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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

时间:2023/11/9 作者: 荷城文艺 热度: 19651
李如林

  “老家”,这个浅显简单的概念,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已经渐行渐远;对于离开故土久居城市的后代们来说,更是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古语说“人靠三块土”,指的是人要有立命之地、安身之地、生存之地。老家,就是这“三块土”的初始。

  一

  我的老家在塔山村。塔山村,位于姚安坝子南端,地处山丘与平坝的结合部,距县城约三公里。村落所依之山,系笔架山山脉的一支,地势平缓,型似卧龙。因村后山上有一古塔遗址,故取名塔山村。

  据《姚安县志》记载:“蛉源乡塔山脚之李氏家族,始迁祖李春荣,原籍南京,迁居年代在清乾隆年间。”寻根溯源,李春荣是唐朝名将、临淮王李光弼的后裔,曾诰授怀远将军,任西蜀协镇,辞任后举家在塔山下定居,至今已有近300年历史。

  老家的老房子——三间墙抬梁的低矮土屋,是1910年在我祖父祖母的手上建盖的。听老人说,建房所需的木头椽子全是祖父一人从十几里以外的山上抬回来的,支砌墙脚的石头是祖母从五六里以外的河边一个一个背回来的。房子建好了,祖母的腰也累弯了;祖父也积劳成疾,刚到60岁就过早的去世了。安得土屋三间,累垮两个老人,在那清朝末期的农村,这样的栖身陋室,来之实在不易。

  二

  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老家度过的。留得记忆大约是五六岁时。当时的农村,刚刚进行了土地改革,翻身做了主人的农民,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辛勤的劳作维系着一家人简单的生活。

  娃娃自然不懂大人的艰辛,只知道饿了吃,困了睡,总想偷着空儿出去找小伙伴玩耍。那时候,能出门去玩,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因为,我家是单家独户,房子四周树木环绕、荆棘丛生,不时还有狼出没。与我同龄的一个小伙伴就是在玩耍时被狼叼去又被大人们救回来的。加之,我是奶奶唯一的大孙子,她像掌上明珠一样呵护着我,从不让我独自出门。

  出门玩耍的最好时机,要算秋收时节的傍晚。山村的秋天是最美的。秋风送爽,瓜果飘香,蓝天白云下,一群大雁一会儿排成“人”字型,一会儿排成“一”字型,在空中盘旋,“咿-喔、咿-喔”的叫鸣声此起彼伏,好听极了!

  这时,离家不远打谷场上,大人们在忙碌着收晒粮食,娃娃们三五成群地尽情嬉闹。夜幕降临,月光笼罩的时候,打谷场成了娃娃们欢闹的乐园。有的在玩“老鹰叼小鸡”,有的在跳“小牛长高”,有的钻进稻草堆里“躲猫猫”;笑语一片,欢声一片,开心一片。

  盛夏时节,是农村孩子们非常向往的。一场大雨,把村里村外洗得干干净净。水塘里的蝈蝈、稻田里的青蛙,像比赛似的扯着嗓子叫个不停。雨停后,小伙伴们纷纷从家里跑出来“玩水”。所谓玩水,就是在房前的小沟里用泥土打一座小坝,将山上流下的水关起来;然后,用瓜叶杆做水管,再用麦秆做成风车一样的“水碾”, 经瓜叶杆流出的水一冲,“水碾”就转起来了,这叫“碾米”。或者,用竹筒做成“水枪”,吸满水相互喷射。

  这时,夏收作物上场了,出来玩耍时,衣袋里常常偷偷地装上一些“麦粑粑”、“炒蚕豆”,几个小伙伴凑在一起,你给我一块粑粑,我给你一把蚕豆,玩着、吃着、笑着、闹着,等到大人呼唤,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三

  农村的冬天也是很有韵味的。立冬过后,冰霜盖地,水冷草枯。忙完地里农活的大人们并没有松闲下来。他们一早就要冒着凛冽的寒风,上山砍烧柴、割茅草、摞叶子。晚上还得拖着疲惫的身躯去“推磨”、“舂碓”。

