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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是个好地方

时间:2023/11/9 作者: 芳草·文学杂志 热度: 14077
张允

  

  高昌古城的太阳和那片土地一样焦灼,所有的游客都行色匆匆,有的甚至只是在门口看一眼就赶赴下一个景点。

  古城经过千年的风吹已然就剩下了各种形状的土堆和墙坯,没有我们想象的家具、装饰,甚至院落也看不清楚,整个古城几乎没有草,更别说树了,残垣断壁都不及腰,连当初宏伟的寺庙而今也就剩一个锥形的土堆,上面有一个浅坑是当年供养的佛龛位。

  沿着古城中的景点路线,除了导游的声音,就数张楠的嗓门最大。“过来!过来!你们看,是不是没有东墙……”来的路上,张楠给他的新疆同事们就介绍了一路高昌的历史。张楠不是新疆人,但是他讲起景点故事来一般人是招架不住的。张楠原来叫张有富,考到北京上大学后,觉得自己的名字太土,就改成了张楠。

  有富领了一票人站在城东,连导游都来凑热闹听听城墙的故事。有富更加有成就感了,从鞠文泰背靠西突厥想控制丝路要冲之地,到其表兄弟张雄力主归顺唐朝,最后唐兵攻破高昌城就是从东墙打进来,鞠文泰病死。故事结束,大家还是不愿离开,于是一大票人浩浩荡荡地扎堆往外走。有富确实算是存货不少,古城废墟中的土塔也让他讲了一大段的玄奘故事,甚至细到因为鞠文泰希望玄奘留在这里讲经,并绝食了几天。停车场上,有富顺利地留下了几个一路惊叫的女生的微信,虽然有富已经五十有二,也过了激情四射的年龄,但是留电话早已成为了他的习惯。

  上车,同事们都喊有富请客吃饭,其实有富是老总,出来玩当然是单位管饭,但是大家习惯喊闹一番,而且有富吃饭是最挑的,他选的地方当然没错。虽然有富在北京工作已经快三十年了,操一口地道的北京腔。新疆是他的最爱,这些年利用各种节假日和公差已经跑遍了新疆所有县,去年更是主动要求把分公司开到了新疆,他也就趁大家都不愿意到新疆来捞了个挂职,用他的话说是准备退休前到这里好好饱饱眼福。当然,在北京一个岗位上待了十几年没动过的他也希望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过渡。有富是极会享受生活的人,每个县除了有几个常常微信的朋友之外,还必有几道常常想起的美食,到吐鲁番吃饭,当然是去市场吃托克逊拌面、红柳签子烤肉。这些都算是配菜,正餐是那个热性茶。吐鲁番是火城,《西游记》里这里是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砖头掉下来砸着的地方,尤其是夏天,人们都到葡萄架下乘凉,在内地估计都要吃点冰沙之类的降温,最差也是凉茶吧。但是偏偏这里的人喜欢趁着热喝热茶,这茶里有生姜味,还有点茴香味,喝进去浑身的毛孔都透了,汗流之处凉气酸爽。如果是晚上,就到夜市上用黄面来佐烤肉,黄面是用鸡蛋打卤配醋熬制的汤汁拌出来的,烤肉带着戈壁红柳的木香,不用孜然,肉的原味经过火烤已经去掉了腥气,仔细回味是一种牛乳的清香,咽下,还是一口热茶,喝下,这就算没白来吐鲁番了。车上三个同事已经被馋得饥肠辘辘了,这种话题没亲自吃过的又没法插话,只好干听着,盼望着。

  路上,有富抽空给微信朋友圈里发了几张照片,不一会儿就有吐鲁番朋友的微信出现了,是老地方见么?有富回:当然,十分钟。

  十分钟后,有富他们已经坐在了葡萄架下,不过这个葡萄架是用满是葡萄图案的塑料布支的棚子,市场里都是砖地,没法种葡萄,尤其是烤肉炉子太多,烟熏火燎的,只有几盆无花果,叶子也灰头土脸的。但是这不妨碍大家对吃饭的热情。等饭的过程中,有富去拍了几张街景、烤肉炉子、小巴郎的照片,还有几张市场拐角上摆的葡萄干筐子,无核白葡萄干是土的颜色,但是撕开里面是金黄的丝,马奶子葡萄干则是皱巴巴的,每个葡萄干都像是干沟万壑的,有富特别有经验地噗噗两口气吹了一下就扔嘴里了,马奶子葡萄的籽咬开有点涩,但是却有雷司令干红的那种回味,是那种水晶高脚杯边上的草莓、树叶、奶油还有葡萄汁的混合香,层层叠叠。老板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像是劳作刚回来,艾迪莱斯绸的裙子上都是灰,挎篮子的手肘部位还有磨的印子。坐在拐角的阴凉处眯着眼睛看有富,有富忍不住给了几个特写一并发到圈里了。

