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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城话旧

时间:2023/11/9 作者: 荷城文艺 热度: 12852
毛克文

  顾名思义,旧城村曾经是一个城。

  三十八年前,旧城村里大大小小的路都是用大城砖铺起来的。我之所以称之为大城砖,是因为这种砖的名字就叫做大城砖。这种砖的体积大约是现在盖楼用的“小砖”的7至8倍。倘若把“大城砖”一词换成“青砖”,用词就显得不那么准确了。“城”的本义即是城墙。城墙是古代城市设防的重要军事设施。如果旧城村曾经是一个城,那必然是曾经筑有城墙的。我推断,铺路的大城砖是从当年的城墙上拆下来的。漫步在用大城砖铺成的村庄道路上,我仿佛穿越回到了某个朝代的一座古城里。可现实中的旧城村是一个极普通的村庄,跟别的村庄没什么两样,看不到丝毫“城”的痕迹。这完全出乎我来旧城村之前的想象。

  我想象中的旧城村有东、南、西、北四条街,民居面对面地分布在街道两旁。然而,旧城村没有街道,只有一条由北向南从村子正中穿过的大路,和几条七股八岔的小路。大路不是很宽,刚好能驶过一辆小汽车;不是很直,中间有一道折。大路把民居分成上片和下片(村里人称上排和下排)。所有民居一律座西朝东,背靠高陀山(又称佛陀山)。我近日才见到的何祖祥先生写的《佛山古城》(何氏家谱)一书中记载:“一九四三年二月,何兴汉保长修建上下二排三八〇米青砖路。”这一记载应该是真实的,他颠覆我已经保持了三十八年的推断。我是外来人,何祖祥先生是土生土长的旧城村何氏后人。

  我来到旧城村的第二年,生产队扩建稻场,把土运到村子正中的大路上,大城砖眼看将被埋没,一夜之间就不翼而飞。现在,在旧城村偏僻的小路上隐隐约约还能见到这样的大城砖。

  对于一个村庄的自身发展来说,起决定作用的是它自身在长期历史发展中经传承累积而自然凝聚的人文精神及其物质体现,而不是政治气候、地理环境和区位优势等外部条件。

  物质文化容易被破坏、被销毁,而在长期历史发展中经传承累积而自然形成的精神文化是不容易被消除的。倘若旧城村曾经是一个城,总该或多或少有点文脉传承下来吧!

  民国二十九年,高奣映先生(字雪君,清代著名学者,姚安府土同知)的石刻手迹《品水碑》(现嵌在旧城村何氏宗祠的墙壁上),被旧城村民當作顶门石用。赵鹤清先生(字松泉,云南近代艺术家,姚安县光禄街北关人)见到后,把这块碑嵌在旧城村南侧的百老庵墙壁上,并在碑的左下角刻下数语嘱“乡人”保护:“乡人不识,用作顶门石,断而为二。经余发见,始嵌诸姚安县旧城村百老庵壁……”今天的旧城村人依然不识这块碑,依然把它称之为“一块石头”。

  三十八年前,旧城村一位名叫何从陞的老人告诉我说,旧城村曾经是一个国都。南诏的一名高级官员发动政变后,把国都建在旧城村。何从陞老人这一说,多少有点根据。902年, 南诏执政大臣郑买嗣联合白蛮贵族发动政变,建立大长和国,致使在云南统治了一百五十四年的南诏国灭亡。至于郑买嗣是否在旧城村建都,就不得而知了。

  南诏政权覆灭后,云南地区先后出现了“大长和国”、“大天兴国”、“大义宁国”等多个政权。无休止的反抗、政变,导致战乱不已,民不聊生。937年(后晋天福二年),大义宁国通海节度使、白族贵族段思平率众起义,灭大义宁国,建立大理国,定都阳苴咩城(今大理城)。大理政权在云南统治了三百多年,有可能仍设置姚州于旧城村。

  在我着手写这篇人文散文之前,在县政协领导和旧城村民委员会和旧城老年协会的大力支持和帮助下,召集旧城村部分老年人开了一个小型调查会,遗憾的是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旧城村及村中何氏、杨氏的来龙去脉。七十八岁高龄的退休老干部何自林提供早先何氏宗祠正堂主间中柱上的一副对联,佐证旧城村曾经是弄栋县城。这副对联是这样写的:

