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从村子里走过,即便是回家,也像做贼似的。
过去,贼盗猖獗,人们养狗主要是用以防贼。现在,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村子里没再听说过谁家丢东西了,按理说没有必要还养狗。
可村里人养惯了狗,不养狗就似乎生活少了佐料没味了,不养狗就宛若心被人掏过空荡寂寥,特别是当别人家的狗叫得欢的时候,自家却一屁不放,就有一种可怕的消失感。狗不叫了,仿佛这家人就不存在了,慢慢地就会被村里人淡忘,直至遗忘。遗忘,那怎么得了,大家一个村地住着,谁家和谁家没一点关系,别人家有事忘了叫你,大不了不去,可你家有事,人们不记得还有这样一户人家,都不来了,那在这个村里住和不住还有什么区别。
还有,村里人过够了苦日子,认为冷汤剩饭倒了是要背罪的,有了狗,正好解了主人的后顾之忧。令主人十分欣慰的是,狗不仅化了心中之疾,吃完后,还不停地用舌头把残留在嘴唇和胡须上的菜渣油渍舔舐干净,打几个饱嗝,满足地表达食美味香,将对主人的感激之情跃然脸上。
那一年,四村八寨闹狗瘟,狗灭了踪迹,村里人就像掉了魂似的,心里没了着落。尤其是到了夜晚,月黑风高,没有了狗叫声,连风也变得可恶,平时狂吹乱刮的,几乎能把人都给吹倒,这时候它却不刮了,村子死一般地沉寂。
夜里,我起来小便,本想探寻一点声音壮壮胆,可除了自己制造的一点声响外,别无它音。想把目光看远一些,再睁大眼睛也看不出去,夜的黑吞噬了村庄,吞噬了庭院,再看看自己时,吓得着实不轻,我竟无端消失了,我看不見自己的身体,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全身毛骨悚然,不禁打了个寒颤,还未尿完也强制收住,拔腿就往屋里跑。
当时是社会治安不太好的年代,狗没了,小偷来了,不是东家丢了钱,就是西家丢了鸡的。于是村里的青壮年自发组织了一个联防队,每晚轮流巡逻值班。狗的事由人顶替来做,仿佛人成了狗,大家都觉得十分别扭,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为了村庄的安全,大家都耐住了性子。时间一长,村子是安全了,可累坏了那些巡逻的人,每个人都成了熊猫眼,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干起活来哈欠连天,活计质量大打折扣,眼看一季的庄稼就要耽误了。这时,有人提议这样一直下去也不是好办法,最好还是派人到外地去寻狗,没狗的日子简直无法过。大家一致赞同,并选出身强力壮的两个年轻人担负此重任。
半月后,两个年轻人归来,带回来了一公一母两只小狗崽。全村人欢呼雀跃,大家聚拢来,决定先由一大户人家豢养。那对狗崽挺争气,不停地生子,子又生孙,几年后,村里人家家都有了狗。这样,狗又从人手里接过了本来就应该由狗来做的事,人们又恢复了白天卖力干活、夜晚安心睡觉的往常生活。
如今,小偷小摸的现象几乎没有了,主人在狗那里使用的只剩下门铃的功能了,狗一咬说明有人来了,仅此而已。狗却认死理地凡是来人都当成是贼,把凶劲暴露无遗,可苦了那些怕狗的人,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我小时候被狗咬过数次,小腿、手臂上清晰可见狗给我打下的记号,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碰到狗还是心有余悸。别人遇见狗,随意捡起一木棍或石头也便应付过去,我却不行,打狗功练得不扎实,那些狗总是对我苦大仇深似的盯住不放。我秉持惹不起躲得起的信条,尽量不去别人家,不过有重要的事时,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往。我只好找了一根专用的打狗棒,一出门就提在手上,用久了,竟油光锃亮的,可称得上是全村打狗第一棒。
有一次,我去福生家借钱。我要买辆车,还凑不足几千块钱,我知道福生家刚卖了核桃,收入不低于十万元,况且我俩关系也不错,向他家借最适合不过了。去的时候,我照旧提起打狗棍,做足了应战的准备。
到了福生家,大门大开,我叫了几声福生,没人应,答应我的是狗叫声,四条恶犬齐刷刷嗖地一声就围住了我,龇牙咧嘴,毛发倒竖,眼露凶光,大有想把我一口吞了之势。我背靠墙壁,手里胡乱挥舞着打狗棍,心里念叨着人那么好,狗却这么凶,一点也不随主人。稍不留神,一条恶犬竟咬住棍头与我使劲拽,其余的三条恶犬眼看就要扑上来,我正无计可施,福生捏了一把菜冲了回来,原来他去菜地里找菜去了。福生一声大喝,那狗却不松口,福生拾起一石块砸过去,四条狗才十分不情愿地离去。
好不容易坐到福生家的沙发上,还心惊肉跳,惊魂未定,狗却在院里狂吠不止。
