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头七的今天之后,您凝固于相框一如既往的微笑将直面黑暗的墙壁很长时间。而明天,您的灵魂将会移住一个谓为天堂的地方。今晚,冬夜寒凉,阴阳相隔,女婿我陪您一个通宵,着力让过往在我对您的凝视中走出记忆,温馨父子间藤蔓相依却将面临生死别离的亲情。
十年前饱受病痛折磨的生父走了,对正值创业爬坡期的我是一次重击,十年后同样饱受病痛折磨的您也走了,对我更是一次重创。生命中两个父亲的离去,是我的不可承受之重,因为那些长期以来的依附,使我还没有做好在往后漫长的日子就要作为家庭顶梁柱必须承接和担当的准备。孤独的我在您面前懦弱地悄然垂泪,不是您想看到的样子。您从病痛中解脱而去,就是逼迫我在今后的人生之路必须独立行走。此刻的凝望,您知道我想的更多的是什么吗?是成为您的女婿相处 23 年来您留给我的那些美好、遗憾以及无法弥补的歉疚。
1
您的身体出现问题早在八年前就有征兆。而我在忽略的同时,还显示出了轻慢和抱怨。抚今追昔,我痛悔无比,此刻言于您听,希望得到您的饶恕和鞭策。
每当周末,您和岳母都要给我们买些蔬菜瓜果过来,附带帮我们打扫一下卫生。有一天,您在上完厕所后忘了冲洗,明知是您所为,我却大声武气地当着家人的面质问:“是谁上了厕所不冲水?这么臭,谁受得了?” 岳母瞥了我一眼便悄然走进了厨房, 脸色很不好看。您却在返回厕所进行冲洗后, 落寞地走到了阳台。眼前摩肩接踵的人流和川流不息的车辆照应着您当时杂乱的心,您的目光迷茫得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之后, 您和岳母明显减少了到我家的次数,而我时至今日才找到问题的答案。其实,您是一个英气洁净的人,不止一次的丢三落四、忘冲厕所已经是老年痴呆的征兆。如果当时我默不作声地主动去冲洗一下厕所,既体现了子女的孝道,也不至于使您尴尬地失去了体面。此时,我不敢面对您慈祥的微笑,歉疚已让我无地自容。
阿尔茨海默病,这个让大脑保持原状, 却使小脑一天天加速萎缩的疾病非常残忍, 您慢慢变得健忘和自言自语,平素直言快语的您逐渐变得沉默寡言,对家人也变得逐渐冷漠起来。更重要的是您的经常失踪,我们不但要举全家之力四处寻找,还得为您的安危担惊受怕。记得有一天晚上,下班后刚做好晚饭还未动筷,便接到岳母打来的电话, 说您已经失踪了三个多小时,以为能在附近找到就没有及时告诉我们。家住省城不同方向的妻兄、妻妹和我们,不容迟疑地在城区的不同区域展开了紧锣密鼓的寻找。我和妻子在相距五公里的一个小区门口找到您时, 已是深夜十一点多了。尽管您已经被饥饿折磨得步履蹒跚,但还是憨憨地笑着向我们走来。记得当时我非常生气,当着妻子和围观的一众人向您吼了两句,大概是“能不能别
折腾了?行不行啊?”您对女儿流着眼泪愤怒地捣向我那重重的一拳视而不见,便径直钻进了我们开来的轿车后座。就近回到我家, 我们给您煮了一汤盆面条,已经十一个小时没有进食的您已经没有当年的斯文,食欲在狼吞虎咽中严重超量,看得我和妻女都泪流满面。其实,您的衣兜里还揣着一个煮熟了尚留有余温的鸡蛋,而您已经没有就地取材解决饥饿问题的能力了。当时,就感觉您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对病中的岳父尚声色俱厉,这是一个怎样的教养和德行?在对自身的拷问和鞭打之后,我在往后的日子里都在尽可能与您亲和,并一直努力在您的有生之年尽些孝道。