  那边同事们在喊,开饭啦!这边市场门口有人在喊,有富,拥抱一下!上一次见刘永强是两年前,那时有富来吐鲁番玩,有人给他介绍刘永强时用了女汉子这个词,其实刘永强长得并不要强,也比较会收拾,就是工作上是个拼命三郎,吃饭喝酒都是大嗓门。有富和刘永强吃了一次饭,刘永强做东,饭局热热闹闹的。那时刘永强在地区做到了一个局的副局长,算是副处级了,作为本地的师范毕业生,当初只想混一口城里饭吃的她,一步步打拼到今天已经算是人中龙凤了,那些考出去的同学几乎都没有回来,留在本地的就她混得最好,所以也就平添了几份自信和跋扈,尤其是家里哥哥姐姐都还在务农,虽说靠着刘永强的关系也包地赚了不少钱,但还是没有底气。她老公和她是师范同学,毕业到现在还是小学老师,所以家里家外都是刘永强说了算。刘永强这些年在机关混久了,也知道包装自己,从内衣到外套都是品牌,讲笑话也注意荤素搭配了。有富对于她来说基本算是公务接待,上级单位的朋友打招呼,说有个北京朋友去吐鲁番请她接待一下,在吐鲁番待了这么多年,接待是最正常的饭局了。不过,在刘永强每年接待迎送的几千人中,她独独记住了这个和她工作没有半毛钱关系的有富。那顿饭其实很一般,饭局在一个个背了几百遍的笑话接龙中顺利进行着,中午饭本就简单,下午要去吐峪沟,有富照例把一个干干的小土沟说得风生水起,从魔教、七剑下天山讲到佛教、伊斯兰教,刘永强心里已经对他另眼相待了,这时有富端起杯子走到刘永强身边敬酒,感谢她中午的关照,顺便递给她一张折好的餐巾纸,示意她把脸上沾的烤肉末擦掉。坐下后刘永强看着自己餐盘旁边那一堆讲笑话时擦汗擦唾沫擦眼泪的揉成搓成捏成攥成的一坨坨纸,恨不得全部扔到脚底下去。临走时有富给刘永强介绍了市场里的这个热茶,建议她以后可以带客人去喝茶,省得喝这么多酒。可能就是那么一张纸。让刘永强和有富始终保持着联系,有富的微信美文也经常被刘永强作为人生指南转发,一眨眼两年过去了,刘永强这两年的接待用语也从段子笑话变成了:我有一个北京朋友告诉我,这里曾经是……

  有富带着刘永强到了饭桌上,大家都客套地和刘永强交流了一下这两年的旅游情况,确实没有什么业务上的交集,有富他们是央企,分公司靠国家政策也能开拓市场。有富则格外关心葡萄干的农药残留问题,特别是关于速干的过程。刘永强其实没怎么关注过,不过也能道听途说添油加醋地说一堆,比如越干净的,颜色越绿的越不能买之类的话。有富一直在发微信,把这些变成了吐鲁番购买葡萄干的秘笈发到了网上。一场关于葡萄干的聊天结束后,当拌面盘子和红柳条都被撤下,大家开始喝茶。因为有富的预热。一大壶热性茶被神圣地供到了桌上,每人一个白瓷碗,碗外身是砖红和金色的图案,有点像地毯的花边。白色碗里浓浓的黄红色的茶带着中药的香气,又进入了微信圈。有富开始给大家介绍痕都斯坦纹饰,从古波斯、罗马到二道桥,从瓷器、地毯到玉器,几个纵横开阖,微信圈里都跟着沸腾起来了。

  起身要走,还是老线路,带队去吐峪沟,有富说这次赶三月来就是要到鲁克沁去看看柳中城的杏花,所以晚上安排住到鲁克沁去,机会好还能赶上木卡姆表演。临到市场门口有富让刘永强帮他去询价,把小姑娘的两筐子葡萄干全部装到了车上。装车的时候,刘永强说怎么感觉是你微信里那个故事呢,她说的是一条关于行善的微信,建议大家冬天看到地摊上东西不多的时候最好一次买完,帮助摊主早点回家。有富笑笑说应该的,刘永强感慨万分。

  车上,司机实在忍不住了,给有富说我来过几十次吐鲁番,这次是最特别的。有富知道司机是什么意思,但是很谦虚地说,这次天气不是那么热。

  有富的心思在微信上,很多朋友都在留言,看到好多的惊叹号,还有夸赞照片技术的,中央几个部委的老朋友和几个总公司的领导都表示这里是他们梦寐以求的胜地,包括葡萄干和痕都斯坦的花纹。话题已然成了各个群的主题,不多会儿已经上升到了生活方式、人生价值的高度。

