”“记得!记得!谁不记得啊!”“哈!”“哈!哈!”……女人们疯笑起来,有的笑疼了肚子,有的笑呛了气。

  太阳被女人们的笑闹声吵醒,睁开了惺忪的眼,不甘寂寞的它凑热闹似的从白鹤峰脚下爬起来。阳光播撒在渡口的每一个角落,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富有生机。草儿精神了,抖擞着身子;露珠在草尖上闪烁、跳跃。阳光也在每一个人脸上流泻着,亲吻着。朝阳下,每一个人都灿烂地笑着,这笑,不正是劳动者生活满足的写意么?

  夏 舟

  油菜籽已榨出油来,满屋满院里溢着香味;麦子也已泛黄,穗沉甸甸的,汉子乐得合不拢嘴。喜获丰收,得庆祝,方式自然是划龙舟。

  舟被请出,汉子们像婆姨一样给它除尘扫垢,抹上一层喷喷香、亮晶晶的桐油,闪眼球又防水进舟。

  只需用车把舟装到江口,余下的路汉子们硬是“肩膀头子作胀”,“脱裤子放屁”地抬着舟。“嗨哟嗨哟”的号子从汉子们的嘴里呼出来,带劲、过瘾;舟滑翔入水,溅起的水浪刺激好玩。此时,汉子们仿佛不是成人而是十足的顽童,劳作的疲惫伴随腾起的浪花摔碎。

  水欢腾了,虾兵蟹将奔走相告,它们从各个方向聚拢来,远远地站着瞧热闹。“合兴”村的舟刚下水,“枞南”村的“龙”又来了;“枞南”村的下水了,“罗棠”村的汉子们又出现在江滩上……不一会儿,龙舟把江面完全覆盖住。

  端午节日,龙舟挂彩,汉子们精神。他们着装鲜艳,闪了岸上几多女人的眼球;臂膀隆起的肌肉,又讨得多少婆娘欢心。

  鼓点紧起来,撒欢放肆,是因有了目标。你瞧!江口的那一处悄然地立起了一根竹竿子,红绸子下面有“诱饵”——两条还算好的香烟,还有取意吉祥的方片糕。糕是好彩头,抢到一年都高高兴兴,高来高去;烟也是好东西,汉子的食量哩!比命还重要。

  岸上人头攒动,千百双眼睛注视着,“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名垂青史”的好时机不能失去。汉子们不要命地划着,吃奶的劲往外使,桨像风车,搅得人眼花。白色的水面犁出了万道金光,也现出了丰收的吉祥。离骚变风骚,悲壮变雄壮,江面上奏响的是恢宏的交响乐。

  彩抢到了,汉子们抹汗,怪事!这流入嘴巴的汗竟是甜的,这是幸福的滋味。汉子们也酷——伸出两指头,比出胜利的姿势,还有的居然高声“耶”个不停,可爱得像孩子。

  没抢到的不气恼,瞅准了下一个目标!“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有信心就有希望,有希望就有动力。这回轮到了。“我赢啦!我赢啦!”汉子们脱下黄马甲,挥舞着,抛掷着,狂放不羁的样儿,激荡着人心肠。

  贴着水的肌肤,连着龙的脉搏。电影《英雄儿女》中有这样一句台词:“活着要像条龙,不能像条虫。”五月端阳,汉子们划的是村庄的体面,吼的是酒浊雄黄的阳刚。保持旺盛的激情,不气馁,勇往前,这正是龙的传人精神之所在。

  秋 蟹

  秋日,我喜欢夕阳下漫步鱼湖边观赏蟹。

  公蟹“膏”鼓鼓的,母蟹“黄”饱饱的。这些黄胀了的蟹,已不满足水中的世界,它们要到岸上来透气,戏耍,调情,发泄。它们轻狂,撒泼的样儿就像喝多了酒在歌舞厅里瞎闹的男人,不管不顾,恣意妄为。

  岸边,落在水里的芦杆,在风的吹拂下一荡一荡,唱着金秋的歌。蹲在水边,你会发现杆上面有一个大大的爪,别急,等一会儿蟹就要上来。我在寻找枝丫,准备撩拨的时候,已爬在杆上的蟹“咕咚”一声进入水里。它发现人了,还是水里安全。有时蟹爬上了岸,我用棍子牵引着,它会跟着一点点地爬行,像懂事的孩子;我试着捉住它,它爪子交替着护卫,手无法接近,你不能不说它聪明。

  蟹黄胀了的时候,也是水乡这块土地温度高的时候。来水乡的车子会急剧增多,什么样的牌照都可以看到。你不难发现,渔民的脸上一天到晚都挂着笑,渔民的亲戚也跟着乐——渔民养蟹,亲戚开饭店加工蟹。

  在水乡吃蟹,最好的吃法是蒸了。用索把蟹脚扎好,放笼上蒸熟。出笼,蟹壳黄灿灿的,煞是诱人,一丝香味,在空气中弥漫,你口水会流下来。吃蟹先吃爪,蟹肉雪白的,成丝状,尝一口,鲜极了。再剥开壳,热气还在,去心、肺,抿一口蟹黄吞下去,妙不可言的滋味,荡漾在胃肠之间。