福生给我泡了茶,还扯了不少的闲话,最终还是忍不住问我是否有事。我说是有事相求,但转念一想,钱借去后还要来还,我可再也遭受不了这狗的罪,便脱口而出但我忘了要说什么事。福生一脸惊诧地望着我:忘了?我说是,并立马站起来说告辞了,待我回家想起来后又再说。福生满脸是我是否有毛病的怀疑,又费了一番劲把我护送出了庭院。
我回家后彻夜难眠,被恶狗攻击的那场面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播放,数了半夜的一只羊、两只羊,羊越数越多,就是没有睡意。我在想住在村子里却一处也去不了,憋屈啊,得想一法子,要不都影响到正常生活了。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了狗宝,村里人都说狗宝对狗道研究得最深了,和他讨教一下难说还破了我的难题呢。
第二天,我拎起打狗棍,提上一袋糖果,径直往狗宝家取经去。狗宝家养了三条狗,见我后咬了几声,看我虽然握着棍子,并无恶意,便懒得理我,各自散了,我暗自感叹知狗道的人调教出来的狗就是不一样,都能读懂人了。
见到狗宝后,我把事情的缘由给他讲了一遍,狗宝微笑着说这好办,我一阵暗喜,顿时心生满满的希望。
狗宝问我吃过狗肉吗?我摇了摇头说我自小就忌讳狗肉,从未吃过。狗宝说那就好,狗最讨厌吃狗肉的人了,狗的鼻子特别灵,哪怕你在几年前吃的狗肉,你都别想蒙混过关,它们不会饶你的。
狗宝又问我你给哪家的狗一闷棍、打得特别狠的那种没有?我说你别跟我开玩笑了,这些年都是狗在欺负我,我哪敢对狗下死手。狗宝说很好,狗的记性比人还好,又格外爱记仇,如果你得罪了某条狗,它会忌恨你一辈子的,见到你它就会呼朋引伴地进攻你,慢慢地其他的狗也被传染了似的会恨起你。
狗宝最后盯着我的打狗棍看,伸手示意给他,我急忙递过去,他接住后说没收了。我不解,狗宝说狗的安全意识非常强,你有事无事都提一根棍子干嘛?狗会认为你给它构成了威胁,即便你只是在村子里路过,它们都会攻击你。听完狗宝的话,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平日里我又不逗不惹它们,它们就是跟我过不去。
接下来,狗宝又给我传授了不少防狗和与狗沟通的技巧。
从狗宝家出来时,我没了打狗棍,狗宝家的狗非但不咬我,还摇尾相送呢。
我急不可待地想试试狗宝教我的伎俩,恰巧狗宝的弟弟狗弟家就在狗宝家的边上,我便往他家走去。到他家时只见大门紧闭,但没锁,我大着胆子推门而入,叫数声没人,他家的大黑狗却箭一般地窜出来,平时可凶了,我立即站住不动,它见我没拿什么,咬的不是很起劲,但就与我僵持在那儿。我忽然想起这狗被狗弟训练得很听话,以往来狗弟家时,狗弟喝一声它就乖了。我试着向大黑狗发出“大黑,坐下”的指令,灵了,那厮竟真的乖乖地坐了起来。一会儿,它便到墙角睡它的觉去了。
晚上,我决定再去福生家借钱。到他家时,依旧没人在家,四条狗依旧把我围了起来。不同的是我不慌了,我静静地蹲下。这是狗宝教我的,人高高地站着,狗会有一种压迫感使它不安,蹲下降低姿势,它兴许就接受了。还有,狗之间夹起尾巴和露出肚子表示顺从和投降,另一方就不再发起攻击了。我想我蹲下,也是向狗发出友好的信号。还真凑效,狗的叫唤声稀疏了下来,不再像刚才紧锣密鼓的,只是还是不让开,静观着我的动静。这时,我从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食物,一一给狗扔过去,用糖衣炮弹作贿赂。那狗一开始很警惕,嗅了嗅确认无危险才动了口。一会儿,狗觉得再呆下去也无趣,相继走开了。
福生一家回来时,我已在他家的沙发上坐了好一会。福生看到我,感到分外疑惑,結巴着问我怎么进来的?我笑着说你把我当贼不成?福生说那怎能,是说你那么怕狗,还一个人进来了?我笑而不语。
走时,四条狗也凑了热闹,不过我是在比较和谐的气氛中离开的。
这晚,闲得无聊,便去阿富家串门子。阿富家养了一条母狗,去多了,它见到我不怎么出声了。这次去,那母狗刚下了几天崽。趁母狗不在,我好奇地去看了看那些可爱的小狗崽。正看,那母狗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呲着牙要与我鱼死网破。我一急连忙蹲下假装做捡石头状,并空手甩过去,母狗被吓退了几步,见没有实质性的东西,又发动了更凶的一轮攻击,我连忙拾起地上的一坨木疙瘩,扔向远处,母狗放下我,冲过去去拿那坨木疙瘩出气去了。阿富见我很尴尬,解围说母狗下儿就这样,有时候对主人都红眼呢。我说没事,这是人的错,是人先打扰了狗,要不然它也不会这般愤怒。
通过不断与狗过招,我自身也渐渐总结出了一些狗的规律。狗咬人是有原因的,万万不要对狗挑衅和进行招惹,多做让狗觉得你对它很安全之举。与狗为善,狗也会宽以待人。
在村里住久了,仿佛我也成了一个通狗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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