  有富的生活方式已经很城市化了,他和刘永强不一样的地方是他背井离乡,所以,他很容易甩脱那个旧世界,但是没有根基就想打造一个新世界也是很难的,要融入北京,要成为北京人眼里的城市人,有富奋斗了三十年才算找到北。三十年里他走过很多路,跟着崔健唱摇滚,跟着官二代们混酒场,从家里带小米煎饼扛到领导家,去免税店买奢侈品送同事,也不能说毫无用处,但至少,今天的有富已经在北京买房置业很多年了,家里客厅最显眼的就是酒具和茶具。酒具放在开放式厨房的餐台上,一色的水晶杯,几种红酒。以前放过茅台之类的酒,后来他偶然听到几个老北京说茅台是送礼用的,摆茅台那是土豪。回家就把几瓶红酒摆上了,但从来没有开封过,不管干红对身体多好,品位格调多高,他真正喜欢的还是高梁酒,每晚弄盘花生米,放到茶台上,一杯二锅头也好。咂巴着就是一个晚上。茶台干净极了,每次来人大家就围坐在茶台边,鼓凳也很有古风,茶台旁一个落地的鹿皮灯,黄色的光衬得墙上的书都古色古香的,这种格调是女儿班里很多地道的北京人家都不具备的。女儿经常回来说起在同学家偶然发现的天津大花,过节戴在头上的,或者是那种竹篾子,放饺子的,每每说起,有富心里都窃喜自己细致的装修,除了门口刻意放的一双散步用的老北京布鞋,有富家几乎找不到这种乡土气的物件。

  但是食物和装修是不一样的。这是有富这几年的心得。越有品位的人在家里一定吃得越土气,最昂贵的食材都是从最原始的状态来的,尤其是原生态的东西在城里一定是稀缺资源。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有富曾经专程跑回家,到村口的饼店买了十几斤小米煎饼,那可是有富在北京最想念的食物啊,小米是村人自家地里打的,磨成粉,搅成糊糊,厚厚的铁锅没有锅沿,下面是噼里啪啦的柴火,只一勺,用方方正正的长条棍子一转,就推成了薄薄的煎饼,趁热一叠,又有韧性,又有嚼头。卷上大葱和着酱。不比那韩国料理好吃多了?这样想着背回北京,几个领导都很感动,尤其是组织部长李成,他老家是河南农村的,一九七八年考入北京就留到这个单位,学政治的他做事也是一板一眼,官腔十足,几乎没和有富谈过私人话题,不过这次他捧着煎饼袋子说了好几遍,好多年都没有吃过啦,差点陷入深深的沉思。效果显然比送茅台好,之后见有富也有了话题,但是有富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不屑,而且有富从心底里也不愿意总被人把话题扯回煎饼,就好像被扯回那黄土地一样。问题出在哪里,一直到那年他去新疆出差才意识到。

  那时候没有微信。有富偶尔有一点感慨就会发到QQ空间,到新疆没什么特别的,和往常出差一样,赞叹一下风景而已。如果说有什么,那就是一块玉。那时候的有富以为岫玉、蓝田玉、和田玉都是一样的,压根没有把和田玉当成很贵重的物件。到和田巴扎上,有富最喜欢的就是烤包子,坐在泥土垒的烤炉前,大家静静地听着些微的吱吱声从炉子里传来,一会儿,掀开炉盖,小伙子戴着棉手套弯腰伸进炉里,用锅铲从炉壁上把一个个包子拿出来,每个包子都有碗大,气鼓鼓的,上面红亮红亮的,没有褶子,就像大面包,拿出来后不一会儿就从哪个缝里钻出来油泡泡,咕噜噜地撒欢,香味就出来了,怕烫的就撕开皮,里面的肉全是小方锭,清清楚楚,洋葱也是,吃起来比西餐是爽快多了。在和田的几天里,有富就坐在包子店门口晒太阳,一起的都是卖石头的,有富问过,颜色白的贵得离谱,比岫玉要贵几十倍呢,不值得。不过凡是不白的都便宜,有富觉得不白的玉就是脏石头。更没了兴趣。他还是觉得这种包子要吃够了才行,要不以后一定会想念的。几天很快就过去了,要走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吃够包子,不过他看到一块石头长得特别像包子,石头表面光滑饱满,颜色不白,但皮有点红,底下和包子一样是脏的,炉膛上的盐的颜色,卖石头的告诉他这是块质地不好的青花,虽然可能什么也干不了,但是皮色还是不错,所以拿来卖。正留恋包子的有富想了想,不如买回去当个念想,就当作是包子的纪念品也不错,价格比石头贵,但和岫玉比还是便宜的,也就几十个包子的价钱。