  如果女士在桌,询问如何识别公母,你把宝塔形的印记往她面前一放,潮红会润湿她的脸颊。也有开放的女性,会娇羞地来一句:“嘁!”仿佛是说:“这形状,我又不是没有见过。”满桌子的男人会坏笑起来。

  吃蟹,饮酒,赏月,这在金秋的水乡绝对是一件美事。蟹是水中尤物,酒是食中尤物,月为景中尤物。月下你围坐在农家饭店的石桌旁吃蟹,喝点小酒,别提多有意境了。

  与好友在水乡,喝一点白酒。月下的蟹子,不再是铁甲强弩爪横忙,你胸中有的是秋风爽、金花放。喝醉了的你还可以吼一段:“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与恋人在水乡,你可以喝一点红酒。明月照大地时,剥脐折爪拌葱姜,蟹散指犹香。红霞在爱人脸上绽放的时候,也是水乡夜晚最有情调的时候。

  冬 鱼

  水乡冬日是异常繁忙的——这是渔民收获的季节。

  拉网是最热闹的景致。拉网时渔家互相帮助,兄弟姐妹姑夫姨夫都来帮忙,老人小孩也得上阵,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窄窄的塘埂上一字长蛇,像极了出征的队伍,渔民老柯皮衣皮裤,臃肿得引人发笑。一声“开始!”网慢慢地向前蠕动,水面静悄悄的,鱼儿在水里该干什么干什么。拉到一半的时候,鱼儿警觉了,不得了了,小命休矣,叫唤着,老子顾不了儿子,儿子也顾不了老子了,在塘里乱窜起来。有飞向空中的,徒劳地划优美的弧线,呈抛物线状,呈喷泉状,然后一个个“扑通”掉入水中,溅出花儿无数;也有机灵的,斜着飞,“嗖”地一下就过去了,高高的网口,都没有能够阻挡住它那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的步伐。

  鱼儿一搅和,一闹腾,水的气息升上来了,湿润中混有一股浓郁的腥味,塘口的人不免皱了下鼻子。水鸭子可不管这些,喜欢热闹的它快活地在水面上跳跃着,闹腾着,追逐着,飞翔着。沾有水滴的翅膀被阳光照耀着,闪着童话般的光亮,拉网人一阵惊喜,不自觉地轻松起来。水面不知不觉地缩小,水鸭子翅膀一抖,滑翔似的驰到了网外,速度之快,线条之直让人称羡。

  水鸟这么一撩拨,渔民们的兴致上来了:“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头……”一人起头,众人附和。“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歌声回旋的时候,就有女人在起哄:“小妹妹呢?小妹妹呢?”这时会有人嬉皮笑脸:“你小姨不就是吗?”女人会嗔骂:“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好!现在你嘴贫,晚上回家看你老婆怎么收拾!”那人嘴硬:“不怕!不怕!我老婆就喜欢我这样!”“不害臊!还老婆也喜欢呢!”“哈!”大家哄笑起来。

  收网的时候,鱼儿迅速地被赶到一起,小命难保,为了生存,鱼儿在网里拼命地挣扎、闹腾。老柯挥舞着大手指挥着众人收紧网口,待大家把网口往岸上一带的时候,鱼儿也停止了蹦跳,它们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已成事实,现在再怎么蹦达也于事无补,干脆听天由命了。

  有意思的是夜晚了。渔家把一百瓦的大灯泡吊在树枝上,家里家外一片通明,过年一样亮堂。桌子边,桃树下,泥猴子们抽着烟,喝着茶,侃捕鱼的经验,交流今年的收成。说到收入,老柯会“呵呵”地笑着,大家都清楚今年他赚了个盆满钵满,卖鱼收入不算,光别人在他塘里钓鱼的差价,还有搬运喂鱼饲料的工资就好几万,你说他怎么不乐。再扯扯,扯扯,最后就扯到荤话,汉子们都好这一口,受不了的,茶水会从嘴里喷薄而出,正好撒到对面人脸上,而被撒的也不是吃素的,这样互相打闹起来,满屋子、满场子上都是气氛。妇女们在锅灶边忙活着,偶尔也伸头凑一下热闹,小孩子在人缝中钻来钻去,给本来就闹腾的场子增加了不少热度。

  菜上桌了,鱼香弥漫了整个屋子,大人小孩的脸都红润起来。菜很简单,就地取材,胖头鱼火锅,还有一个大鲢子五斤左右随大铁锅端了上来,架在一个大盘子上。酒也简单,一大壶米酒,十斤的,管够,不行,再拿一壶上来。没有那么多讲究,随便找个凳子坐着,或站着,有杯子更好,没杯子就用碗,水泊梁山好汉一样,大口吃鱼,大碗喝酒,极尽豪爽,痛快,不一会儿,酒意在脸上晾着,疲乏跑得无影无踪。

  清冷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爬上了树梢,劳累了一天的渔民们踉跄在银色的小路上,摇晃着热乎乎的梦想。

  责任编辑 王冬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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