时间悄无声息地推进了两年,小脑的进一步萎缩加重了您老年痴呆症的病状,患有糖尿病同样身体状况不好的岳母理所当然地成了您的贴身保姆,分分秒秒与您形影不离, 即便在家也要锁门,怕一不留神您便无影无踪。您的经常失踪,为我们的寻找积累了经验。作为警察的您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大舅子给您戴上了具有卫星定位功能的手环。虽然“紧箍咒”为之后三次失踪的寻找提供了便捷,但还是百密一疏,可以说那次的失踪给您造成了致命性的打击。岳母中午含泪忆及此事时还愧疚不已。那是一个酷热难耐的夏日午后,岳母与您手牵手来到临家的一个农贸市场买菜,在付完钱的时候,岳母发现另一只手中只拽着您的手环,而您已经不知去向。在寻找了半小时左右无果后,岳母逐一打通了儿女们的电话。岳母痛哭着不知所措,而我们则分头分区域进行了寻找。到派出所报案后,我们随机调看了失踪局域内的监控视频,发现您挤上了一辆通往市郊的公共汽车,您具体在什么站下车,当年的信息
化条件尚无法满足我们的需求,我们只能一边继续分头寻找,一边等待派出所的通知。在经历了一个通宵漫长寻找后的次日上午十时许,派出所打来了电话,说在远离省城 140 公里的另一个州市县城附近一家砖厂的大门口发现了您。大舅子当即携媳妇带上食品和水飞奔而去,余下的人则聚集在您们家附近一家饭馆焦急的等待,并点好菜熬上了鸡汤。也就二十个小时吧,您就活脱脱地变了一个人。干涸的嘴唇裂开了几条幽深的口子,衣装上满是泥土,蓬松的头发间还夹杂着一些树叶和杂草,砖窑烟囱遗落在脸上的煤灰使您像极了一个不用化妆的戏曲旦角演员。在外形上,您无异于乞丐,但您呆痴的目光里偶尔也会散发出一些光泽,掠过眼前的亲人。您的双脚已经血肉模糊,鞋袜已难以与足体分开,140 公里的昼夜步行,对于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是怎样的一种磨难和重创!二十多小时未进滴水颗粮,消化道的损伤使您的肠胃根本无法接纳我们精心准备的佳肴,我们只能轮流为您喂喝一些鸡汤。岳母和儿女们都在凄然垂泪,没有一个人说话,更没有一个人动筷。
之后的两年,老年痴呆症的并发症肺脓肿出来了,您成了医院的常客,一月得有半月待在医院,身高近一米八零的东北大汉, 体重竟然降到了三十多公斤,其间被抢救了四次。再之后的两年,您彻底躺在了省老年病医院的病床上了,基本上丧失了记忆力的您已处于延口残喘的弥留之际。之前一年的您已经形同一株即将枯萎的植物,只能依靠针水和胃管导入少许流食维系生命的搏动, 但您仍在顽强地抗争。尽管对您有太多亏歉, 但我也有一些欣慰,在您最后的三个月,我是除了岳母之外您还能认出来的两个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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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让父母成为我们来到广阔人间的生生之门,那是割不断的血脉源流。而您和岳母,却是我在异地他乡安身立命成家立业的唯一依附和保证。虽然对双方父母在钱物方面的孝敬历来都是一个标准,但在太多时候,至少在心理层面上我都是从众般地倾向于远在千里之外的亲生父母。现在看来,这是偏颇和有失公正的。我拂去镜面上的微尘, 尽可能让您的目光能够明澈地看见我来自灵魂深处的追忆和表白。
将时光拽回二十四年吧。当时,我还是距省城二百多公里一个部队的排长,经人介绍与您的女儿认识并恋爱。您们家全是端着铁饭碗的省城铁路职工,而我家则远在川北农村,家境非常贫困,我本人囊中羞涩不说, 还在边远部队。初次去您家时,我刻意穿上了一身崭新的军装,力求使自己更加笔挺一些,不过我当时也拿不出一套体面的便装。卑微,让我很不自信,显得被动而局促。饭间,我们交流很少,我的目光是躲闪的,语言也都停留在您问我答上,场面的太过规范和严谨使我感觉此事十有八九没戏。不过, 我也发现了您眉目间投射出的对我毫不掩饰的好感。以我的观察,岳母在当年似乎更加强势,谈话中都是她的刨根问底。您女儿当年在火车客运车厢上班,当晚要去北京出差, 我正好借送她出去的半个小时调整一下行将窒息的气氛。您女儿看出了我的心思,让我送完她后还是要回到您家去,不主动一点可能就真没戏了。我忐忑着回到您家正要敲门
