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蹻在我与“明”王梦中,还未来得及完全看清楚自己的脸貌时,古滇部族城邦天象,开始发生急剧变化。这个星球上,南北极倒逆交汇于此,磁场飘忽紊乱起来,直至硬生生地打断了,我那还没有做完的第三个梦。
新的预言,在古滇大地正南方上空,布下奇特的阵脚。流星雨铺天盖地、倾斜而下,这是第四个梦的伊始。
我的睡眠在黑暗的古滇地底,听到了响亮的洪流,年年岁岁,流水在幽暗中,清洗着自己无法抵达的坚硬世界。铜族祖先在那里,曾经遭受过致命的忧伤一击。
冶炼技术开始凌驾于古滇大地之上,影子神灵秘密授予铜族和林木,以某个赌约。
第三道谶语隐藏的巫术之源中,冶炼技术随着万物生息,得以繁衍变幻。这是影子神灵时代,早经弃绝原始物种落后的本能。然而,在这个蓝色星体文明抵达巅峰之际,这项古老的技艺,又随着影子神灵们某个宏大计划,重新焕发勃勃生机。铜族和林木,无可替代地被选为支撑这一计划的最初实验品。
从梦境中的一个点开始,犹如微暗的火星子,正酝酿一场弥天大火。古滇部族族人的手上,紧紧攥捏着神圣而不可侵犯的、被试验的意味。这种意味,无论是在重见天日的青铜贮贝器上,还是继续深埋地底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青铜世界中,无一不在承担命运赋予职责的同时,又期待着人类文明史,再次点燃这个无限循环的狂乱迷局。
青铜与林木,藉此产生了这场旷古至今的对话。在我的梦中,争论一直没有停止过。它串起我时断时续梦境的遗落部分,让古滇部族在“明”王时代,成为一段无可避免的终结,以致最终变成继续逃亡于未来社会,却梦想回归拯救王国变态心里,某根重度变异过的导火索。同时,还证实着中原征服西南夷,带来看似文明先机转折与希望背后,无尽的绝望和虚妄。
青铜和林木,包藏着这份最初祸心的期许。
人类满心欢喜占据着它,以为得到了世界发展的准则而彻夜兴奋难当。战争和杀戮,因此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硬生生斜斜穿插进来。
“掳掠鎏金铜扣饰”上,无论是作为战利品的牛羊,还是战争结束后的男女;无论是死去被践踏脚底的死尸,还是活着高昂前行的躯体,印刻在青铜扣式镂空、形状不一的斑驳暗影里,成為影子神灵操控的密谋,在青铜与林木的对话中,若隐若现。
无论是在死灰如土,亦或桀骜不驯青铜贮贝器表情上,一直看不出,有任何一丁点儿轮回的破绽与痕迹。
林木:在我们根系所能抵达的地层,被什么掏空过?
青铜:我们铜族群的光华被躯体包裹的时候,黑暗拒绝了光明,默默潜伏在那里。
黑暗因此为地底世界创造了永恒的安宁。它伸出虚拟的爪子,并没有碰触到任何埋葬地底之物,但却能够在种子冒出地面、向阳生长的繁茂躯干里,注入无限变幻的阴影。
林木:地上和地下,究竟隔着什么?
青铜:在你们生长的同时,铜族也在生长,只是人们往往更相信眼睛里的世界,因此你们不断拔高的时间里,我们却止不住往地下沉陷。人们的眼睛更乐意看到的,往往是高于他们世界之上的东西,自然在他们脚底下,隔断了毫不起眼、甚至毫不知情的地下世界。
在那里,只有年轮,悄悄藏匿并清晰记录着这种隔断。用利刃截断你们的生命,和用炸药粉碎我们的身体一样,手握武器的人们都知道,怎样才能更好地让自己的身体,走在头颅的前面。
林木:你们金属与我们木质,既然相克又怎能共生此地。
青铜:铜族被光芒照亮的欢乐,一如我们被黑暗覆盖的痛楚。你们同样在春风吹拂下冒头,在烈日炙烤中拔节,秋霜并不能阻止你们把枝头抻向更辽阔的天空,你们试图挺直了身子,承受冬雪的积压。
黑夜白天,四季更迭,在轮回中被命名的万物,难道不都正在命名中遁入新的轮回吗?铜族在更深的地底,感觉到因为你们的根系生长而颤动的土地。我们藉此力量之一,顺利地完成金属矿石世界的交配与繁殖。
林木:那么交配与繁殖,是否就是万物力量之源?
青铜:在距离古滇国大地遥远的欧洲中部,若干年后的奥地利摩拉维亚的弗莱堡市,同样的困惑致使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自1856年5月6日出生后,一直在内心寻求准确答案。
交配与繁殖,作为生物体活动的根本动力毋庸置喙。你们从受孕的种子里冒出来,和我们从大地运动与静止的交媾中摩擦产生,皆不可避免与栖息于这块大地上人们的进化文明史息息相关。作为本能冲动中最核心的冲动,在战争掠夺的残忍中,尤其显现得异常充沛。
人类现代文明的进程,是在社会法律、道德、文明、舆论的压制下,被迫将性本能压抑进潜意识中,使之无法进入到人的意识层面上。他们躲躲闪闪,并不比我们扎根于此地高明多少。死亡本能蚕食着丰富性的同时,却把特立独行的单纯性与原始生命力拉伸到无限。
你们林木中,只要不遭受外界破坏,也有不死之木受命繁衍,并足以支撑“不朽”这个大词。我们铜族,只要星体继续运转,本身就是不朽的,哪怕后来被人类挖掘浇筑,也不能动摇我们这种伟大的繁殖力属性。
但是血肉之躯的人类做不到。他们的魂魄大多漂游虚空之境。所以这些躯体在欲望的本能下,完全可能丧心病狂,发动任何战争与杀戮,或者任意改变自然链接中的一环,致使整个人类族群未来遭受灭顶之灾,也毫不在意或者说毫不真正知情。
同时,随着死亡本能在战争、仇视、杀戮、暴戾,等等之中表现出来的一贯耐心,完全可以在一片废墟上,透析出那股原生力量,再次主宰世界的渴求。尽管一切在背后悄然进行和完成。作为深埋大地里的铜族,将在你们作为烈火之源的辅助下,以别开生面的交配方式,继续繁衍和升华这个古老进程的漫漫历史。
林木:这么快似乎就进入对话的正题,我们是否面临着同时消亡?
青铜:冶炼术没有明确记载这一答案。作为冶炼术本身,古滇时期,无疑是其黄金时期。这以前,影子神灵主宰过这片大地更遥远的年代,冶炼术作为一种更高级的戏谑和游戏存在方式而延续着。
当一个时代的循环,无可争议地要替代上家时,那些戏谑和游戏俨然会成为推动进程的严肃信心与核心力量。这种力量正向着我们袭来。
人类不仅仅因为战争需要这种力量,支撑躯体的骨骼以及附身其上的肌肉,甚至流动的血液、体液、骨髓和颤动的神经,还有被注入巫术之源的基因与细胞,渴望着这份力量。它同样在种子与矿石之间来回往返,就像天空分泌云朵一样,我们不过是进程中被分泌的激素而已。唯一能够证实的,就是那即将熊熊燃起的火焰。是火焰,为我们的命运打开了另一条温暖的通道。
林木:这另一条通道,难道靠人类开启?
青铜:万物在完成自我改造中都默默坚守,这是影子神灵赋予巫术之源中的核心条款。你们在任何一块区域,都有生长的可能。但是巫术之源条款,绝不允许这么发生。既有物质世界就该有不毛之地,像我们曾经能以植物的生长规律长成巨大的青铜树,并和动物交配生育奇兽一样,已经超越了影子神灵为这个星球制定的生存条款。但为什么还会那样发生呢?