  周末回到北京,照例发一个不痛不痒的随笔,不好意思写包子,但几天确实没干什么事,就发了石头的图片,配一行文字:和田玉,青花,洒金皮。想想不过瘾,又注了一行:我的最爱。看到石头,包子的香味就飘然而来了。周一上班,不一会儿就有同事过来恭喜有富,发洋财啦!有富很惊讶,一问才知道大家都在传有富去新疆和田淘到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玉。其实有富是在王府井见过和田玉专卖店的,但他脑子里确实没有把地摊上的岫玉和那金贵的专卖店联系到一起,更没有把和田玉和自己手里的这个包子石头联系到一起,所以一直到午餐还没有反应过来。午餐时,大学同学红革到食堂直奔他的桌子,“下次去和田告诉我一声啊!”红革是老北京,家住琉璃厂一带,据说收藏不少古董。看有富没什么反应,红革干脆坐下给他普及了一下和田玉籽料的概念。这时几个年轻人进来,吵吵嚷嚷地到有富桌子前喊有富给他们开开眼,听说他们早上已经咨询了玉店,和田籽料是按克卖的。在那个店里,完整的籽料基本标价都在有富的年薪以上。有富有点慌乱了,但是还算是没糊涂,他直接把话题带到了包子,在介绍包子的过程中他理了理思路,告诉大家那块石头是当地老乡要卖的商品,他只是拍照而已。这件事就在同事们的惋惜中消停了,空间照片也删除了,不过关于和田玉的讨论一直没有停过,听说红革在空间还开辟了和田玉知识讲座,建议大家都要做文化人,不要老土,见到宝物竟然只是拍个照就回来了。

  等了几天,主管领导回来了,要去汇报工作,有富想照例带点当地土特产,在一堆杏干红枣和丝巾中实在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在家发了几天呆,突然想到了那块包子石头。虽然被同事们普及了和田玉知识,但是在有富眼里,这也只是几十个包子价钱的石头而已,虽然有点忐忑,还是装到了包里。第二天上班,有富直接进了主管领导的办公室,讲完工作后,有富拿出那块石头,领导马上站起来推让,其中有一句话让有富到今天想起来还打颤,大家都知道这是你的宝贝!有富还算机灵,告诉领导大家不知道我买了。以为我只是去拍照了。再说了这个东西是压箱底的,千万别让人知道家里有这么一块籽料啊!反正不知道怎么的有富已经站在门外了,帮领导把门关好后,有富舒了一口气,去卫生间抽了一支烟才回办公桌前。

  就是那年开始,有富经常会有出差到新疆的机会,而且领导给的时间都比较宽松。李成也从有富这里收到了和田玉。跑的次数多了,有富终于明白了和田玉的价值和市场,原来和田人还没有意识到只要是和田玉籽料在内地就能按克卖,他们还在以白为衡量标准。主要还是当地有一定存量的原料。这样的市场空间竟然被有富发现了,当然也有不少商人发现了,和田路途遥远,去新疆和去和田的概念差得远了,有富虽然常来新疆,但去和田的机会还是不多,每年能抓紧机会去一次,每次都能生生感受到价格的飞涨。不过,有富还是抓住机会给李成也整了一块,不过有富到现在还是把自己的升职归功于包子而不是和田玉。

  和田玉的市场在二十一世纪开始暴涨,有富不得不将眼光转向其他土特产。先是按照奥运会奖牌的标准买了一些青海玉雕件甚至几十元的阿富汗玉送给公司高管,后来就发展到了自己开发市场了。市场空间之大远远超过了地理空间上的距离之大,到底是因为自己眼光独到还是因为用知识改变了物品的附加值,又或是因为市场真的没有成熟,反正媳妇不停地让他辞职,按照他的推介能力和营销水平,进出的差价大概能到几十倍之高,就算是一些南方城市的大学同学通过空间知道了这些宝贝,托他带的价格也够他赚十倍八倍的。比如说罗布麻茶,在村里的收购价格才二十元一公斤,拿回城里到茶叶店去真空包装一下,分成二十克一包还要几十上百的呢。几年后村里也涨价了,不过有富对任何东西的发掘基本是一次性的,市场热的时候他绝不跟风。他坚信,市场跟不上他学习的速度。

  在发掘市场的过程中,有富的心得是文化更重要。罗布麻茶也好,雪菊也好,都还是土特产之列,带点文化的东西就不一样了,比如哈萨克斯坦的油画,其实在这边口岸买价格比深圳文博会的便宜太多了,但是因为是俄派的,市场感觉就截然不同了。再比如写满俄文的精油皂,用过的人都说好。麦盖提的农民画,挂到谁家都是惊艳。喀什巴扎上的大葫芦,随便弄点颜色都让博古架增彩。电影《可可西里》流行的时候,有富就经常去阿尔金保护区拍照顺便做点植物标本,回来带照片和标本配套送给同事,得到的都是惊叹号。有富也没有刻意做太多,就是在微信圈、QQ空间里以旅行者的眼光写点随笔,他也从来不会忘记给同事带土特产,比如三元一包的海娜粉,这可是真正的天然染发品,在北京看到的都是添加了各种化学成分的产品,价格还翻了几十倍。当然,有富每次出差都会做好功课,这些年他已经深深知道了历史文化的重要性。所有的东西都不是市场上能随便见到的,就算见到也不如他的来路深奥,就算来路一样也一定价格不菲。

  历史成了必修课。本地人那点导游知识已经不足以支撑产品,说实在的,有富对公司的业务都没有这么上心过。这些年间,主管领导主动要求带有富来过一次新疆,领导见识了有富的人缘,还被有富强烈要求带去罗布泊徒步了一次。穿越罗布泊这种事有富自己走过一次,知道并没想象的惊险,有了沙漠公路之后很多徒步已经变成线路了,不过经过有富的渲染,领导觉得自己干了一件惊天地的大事,人生有了别样的意义。加上有富和领导露天在沙漠里支了两个帐篷数星星的时候历数了楼兰国往事,再见有富时,他们已经是自己人了。

