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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笔记(十五首)

时间:2023/11/9 作者: 芳草·文学杂志 热度: 14903
臧棣

  鸳鸯简史

  水性好到很洁癖,它们的栖息地

  往往也是理想的垂钓之地。

  风动之后,如果真的去丈量,池塘的

  宽度多半和神话的直径不相上下;

  仿佛和我们也有很大的关系———

  在它们身上,自在比自由

  更启发潜在的游戏;此外,

  华丽的警惕性也一点都不多余。

  因为我们很少见到它们

  不成双入对;抑或我们不愿接受

  其他不够浪漫的统计数字,

  所以,爱情的标本非它们莫属。

  形影相随之际,更有刻骨的厮守

  将游禽的天性升华为

  一种高贵的习性。在附近,

  会弯腰的芦苇固然很拟人,

  但绝比不上造物的蛮力

  在它们身上下过的血本:

  它们的鸣叫短促,尖厉到世界

  尽管充满危险,但依然有

  很多漂亮的回旋余地。此外,

  别总盯着外表妖艳的羽毛看;

  要注意那像箭镞的小东西———

  红与黑,功夫可全醒目在嘴上呢。

  喜鵲简史

  一眼望过去,枝条枯瘦得像

  野猫把逮过的老鼠

  又逮了两遍;败叶遍地,

  而结伴的喜鹊却能从芜杂的坡地上,

  翻找出越冬的细粮。

  抬头察看动静时,它们的眼神

  像是在更衣室里遇到了

  用特殊材料做成的人,但它们

  并未显出惊慌;多数情形下,

  它们的嘴里还含有一颗风干的果粒;

  一旦相对安全被确认,

  它们会像挥动的锤子那样

  重新把头快速戳进枯黄的败叶中,

  进食我们用肉眼很难看明白的

  冬天的小东西。它们记得从枝条上

  落下的每一样果实,记得最佳的

  食用效果在风干多久之后

  才会显现;它们从不偏食,

  就好像适用于我们的艰辛

  对它们而言,只会范围更广,

  程度更深。除了体表颜色不如

  春天时显眼外,它们的情绪

  并未受到降温的影响。

  它们的游戏专注于天空的冰蓝;

  当你试图靠近,试图将人的好奇

  扩散为冬天的友谊时,

  它们中体型最漂亮的那一只,

  只是从较低的树枝蹦跳到

  较高的树枝上,就把你又扔回到

  灵长类动物的进化史之中。

  德谟克利特入门

  很受宠,家里最小的儿子,

  但假如死亡能带来真理

  他就不会费神去解剖兔子;

  接着,他用解体的兔子去喂

  对笼子感到愤怒的豹子。

  一切都计划得很经验。据传言,

  在豹子之后,他不顾邻居的反对

  还解剖过一头狮子。结论是

  就勇气而言,将生命的本质比作

  一头奔跑的狮子,至少没撒谎。

  见不得血腥的柏拉图曾叫嚷,

  要用火焰来惩罚他的疯狂———

  因为他相信,幸福并不在心灵之外的

  任何地方,甚至不在死后;

  所以任何时候,迅猛于简朴是秘诀。

  他被带进法庭,但作为思想的被告,

  他是幸运的。希波克拉底作证,

  至少从老鹰嘴里脱落的乌龟

  赞成他的想法:就命运而言,

  没有不完美的世界,只有不快乐的人。

  到了晚年,他用爱琴海的强光

  照瞎自己的双眼,以便

  人生中最伟大的黑暗

  能像记忆的棺柩一样绝对地封存

  他年轻时爱慕过的地中海美人。

  狗从不出没

  因为爱,狗从不出没;

  因为暗示和启示在它们身上

  转换得太自如,喜鹊从不出没;

  因为忙碌太欢乐,麻雀从不出没;

  因为萧索,像从时间的荒凉中

  租来的一个巨大的表情,

  乌鸦从不出没;顺着聒噪

  传来的方向,明明枝条上

  只有一只体型硕大的乌鸦,

  但它翘动的黑尾巴却醒目地

  出现在两只乌鸦的叫声里。

  因为漂亮得像是和幽灵打过赌,

  鸳鸯的情形稍稍复杂一点,

  它们的出没取决你

  对野猫的态度;或者更现象,

  对它们而言,出没即出现:

  如果你守时,鸳鸯的出现

  堪比冬天最好的惊喜。

  更难得的,因为默契

  有时反而会更生动地显露在

  人和小动物之间,就像是在接头,

  一只从不出没的野猫的出现

  不可逆转地将你的出没

  封死在了无名的蜕变中。

  玩冰

  荷花的残梗被光滑的白冰

  冻僵在原始的透明之中;

  如果只看表面,想要捕捉到一点

  轮回的迹象,凭直觉太经验,

  还不如凭生与死的界限

  早已被那不断重复的回旋

  提前取消在寒风的凛冽之中。

  再猛烈的风吹,也会有

  因你的天真而平息的时刻;

  而我的老道则出色在

  你提出要求后我能及时

  从那几丛冻得死死的

  荷花的残梗中察看出

  结冰的厚度是否足以支撑

  你渴望像北极熊一样

  奔走在冰的舞台之上;