影子神灵的离开,也许是唯一能够解释清楚的依据。被五行密码封存地底的巫术之源里,一定存在着跨界的条款,不受限于现在万物适用的核心条款。那么人类,也许作为影子神灵的盛大实验中的一环,作为影子神灵之下的影子,这些完全被虚构的真实高级生物个体,他们将为种子的播种,寻找到另一条合适的通道;也会为矿石的归途,找到无数条燃烧着的火舌。与其说他们开启了什么,还不如说万物的一切等待和被开启的过程,都是开启五行密码过程中的密码之一。
林木:五行密码和冶炼术又有何关联?
青铜:在金、木、水、火、土中,我们和你们占据了两个显要位置。但是冶炼术,人类的冶炼术把五行变得别具意义。这也是原始巫术中,某个既定框架下的循环游戏。影子神灵深谙此道,五行背后,还有无穷无尽的隐形五行。无限的五行,在这个循环游戏中,被当作某种筹码。
赌博不是在后世才产生的,早在这个星球史前文明高度发达的某个循环时期,就早已经遍及万物。赌博并不都是以筹码为形式的,显性和隐形的赌局在万物生物链条中无所不在,犹如空气、阳光、水分。也许不经意,但是作为生命的内核质素,它们无所不在。这就产生了气场,强大的气场笼罩万物,赌博于是更多地被运气主宰。
影子神灵把运气的特殊成分封存于原始巫术的内核中,人们顶礼膜拜的图腾,便是这种运气的具象和形状。五行密码作为特殊运气的一部分,决定着世间循环的源动力。所以,它也无法脱离被运气驾驭的命运。作为这种命运中的命运,也就是冶炼术的高级阶段,反而承担起延续命运的使命,在古滇大地原始巫术不断被启用的过程中,冶炼术为一篇生机勃勃的诗章,做了最好的注脚。
然而,它一定置身于五行密码的秘密纹路中。无论是人类,还是你们林木,还有我们铜族,以及万物,只可在梦境中,被这种意识引导,却无法在现实利用躯体和肉身承受轮回的重量。死亡,因此成为最初开始和最后结束的游戏节点,而并非终结。
林木:死亡既然不是终结,作为某项原始状态下我们的终结者——冶炼术又能存活多久?
青铜:古滇大地的存在,就是冶炼术存活的依据;古滇大地的消亡,也不能阻止冶炼术继续存在和发展下去的必要性。
你们从种子算起,还有根、茎、叶、花、果实,但是依然还可以细致分类下去,直至细胞核。
原始巫术中的自然之道,是让你们生长于大地,成为冶炼术原始时代的重要动因。不止是你们,还有你们衰败死亡腐朽后的尸身煤炭,等等。在影子神灵的召唤下,它们也将自然形成,并成为现在到未来人类世界的重要能源之一。
因冶炼术砍伐你们的同时,铜族也被从地底开掘,这是五行命理中的一个环节。影子神灵赋予了人类这一使命,他们将用原始巫术中的一种,不自觉地为世界塑像。
青铜贮贝器作为代表之一,能够完整记载残酷时光肆虐而过的瞬间。冶炼术将在我们身上留下你们燃烧的痕迹,这种痕迹,也许并不需要用眼睛去看,耳朵里激荡的战争、祭祀、狩猎……会一一还原现场。
这生息,一直被秘密保存在五行密码之中,冶炼术既然能够封存这些,必然也能够重新打开這些。影子神灵留给现世虚拟的假象,往往依托有重量的光泽,掩盖无重量的躯体。冶炼术在这种转换中,充当了重要角色。在你们的年轮和我们的纹路上,冶炼术也在交配繁殖。它们从一种体温过渡到另一种。
我们无法摆脱冶炼术带给我们的巨大变化,这种变化从根本上改变了我们和世界,当然也包括冶炼我们的人类,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在未来成为冶炼术不可告人身体秘密的一部分。
林木:被砍伐和被挖掘,在重建的意义上还有何意义?
青铜:古滇城邦在自然之初,经历过异常发达的史前文明。在那个高度发达的文明世界里,影子神灵掌控了冶炼术的所有领域与可能。那也是冶炼术本身的最高阶段,或者说,那里并不需要我们现在这种,最原始最古老的冶炼术发端。
然而,要真正探究到那时冶炼术的全部真相和内涵,就不得不从现世真相的最原始部分,重新开启梦中记忆的恍惚闸门。这也是影子神灵离开这里主要的内在动因。
我们铜族和你们林木,回到了自然的最初状态。作为原始森林和黑暗矿脉,必然要经历被砍伐与被挖掘的命运。这种命运,不能只单纯放在古滇城邦的鼎盛时期来考察,而应该放置于冶炼术的整个发端、发展、成熟、演变、升华、蜕变……漫长的历史中来考证。这样一来,重建的意义,才可昭然若揭,重建意义上的意义,也就能够在古滇大地城邦里,干栏式建筑上第一缕灿烂阳光中,照亮自己被某种存在重新建立和组合的影子。
林木:我预感一场新的冶炼即将开始,我深感存在的重要,但我不知道它究竟指向何方?
青铜:在未来的公元1943年,那时候古滇大地上,布满了若干重建后的虚拟回响,原始森林在此地早已基本消亡。法国人让·保罗·萨特出版了一本书《存在于虚无》。
我们铜族在冶炼术的熔铸下,以青铜器的名义,深埋晋虚城地底。这是古滇部族存在过的重要证明,也是原始森林和黑暗矿脉,记载古老冶炼术的唯一证据。它并不能解决萨特书中,前三部分要解决的现象学本体论那些基本观点问题。萨特确定了存在的范畴的同时,存在早已经在虚构中,成为世界发展的不安因素。萨特确定了自为的存在的结构特性,及其存在规律。冶炼术在生活的基础之上,确立了战争和时代进程的不可逆转。
尽管《存在与虚无》后面两部分,主要探讨自为的存在和其他的自为的存在与自在,即与处境的具体关系,从而论证了人的自由,并且最终以现象学的“存在精神分析”的方法,描述了自由的伦理意义。但是,远古战争依托冶炼术制造的利刃,比任何一种推理和逻辑,更具有现实的杀伤力。恰好这份杀伤力在梦境中,因为膨胀的欲望而凸显到无所不能。
新的前行方向,掩盖在荆棘丛生之中。有的人不畏艰险,有的人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古滇城邦存在于天然的保护屏障之下,而来自中原战乱地区的将领,存在于野心与宿命的細腻铁质黑色丝网中。他挥剑南下,剑尖所知,正是古滇部族宫殿正中央,巨大的蛇形图腾。
