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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落日归故乡(七首)

时间:2023/11/9 作者: 荷城文艺 热度: 19035
陈赫

  ◎以母之名

  我们说着说着,就说起了

  她还能有多少年的活头

  很沉重的话题

  很随意的出口

  经年的风湿病

  让她周身所有的骨头都变了形

  哪里都是浮肿

  却撑不起骤减的体重

  未及暮年,已经过得像个老太太

  一个人守着诺大的院子

  只有一棵梨树,一棵枣树

  还有常常等待

  却回不来的儿女、丈夫

  走一步路,对你对我都轻而易举

  甚至她的小外孙,都开始不费吹灰之力

  对她而言,则是涅槃的痛楚

  她已经多少年没有双脚着地

  走完一条路

  就已经有多少年

  没有安静的在梦里睡熟

  我们都曾怨她

  怨她耽误了儿子找媳妇

  怨她耽误了女儿的前途

  怨她耽误了丈夫的大路

  怨她拖累了家庭的脚步

  可是我们凭什么怨她

  生一个孩子,就落下一身的病

  生三个孩子,就落下一生的病

  如今我们只看了结果,却再也不想过程

  想到这些,我当时开的车速是四十

  我用力踩到八十

  尽管如此,我依旧追不上她衰老的速度

  我多怕这个话题,怕的就像小时候打针

  满地的用尽全力飞跑,不想被医生追上

  我真怕有一天回去,屋子里只剩屋子

  却没了她的痕迹

  他们都叫她,“桂林嫂”“贵芹”“老郑”“二妮”

  而我叫她——娘

  ◎长亭之外

  长亭之外,我们结伴而行

  六七里的路程,也有人

  唱着“芳草碧连天”

  其声音,震落了去年的松果

  我们相信那屋里有炊烟

  就有拉着风箱的人

  我们相信那地上有白雪

  就有拿着扫帚的人

  由此,我们搭上了“一个下午的激变”

  讨论出的结果——

  父亲会在年关归来

  彼时,我会“设使树的侧影被阳光所劈开”

  长亭之外,芳草连天

  一壶浊酒够得上,相逢的宿醉

  ◎三尺之下

  在乡下,神灵是要被供奉起来的

  腊月二十三一早

  母亲会虔诚的点燃三支香

  无条件的跪拜

  逢我在边上的时候

  也会拉着我一起,默念着一堆词汇

  跪拜之后

  甚至连膝盖上沾的泥土,都不让打掉

  后来,我开始从军,外出打工

  常年不在家

  母亲便开始拉上家里的小黑狗

  一起跪拜

  有一年回家的时候,我看见

  小黑狗的跪拜动作,已经非常的熟练

  它也

  清楚的记得哪一天,需要走到母亲的身边

  原来,在乡下

  神灵从来都不在举头三尺处

  是在三尺以下,甚至不足一尺

  而所有的离去,从来都不需要把酒洒在地上

  以示祭奠

  ◎返璞归真

  背一袋意象,提一卷铺盖

  不管有没有礼物可以带回去

  余下的,就交给日落

  买一张车票,洗三个苹果

  不管有没有座位可以安然入睡

  余下的,就交给火车

  听一首歌曲,看一段风景

  不管有没有耳朵可以有幸赏析

  余下的,就交给旅途

  抱一抱黑夜,尝一尝泪水

  不管有没有亲人,在站台等候

  我的“晚风深可没膝”

  指向北方——

  进入腊月后,我的怪癖就出来了

  具体表现为

  提到家的时候,就收拾行李

  说起故乡,就双腿

  直立行走

  ◎突然的自我

  暮色渐沉,酒桌上的浊气上升

  推杯换盏之间,唯有我,低下了头颅

  始终学不会像父亲一样,举起酒杯

  挨着个的敬酒,嘴上说着笑话

  把大舅二舅的目光吸引

  把头扎进萦绕的烟雾里,是我

  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们说着他们的话,我祈求着

  不要被点到名字

  不要被拉去敬酒

  不要被拉去敬烟

  不要听到那一句

  都这么大了,一点酒桌礼仪也不懂

  这孩子,上学上傻了

  这么多年了,朝阳起又落的时候

  我始终不如父亲

  踩不出他在雪地里的那些脚印

  架不起他在沉醉时的那些身体

  也说不出他的那些句子

  ——来来来,喝完这一杯,还有三杯

  ◎深睡模式

  搁浅者从来不会

  在一弯月亮里,显出疲倦

  相酬于挣扎的眼睛

  似闭未闭

  那是悬而未决的气味

  在最后一夜

  我正是顶着少年之名如白鹤起颈

  皓月当头

  幽林发出红影的轮廓

  這一刻,割肉者尚未清醒

  到现在,孤松老匕

  我选择直立成一道颤音

  流驶的如果不是星辰

  和解的就不是下坠

  而夜与昼的惊人之处,依旧徘徊不定

  终究是呼吸带我回家,一刻没有停顿

  如此渴望变回自己

  一分为二能触及的往昔

  ◎满头白雪

  脚步声复杂如同伴着幽闭的虚无

  乖戾曾扬起船帆,要与戏谑的回答决裂

  我有孤愤在手,像我一样

  有且只有一个方向的河流,都默然不语

  少年时代我善谈,口袋中时常装着

  一切井然的秩序

  中年时代我贪婪,鞋子里总是藏着

  不堪示人的归宿

  暮年时代我寒冷,手掌间总是握着

  近乎初垂的夜幕

  我遇见的所有可能性

  都带有星星的碎片

  我被捉弄不已的

  还有不可测度的至诚

  “如今死了,我又必须听命于

  一个傻瓜替我镌刻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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