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刚

　　1

　　每天出门工作前

　　我都会认真地检视自己

　　还好——

　　胸中热血未冷

　　眼中泪水尚温

　　2

　　从务工的浙江赶回县城

　　他的奔丧之路，暂止于

　　隔离观察点。父亲已经下葬

　　14天后，他将去到坟前

　　把一个儿子的悲伤、歉疚

　　一次哭出来。在这之前

　　他只能在梦里起身

　　一遍遍踏上

　　未尽的奔丧之路

　　3

　　久病缠身的刘世荣，不顾

　　家人反对，在年前

　　从医院搬回家。“与其死在医院

　　不如死在家里。医药费节省下来

　　能办一场热闹的葬礼。”

　　年初二，疫情防控令发布：

　　喜事一律取消，丧事从简从速。

　　刘世荣拖着病体

　　重新住进了医院

　　——他改变主意，铁了心

　　坚持活到疫情结束

　　4

　　“儿子的婚礼原定在正月十六

　　请帖已发，客场已订

　　眼见疫情严重，我们收回请帖

　　退掉客场，取消了婚礼

　　今天是母亲的周年祭

　　我们没有待外客

　　姐弟几个操办好祭礼后

　　一家人吃顿饭。”入村巡察中

　　发现李国虎家有一桌人聚餐

　　他这样向工作队说明情况

　　我们记下了在场人员信息

　　嘱咐他们：用公筷，分餐

　　早散，身体不适及时报告

　　婚礼可以为丧礼让步

　　疫病和危情却从来

　　寸步不让

　　5

　　每天下班，耐心地

　　给口罩喷酒精，消毒，烘干

　　抹平放进纸盒。像一个士兵

　　在战役的间歇

　　小心翼翼擦拭朽坏的铠甲

　　——它已经给不了我保护

　　但仍然可以给我安慰

　　让我在临敌和涉险时

　　多一点点心安

　　6

　　买不到香烛，就用黄纸

　　叠了一串金锞子

　　没有祭品，只好打一瓶

　　院里的井水。父親生前爱抽烟

　　他亲手种的草烟，还剩一把

　　也带上了。入土满百日

　　我想上山看看他。

　　陈二解释出村理由时

　　带着哭腔。我请执勤人员

　　给他放行，又乘人们不注意

　　把自己的备用口罩

　　偷偷递给他

　　7

　　牙牙学语的小儿，只会唱

　　一首童谣：拖拉机

　　四只脚。爸爸妈妈做工作

　　星期天，来接我

　　接我回家吃苹果……

　　他还太小，每次唱完

　　都会张开双手，扬起小脸

　　要求我和妻子抱抱他

　　回村后

　　每次和孩子视频通话

　　他一开口唱这首歌

　　我都会借口有事情要处理

　　触电般，掐断通话

　　他还太小，还不懂

　　一位父亲的脆弱

　　8

　　班车停运，村庄封闭管理

　　白天，人生是一座孤岛

　　夜晚，人生是一面断崖

　　9

　　入户归来，一轮明月

　　把我从山腰，送至山脚

　　穿过摇曳的竹影

　　我在黑暗中，点亮

　　斗室的灯

　　长夜漫漫，度过这个夜晚

　　除了满庭月色和

　　鹧鸪的夜鸣

　　我还需要一个

　　隔空对饮的人

　　10

　　入户走访的间歇

　　我在一片油菜花地里躺下

　　头顶蓝天明净，白云飘荡

　　身边蜜蜂飞舞，金黄的油菜花

　　一朵挨着一朵，汇聚成一片

　　无边的海洋。身下的泥土

　　把一阵阵融融的暖意

　　透过青草，传递到

　　汗津津的胸口

　　请别催促我

　　让我多躺一会儿

　　心里堆积了太多的

　　苦涩和寒冰

　　我真的需要

　　这些明亮、温暖

　　鲜活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