影子神灵离开之后许多年,这个巨大的图腾,一直存在于“明”王恍惚错乱的梦境之中。而我的梦境,也存在于与“明”王梦境交叠的正中央。
楚国将领似乎出生于此。他在附身铜镜中,占卜着未来命运。他兵分三路,犹如被三股力量控制一样,从青铜镜后面穿过,又从侧面不存在的青幽区域,疾驰而去……
我常常怀疑,我的第四个梦,在楚国那次盛大而秘密的占卜仪式中,被颠倒了秩序。
庄蹻在铜镜中赫然发现,三张不同的脸,来自他那颗原本豪情万丈的征战之心。这个发现,让整个占卜仪式,在楚襄王某些严肃意味的见证下,有点惊慌失措。这个发现,也让庄蹻体内的三股力量,瞬间完全激活。
它们在一场真实的战争开始之前,迫不及待地打响了另一场虚拟之战。那坨禁锢庄蹻良久的秘密阀门,在占卜铜镜里三张不同脸嘴闪现的转换过程下,瞬间突然就被打开了。
“蜀身毒道”一分为二,从占卜铜镜的上凸边缘漫延下来,一条指向遥远未来社会中的四川宜宾,云南曲靖、昆明、保山,最后通往中国的邻国缅甸;另一条,由成都,经西昌、过云南姚安,从姚安再度分为两条,其一,姚安、大理、保山、缅甸;其二,姚安、富民、昆明。
庄蹻在这些道路上,努力寻找自己和楚国东地兵大军的影子,却发现“蜀身毒道”也正在找寻自己和自己部下的踪迹。
“蜀身毒道”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沿着青铜镜边缘找下来,划出两道优美的圆形弧线。庄蹻一时被缓慢而美妙的线条,牢牢拴住了心。他目不转睛,像考察一部悠久的远古历史。
顷襄王在正对面,出神地看着占卜台上,这位东地兵首领年轻而英俊的脸。脸部的线条,汇集成一面轮廓清晰的青铜镜。
这是若干年后,盗墓者从晋虚城石寨山地下宫殿探得时,它在微弱火光下,散发出青铜被埋葬和遗弃时,因不安与惊恐混杂,迸发出的不均匀光泽。
一束尖细的亮光,把青铜镜均匀地一分为二,就连对面的楚顷襄王,也听到了青铜镜被切割时,大江奔流之声。
溯长江而上,遍布着已经被秦昭王占领的“江旁十五邑”。十余万“东地兵”在镜中庄蹻第一张脸“紫谱”的率领下,一路狂奔,地底传来铁蹄与骨骼碎裂的回响。
“江旁十五邑”,在占卜中,又幻化成为哗哗作响的纸牌。秦昭王和楚顷襄王,轮番拿捏在手上(黔中郡原曾为楚地,后被秦一度攻占。公元前277年,秦派蜀郡守张若再度攻取黔中郡和巫郡。翌年,楚不甘心失败,又调集东部兵力收复黔中郡部分地区,重新立郡以对付秦国。在黔中郡反复争夺混战)。青铜镜在占卜台上,摆下了一次长久而豪华的赌局。
“紫谱”成为庄蹻面具肉身的第一层。“东地兵”大军通过黔中郡,向西南进攻,经过沅水,向西南攻克“且兰”时,青铜镜显现第一道紫色的裂痕;征服“夜郎国”后,青铜镜的第二道裂痕,吐出青幽幽的信子,噬咬向第一道裂痕扩散开来的紫色光晕。庄蹻第二张脸“青谱”,随之乍隐乍现,令铜镜瞬间沾满忧郁的黯淡色调。
庄蹻带领大军,继续向古滇大地进发。顷襄王眼中被一层金灿灿的光芒所覆盖,那是青铜镜里折射出来的第三张脸——“金谱”。
尽管隔着较远的距离,仍然阻挡不了一个蛙状的影子人,率领十余万大军,穿过陡峭险峻的冥冥石缝,在古滇大泽岸边肃立,仿佛正在接受某项特别的战争前的检验。
青铜镜里面,夹杂着之前战死后,又重新复活鬼魂士兵飘摇的影子。这些鬼魅,随古滇大泽一起,发出翻腾的哀悯之音。青铜镜也随之出现多个棱角面。
占卜者庄蹻,试图在棱角面里纵横交错的三道面具“紫谱”、“青谱”、“金谱”背后,奋力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那张脸孔。
大泽出现在青铜镜中时,古滇大地被掩盖在大泽对岸氤氲的浓雾中,这是一个初秋的早晨。
庄蹻在占卜台上,面对着镜中天然的进攻障碍,不由得挺直了身。大泽平静的水面,渐渐涌入他眼中。顺着水流,他感觉到自己被青铜镜一点一点剥离的身体,正成为缓慢导入身体大泽水流的一部分。
他和另一个自己,几乎是无法跨越的战争障碍,急于通过一个身负使命的人的肌肤、血管、神经、骨骼和内脏,混合在一起。
他和水流一起感觉到这个身负使命的人,不但有个无比硕大的胃,而且还有着一个藏在心脏里,怎么想方设法也进入不了的暗心房。并且在这个身负使命的人的脑袋深处,一个蛙一样的影子,毫无障碍地任意穿梭于各个组织中。
庄蹻和大泽一起发现和探寻着自己身体的秘密。他被剥离的身体在和大泽水流的交融下,有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舒坦和惬意。庄蹻开始兴奋起来。那些水流跟随着他因兴奋而高涨的情绪,加快了流转的速度。
占卜的青铜镜,随着这股交融的力量,开始旋转起来,并且越转越快,渐渐由平面型旋转成为一个晶莹透亮的球体。
青铜特有的光亮,瞬间就把占卜台上和占卜台四周每个人的脸,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泽,并在庄蹻率领的十余万“东地兵”整齐的阵列中,检阅般一一扫过。青铜镜为这大战前庄严的阅兵时刻,幻化成为一个高速旋转、直至静止的球状体。这个球体在庄蹻的两个眼眶中,直视前方、一动不动。
古滇大泽透过一虚一实两个眼眶中射过来的球体,似乎能感觉到来自庄蹻无比硕大胃部的危险。但是庄蹻心脏里,紧闭得无法进入的那个暗心室,以及他脑子里穿来穿去,让人捉摸不定的蛙人影子,仿佛一直就在大泽对岸,那片世代繁茂丰饶的古滇原始大地上,率领滇民跳着最原始的祭祀巫舞。
暗心室在舞蹈行进中,打开暴露出无数青铜特有的光泽。大泽通体被照亮,底部无数巨大暗流,借助这巫术之光提供的动力,正源源不断制造着某种对抗入侵的能量。这种能量在庄蹻体内蓄积已久。在大战即将开始之前,看似两股敌对的强大能量,在庄蹻一个人的体内,竟然亲近得如同一脉相承。
占卜台上,青铜镜的急速变化,让占卜者庄蹻有些措手不及。楚顷襄王发现了某些异常的端倪。占卜仪式在他眼睛里,渐渐升起了些温度。