  转眼已经到了柳中城,杏花果然开了。这个班超儿子班勇修筑的城墙只剩了几百米,厚厚的城墙留了一个完整的城门形状的洞,两旁都是果树,棕黑的枝干上粉白的花,这边一个回廊式的建筑,有典型的吐鲁番特色,像苏公塔一样体现了用砖的艺术,听说是木卡姆团演出的地方,两个建筑隔着花海相呼应。刘永强果然能干,已经帮有富他们联系了当地单位,给有富他们组织木卡姆演出。说是演出,其实就是几个农民一直以来组团演唱木卡姆,这是在申报非遗的艺术作品,有富两年前已经听过,这次不一样,他要通过这次活动让本地公司的几个中层年轻领导见识一下,他对新疆的了解和把握远远超过了本地人。打听完演出时间,,安排好住宿之后,有富让司机去村里买几箱杏干和葡萄干。自己则开始为明天早晨的摄影做准备了。

  木卡姆的歌声果然出彩,关键还是演出状态,虽然就是在杏园里,坐在台阶上,每人怀里一个小鼓或者琴,但是每个人的眼神都是灵动的,生机勃勃的节奏冲击着每个人的心灵。照片完全不足以表达了,乡土的歌者是不会有压抑人的那种精细,时不时地即兴动作让他们这些观众也变成了一个声部,不及时发出一些回应的表情或者动作甚至喝彩声都不好意思坐在那里。不时有村民经过也都哼着节奏踏着点子走路。有富坐在果树下,从土里捏出一个野桃核,一直盘搓着兴致勃勃地看节目。演出很快结束,总共才付了几百元。老乡们意犹未尽地开始自己表演那孜库姆,这是一种诙谐的舞蹈,所有的人都参与进来了。有富被地上包裹乐器的布吸引住了。那是一种黑底棉布,上面用十字绣的绣法修饰了各种图案,颜色鲜明,风格俊朗。有富曾经在阿图什柯尔克孜族聚居地见过一种黑底大红团花植物绣,那时只顾着文物了,现在想起来还是唏嘘。于是,整个晚上有富都在和村里人讨论绣花布艺的事情。同事们都被有富的谦虚和好学折服了。

  第二天,随着太阳的升起,照相工作已经结束,出发前乐队的老乡来了,带来各种大大小小的绣品,是从村里几个姑娘那里买来的,即便是最复杂的图案,价格也比上海出的床上饰品便宜很多。有富把这些都铺在地毯上仔细拍照后才收了起来。最有意思的是有富安排员工把园子里地上那些去年掉下来的桃核都收了起来,大约捡了有几十颗比较完整的野桃核。

  这是有富到新疆任职后的第一次带队旅游,回来后三个小中层在各自办公室给员工开会。有富在办公室里把一个小的绣品拿出来。装到镜框里感受到了油画饰品的效果,那黑底或者白底都透着一种庄重,浓艳的色彩又和欧式的装修浑然一体。桌子上,桃核已经洗刷干净了,准备按照仙桃菩提的规格打眼穿手链,给它们都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起名字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事。还是祖宗的仙桃菩提名字正,怎么都逃不出这个框框,就这么晃了几天,快递公司从有富的办公室扛走了所有的土特产,有富也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让领导们、朋友们都体会到了自己调到新疆来的好处了,后面慢慢琢磨回总部的事吧。刘永强一周后来到了乌鲁木齐,给有富带了一些野百合,不是花,是存放了一冬的根,让他种到办公室外面的空地上,这种野百合对自然环境要求不是特别高,只要种的时候把土换好,营养够就很容易活。有富和刘永强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谈自己的往事,这次两人种野百合倒确实让刘永强大吃一惊,她从有富种地的熟练架势感受到一种亲切,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一直以来会从心里接受这个人的引导,也明白了为什么有富总能在恰当的时候给她最重要的指引。虽说是一小块地,但是由于工具不全,两人就翻地、耙土块疙瘩也折腾了一上午,中午刘永强去花卉市场买了羊粪肥料和黑松针土回来,下午她索性把高跟鞋脱了,从有富办公室捞出一双拖鞋,吆喝了办公室那几个小伙子一起种百合。城里孩子没见过这么种地的,有富在同事面前也不好太撒欢,最后好像只有刘永强在地里干活,不过总算是干完了。收拾完家什,刘永强用办公室卫生间冲了脚,收拾了头发。有富和同事一起请刘永强吃饭,建议刘永强先去附近宾馆洗个澡,刘永强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你觉得羊粪很臭么?大家连忙表示不臭,可以忍受,而且我们不是因为这个,只是担心您的汗水会渍了皮肤等等。刘永强淡淡地说,等野百合开花你们就知道了,在我看,土地和肥料的味道就是野百合的味道。大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一个劲地感谢刘永强,只听说过一首歌叫《野百合也有春天》,从来没想到自己能在城里种野百合。就这么说着,在公司附近的川菜馆点了几个可口的菜,喝点啤酒,刘永强给大家用很文学的手法描述了伊犁昭苏一个野百合山谷,接着又用很现代的方式介绍了达坂城的万亩野百合种植基地,虽然如此,有富和同事们心里一晚上都哼的是《野百合也有春天》的曲子。以至于送走刘永强,回来路上,他们几个竟然不由自主地都哼起来了,突然反应过来时,大家笑成一团。在外地工作的日子真的是轻松啊!有富心情大好。