  弄栋为祠生面别开临塔镜,

  旧城序族孝思维则祖庐江。

  据说,这副对联不仅佐证了旧城村是弄栋县城旧址,而且还佐证了现在的何氏宗祠原是弄栋县治所。此外,这副对联还记录了旧城序族的来历。我以为,何氏宗祠的前身也不一定就是弄栋县治所,它有可能是建在弄栋县治所的废墟之上。何氏宗祠曾经做过旧城小学的校舍,经过多次翻修,现完好无损。

  上述对联中的“塔镜”,指原旧城村前面的白塔海。此海因村后山上的白塔得名,据说是专为光禄街(又名白塔街)高土官家饮马用的。旧城村南面的海西庄村即是高家养马的场所。我来旧城村那年(1977年),有幸见到过波光粼粼的白塔海。从旧城村北面的九街村起至旧城村南面的海西庄村,白塔海长约一千二百米,宽约九百米,东面有一道人工筑成的长堤(当地人称“海埂”)。这么大的一个海,专为高家饮马之用,高家究竟养了多少马呀!我来旧城村的第二年,村前从九街村起至海西庄村,开凿出一条宽约三十余米的大河,并在海西庄村的下面,即河的尽头建了一个大型抽水站。从此,白塔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白塔海,古称“塔镜淜”。《姚州志》记载:“淜西有山,山上旧有北塔,淜水澄清,塔倒影如在镜中,故名。”据《民国姚安县志》记载:白塔海东面的长堤上“古木葱郁”, 九街、旧城、海西庄三村,“村居临水,垂杨万株”,杭州西湖也不过如此。“春秋佳日,缓步堤上,万倾晴波,远映天碧。西南诸山,争妍献媚。无异置身画图中也。”

  考证旧城村曾经是一个城,仅凭一副对联是远远不够的。我到县志办查阅了《姚州志》和《民国姚安县志》,到县图书馆借阅了《唐代姚州都督府》一书。我家里有一部王连升教授主编的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简明中国通史》。这部《简明中国通史》是我年轻时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使用的教材,上面有关于旧城村曾经是姚州治所所在地的记载。此外,我还在网络上参考了《旧唐书》、《新唐书》和《蛮书》。在这些志书和史籍中,我确凿地找到了旧城村曾经是一个城的证据。

  旧城村历史上曾经有过香火十分旺盛的高陀寺和百老寺(又名百老庵),大概就是建造于唐初。高陀寺在旧城村正后方的高陀山的山顶,百老寺在旧城村南侧的山坡上。旧城村北侧的一座小山的山顶上,还有一座高十五级的塔(白塔)。

  白塔倒映在如镜面的海水中,海边的万株垂柳轻轻摇曳,逛庙会的、演出花灯节目的、玩杂耍的、卖小吃的、交换农副产品的人成千上万。少男少女在白塔海中荡着小船,唱着艳歌,谈情说爱。那是一个多么繁华的景象呀!今九街村村民周克英女士自筹巨资将高陀寺恢复重建了一半,春节期间,高陀山上又有了数以万计的游人,又有了小商小贩的贸易。

  據传,高陀寺被捣毁是因为女人。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的高官到高陀寺中视察,就餐时在菜中发现女人的长发,便在地下室中搜出女人。随后,官府派兵把寺中的一百多名僧人全部斩杀后,将寺院夷为平地。其瓦砾直到1978年以后,才陆续被人们从高陀山的山顶上搬下来敲碎,或浇灌生产队的混凝土稻场,或浇灌社员住宅的混凝土地板。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冬,赵鹤清将高奣映的《品水碑》嵌在百老庵的墙壁上,一则说明百老庵有点文化品位;二则说明百老庵被毁的时间是在1940年以后。百老庵是尼姑庵,庵中美女如云;庵前白塔海中的面条鱼味道鲜美,名声远扬。各级官吏频繁地光顾百老庵,庵主不堪重负,便遣散尼姑,自毁庵院。“若要土官发,起坟挖白塔”。据说,白塔是高土官听信了算命先生的话,派人挖掉的。后来,“乡人”在白塔旧址建造了一座名为“观音阁”的尼姑庵。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期,观音阁被拆毁。今人周克英女士筹资于数年前因陋就简恢复重建了观音阁。