青铜镜不顾庄蹻的占卜驱使,开始悄然发生变化。镜中,大泽水流自底部汹涌翻腾,并隐隐传来深藏水底的神兽“黑虎蹻”巨大而沉闷的警醒和翻动声。这声音,像当年百兽与青铜交配时,各自发出声部的交响。各声部此起彼伏,又交织层套在一起、浑然一体。
庄蹻体内随着这诡异、但十分清晰的召唤,有两股力量像回归故乡一样,迫切地被彻底唤醒了。借助这力量,他预感到他自己和自己难免一战。与此同时,另外一场更具破坏力的隐形战争,藏在占卜青铜镜另一个不可触及的面(不属于任何三维空间的那个面),并将在巫术的变异与背叛中悄然发生。
庄蹻为自己注定失败后才能拥有的成功,感觉到一种窒息般的深深压抑和痛苦。
大泽之水在青铜占卜镜中,继续被巫术之光驱动翻腾。镜面开始出现彩色暗流,翻滚出的滔天巨浪。
“东地兵”大军静静肃立于大泽岸边,对岸的浓雾,随着大泽翻滚荡漾渐渐散开。许多岛屿,像战船一样闪来闪去。受命于“明”王的“淼”部族巡逻者,挥动长长的翅膀,远远地滑翔辗转于各个岛屿战船之间。一個金灿灿的浑圆影子,从大泽底部冉冉升起。
这是庄蹻和他的部下一生中,见证过的最为神奇和壮观的景象;也是我作为深埋地底的铜族,在所有残损的梦境中,梦到过的最为震撼的场景:
大泽水底冒出浑圆的影子,随着上升逐渐变大,待越过古滇大地最高山巅象纹山首峰“青峰”后,这个巨型圆轮放射出的金光,逐渐变紫,进而变青。整个大泽之水,宛如一条繁复跃动的大动脉。对岸的古滇大地,瞬间被清光高高托起,在庄蹻的眼中,投射出古滇大地地下,汹涌的巫术之源。它在一片青铜色馄饨中,抻出一只手——一把巨大的、像宫殿一样,有着无数方位和角度的精细钥匙,高速旋转起来,古滇大地和浑圆的影子同时裂开,露出两个黑暗的齿缝。钥匙突然一头扎进大泽,顺着水流一点点瓦解,直至不见。
上空浑圆影子发射的青光开始加温。庄蹻感觉到自己的铠甲,似乎在一种冰冷的火焰中,快要融化。大泽被这种特殊的冰火慢慢蒸发,大小不一的水珠,泛着青幽的光泽,密密麻麻向着上空漂浮汇集,渐渐铸成那把早经融化了的、巫术之源的巨大钥匙。它横在空中古滇大地与浑圆影子之间,像影子神灵发出的某道命令一样,一点一点,吞噬着真实的古滇大地和虚幻的浑圆影子。
庄蹻体内的血液,随着这奇异的镜像倒流错乱。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珠,完全被占卜的青铜镜占据和充盈满了。他整个的身躯,作为将军的躯体,也在铠甲的融化下,被重新浇筑着。
他看到铜镜后面,硕大的太阳通过黑子发射的特殊物质,维系着那个浑圆影子虚拟的假象。在这个假象里,他的三张面孔“紫谱”、“青谱”、“金谱”,又重新焊接在他未来得及看清楚、自己的真实面孔上。
面孔上那张嘴巴里,哼出一连串怪异的声调。穿过铜镜后,竟是一首原始的古老战船之歌。就连距占卜台不远处的楚顷襄王,也为这不同凡响的歌唱,不由得露出了久违而庄重的笑。
高速旋转着的占卜青铜镜,在庄蹻急剧变化的感受,和楚顷襄王莫名的笑意下,渐渐慢了下来,由鼓鼓的球体,恢复到原来的平面,并释放出一阵阵古滇大泽特有的水域清香。
飘飘渺渺的旋律,就隐藏在这些原始的香气里。庄蹻感觉到自己立于古滇大泽上的耳朵,听到了这些悠扬的船歌。他的盔甲和他身后的“东地兵”大军一起,几乎就要被这平静而虚无缥缈的靡靡之声,迷倒和击破。
黄金在木头里生根哟
木头在大水中摇荡
大水翻腾起火焰唷
火焰抽取过土里的骨
黄金在木头里发芽哟
木头在大水中远航
大水浇不灭火焰唷
火焰埋葬着肉里的土
黄金在木头里开花哟
木头在大水中征战
大水钻进那火焰唷
火焰卷走了土里的骨
黄金在木头里腐烂哟
木头在大水中归乡
大水燃烧这火焰唷
火焰喷吐出骨里的土……
庄蹻从青铜镜中听到,歌谣随着大泽的波浪,一遍又一遍翻打过来。声线跟随镜像重新旋转形成的棱角,从圆润变为扁平;又从扁平变得逼仄;继而又由逼仄变得又高又细又尖,最后仿佛落在了剑柄上,不!是剑柄再往前的地方,在剑鞘最深处的青铜宝剑尖上,形成一个高频率震动的颤音。
庄蹻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正一点一滴拥簇着挤过这个颤音,产生一阵阵不易察觉,但却酥麻麻的吞噬感。夹杂充满在“紫谱”、“青谱”、“金谱”三个面具之间。占卜台上,顿时被青铜镜前,占卜者的脚步踢踏得“蹬蹬”直响。
楚顷襄王的双眼球被一道青光隔开,青铜镜里的大泽之水,又把镜面鼓胀得圆不溜秋。
大泽横在镜中庄蹻眼前,他带领“东地兵”大军一动不动,与古滇大地远远相望。他们似乎在等待某个人的出现,又像是被什么下了咒语一样,浑然感觉不到大泽不远处,“明”王部下“淼”部族的岛屿和战船渐渐聚拢,迅速摆开了一个个奇特的阵列,将以某种特别的方式,给异邦入侵的军队,予迎头致命一击。
太阳纹状象骨孔雀翎面具和透明金色面具,相继出现在占卜青铜镜中时,庄蹻的脸上,浮现出“紫谱”兴奋得难以抑制的表情。
“明”王在干栏式宫殿内,正通过另一面占卜铜镜,观察到了那三张非同一般的面具。“明”王也想试图看清楚三层面具下,庄蹻真正的面目。但是,青铜镜的折射面,无法提供三维以上的空间,以显露真相。棱形交叉的边缘,阻止和没收着一切想通往幽冥之境的好奇眼光。
“明”王看到自己满心欢喜,在“淼”部族的拥簇下,登上了最大的滇帆大船(战船和活动岛屿镶嵌组合而成)。二王子元婴“巫”和“陆”巫师立于左右,还有水战真正的主导“酪”主帅和谋士“锁”,忙于列兵布阵。
“淼”部族战士赤裸着上身,大泽之水浇筑出的清幽骨骼,紧紧抓实这些鱼一样光滑的体魄。他们在大泽水中,迅速而准确地变幻着阵型,手心的青铜十字镐,仿佛瞬间即可敲碎敌船。有几队勇士,先后纷纷潜入大泽深处埋伏。他们相信即使葬身大泽后,一样能够化作大水继续翻滚,再次战斗。
干栏式宫殿中的“明”王,一直非常纳闷,青铜镜中,大泽对岸的庄蹻,无一船一浆,如何水战?更如何能胜过自己亲自率领作战的“淼”部族,布下如此严密精道的水战巨阵呢?