  并在摔倒后,第一次学会

  把脆弱的眼泪咽进肚子里。

  你的本性不允许你对美丽的坚冰撒谎,

  而冰的本性也没对你的冒险撒谎;

  但回到家,如果下午的历险记

  被女神问起,我们一致同意———

  禁忌必须得到尊重,

  欢乐的真相最多只涉及

  夏天的天鹅湖,那才叫好玩呢。

  狸花猫

  它的背影完美于

  人生的缩影已有点模糊;

  独自出没,独自面对大地的回音

  在寒风中屡屡被打散;

  它的眼睛雪亮,像发光的钻石扣子

  令你想到只有傻瓜才会鼓吹

  天衣是无缝的。对我们来说,

  前行道上不乏恼人的障碍;

  对它而言,却绝对算得上是

  来自隆冬时节的灌木枝条的

  无比惬意的全身按摩;如此,

  沿着不同的路线,它每天都会

  固定出现在喜鹊的叫喊之中,

  不是在坡地上,就是在刺槐下。

  而如果按人形,将它放大到

  你能接受的变形记的极限,

  它会显露出天使的一面,

  并用十足的野性,将生命的灵感

  温柔在你和它之间

  仿佛有一种距离会突然缩短。

  优先权入门

  在我们身上,它已退化为

  高贵的谎言中的一个不起眼的

  小疙瘩般的小角色,

  甚至还不如脾气爆发时,

  凛冽的北风对命运的简化。

  心有不甘时,它也曾将万物的沉默

  混入它的客观;它孕育真相,

  却从不参与分娩;以至于裸露的枝干

  空有出鞘的姿态,空有尖锐的指向,

  却无法解释冷空气为什么会比道德更楷模。

  只有在未封冻的湖水中,

  它勉强还保留着原始的一面:

  当你把馒头渣扔向靠近的野鸭,

  它们中体型偏大的绿头鸭,宁可不进食,

  也要频频扇动翅膀,驱离色彩偏暗的同类。

  小小的神迹入门

  漫长的黑暗有时也会因

  人类精神的暗疾而无法对比于

  瞬间的光明。相比之下,

  冰是更好的发明,更辽阔的礼物。

  很容易就领先于黑暗,

  很容易就天真于光明,

  冰,不仅发明了透明的固体,

  更发明了你其实可以凭借人的孤独

  去纠正一个偏见:只要有结冰,

  你就能走在水面之上;更直观的,

  从对岸回到现实,人的童年少年壮年老年

  仿佛可以循环于鲜明的春夏秋冬。

  在你刚驻足过的冻硬的水面之上,

  由于回暖的缘故,一小片融水晶亮;

  而当乌鸦像黑炮弹一样落下时,

  喜鹊则像躲避道德的瑕疵一样展翅飞离

  假如冬天的前提已被遗忘入门

  在远离波浪的地方,

  兴致勃勃的,有点抽象的,

  水和鱼,将我们张开的嘴变成了

  它们狭窄的出口。

  深埋在无形的压力中,

  一旦再度跃入阳光下的形象,

  它们都想靠前提取胜;

  前提越绝对,依存越真理。

  难解难分时,它们甚至会嫌

  假设世界没有它们,都太迟钝。

  再找不到窍门的话,它们威胁

  会将我们的脑海变成它们的秘密仓库……

  要打开的话,唯一的一把钥匙

  只能来自空中,由鹰的影子制成。

  如此,假如没有活水,这些鱼

  又能影射伟大的现实中的那些死结呢?

  冰

  透明到非常醒目,结实得像

  附近没有石头的话,你可以抄起它,

  砸退野兽的攻击。当然,

  眼下的情势还没到这一步。

  人的视线中,有很多因它而改变;

  但你几乎不会察觉。在萧索的

  灌木背后,闪着安静的光,

  作为命运的一部分,它几乎从未被误解过。

  它很外向,性格鲜明得就好像

  假如自然的奇妙没受到应有的重视,

  它会通过打滑警告你,在它的地盘上,

  人的粗心如同后果不堪设想。

  摸上去很冷,冻僵随时都有可能;

  繼续下去的话,冷,会退向它自己的神话。

  寒冷包含着寒冷,在它的层次中,

  有一个界限,甚至连死亡也没法跨越。

  它的表面就是它的本质,

  它不想把事情搞得上下有别。

  它只想让你看到世界的另一面:

  很冷,但在它的冷中,却没有丝毫的冷漠。

  月全食入门

  发生过很多回。但想要

  亲眼所见,将它像一块金灿的勋章那样

  攥紧在以缥缈为褶皱的黑暗中,

  你必须先杀死那只蟾蜍;