  旧城村是解放前姚安坝子的“花灯窝子”之一。据说,村里曾经有个古戏台。解放前的“花灯”(“老花灯”)是口头传承的“艺术”,“花灯窝子”属于底层文化现象。我所认识的姚安花灯老艺人都不识字。旧城村里的古戏台,大概也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期被拆毁的。

  一座威震大西南,历时近千年的重镇,为什么会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村庄?村里的何氏、杨氏两个家族的祖先是从哪里来的?村里人异口同声地说,他们的祖先是为争米汤池,从南京应天府大坝柳树湾充军来的。这种说法实在是太牵强了,云南很多地方的汉族都这么说。小小的大坝柳树湾几乎容纳了全国汉族所有的姓氏。如果说被充军来的是军队将领,小小的大坝柳树湾有哪么多的军队将领吗?《佛山古城》中说,旧城村何氏家族始祖何起福,系安徽省庐江县人,青年时从戎为明廷羽林军将领,随将军傅友德、蓝玉、沐英平滇,滇平后,率部驻防旧城村,保卫光禄高土官政权,高家就近划山、水、林、田、路给何家。“山林从马槽沟至清水河,上齐梁子下齐河,方圆数十里。水源有仙人沟,一年四季泉水不断。”从此,威震大西南,显赫近千年的弄栋城变为“村”了,何起福乃旧城村之创始人也。

  起福这名取得太妙了,他不仅给旧城村何氏家族的后人带来了福祉,连杨氏家族也跟着沾了光。方圆数十里的山林,丰富的水源,肥沃的良田,使旧城村人过着自给自足的衣食无忧的小农生活。据说,“仙人沟”是走马皇帝(乾隆皇帝)为解决村民的生产生活用水问题,用马鞭在半山腰上画了一下,就画出一条长达十几公里的一年四季都不会干涸的山泉水沟。真是皇恩浩荡啊!姚安军民府下辖的姚州于乾隆十五年四月,特为“仙人沟”制定水规并告示安民。

  何祖祥先生所述符合史实。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八月,明太祖朱元璋命颖川侯傅友德为征南将军,永昌侯蓝玉为左副将军,平西侯沐英为右副将军,率30万大军平滇。滇平,傅友德、蓝玉班师回朝,沐英留镇云南。明初的军队编制,自京都至府县,皆立卫所。每卫下辖五个千户所,指挥官称千户;千户所下辖十个百户所,指挥官称百户;百户所下辖二总旗,每总旗下辖五小旗。洪武二十年(1387年),明廷在云南推行“军屯”制度(即卫所屯田制度),让卫所的士兵屯耕自给,委千百户率军屯田,许各军随力开垦,应纳屯赋,即充本军口粮。军士皆世籍,携带家属。军屯的耕牛、种子、农具由政府供给。朱元璋发布诏令:“有京军士戍守云南,其家属均遣诣戍所。”毛家湾村人的始祖毛翔、毛昂,系江苏常州无锡县(现已改市)鄂家村人。二公以武略将军衔随沐英平滇,滇平后留守受百户职屯田。在实施军屯制度的同时,明朝还采取移民实边政策,从南京、江苏、江西、浙江、湖南、安徽、福建、广东、山东、四川、山西等地,大规模移民到云南屯垦。

  旧城村杨姓村民约占何姓村民的三分之一。杨氏家族祖先的由来,其坟山有石碑记载,现抄录如下:“据传旧城杨氏家族,系宋朝年间,从南京应天府大坝柳树湾发配于此地。至今已有一千多年(民国三十八年)有十八户,现在发展有六十多户,有二百四十多人。”从这段文字来看,杨氏家族始祖先于何氏家族始祖两个朝代来到旧城村。这与史实不符。唐代天宝战争后,姚安被蒙氏据之,南诏灭亡后,姚安隶属大理国,而大理国在云南统治了三百多年,直到元代才灭亡。北宋统一江南、华南后,无意再经营西南。也就是说,宋朝几乎未管辖过姚安,它怎么可能将“杨氏家族”发配“于此地”呢?我以为,旧城村杨氏家族始祖多半是明代从某个省份移民到云南屯垦的。旧城二组村民杨玉金老人口头告诉我说,他家祖上出过一名二等花翎靖威将军衔的将军,曾奉命带兵到越南河内作战,误喝哑水变成哑巴。

  《佛山古城》之《人物传》中所列人物,多系行武出身。由此观之,旧城村自古尚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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