  之后的每一天,坐在办公室,点上烟,喝上小茶,用窗前土地上的阳光足迹来衡量季节,从麻雀到喜鹊,看各种鸟儿在地里刨食,有富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他几乎每天都会在地头蹲十分钟,这十分钟就好像禅修一样,心里什么都没有想,看着土地呼吸,好像那羊粪的味道也成了他的味道,他觉得不是土地在吸收羊粪,而是他的心灵在敞开呼吸,在吸收春的气息。

  新疆的夏天姗姗来迟,五一后从北京休假回来,地头的苹果花都开满了,野百合才露出芽来。苹果花很淡雅,打开窗,可以闻到甜味,就像雪地里的甜,榆叶梅则娇艳地怒放着。小同事们已经开始做榆钱饭了,春天的阳光打得人晃眼。有富每天中午一个午觉甚至可以睡一个多小时,他觉得午觉只是养生的程序之一,真正养生的还是那地头蹲着的十分钟。每次蹲完慢慢起身,他都会先撅起屁股,低下头,双手撑住膝盖,随着起身长叹一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叹气,心里其实什么都没想,也真的没有了来时的急迫,对总部那些攘攘的同事们他已然不记得谁了,只剩下微信圈里的各种转发帖子和卡通头像。他们这个年代的人很少用自拍做头像。所以对这些同事的五官都记不清楚了,一想起总部就是熙熙攘攘的饭堂和压迫感十足的会议室。那么为什么总要叹气呢,有富给自己说这也算是瑜伽了,既然对名利都没有那么急切的感觉,也就没什么可以抱怨的,可是既然不想急着要名利,来新疆干什么呢。所以,每次起身的一口气之后,他都会面色沉重地踱回办公室,路过大厅时同事们都会屏住呼吸等他走过,他也目不斜视,这成了每天办公室的一个时间点,同事们以此来确定该进入工作状态了。而进了办公室一关上门,有富心里就会冒出那句老话,来者休急,去者休急,且坐坐,时光不为人留;功者莫忙,利者莫忙,再行行,得失无非天定。有时候从微信圈看到有老同事互相嘲讽,有富都会觉得自己在世外桃源一样。跳出圈外,更加不愿意接触那些是非,甚至都怀疑自己当年是怎么从那里厮杀出来的,像做梦一样。

  五月一过,夏至就快到了,有富的神仙日子过得飞快,各地州的朋友来往都会多问问百合的事,惊讶于有富竟然能发现这种神物。有富打进入五月,每天在苹果花下蹲十分钟到每天站起来可以看看小苹果,再到蹲下来看看百合花苞,自打有了这种打发时间的办法,有富竟然没有再去挖掘过什么宝贝,虽然百合一直是灰绿灰绿的,花也不大,更没有什么香味,不过在有富的眼里都是百合原本应该的样子。妻子闹着要看图片,有富发了一张过去,那边直接再也没问百合的事,有富知道北京人是不会欣赏这种美丽的。他们会到大觉寺去看玉兰、赏银杏,甚至那两只大觉寺招牌的加菲猫,实际上他们去找的是旧时皇家宅院的感觉,不是去和自然对话,他们懂什么风月啊!在有富眼里,野百合一颦一笑都是自在的,不用管叶子的绿色是不是鲜亮,也不比花朵是否艳丽,有富在种下去那一个个鼓胀着小脸的苞芽时就知道,野百合活得就是个自在,他赢在自己知道最终要的是什么,那些比艳丽比香气的结果都是被采了去,被大家各种评价比较,最后留下奄奄的根。野百合从地面上看特别不起眼,可是仔细看看叶面上的绒毛都是那么精神,都说野百合治神气恍惚,有富到了夏天几乎每天都要蹲很长时间观察这东西,看到一阵小风吹过,叶面上的绒毛起伏,他身上的汗毛感觉也顺畅了,精神了。

  夏天里,李成来过电话,低声告诉有富有一个回调机会,请他关注。有富心想,我远在天边怎么关注啊。抽空回北京一趟吧,老婆催得也紧,干脆就飞回去了一趟。

  一进单位,有富明显感受到一种不自在。大厅很高,但是这个高以前在有富眼里是敞亮,现在总觉得是压抑,地面能照出人影,人一进来就像是拖着自己的影子在走。低头看见自己的举手投足,这种平衡感和故宫中规中矩的那条中线的平衡还不一样,那条路上走的人害怕晃肩膀,一晃就觉得左右不平衡了,这种地面让人不敢低头,一低头就头重脚轻。空调的风把卫生间里那种化学清香剂的味道硬塞到你的鼻孔,有富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