时,却听见您和岳母在为我和您女儿的事理论着。偷听长辈说话是不礼貌的,我当时想, 如果你们认可并接纳我,我可以顺理成章地敲开眼前这道没有隔阂的门。如果不同意我们继续交往,我可以抽身而退,给彼此一个台阶下。我隐隐约约听见了你们的对话。岳母说,小李家在四川农村,很困难,而且远在偏远地区的部队,牛年马月才能调上来, 今后的日子怎么过?这是女儿的终身大事, 不能开玩笑。岳母当年的言下之意是不同意的。您接过话说,我当年从东北过来不也是啥也没有吗?看人要看人品和前途,小李人长的周正,从谈吐就能看出稳重和底气。以前的事都依你,你儿子的婚事也是你拿的主意,我认为小李不错,这事得我做主。岳母犹豫了很久,便说,那就依你,先处处看。我敲门进去,从此真正走进了这个家。
后来的事实证明,你的判断对了,因为我在依照您接纳我时的那些话在做人做事。岳母当时的意见也对了,你们的女儿跟了我之后确实吃了不少苦,您们也为我这个农村孩子受了不少累。在部队十五年,转业时你们已经将女儿带到了五岁。之后我去偏远的农村工作一年、到一个边疆城市担任副市长两年,老婆孩子的吃喝拉撒全是你们管着。女儿从出生到上大学的十八年,一直是你们供养、呵育、接送。您的女儿常常调侃我是全世界最大的“甩手掌柜”,此时想起这话,我的脸上有些灼热。
您是亲戚和近邻印象中的“耙耳朵”,意思是在家里说不上话什么都得听岳母的。您女儿需要父母拿主意时常常挂在口上的也是“问问我妈”,家里的大事小情似乎都是岳母在做主。但在对于我的问题上,您从来毫不含糊,基本上都是您定夺。在我调到省
城部队第三年的二零零二年,女儿已经两岁了,继续住在岳父母家已经不合时宜,买房搬出去吧,手上的积蓄又不多。您和岳母就商量着为我们买房的事。相中的房价和装修就要三十万左右,而我却只能拿出七万。岳母的意思是你们拿出七万,加上我们自己的七万,可以付上一半,不够部分贷款慢慢还。可您却追问岳母,问她家里还有多少钱?岳母老老实实说,还有七万。您对岳母说,全部给他们吧。这可是你们的全部家底了,岳母一下子愣住了。说实话,你们能拿出那么多,我已经感恩戴德。我摆摆手说万万不可, 你们都是六十好几的人了,以后有个大病小痛怎么办?还有另外两个兄妹又会怎么看? 您没有给岳母回话的机会就抢过话来说,都给他们吧,孩子们还那么多贷款压力会很大, 我们每个月都有退休工资,至于那两个孩子, 我去给他们讲。虽然我们千推万阻,您还是做通了岳母的工作,并背着我们将购房款预付给了售楼部。这可是您和岳母作为普通工人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全部积蓄啊!再后来, 您与岳母商量,还要将四万多的银行理财取出来,为我们付装修费,但被我和您女儿断然拒绝。
二零零五年从部队转业,看到我上下班不方便,您说,买个车吧。虽然我手上有些转业费,但房贷还没有还完,再说孩子补课也要不少开支。您问还差多少,我说大概三万,您次日就和岳母送过来了三万。我说算借可以,不然车就不买了,您看我很坚决才同意算借。后来我的日子渐渐宽裕起来, 几经推辞你们才将这笔欠款收下。在前几天的守灵中我才得知,其实您对三个儿女都很好,只不过我比他们都困难一些,上帝都同情弱者,您对我们的偏爱也就不难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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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是您的儿,您不会拒绝吧?因为半个儿跟本无法代表您的恩德、教诲以及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更无法代表您对我的给予和我对您的敬仰!