干栏式宫殿中的“明”王和楚国大殿占卜台上的庄蹻,几乎同时在各自的铜镜中,预测到铜镜中,步步紧逼自己的影子。
当两块占卜铜镜,即将进入对方铜镜占卜区域之时,原本属于古滇巫族的透明金色丝质面具,骤然发生变化。
“陆”巫师立于滇帆大舟上的身体开始抽搐,他知道巫族老女巫向他发出了某项指令。但是这次的指令,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指令中的反叛色调,让他坠入了从未进入过的异度空间。作为长久执行部族巫术的身体和思维,也禁不住在突然变异的巫术之源中,微微颤抖起来。
并非源自恐惧,而是巫术之源突然调转矛头的极度矛盾与不适。某项更加强大的邪僻力量,正源源不断从“陆”巫师身边同时侵入进来。“明”王依靠自身力量,也感覺到了某种异端。占卜青铜镜,开始默默汲取干栏式宫殿四周的灵气,天光顿时黯淡下来。
“陆”巫师并不甘心身体逐渐被反叛的巫术之源所绑架。作为水战核心动力的提供者,他身负重大使命。整个作战防御的精神体系,完全靠部族巫术之源支撑。他必须奋力一搏,他必须排除来自古老女巫异常的背叛指令,以及身边不知从何处侵袭的更为强大的巫术反叛力量。
他甚至期待“明”王早些发现,并出手制止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然而他已经被困、被绑架。在巫术世界里,他丧失了反抗的能力。他张口想大声求救,“明”王能听到的,却只是青铜镜高速旋转带起来的呼呼之声。
太阳纹状象骨孔雀翎面具,同时出现在两块占卜铜镜里,却只有两个人得以窥见,“明”王,显然被排斥在外。
庄蹻第一次得以看见那个隐形人,那个自己和十余万“东地兵”大军一直期待的面孔。此时,“紫谱”面具稳稳裱糊在庄蹻面孔的第一层,两个面具在青铜镜中交头接耳,亲密无间。占卜者庄蹻,终于在楚国大殿的祭祀台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楚顷襄王并没有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古滇“明”王,甚至还在滇帆大船船首,喜气洋洋看着对岸庄蹻大军毫无建树地干站着。“陆”巫师因为预感到部族重大危机而变形的脸,由于他掌控着的巫术之源,被两股外力操控反叛着,在青铜镜中,竟没能被凸显出来。
“锁”谋士第一个察觉到,滇帆大船底下,第一下凿钻之声。“酪”主帅的象骨孔雀令旗上,浮现出“淼”部族战士鱼一样赤裸着的上身影像,头部似戴有器物,却模糊难辨。
青铜镜中的“明”王,站直了身体。他看到宫殿中的自己,也跟着直起身来。
旋转的青铜镜,发出被器物磕碰到的阻滞之声而逐渐减速。庄蹻眼前的另一面青铜镜,则在里面与之相反方向越转越快。一声清越的挥剑声,伴随另一声凝重沉闷的砍斫后,“酪”主帅的无字格青铜剑下,溅起一串串鲜红的血珠。
一个刚刚从大泽底部潜出水,挥舞着青铜十字镐的“淼”部族战士,顿时身首异处。垂死的头上,还戴着沉甸甸的青铜头盔。
占卜者庄蹻,被镜中这一快速之剑挥得涔出了汗水。楚顷襄王似乎不太明白,自己国家战士的头盔缘何戴到了滇国部族武士死亡了的头上。他暗暗为镜中爱将庄蹻和“东地兵”大军捏了一把汗。
滇帆大船底部,响起无数乒乒乓乓之声。“明”王暗暗运足身体内聚存的部族王室巫术力量,试图与“陆”巫师体内的部族巫师巫术之源对话。
青铜镜在干栏式宫殿中,受到了来自强大外力的阻挠,静止了下来。镜中模糊一片。
滇帆大船底部,被无数青铜十字镐凿开,强大的气流不断溢出,锃亮的一个又一个面,在庄蹻占卜的青铜镜中,放映般闪现。
“明”王感觉到,滇帆大船开始倾斜,船底泄露的巨大气流,掀起滔天巨浪。
干栏式宫殿上空乌云密布,青铜镜中模糊的景象,被大泽巨浪打翻。借助这股力量,青铜镜又重新旋转了起来。
无数“淼”部族战士,露出楚国青铜头盔和面具下,毫无表情的脸。
“明”王不由得大骇,这些脸,刚才还在对岸“东地兵”身上肃穆,现在竟然成为摧毁古滇部族主战船,幽灵般的噩梦。
更为诡异的景象,继续在干栏式宫殿的青铜镜中显现。
“明”王远远看见“酪”主帅站在对岸,一言不发,观看着古滇战船自我损毁。身后站着的,竟然是有着“东地兵”装束的身体,和真正“淼”部族战士的头部和脸。
那些头颅在奋力挣扎,试图挣脱本不属于自己身体、虚拟敌军躯壳的控制。那些头颅,发出垂死般用力的叫嚣声,但仍然无济于事。占卜青铜镜,牢牢地把控着这一颠倒错乱的画面。
“明”王感觉到,身体突然被什么掏空,轻盈上升。古滇大船摇摇欲坠之上,“锁”谋士依然挥动着,“明”王某次狩猎后赏赐的无字格青铜宝剑,迅速而决绝地奋力砍下一个又一个,并不属于本部族身体的“东地兵”士兵的脑袋。
血珠一串串沿着两地青铜镜的边沿溢出,绽放成半透明般固体鲜艳的花瓣。
占卜者庄蹻以及“明”王,几乎同时抻出手。两面青铜镜旋转的速度,完全等同起来,只是方向相反导致的切口,同时碰触到这两只遥远而陌生的手时,青铜镜中的另一面青铜镜,发出了细碎的破裂声响。一柄罕见的黑铁匕首,像一个闻所未闻的图腾,贯穿了“锁”谋士的心脏。
在距离不到几公分的地方,“明”王毫无察觉地继续观测着,自己因为失去肉体重量而悬浮起来的影子。青铜镜,照见了太阳纹状象骨孔雀翎面具背后的脸。和庄蹻第一层面具“紫谱”略有不同的是,这张脸和古滇大船一样深深凹陷。
占卜者庄蹻的另一面铜镜中,楚顷襄王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现在站立的位置上,一个蛙人般金灿灿的影子,死死包裹着占卜者因为胜利而忘形的肉身。这具肉身之上,依然航行着刚刚沉入大泽底部,古滇大船的魂魄。
青铜镜中立于大泽岸边的大将军庄蹻,甚至未移动过一下脚下的土地。但两面占卜铜镜,却已经相互照见了多次,以至于“明王”把干栏式宫殿里,镜中抻出来的左手,当成了自己的右手。而庄蹻同样在楚国大殿的占卜台上,轻率地握了一下,来自镜中,遥远故乡的这个原始诅咒。
占? 梦
梦境退守在黑暗中,也许是另一种负隅顽抗。
作为铜族中的一员,我一直渴望着这些断断续续的梦境,呈现金质的条纹。就像消逝已久的古滇太阳纹,在图腾的世界中,依然保有着不可估量的奇特角度和想象力。
我的第五个梦境中,出现过非凡的巫术算式隐退程序,图腾缩小着它,在浓缩的世界里,梦,犹如一滴无可名状的物质,落在铜族的集体睡眠中,渐渐晕散开了来。
火,作为调节世界的明亮杠杆,也作为冶炼术的内核,为这个世界的轮回,注入生生不息的新鲜活力。我的第五个梦,几乎被这种力量所包裹,这是任何战争都不能动摇的、类似于四季更迭的自然规律。特别是在古滇部族时期,火以显性和隐性的方式控制着万物。巫术之源的中央,同样也被类似的激烈燃烧所掌控。
铜族在地心炙热的传感末梢,经历着恒久的蠕变。大地成为旋转着的一张温床。而林木,则在旷野中借助火,完成了下一个生长周期所需要的艰难准备。部族太阳纹路里飘忽的线条,正是火凝固着时间的现场。这些现场,在古滇部族消亡几千年后,依然活脱脱地燃烧在空气中招魂。
显性的火,熔铸着战争的每一个细节。尽管在青铜镜中,这些细节发生过严重的扭曲与变形。青铜贮贝器,依然绝尘着这份显性的燃烧之心,并一点一点,点燃了古滇大地之下,黑暗的空间和重负。
这些遍布地底的金属固体火焰,有的散落各方,有的聚集一处,它们拼凑着古滇王国,最后消亡前的秘密版图。隐性的火,继续在庄蹻带领的“东地兵”大军节节胜利中,完全占有了古滇大泽,也令我的梦境,增加了些金属的重量。这些重量敲打着铜族,与来自地心的使令同出一辙,以至于有时候,我几乎分不清楚,这个梦究竟是流动着的液体,还是穿梭着固体。
火不仅仅变化着做梦的形状,更改变着梦境的温度。
人类孜孜以求的发展与文明史,建筑其上。还有一场接一场的战争之间的摩擦,都让显性和隐性的火,越来越趋向于同一个方向的同一个点。
太阳的阴影,一直预示着这个点的实际位置。尽管这个位置,偷偷躲藏在古滇部族太阳纹,某个不起眼的细枝末节里。然而,后来古滇大地逐渐趋同于整个文明社会进程的过程中,金色骑马人和变态杀人狂之间的追逐与交锋,还是暴露出一些真正的痕迹。
顺着这个痕迹,我飘忽的梦,才得以追溯回到一些季节的源头。这个源头的存在,令我头脑欲裂。它隔断我的,不仅仅只是我作为叙述者的回忆,还是这个记忆中,战争所不能改变和替代的另一种变化。
我和我的族类作为青铜,重现于现代文明社会之后,我的这种变化,目睹了一个人长久的变异,并且在众多古老事物消亡之后,它仍然拥有着那么充沛的变异力量,拉近了显性与隐性之火的交汇点,还让朴素的季节,成为无形战争的消耗品与奢侈品。
随着火源未来点燃着的交叉温度,我预感到自己族类的彻底融化,还有铜族对于青铜神树的记忆,也一点点被剥离下来。而林木,作为这一切的有力见证者,我的第五个梦,不可避免带着你们族类腐朽的气息,引火烧身。
然而,人类战争并不忌讳这些。庄蹻和“明”王,也许正在两面铜镜中,耐心观察和倾听。我即将讲述的,在古滇大地深处的铜族矿脉里,已迫不及待地燃烧了起来。
青铜:在我们被熔炼之前,你们燃烧了什么?