  张楠!你还知道回来啊!红革又跳到他面前,老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富趁电梯没人,问了问红革单位近况,听说原来的主管领导最近有可能升迁,走之前确实要动动干部,红革特意强调了一下,张楠是挂高一级职到的新疆,如果能回来就算升职成功,如果是变成任职那就成了明升暗降了。有富心里一惊,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任职的事,出去是为了曲线救国,要是任职不就变成抛物线了么。

  主管领导还在那个办公室,有富恍如隔世地推开那扇门,领导站起来和有富握手。在新疆逍遥吧,也不见你玩石头了!有富连忙解释自己再也没有遇见过真正的和田玉了。领导都是行家,青海料和俄料当然是拿不出手的。有富瞟了一眼发现领导桌子上摆了一块戈壁玉,这东西有富最清楚了,是石英石,没有一丝玉的成分,不过当地人促销搞得很好,起名金丝玉。因存量不小,北疆沿线戈壁上都是,有富一直觉得东西不论贵贱,但是一定要有说道,要有文化,所以没有把这个黄灿灿的几十元的东西看到眼里,也从来没有推介过。看到领导边谈公司发展规划边抓起那块石头细细揉捏,有富心里有点不安。绕开了任职的话题,和领导谈了一下新疆的大环境以及中亚和“一带一路”的概念,两人心照不宣地热聊了几句后,有富就推说要去几个部门办事先出来了。

  关上领导的办公室门,有富有点茫然,他突然觉得自己在新疆挖掘了这么久,一直以来引以为荣的各种宝贝突然失去了光芒,如果是这样,他还有什么理由回新疆呢。去李成办公室的路上遇到了几个同事,大家听说有富回来,主动过来找他,感谢收到的各种干果,有同事还把仙桃菩提送给了家里老人戴,听说已经戴得油润了。有富没有太多说话,就是谢谢大家惦记而已。

  直奔到李成那里,办公室有人,有富就在旁边办公室和同事继续闲聊了一会儿,李成短信飘来,中午一起吃饭。

  北京的茶餐厅布置都非常的典雅,一概的简欧,典型的白领品味。餐垫几乎都是咖啡色或者墨绿色的,乍一看以为是竹子的,仔细看看是塑料的。珠帘也是,水晶般的透明,不过也是塑料的。有富想点烟,看到桌上摆着禁烟牌就忍住了。禁烟牌也是塑料的,有富拿在手上盘玩了半天,轻飘飘的,心思也跟着飘。想找个压手的东西找点踏实的感觉,看了一圈也没有,就把柠檬水捧在手里,柠檬味淡淡的,有点像塑料味,有富想。

  李成来了,远远地就看见他低着头,头顶秃了一片了,组织部的年轻人啊,老了都成一个模子了,有富特别不喜欢这种所谓的低调。相比之下红革那种北京人的高调倒显得真实很多。有富总觉得他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李成,心底里对新北京人深入骨髓地了解。落座后两人点了最熟悉的牛排,铁板那种,当然是七成熟,就像他俩的关系。

  组织部的非正式谈话一般都是从生活人手,李成现在也有了地道的北京范儿,时不时就跑题到了紫禁城里的故事。有富一面津津有味地听着,一面心里很愧疚,觉得自己真的土了,以前别人调侃北京出租车司机的时事政治水平,自己没觉得有啥,现在竟也觉得羡慕了,皇城根儿的优越感啊,从天山飞来的人不想脱俗都难,才几个月,有富已然对时事无法插嘴了。

  李成把新近的各种政治局势分析完后,对有富进行总结,新疆是个好地方。有富心里想,你怎么不去。李成看出来了,给有富说,这人啊,各有各的路,你的文化历史知识这么丰富,就注定新疆对你而言和对我而言是截然不同的。你能在那里找到级别、找到历史、找到宝贝,我们去只能丢掉级别、丢掉家底、丢掉机会。其实有富早知道组织部会找理由把自己往外推,但是没想到说辞还这么好听,心里直犯怨气,脸上都快挂不住了,就直接对李成摊开说,这么看你们觉得我是应该当第三代边疆移民的命了啊。李成扶了扶眼镜,看着有富说,我们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了,你去新疆开发的宝贝大家都受益了,你们主管领导把你的那块籽料贡给老大了,但是你这里没有跟上啊,领导很难做。让其他人去新疆估计没有这个能力更没这个心,你善于发现新疆的宝贝,你的气质和新疆又特别贴,具体我就不多说了,估计领导有长远打算吧。