  要么就是,你得设法将那只大狗拴牢在

  梦的地窖里。浑圆的对象,

  经大气层折射后,来自太阳的天光

  像针灸刺向滑动在无形

  轨迹上的时间的戏剧;无论虚无

  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它都不止是奇观,

  不止是一块蓝色巨石用它的本影

  给无辜的月亮戴上了

  猩红的面具,以至于我必须绝对保证

  被吃掉的月亮,不会受到

  任何伤害。我必须将你给予我的信任

  都用在一个神圣的耐心之中。

  一旦倚靠发生,我还必须

  像一头从狮子那样用微颤的腹部

  感受到你全部的倾斜。

  如此,它欠我一份只有通过你

  才能还回的人情。

  神秘的纽带入门

  当我潜入水中,我能感到

  它宽如带鱼,比柔滑还韧性,

  每个闪失都已被计算进

  对魔鬼的冲动的有效预判中;

  它发挥的,可不是一般的作用,

  它不断将我拽向平静的水面。

  另一次,当我冲上悬崖,

  仿佛只要再迈出几步,

  我就能追上太阳像一匹燃烧的烈马;

  而来自它的牵扯像打着旋的皮鞭,

  将神秘的警告伸展成愤怒的脆响。

  因情感而存在,深化它的力量却来自爱的记忆。

  人发明了锋利无比的剪刀,

  而它发明的却是剪不断。

  较上了劲,人又发明了严酷的火炉,

  让一切变成灰烬。作为回应,

  它发明了浩渺的伦理,

  像一种人性的状况,立体在我们的脑海中。

  击败过时间对生命的磨损,

  击败过死亡对人生的过滤。

  更常见的情形,无色,无味,无形,

  连过这三关之后,它继续挑战你

  敢不敢将一只蜗牛看成是

  我们之间的纽带?外观上不线条,

  反而意味着你知道在与时间的较量中,

  它还有一个秘密:它几乎从不贬低

  从树枝上垂下的绳子:从不否认

  从衬衣上撕下的布条,浸过血后,

  越看越像一条证据,就好像你

  刚在火星上受过伤,但被救了过来。

  泉涌已不足以形容入门

  这么深的夜,再往前,

  是否就可以突然踏入只剩下

  干涸的河床的冥河?

  硬邦邦的,足以令铁铲卷刃的死硬

  甚至会加深泥土的忧郁,

  是否强烈的预感也难免

  因冷冻加剧而退化成几个念头?

  既然已不再需要摆渡,

  语言的翻涌便成了唯一

  能将我们缩短在伟大的天赋中的

  一种迹象。这么突然,

  或者这么汹涌,假如什么东西

  能淹没分裂的命运,这北方的黑暗

  必然就是它无边的眼眶。

  揉一揉,假如有东西能缓和

  这孤立的寂静,必然是现实

  也被同等的黑暗吞没得只剩下

  凌厉的树干和冰封的池塘。

  如此,你只需路过我,

  便会同意:尽管非常脆弱,

  但我和你依然是奇迹的一部分。

  北方启示录入门

  光秃秃的,因为落叶的缘故,

  冬天的枝条总比夏天的枝条惹眼———

  它们醒目得随时都像一截粗暴的器官

  愤怒地戳向空气的舌头。

  寒冷带来的变化,与其说缩短了

  自然和真相之间的距离,不如说

  更像是对我们还没来得及适应的

  人生场景的一种角色的背叛。

  降温之后,冷风如刀刃蹭着

  皲裂的树皮;如果还有树叶

  残留在干硬的枝杈上,你会觉得

  大地的仁慈中又混进了几枚假象。

  很多时候,聆听不如偷听———

  山喜鹊的脆叫格外悦耳:用卡拉扬的指挥棒

  反复拍打魔鬼的屁股,或时间的封条,

  也没法和这激越的鹊鸣相比。

  或许你猜得不错,山喜鹊的呼唤

  之所以生动,显然和这些冬天的树枝

  提供的慷慨的支撑有关;你甚至也曾

  伸出长臂,握紧它们植物的信念

  从引体向上中,调试你自己的歌喉。

  而此时,目击的效果更直观:

  没有了树叶的遮挡,更多的阳光

  尽情倾洒在沉静的枝条上———

  这也是一种变化,值得从悲伤的角度

  多强调几遍:即那些曾照射在

  茂密的树叶上的夏日的阳光,

  此刻,全都倾泻在了冬天的枝条上。

  冬天的捷径入门

  走向对岸,冰,硬邦邦得

  矛盾于它既很危险

  又非常美丽;每一步都像是

  对大胆的试探的一种奖赏。

  偶尔一声巨响,冰裂仿佛在重现

  一生中,人究竟能遭遇多少神性。

  舔一下,冰,原來从未输给过

  宇宙的甜食。才不天使呢,

  穿得很厚方能突出我的身形

  突然显得有点魁梧,而你的矮小

  在反衬的作用下反而显得

  你好像刚搂抱过一只小北极熊。

  我是引领者,天真于经验

  最终会被好奇说服;而你更出色,

  作为亲密的追随者,通过一连串

  可爱的跌跌撞撞,早已将世界

  还原为一个巨大的玩具。

  冰有多坚硬,你就有多么尖叫。

  这尖叫同样会构成一种反衬:

  冰,光滑得像史前巨兽的脊骨,

  而我们不会被这样的变形吓倒,

  更不会停止前行;随着迈出的脚步

  越来越放松,事情的性质也变了———

  冰,结实得就像一座梦中的白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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