林木:太阳在天空燃烧了什么?天空从来没有询问过。但是无论太阳怎么燃烧,笼罩我们头顶的,依然是湛蓝的色泽。据此可以这么认为,那些一生漂移并不断变换形状的白云,就是太阳燃烧蓝天而生成的一片片干净的算式,但仍然还不是等号后面,最终的答案。
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太阳为了某种目标,一直在燃烧自己。太阳上像三条腿的乌鸦的黑子,把漫长的流行性感冒,通过脉冲波传递到这个星球,以至于另一种燃烧,不可避免成为人类病痛的根源;黑子上空的耀斑连续爆炸,燃烧得以进入了更高一级的形式;“光斑”和“谱斑”交错在与黑子的间隙之间,燃烧便产生了不一样的亮度;米粒组织作为熔炼燃烧之源,它令太阳所有的血液,瞬间就能沸腾起来……
唯一能对抗这些的,就是大地之上,林木的繁茂的生长和阴凉的覆盖。林木藉此用阴影对抗燃烧的历史一直延续至今。人类繁衍利用了这一点,并蛮横地改变了这层对抗,并且还把阴影的实体部分,用于制造新的另一种概念意义上的人间燃烧。
林木们无数的躯体,因此葬身熊熊火海,并为这项伟大的人类文明进程,不断加固着地下更为庞大的林木族群根系世界,还为古滇大地冶煉术中的隐秘纹路,制造出太阳纹般的炽热火焰。
年轮一圈又一圈,记载了族类的燃烧史,并在黑白交替中,发出了无声的木质脆响。熔炼的火焰中,跳动着这一声声脆响,为灰尘布满世界给予了神谕般的启示。地底的青铜族群,沿着这条炽流滚烫的道路,在身体内部,无限虚拟着地上世界更加虚幻的火焰与冶炼术。
青铜:是什么让你们成为火?
林木:对抗的双重性,在古滇大地地底交替并行。一粒种子,因此获得了膨胀的能量。根部发达的触须,探测过地心最深处的熔岩点。
世界混沌初始,由木质构造的触须,传递了这一温度的燃点,整个星球的体温,才在未来亿万年间通过地心内部的燃烧,得以保持恒定。
更遥远的冰河原始纪年里,这个硕大的球体,被蓝色的巨冰冷藏。木质的坚硬,就在那个时期被打破。难以想象,具有木质构造的触须,能够深入到地心,如果这个想象的前提,是木质一直没有发生过根本性的变化,而成为今天以及未来的样子。
值得透露一点秘密的是,包括铜族现有的金属世界,都曾经作为木质构造的一部分,参与了解冻星体的伟大步骤。
我们的年轮中混有的杂色,完整地封存着所有进程的重要阶段。只不过,木质被温度抽空以后,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成为了现在我们常识里,可能遮天蔽日的、一个个巨大交相重叠阴影的支撑部分。
但是,青铜树与上古神兽交欢的历史,依然在冷却了的火焰太阳纹中,记载详尽。这个特殊事件,打破了秘密守约者之间的壁垒,并让事件的相关性,正准备以冶炼术的方式,进行重新组合与定位。
我们的根系,通过族群的种子,汲取了土壤里饱含的水分、养料、力气。从破土而出的那一刻起,稚嫩的青苗,就绽放出绿色的固态之火。它又在地上世界与太阳共同分享来自温度的荣耀与能量,并随着,生长触及到四周无限广阔的空间。
地底的根系,也在编织火焰未来的形状与样式,虽然远不能抵达林木祖先曾经辉煌的地心抵达,但却一如既往,延续了林木作为未来之火的一切准备。年轮为这种准备,划上了一道又一道黯淡的隐秘之痕。
风雨浇筑着未来之火,即将的燃起之势,偶尔还会在雷电交加中,做一场小小的燃烧试验,以期恢复林木祖先,被冰冷掏空了的本真。毕竟只有在温度的世界里,我们被另一种温度投下的影子,才具有破土而出的能量和勇气。哪怕最终在自我毁灭中,继续完成祖先的事业,林木也会在大地之上,遍布作为火源的躯体和期待。
与你们铜族一样,并不是成为了火,而是要把火,先浇筑在身体里,让火成为自己身体形式的诱导。
它一直诱导着我们仰望太阳,成为天空永久发光的那部分。
青铜:你们仰望的身体,是否仍然保存欲望之火?
林木:林木一族,掩盖着古滇大地天生的缺陷与漏洞。这不仅仅在地上,就是在地底,地心强大的流动力,止于某个层面。为什么会止于那个层面,不再往上汹涌喷薄而出呢?可以从我们的根系寻求答案。
每一块平静的土地之下,林木都精心编织有一个网。大地的间隙,会出卖自己难以抑制的炙热欲望。当地心顺着太阳古老的轨迹,不停燃烧时,这种欲望,几乎是捉摸不定的。我们编织的网,试图捕获这个强大欲望的同时,自己却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星球自传和公转,加速着古滇大地的缺陷与漏洞。在许多我们网络的边缘,地心之火常常蹿出。熔岩喷向它自己渴望的高高世界,但不可避免,又重重摔落下来,冷却成为欲望死去时的奇异形状。
我们的根系,就是在黑暗的大地中,寻找汇集成网状火焰的气息。所以不得不长得四通八达,甚至是纵横交错。另外一方面,来自林木天然的延伸性,根系的庞大与繁复,是保障大地之上,林木真正占据三重世界的抵达之途。
破土而出和穿越时空,都是林木常常要面对的年轮形成问题,也可以说是欲望之火的核心所在。
林木顺着这个核心,不停地汇集和积淀着大地体内的冲动本能,却把古滇大地天生的缺陷和漏洞,通过外在的枝节、树皮、叶子、花、果实、气味……一点一点暴露出来。
这些意外泄露的欲望之火,没有一点地心的底色,却被太阳光,催熟成一大片一大片呼呼作响的、渴望着被自己尽快点燃的呻吟。
青铜:年轮是否会取代林木本身的存在,年轮的意义又归于何方?
林木:就像古滇太阳纹无法取代太阳一样,它们是并行存在着的两种形式。如果灵魂脱离了肉身,或者肉身剥离了灵魂,想象的建立,就会变得困难重重,甚至无法言说还保留着的那部分。
年轮藏在林木正中心,和根系缠绕在地底,或者和太阳旋转在太空一样。作为万物共性关联下的个体存活,年轮的生命,并没有独立存在的意义。相反,年轮借代了林木最高级的隐喻形式。
每一个关乎种子破土,或者胚芽成材的瞬间,是由年轮暗暗推进的;每一个推进的步骤,也就不可避免留下了年轮生长的痕迹。这些痕迹,代表着时间在林木身上需要带走的,而不是留下来的。
我们十分清楚所欠下时间的这些债务,偿还的方式,也许就是年轮意义的指向。
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发明着越来越先进的取火方式之时,年轮开始以自己的方式,在我们身体内部点燃了全部时间。人类文明史进程中,出现了“柴火”或者“火柴”,等等,类似的词语。这和年轮的指向,完全一致。
它将以时间的名义,返还我们过去的身体,又以同样的冠冕堂皇的理由,用年轮捆缚了我们未来的魂魄。
古滇大地无数次祭祀场上,最为沉默和最为活跃的,是我们身体的同一个部位,只不过,年轮轻而易举把我们的躯体与魂魄,一分为二。
在火焰和灰烬里,古滇部族慢慢寻找着自己的巫术之源。时间,让我们被迫做了一回帮凶。也许我们只能在将来重现天日的五行密码中,重新找回因为时间而丧失了的第一道年轮。它为每一株林木招魂的同时,也为族群的每一个个体送葬,以光和热的名义,它一直这么习以为常地运算着。
青铜:我们的生命在这种运算中又有何区别?