  有富一时糊涂了,刀叉都举着半天不知道干什么好,到底是送对了还是送错了?到底什么是宝贝?今后留在新疆是挂职还是任职,总之,没弄懂。也许在新疆这几个月几乎没用过脑子吧,就看见李成吃好了,把餐巾纸叠成方巾仔细地抹了嘴,突然让有富特别怀念刘永强,特别想找刘永强好好聊聊。

  出来,野蔷薇在路栏上盛放着,蔷薇的枝在栅栏中间各种纠结,花开得艳丽,枝也盘得有力,把自己服服帖帖地和栅栏融为一体,在汽车的尾气中兀自艳丽着。

  回家吧,暂时没有什么思路,就别去单位碰壁了。

  晚上,爱人在厨房做饭,还是那几道可口的小菜,一点烧酒,有富咂着酒,安慰爱人,不管怎么说,这升职是已经定了,就算是任职到新疆对组织部和领导来说是发配出去了,对自己来说也许是另一个空间呢。他说着说着就望着窗外开始失神,回过神来感觉自己好像跑去看了看野百合刚回来。

  突然没了方向感的有富在北京就像度假来了一样,再也没去单位,在家躺着也心不在焉,除了愧对妻子孩子,他总觉得也愧对自己这些年的打拼,当初奋斗时拼命争取的选择权呢。到今天有富才体会到人生从来没有选择,只有被选择。有一篇文章叫《我奋斗了十八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有富感慨不已,看起来在北京奋斗三十年已经获得了比较好的环境和机会,可是说没就没了,无论怎么想,都只有去新疆任职这一条路。甚至他都没有想出来第二条路来。每天早上他都会激励自己,有啥啊,反正就几年就可以退休回京了。可是一个午觉睡醒,躺在床上,他又会想,我这些年都忙啥了,凭什么是我去。晚上喝点小酒又会觉得去也没啥,就是舍不得,好容易装也装成了北京人,一棍子打回地里当农民去了一样。

  就这么自己折腾了几天,有富觉得也没心去单位找领导了,即便是找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回北京就别想要官,又回到原来的位子又心有不甘,不回来又何必去找领导呢。有富想起来自己当初第一次竞聘时的经历。那时年轻的有富勤劳肯干,在一个科员的岗位上待了八年,八年间替领导背了一身的黑锅,也因此对领导怀恨在心,有一次上级来考核领导,有富悄悄打了差评,回到办公室心慌得连杯子都握不稳,总觉得旁边坐的同事们都看到了,生怕同事去告密。事后听说同事们都打的好评,有富才明白同事们是想早点把那个领导送出去,而自己连顺水人情都没有做,为此,有富请了好几天病假,在家躺着思前想后,和这次的经历虽然不同,但是感受却是一样的。当年那个领导到底是被大家保送走了,走前有富竞聘是这个领导主持的,有富心想他必定是不喜欢提拔自己的,但是也未必喜欢提拔别人,走前肯定要做一个人情,有富平日里因为老实巴交,同事的同情票摆在那里,领导也懒得给自己多一事了,所以有富就迈出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步。现在回想起来,有富觉得还是感谢命运这话靠谱。

  回新疆的飞机上,有富感觉自己瞎折腾了一趟,本来说好的好心情呢,怎么一个升职选择就把自己完全搅乱了。以为从农民子弟修炼到城里干部,也算经历过风浪的人了,现在竟然连一句话都能搅动得心神不宁。仔细思考了一下,有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从来没想过要争取,家里不是没有和田籽料,更不是缺少送礼经验,李成那里也是有余地的,但是有富反思了一下,这几天他竟然没有想过去争取升职回北京。想到这一点有富自己也吓着了,仔细回想,也不知道每天爱人在耳边唠叨的都是什么,反正他的思路一直就有这么一个空白区,可这个空白区分明是自己奋斗了几十年的目标啊,难道自己忘记了?

  邻座是一个从新疆考到北京的大学生,实习期坐飞机回新疆,满嘴的京腔,有富不禁想笑。学生也不介意,和有富拉开了家常,听说有富是北京人,又是央企在新疆的老总,学生很是激动。看起来也是乌鲁木齐的中产阶级家庭出身,孩子很清楚什么级别坐什么舱位。对八项规定也了如指掌,说话也很是有礼貌,没几句就和有富商量能不能去他单位实习,有富明知故问地问他为什么?孩子骄傲地回答,宁做大家奴才,不做小家碧玉。红楼梦读得不错啊,有富调侃道。孩子激动地说央企是个大平台,可以学到更多知识,更重要的是可以有很多机会。有富心里想,机会是给有运气的人的。嘴上却说,你愿意回新疆啊,这样的孩子不多了。这孩子想了想非常成熟地给有富说,央企是可以纵向调动的,我去您那里是有机会去北京工作的,对吧。也许,有富苦笑了一下。

  孩子看出来了什么,转过来问有富,您为什么从北京到新疆工作啊。有富脱口而出,新疆是个好地方。

  舷窗外,白云定格在蓝天上,山峰俊朗,有富觉得天气这么好,野百合应该是要悄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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