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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的光芒

时间:2023/11/9 作者: 荷城文艺 热度: 18521
郭绍龙

  我的老家,把下冻雨称作“下凌”,冻雨下得重叫做“黑皮凌”。凌让那些暗淡的事物突然间有了光泽,为万物套上一个壳子,做出一个模,晶莹透亮,纹理清晰。下在翻犁起来的土块上,就龇牙咧嘴,露出许多尖锐的锋芒;下在长条型的扁茅草上,剥下来就是一把长剑;下在椎栗叶上,仿佛就是一枚叶化石,脉络清楚,堪比艺术品;下在一朵冬樱花上, 就把那小小的花朵点亮了, 红得妖艳, 光彩夺目。下凌,气温低,滴水成冰。夜里, 瓦沟里收集了少量的雨水,慢慢往下滴,就在房檐上挂起了一排白花花的“凌棍子”,不断向下生长,变长。二米高的田埂上,有个排水口,水往下冲,最初是悬空的,半路才冲到埂上,水花四溅,沾在旁边的草叶草茎上,凝固,加厚,变大,奇形怪状,超越了草叶草莖的原样,大自然犯了自由主义,只要水滴有个附着的地方,就无规则凝结,让人无法准确的描述,只有圆的像灯泡,其它的就杂乱无章,只是一片光芒,闪着冰清玉洁。那是一片散发着冷艳光芒的凌,对于在乡村过着单调生活的孩子,是一种致命的诱惑。我满心欢喜。妹妹说,太好看了,可惜拿不着。我看了下,从上往下取是够不着的, 唯一的办法是从下面这丘田涉水而过去拿。那是一种十分刺激的心情,脚踏进寒冷的水里,如千万根针刺进肉里,但还是阻挡不了我向那一片冰的光芒、那一片美接近。冰之美是短暂的,化了之后就只能留下回忆和想象。

  定居县城后,每年都会迎来一场小雪, 多数年份都只有薄薄的一层,没多久就化了。只有 1999 年那场下的大。屋后的草坪上堆了一尺厚,那时女儿刚满五岁,看到大雪高兴得不得了。我与她合力堆了一个雪人,她用圆形的饼干安上了眼睛,用胡萝卜充当鼻子。

  许是气候变暖的缘故,县城的雪越来越成不了气候。有些年份一个冬天下两三场, 但都白不了地,上午飘飘洒洒下上一阵,草皮上、菜叶上薄薄的一层,下午就化完了。

  看雪,就只有到舍得去。因为海拔都在二千米以上,舍得被称为“高原上的高原”,每个冬天都会下几场雪,凌更是家常便饭。气温低,下小雨,北风一吹,树上、草上就白了。舍得的冰雪古已有之,但以前为什么没引起人们的注意呢?因为资讯不发达,加上到舍得的路不好走,去一趟要走五个小时。往往是冰雪都化了,才有从舍得来的人说一句:上面下雪了。或者:舍得出现了雾淞。现在不同了,弹石路通了,一个多小时就能到。有了微信,一有冰雪,就有人拍了视频或照片在朋友圈晒,人们看得见雪下得多大,雾淞有多壮观。耐不住诱惑的,就驾了车赶去, 看雪拍雪,发朋友圈,诱惑更多的人。

  以前担心下雪行车不安全,没有凑看雪的热闹。

  去年十二月初,得知舍得下雪,女儿提议去看看,我们没有在下雪当天去,而是次日晨才出发。从普者黑出发,到达新沟农场的时候,天晴了,大太阳。但为了满足女儿的心愿,我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驱车前往。沿着盘旋的山路往上爬,接近舍得寨子了, 才看见路边三七棚的遮阳网上有一小片白雪, 心里不禁有些失落。穿过舍得寨子,往草场方向行驶,但见草场上残雪星星点点,以为看不到更多的雪了。转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致让人惊呆了!一片原始森林银装素裹,冰雪闪着白银般的光芒,白得耀眼。这里是舍得村的龙山,众多百年古树密密麻麻聚集成一片黑箐,树下有许多坟墓,以前路过,感觉十分阴森恐怖。现在,树枝上、树干上都挂着晶莹的冰,林间的坟上、石头上盖了厚厚的雪,像童话的城堡,不再可怕,整个林子都通透了,所有的物像历历在目。那层冰像写立体字的那一重阴影,按照虬曲的树干、铁黑的树枝的形状进行勾勒,并照亮事物的本来面目。因为有冰雪的渲染,一切都变得步调一致,而且富有了诗情画意。特别是那一树树白得彻底的雾淞,直接让人忽略了树枝的黑,而只看到了一树树白光。在冰的点缀下,苦刺花繁杂的枝杈是有规律的,就像印花布上的图案,而那暗红色的小果子,放在平时肯定被黑色的枝条所淹没,而在冰的光芒中,还变得显眼了。即便是枯死的朽木, 在冰的包裹中,也显现出最后的锋芒。

  如果说龙山上的杂木树在冰雪世界中突出的是美的多样性,那么兔子山上那一片华山松林,彰显的就是美的整齐性。晶亮的松针都顺着风向歪朝一边,像上了发胶的头发纹丝不动。笔直的树干密布在平地和斜坡上, 闪耀着冷艳的光,密不透风的树林,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冷库,树上的冰与地上的雪相得益彰,相互依存,没有一点融化的迹象。林子外面,一棵单独生长的华山松树下,一片开阔的雪野,雪还保存完好,脑子里突然跳出“林海雪原”四个字。虽然阳光已经撕开乌云的一条裂缝,但树林里还是出奇的冷。作为南方人,对冰雪世界的美是难以言表的, 只有不断的拍照,把不同方位的美尽量留存在手机中,哪怕拍两分钟就要停下来搓一会冻得发红的手。这是一个网红景点,2016 年, 杨幂、高伟光、赵又廷等演员曾在这里拍摄了多场《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的戏。每年的普者黑笔会,我都要陪同外地来的作家朋友到树林里来烤全羊,夏天的松林遮天蔽日, 满眼都是铁灰色的树干,凉爽极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们就着烤羊、烤鸡、舍得腊猪脚喝腻脚酒,喝到兴头上,便开始唱歌,常常喝到不醉不归的忘我境地。没想到有了冰封雪盖,树林里更敞亮了,更加让我流连忘返。

  大年初一,舍得又下了一场雪。初二早上,我和女儿直奔兔子山,这一次华山松上的冰已经全部融化了,地面的雪还在。我十分庆幸能在这个时刻赶到,照片拍出来就有了三种色彩,地面是白的,树干是黑的,松针是淡绿的,而且松针随风摆动,有了动感和灵性。更惬意的是,林子里不那么冷了, 可以灵活自如的拍摄。可能是呆的长点,居然发现了一些小景:一棵叶子如伞状均匀分布的小树,在雪的映衬下格外醒目;一株蓝色的野花在雪地上摇曳多姿……

  冰雪让人看到它的光芒,也感受到它刻骨铭心的冷。为了不要忘记人世间的冷,我年过半百了,一直保持着用冷水洗脸洗手的习惯。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一捧刺骨的冷水扑到脸上,让我从混沌中瞬间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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