军人的特性使我形成了爱管闲事的习惯。有一次,我在下班回家的公共汽车上抓了一个小偷,回家后我便眉飞色舞地讲给你们听。岳母和妻子都持反对意见,认为我不该管闲事,说这些人都是团体作案,万一穷凶极恶地捅我几刀怎么办。您却击掌叫好,认为我做的对,还说这世上路见不平都没有人站出来管管,不就是坏人的天下了。您还不忘教我一些遇到此类情况的策略和方法。在早前, 我就从妻子口中听到过您在长沙与三名歹徒搏斗的壮举。
有很多人跟我谈及过您对名利的淡泊和善良。五十五年前,您中专毕业便以知识分子的身份汇入支援西南铁路建设事业的洪流, 辗转贵阳,并在昆明落脚。一起过来的近百人中,尽管您最早加入党组织、曾担任过支部书记,但您却是几个为数不多没能成为干部的人。有困难就上,有机会就让,您从不怨天尤人,欣慰于身边人的升迁,默默地将自己铆在机车维修一线,先后被成都铁路局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和先进工作者。我相信成都铁路局的档案里会有您浓墨重彩的一笔。有一次,您在昆明至北京的 61 次特快列车上执行維修保障任务,途经贵州与湖南段时, 您发现机车车头已经着火,而司机却浑然不觉,直觉告诉您,如果不立即将车头和车厢分开后果将不堪设想。您来不及多想,便冒
着生命危险跳上了车体的连接处,奋力打开了应急自动阀。车头呼啸而去,车厢缓缓停下,您摔伤了,列车上一千多条人命却保住了。这是岳母在您去世当日守灵时告诉我们的,而且翻出了您在成都受到表彰时的奖状和照片。可您,从未对我提及。
同事遇到难处、哪里遭遇灾难,您总是鼎力相助慷慨解囊。还记得十五年前云南经历的那次旱灾吗?得知我和战友要买一车矿泉水去曲靖,您不由分说便掏出一千元钱, 说要出一份力。这可是岳母刚交给您还没有捂热的一年烟钱的全部定额啊。在您不容拒绝的驱使下,我用您的善意购买了四十箱矿泉水,一并带给了旱区那些焦灼无依正期盼甘泉润泽的人们。
我感恩自己此时还能在您面前以父子的身份交谈,如果没有您的感化,这机会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失去了。日子好过了,人就容易膨胀,面对诱惑就会心猿意马。当时,一个女孩子的介入,给我的婚姻亮起了红灯。您的女儿虽然整日垂泪,还是答应了我提出离婚的要求,并且已经在我净身出户的协议上签字画押。您和岳母当时应该是知道的, 岳母的脸上挂着怨恨,而您却不动声色。在家里看似普通却将成为我的告别晚宴的饭桌上,妻子强颜欢笑,女儿不谙世事地叫着爸爸往我怀里钻,您和岳母相互夹菜的碗里已经堆的老高。这样的气氛让我之前的毅然决然摇摇欲坠。在我准备离开之前,您从里屋提出了一袋烟酒和食品交给我,有些哽咽地说,过不好就回来吧!您手中的烟酒和食品,以及朴实中透着关爱的简洁话语,如千钧重锤般砸向我的灵魂,使我之前的一百个理由和说辞,在这样的亲情面前瞬间坍塌。妻子没有任何过失,而且还有这么好的两个
老人一路扶掖,我到底要干什么呢?沉默了片刻,我便借坡下驴地对您说,爸您说什么呢?这里永远是我的家啊。说完逃也似的领着妻女往自己家赶。回家后,我立马将那份记录着我的耻辱的协议化为灰烬。您坦诚善良,岳母勤俭持家,您和岳母就是我们做人的标杆和做事的参照,我们没有理由不把日子过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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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让我们忽略了很多不应该忽略的人和事,当我们明白了这些事理的时候,一切都远去了。在家里, 您的离去是天大的事, 我们缅怀您的方式除了哀哭,便只有追溯那些有限存留的过往了。
您曾经拥有显赫的身世,族谱上的详实记录可以证明,祖籍山东邹城的您是“亚圣” 孟子的后裔,您孟凡刚的辈分是孟子的 74 代孙。名门大儒数十代的繁衍和传承,使您的祖辈们拥有了养尊处优的资本,迁徙至河北唐山数十年后的清朝咸丰年间,您那颇有名望的曾祖父便攀上了皇亲,迎娶了满清具有至高地位上三旗之一正蓝旗士绅的姑娘。战乱和饥荒没能撼动祖辈们皇亲国戚般的优越生活,但改朝换代却从您爷爷开始就让这个家庭跌入了深渊。“文革”初期,您和幼小的兄妹们多次目睹父母被作为“封建残余”批斗和殴打,父亲落下了一身病,母亲也被逼成了精神病。在饥饿和贫穷的煎熬下,您硬是坚持着读完了中专。铁道专业在当时炙手可热,很多同学被分配到了北京上海武汉, 而家庭成分的限制只能让您别无选择地开启支援祖国大西南的远途。到了贵州,您们被
安排在艰苦偏僻的少数民族地区,在饥饿和繁重工作的双重折磨下,同道而来的伙伴居然逃走了三分之一。半年之后,您们又被调配到您人生永远的落脚点昆明。
我曾经多次臆测,您对我的扶掖和偏爱,是您从我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吗?岳母中午的聊叙使我得到了应证。她说,虽然当时您是车辆段那些年轻人中最贫穷的一个,但您很善良,有孝心,乐于助人。她当年相中您,也是遇到了父母和家人的极大阻力。五十二年沐风栉雨苦乐铭心,岳母憔悴的面目上写满了幸福。您和岳母都是苦命人, 您们至今没有过上一天像样的日子。节衣缩食养大了三个孩子,扶助他们都成家立业后, 又逐一张罗着为他们买房买车。二叔去世后, 远在东北患精神病的奶奶被您接过来赡养了二十年并养老送终。外婆不跟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过,偏要在您和岳母家颐养天年。你们和两个老人加上长期为我带着的女儿,五口人居然一直居住在没有卫生间且不足五十平米的老式公寓楼里。三个子女都强烈要求你们搬到各自家去住,都被您以不方便为由拒绝。奶奶和外婆相继去世后,您和岳母应该过上好日子了,可您却被病魔拽住了。即便病重,您也心系我父亲去世后母亲的养老问题,多次要求我将母亲接过来,在你们的照顾下生活。可是,哪能呢?这个家,包括这个家的孩子和老人,生生耗干了您的精力, 掏空了您的身体。
悲由心生,眼泪便泛过思念的阀门。我是一直想为您做些什么的,但是我惧怕你的批评。请吃饭菜点的太好,您会说我不会过日子。给您买的衣服太贵,您会说我不会花钱。给您六年前买的那双皮鞋,至今还原封不动的在我身后您的床下呢。悔不当初啊,
我为什么要惧怕您的批评呢?