  说起“推磨”、“舂碓”,对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后出生的人来说,已经不知道是回什么事了。可是,千百年来,石磨和石碓却是广大农村用以加工粮食的唯一而古老的工具。当地流传这样一句话:“人到三口,碓磨不离手。”

  那年代,连“电”都不知是何物的农民,哪见过什么碾米机磨面机。难怪三五户人家就有一台石磨,我家屋檐下就有一台。全家一年所需的几百斤小麦、蚕豆、豌豆,就靠我大姑妈和母亲在这台石磨上磨出来。特别是大姑妈,她承担了我家磨面的主要任务。她常常是晚饭后就去推磨,一推就是几个小时。多少次,夜深人静,我一觉醒来,还听到“呼隆—呼隆”的磨面声。年复一年,大姑妈不知踏破了多少双鞋,流了多少汗水。

  进入冬季,石碓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傍晚,家家户户都会轮流将稻谷搬到“碓盘”上,全家出动,将稻谷舂成大米。从黄昏直到深夜,甚至通宵达旦,“空咚、板当,空咚、板当……”的舂碓声,打破了寂静的夜空,回荡在人们的耳畔。这声音时紧时慢,既单调深沉,又悦耳耐听,简直成了催眠曲。多少个夜晚,我就是伴随着这舂碓声进入梦乡的。

  六十年代末,家乡通了电,陆续有了碾米机、磨面机,就再也用不着用石磨石碓碾米磨面了。虽然石磨和石碓已经进了“农村博物馆”,但这古老粗犷的舂碓声,时常萦绕在我的脑海,成了久久不能忘怀的“绝响”。

  四

  这三间老屋,我们一大家子人一直住到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虽然祖母去世后,姑母和父亲姐弟俩分了家,与其说“分家”,倒不如说是“分灶”;因为,一贫如洗的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分;况且,除了分灶吃饭外,两家12口人仍然拥挤在低矮破旧的老屋里。

  直到1970年初夏,我的第一个孩子诞生,使得拥挤不堪的窘像凸现到了极点:一个9口之家,居住面积还不到20平方米!勒紧裤腰带也要盖房子,这已成了我们一家人的当务之急。

  经过一年多的准备,于1971年冬,全家缩衣节食,艰辛劳作,在老房子旁建盖了四间土木结构的瓦房。1979年冬,姑母家也建蓋了三间瓦房。至此,两家人的居住条件才大为改善。

  2007年秋冬,又对四间瓦房进行了翻修和扩建,在院子内外栽培了果树,种植了花草。樱桃、杨梅、李子、石榴、核桃、枣、梨;月季、杜鹃、牡丹、芍药、山茶花、四季桂,把院里院外挤得满满当当。房前屋后,绿树成荫,花团锦簇,莺歌燕舞。

  站在院内眺望前方,如对画屏:对门山、亦乐山形同一个元宝的两端,两山之间的杨家村水库,碧波荡漾;独树山巅,文峰高耸,气势恢宏;笔架山脉,三峰竞秀,力盖群芳。

  欣喜之余,我赋诗一首,并请昆一中时的老同学徐发苍书写了挂在客厅里:

  前迎文峰后靠坝,左绕青龙右为刹。

  几间老屋依山就,数行翠竹随日斜。

  低筑矮墙观远岫,留得余地种闲花。

  莫道此处风光少,人杰地灵景亦佳。

  昔日的小院,变为一处“冬暖夏凉怡人地,春华秋实小康家”的农家乐园。此后十年,这里便成了亲朋好友春节相聚的首选之地。从年初一到年初五,到老家来聚的亲友络绎不绝,少则十几人,多则几十人,最多的一天有近百人。这成了我们这个家的鼎盛时期。

  五

  农村的春节是最为隆重的,哪怕是在物质文化生活都十分匮乏的年代。

  年前几天,大人们忙着浆洗衣被,打扫卫生,扯松毛,舂粑粑(即饵块),殷实一些的人家还要杀猪宰羊、添置新衣,把辞旧迎新的气氛酿造得浓浓的。

  大年三十,堂屋里铺着的青松毛,散发出淡淡幽香;靠墙的桌子上,摆着米花糖做成的“糖狮子”、“弥勒佛”、“元宝”。夜幕降临,一家人围坐在松毛地上,吃着香喷喷的腊肉,喝着甜滋滋的米酒,其乐融融,醉也融融。此情此景,是那样的温馨,那样的甜美。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三弟兄或工作或参军或上学,都相继离开了老家,但是春节必定是要回老家过的。每年的春节,我们五兄妹五家人全都在老家团聚了。