林木:黄昏的尽头是黑夜。黑夜的尽头,又将亮起光。光快要落下山时,黄昏又开始为黑夜,做着足够的准备。
林木從种子到果实,又从果实归于种子,但是最初的种子,只能来源于早已消亡的自己的阴影。
你们铜族源于尘土,本应归于尘土。,尘土却在某一天,突然拒绝了你们的回归。因为真实的尘土,已被新的物质取而代之。你们被陌生的、虚构的尘土,挡在了轮回的一个死胡同。
这一切,完全因为运算而发生改变着。还有一种更确切的可能是,运算把铜族与林木,纳入同一个算式之后,我们共同成为了同一种新的物质。唯一的区别在于,铜族作为金属坚硬的肉身,与林木作为火焰冷却后柔韧的魂魄,赋予了这个新物质完整的生命体。
古滇部族不断尝试着,把这个生命体铸造得更高级一些。我们也知道,最高级的那一批,因为承载了密使,将永久封存于地底。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的生命在运算中,获得超越时间的本领。我们共同记载了,时间遗忘的所有部分。
古滇大地之上,这些重要的现场,并不因为时光流逝,丧失其存在的合理性。算式中,无所不在的运算规则,重新组合了时间。我們因此获得凝固了的时间,也可以说是不朽的先兆之一。只是在冶炼术不可言说的力量里,我们的生命,在具体运算中的一些意外,是任何火都渴望熔铸,却无法抵达的隐晦空间。
青铜:生命的这些意外,从冶炼术中获取了什么?
林木:火焰开始燃烧之时,实际上,林木已经被隔断了与大地维系的根脉。大火之上,是冶炼术真正的开始。
铜族远离了地底,向着世界的另外一极出发,这是没有意外的传统套路。就像古滇大地史前时期,世代繁衍的生死安宁一样,一切都可以就地取材,一切都能自给自足。
命运算式符号里面的加减乘除,遍布在古滇大地的各个角落。冶炼术,不过是串起散落事物的一种方式而已,并不需要承担,复杂和变异部分带来的意外。火源在某个时间节点上,改变了冶炼术一贯的严谨与节制,算式火焰中于是出现了:∞,|x| ,ξ,∪,∩,π,φ,α,β,γ,ε ,ζ ,η, θ, ι, κ,λ, μ,ν,ο,ρ,σ,τ,υ,χ,ψ,ω,√,∮,ln(x),lg(x),floor(x) ,ceil(x),x mod y,x-floor(x),∫f(x)dx,∫[a:b]f(x)dx……
随着火焰越来越旺,更多奇异的算式符号,从烟尘中蹦了出来。
这些通体红得发蓝、蓝得发紫、紫得发黑、黑得闪白的意外因子,为古老的算式,增添和点缀着无穷的意外与新鲜,并成为事物反复性与荒谬性的源头之一。
就像占卜青铜镜中的战事,攻克下一座座城邦后,抵达古滇大泽岸边,继续进攻,只是无需再动手上的刀剑。
原始巫术中的能量,足以制造一场生死攸关的意外置换术。火焰将在这份意外制造的怪诞逻辑中,催熟冶炼术。我们的生命,也会在这种意外里,退回到短暂的安静初始。对于毫无目的的古老自然法则,加减乘除,已经足够;对于野心勃勃的现代文明进程,火焰的温度,远远还没有到达冶炼术的要求。这就意味着,林木将无限地在大火中,生成更猛烈的火焰。而你们铜族,也同时会在我们行将消亡的灰烬里,获得重生和荣誉。
青铜:那么灰烬和重生,是否在冶炼术开始时就已经注定了?
林木:这几乎成为存在和时间的问题。古滇大地的存在,由时间的延续性,转换为空间的拓展性。冶炼术,无疑作为古滇巫术之源中的魔法,变化着这个过程。
林木从种子开始长成大树(也有更大部分埋葬地底幻化为煤炭),然后成为支撑冶炼术的唯一能量。
从地上到底地,几千年来,冶炼之火,从来没有在古滇大地上熄灭过。这和几千年后遥远的欧洲中部,1889年9月26日,降生在德国巴登-符腾堡州梅斯基希一个天主教家庭的马丁·海德格尔,产生了微妙的关联。
与德国南边奥地利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不同的是,晚生三十三年的马丁·海德格尔,从梦和性的视角,转到了时间的共性和空间的个性的关联与转换上,这和困扰追寻古滇部族战争与消亡之谜,同样具有现实意义。
1927年,马丁·海德格尔出版《存在与时间》提出,“存在的问题是最普遍最空泛的问题,但追问这个问题却也可能把这个问题本己地、最尖锐地个别化于每一此在本身”。林木作为冶炼术动力的材料,现在正燃起的熊熊大火。不久,难免将在尘世中,化为灰烬。但是林木燃烬了躯体,却保留了魂魄。烈火在蓝色的焰心,保存并传递着这个重要的虚构力量。
也许你们铜族在高温沸腾中,听到了林木亡魂的抱怨,但却丝毫没能改变,冶炼术作为古滇大地存在的重要依据,并且,这个存在,利用灰烬掩盖了躯体死亡,魂灵上升的事实。
铜族同样在这个过程下,身形俱裂,融化在铸造炉里,不断冒出闪亮的金属气泡。与林木感同身受的,不仅仅来自影子神灵遗留古滇大地巫术讖语中,魔幻驱使之祷告词,还有来自高温融化里,传递着林木魂魄的进入与契合。
新的事物,将按照古滇部族的预设,铸造完成。在巨大的熔炉中,我们共同舍去的躯体,将伴随我们共同结合的魂灵,化解掉时间作用力,然后在新的空间中,产生新的形体,以期获得新的时间轨迹。
灰烬和残渣,不过是借以掩盖时空、转换生死轮回的假象而已。几千年前和几千年后的人们,用不同的方式诠释着这个假象。此时和未来的林木与铜族,依然还得继续重复演绎这个假象。因此,受命改变的,也许永远只能是我们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青铜:时间到空间的转换,难道通过火来实现?