一张 52 人的大合影悬挂于我身后的中间位置,您抬头就可以看见。这是您和岳母五十年金婚纪念日时,在我的动议下,我们兄妹三人商议为你们组织的纪念活动。那天天气很好,花儿开的很艳,尽管您已经不能说话了,但您的神智却非常清醒,脸上始终挂着笑。那天, 您和岳母家的亲戚都来了, 我们兄妹的朋友都来了。最后,还是您的女婿我,将您背到了晚宴的主桌主位呢。现在看来,这是我们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因为这张照片会使您既能活在我们心中,更能站在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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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怎么说倒就倒了,您这个东北大汉, 当年可是一天一包烟,一顿一斤酒的硬角色啊。想当年初入您家那几年,岳母和妻子跟车时,您和我很多时间是在吞云吐雾和把酒神聊中度过的。我现在很想知道,您对我的偏爱,是那些时段在烟酒相伴的聊叙中建立起来的吗?虽然因为身体原因,您已经六年不沾烟酒了,但我还是要给您献上一支烟, 敬上三杯酒。烟,就点上您最爱抽的云南烟吧。至于酒,得敬您在我乔迁新居时拿给我的那瓶茅台。我今晚将酒提过来了,这酒还得我俩喝。爸,我敬您第一杯!
您一生节俭,所以大多是消费的比较廉价的烟酒。但是,这丝毫不影响您收藏了不少好酒,因为您经常经过遵义,工作上的便利,您可以低价买到正宗的茅台酒。在基层部队回省城出差时,我经常会邀约上一些同行回家蹭饭。您非常好客,总会给足女婿
面子,會毫不吝啬地翻出茅台酒来给大家喝。有一次我对您说,爸,这酒很贵,一瓶都一千好几了,别老拿出来糟。您却说,不贵啊,买的时候才六块五呢。如果不为我撑面子,三十多年的老酒,到现在怎么也得五千一瓶了吧。在医生宣判您不能再喝酒了的时候,两箱茅台酒也只剩下一瓶了,而这最后一瓶,被您放到了我家的酒柜里。您喜欢喝酒,而跟您女婿我喝酒,是您最幸福的时光。岳母在家时,我俩会喝酒,但在酒量上总会受到岳母的管制,对于屡屡的不尽兴, 您常常会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不过没有关系,您会为我俩尽兴地喝酒创造条件。岳母不在的时候,您会早早地到楼下的卤菜馆买回几个小菜,等待我从火车站回家。虽然年龄相差悬殊,但我俩的酒量却旗鼓相当难分高下,每次都会喝到昏昏沉沉步履踉跄。您和我每次喝大酒,都会瞒着岳母,即便她知道了,您也会在汇报酒的重量上打些折扣。每次酒后,我会呼呼大睡,您却要摆弄您的花草或者捣鼓您那辆比我年龄还大的自行车。有一次酒后,您却将自行车的龙头装反了,赶不上上班只得打车,招致岳母一顿臭骂。在您病中期间,我常常疑心您身体状况的急转直下是否酒精的戕害有关,那样我将是罪不可恕的。医生肯定地说不是,真正的病理原因是家族病遗传和当年的头部受伤所致。爸,我敬您第二杯!
天将破晓,您将远行。人生之途虽是波波折折,天堂之境却会舒舒坦坦。百毒已难再侵,仙者永在乐道。此后,病痛再也伤不到您了,我们敬献的美酒定将温暖着您。美酒为您壮行,爸,我敬您第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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