  每到春节,母亲成了最忙碌最操心的人。几十年的春节,都是她一手操办的。母亲就像大观园里的贾母,虽然不识字,却用她的精明能干把每个春节安排得井井有条,用她的慈祥母爱凝聚着一大家子人的拳拳之心,用她的贤惠善良承传了这个家族的淳厚家风。母亲就是这个大家庭的主心骨。

  大年三十晚,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和五光十色的烟花焰火中,一大家子人围绕着父亲母亲,团团地坐在堂屋的松毛地上,尽情地享用着这一年一度的年夜饭。席间,大家频频举杯,祝老人家健康长寿,祝叔伯婶婶万事如意,祝兄弟姐妹事业有成,祝孩子们快长快大!其乐融融,其情浓浓,在除夕夜里彰显到了极致!

  年初一的上午,吃完寓意着年年高升、甜甜蜜蜜的年糕和糯米饭后,便张罗着拍张“全家福”,把这难忘的时光永远定格在照片里。此时此刻,更加体会到没有什么比家更温暖,没有什么比亲情更珍贵。

  年初一的傍晚,当晚霞的余晖还未散尽,门前就响起了锣鼓声,那是村里的花灯队要来登门贺年演出了。“塔山村,好地方,坐北朝南真向阳,村前庄稼綠汪汪;喝的是矿泉水,走的是水泥路,家家户户住新房;栽烤烟,种大蒜,还有打工把钱赚;幸得党的政策好,一年更比一年强。”这是当年花灯队演唱的一段小快板,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六

  三年前,92岁高龄的老母亲溘然长逝,一下子这个家便失去了主心骨。母亲走了,她带走了欢笑,带走了热闹,带走了这个家的磁力;留下的是几间空荡荡的老房子,也留下来她对这个家的深深眷恋。要不然,怎么会在她的百日忌日做佛事时出现了蝴蝶绕堂的千古奇观?

  那是在为母亲做超度亡灵的堂屋里,中午时分,正在做佛事的居士发现,一只大蝴蝶歇在堂屋的窗沿上。大家连忙跑来看,这是一只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蝴蝶,足有巴掌大,翡翠一样的颜色,舒展的翅膀上点缀着三个碧玉般的图案,拖着两条绿飘带似的尾巴,恰似一只做工精致的风筝 。更为奇特的是 ,这只蝴蝶就歇在母亲咽气时所在的那个地方。大家都惊诧不已,纷纷拿出手机拍了照,摄了视频。

  许道师说:“我做佛事这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现象。这是老人家显灵了,只有功德圆满的人,才会有此奇观。”

  老父亲说:“你妈是舍不得这个家,化作蝴蝶又飞回来了”。是的,母亲舍不得这个家。这里耗去了她毕生的心血和精力,积淀了她一世的苦甜酸辣!

  我们也舍不得这个家。这个家,像一坛盛满岁月精华的老酒,永远弥漫着醉人的芳香。不管你行多远,不管你长多大,老家永远是你驶离的码头,停靠的港湾;永远是割舍不掉的念想。

  母亲走后的三年,我们再也没有在老家吃过一顿饭,住过一晚上。三弟兄偶尔回去一次,打开大门的铁锁走进院内,只见杂草丛生,落叶遍地,屋檐下到处是蜘蛛网,一片荒凉萧疏的景象。只有挂在客厅里“冬暖夏凉怡人地,春华秋实小康家”的对联,以及四框全家福照片,默默地珍藏了这个家昔日的盛况。

  当我每次告别老家时,都要凝视一阵挂在挡墙上的那一大片红艳艳的炮仗花。微风吹来,满墙的炮仗花频频点头、沙沙作响,仿佛轻声对我说:常回家看看,常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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