林木:生死与轮回,在冶炼术中只是一个重要环节。就像古滇部族巫术,只是巫术之源中的一支重要力量。火焰已经用燃烧回答过这个问题,剩下的灰烬,将会接着回答新生事物的困惑。
火焰的燃烧,是为了冷却。死亡,同样也是为了再生。冶炼术,并不单单依靠火焰,来完成一个轮回的交替。巫术中的祷告之词,一直伴随冶炼术行进,那是另一种力量的参与和掌控。即使在几千年后,远离古滇大地的欧洲大陆上,这一点也没有丝毫改变。
我们从未来马丁·海德格尔思考的问题中,看出一些端倪。他认为死亡是对现实世界生活的否定。我们却认为,死亡其实是肯定中的肯定。为什么林木会长成庞大的森林体系,就是源于林木的各种死亡,培育了强大的生的力量。
马丁·海德格尔还认为,当人面对死亡时,才会停止对世界的忧虑和担心,从陷落中孤立出自己,成为真正的存在。在原始巫术中,真正的存在,只掌控在古滇大地影子神灵的手上。他们曾是这里的主宰和缔造者。无论是人还是万物,面对死亡,出于本能,难免惊恐惧怕。但是,冶炼术改变了一个对应关系中的情感因素。铜族和林木,共同在部族祷告词中,成为灰烬和残渣的同时,也为新生事物的崛起,完成了一次华丽的转身与蜕变,这是轮回存在的重要证据。
死亡不可能只是属于个体的事,有些死亡,是可以替代的。当我们共同目睹第一场大战中,中原将军庄蹻如何在占卜铜镜中,不损一兵一卒,就占据了古滇“明”王统领下的古滇大泽时,那些死去的“淼”族勇士,并不是为自己而葬身于此。他们在巫术里的魂灵互易术中,一直能感觉得到自己还存活着。
贮贝器熔铸了这种体验,并保存了几千年后,繼续保存。而真正替他们死亡的,反而是那些入侵者,后来最终的任意一种死亡方式。因为那种死,并不容于冶炼术的任何一个环节,也就没有任何火焰,对那种死亡进行考验与熔炼铸造。
时间在那种死亡中,成为唯一的世界通行准则。空间也就无法给予那些死亡辅以转换的过门。因此,它注定只是过去某个时间点的巧合与不幸,看似胜利,却在时间里速朽。
青铜:火,推动着什么呢?
林木:矿脉与种子的时代,一种火,早已经在地心咆哮;第二种,则在大水里徜徉。青铜和林木交融的现在,火,上升为冶炼术核心的部分。中间隔着平静的古滇大地地界。
部族巫术,唤醒了火作为未来主宰的野心,并将在未来现代战争中逐渐暴露。地心之火,除了让这个星球保持住旋转的向度、速度和温度外,作为地下世界的惩罚之源,烧灼着沦陷在地狱万物有罪的灵魂。
大水中的火,来自天堂,它悄无声息地燃烧着,传递着天国的馈赠。万物,得以在第二种火的光芒下繁衍生长;古滇部族太阳纹,得以作为巫术之源隐秘藏身之地的重要卡口,在部族中口口相授。人类以期才能获得外力相助和内心的平静安然。
地底之火和天空之火,这两支火源,从未在古滇大地上间断过。史前文明已经准备好冶炼术,在未来几千年间,一刻不停,铸造着古滇历史的重要瞬间和现场。这是一个不以时间为史的特殊区域,而是以空间艺术,作为时间延续的象征。冶炼术,正为这个象征,做一次又一次的熔铸。
而火,消解这一切的同时,又重新创造了另外新的隐性世界。它具有光的全部属性,又有温度的全部密令,并且还汇集古滇大地上万物的灵气。它将在第一种火与第二种火的交替中,完成着自我的孕育与诞生。那么第三种火,究竟会是什么呢?
冶炼术一直期待着火所能推进的,不仅仅是矿脉和种子时代,两种火的强大威力。那两种火,可以在有形的世界完成自己的推进。但是,那只是古滇大地冶炼术的基础部分,真正的精粹,要靠第三种火来完成。
现实世界中,考察和发现第三种火,几乎是不可能的。尽管在冶炼术现场,上面沸腾的矿脉和下面熊熊燃烧的火焰,都充斥着无限的想象力。
第三种火的眼睛,仅仅在铸造完成后的灰烬与残渣上,轻轻掠过,却宛如预言般,直指未来社会现代之路。
第三种火中包藏了它,那是人类文明进程的全部内涵。同时也有可能是,巫术之源的另一条隐秘通道。但无论如何也令我们费解。第三种火并没有在文明进程中,完全显露出来,甚至毫无察觉地操控着,冶炼术的中枢神经。也许它具有两面性,并且是极其矛盾对立着的、极端荒谬的两面性。
由于另一面一直不出现,出现的一面,便无法完成现实中的交替,也就永远显示不出,第三种火真正的面目。只是它的存在,足以让古滇大地原始冶炼术,具有了现代性中,最为繁复的属性。它在决定古滇命运的大战中,不可避免地被反叛的力量所运用。在两面占卜青铜镜里,同时显现出高度一致性。那就是占卜者庄蹻和“明王”,都在试图寻找的模具后面,真正的脸。
是第三种火,隐隐地举高,并释放了它。
青铜:我感觉到族群的身体,正在冶炼术里沸腾,镜中的古滇大地渐次隆起,是否即将被第三种火熔炼?
林木:铜族的记忆,因为镜子的魔幻术,变得飘忽不定。自己可否从自己的身体中看清自己?确实是一个问题。最大的镜子和最深的镜子,都是炙热燃烧的圆形。无论在天空之上,还是大地之下,镜子,总会幻化出身体的流体部分,抵达魔幻术。更多更大的空间,因此被照亮。哪怕最幽微的地底,亦或最遥远的星际。
魔幻术在重新组构和置换的时间链中,总是能够照见未来。当空间成为唯一定势,而时间被完全过滤掉的时候,冶炼术衔接起,魔幻术的锁扣部分。铜族,自然而然在古滇大地之上,成为秘密史的避难所。
林木,在种子与灰烬之间,构建着锁扣的精细封口。
古滇大地获得的所有巫术之源,都与之有关。这个奇幻之术,在影子神灵时代,常常被作为万物开启智慧的阀门。如今,它被封存地底,泄露的只是其微不足道的影像,和过去重复的镜中之物。
沸腾的族群,重新试图建立起与之沟通的通道。这种努力,并没有白费。冶炼术的发展,据此有了古滇部族祷告词的指引。
影子神灵在巨大算式中,暗设了这个环节。镜中的战争,与城邦一样充满变数与未知。古滇大地需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城邦?并非可以任意设计而为。就像公元前431年,楚简王即位之初,便北伐,灭掉了雄踞东夷地域六百余年的莒国。与之同时,遥远的雅典,正发生伯罗奔尼撒战争。
伯罗奔尼撒同盟成员底比斯,袭击雅典盟邦布拉底。四年后,公元前427年,理想国的创立者柏拉图,在雅典一个名门望族的奴隶主家庭降生。
柏拉图在之后的漫游中,不断梦见东方某个城邦的场景,这便成为《理想国》的雏形。这个城邦,便是梦中几百年后,占卜青铜镜中,冶炼术和战争共同纠结的魔幻术。它不但催生了几千年后,晋虚城一系列的追杀与变异;同样迫使另一个具有火焰般超能意志的人,在迷幻中漫游人间,最终于1889年,在都灵大街上,抱住一匹正在受马夫虐待的马的脖子疯狂。
“现在你黯然站立,诅咒着冬日的漂流,像一缕青烟,把寒冷的天空寻求”,那便是德国查拉图斯特拉,和他的创造者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的合体。他们一起被第三种火于1900年送到“上帝已死”的异度空间:
“银白的,轻捷地,像一条鱼,我的小舟驶向远方。”
就像古滇城邦在某一天,于青铜镜中,彻底消散一样。魔幻术,消亡于没有巫术之源的未来空间,却在时间里,继续以遗骸的方式,繁衍着虚构的现代文明史。
这些梦中的骨骼,被第三种火熔炼过。在占卜青铜镜中,古滇大地上的第二场战争,无暇顾及火焰烧红的透亮镜像。明”王和庄蹻,在镜中误以为阵亡士兵的鲜血,随着林木生发出的火焰,和融化流动着的铜族,沸腾交织起来。一批精美的青铜贮贝器,在冶炼术熔铸下,记载了这个谬误百出的瞬间。
第一次占卜的胜利,并没有让青铜镜停止转动;也没有让庄蹻的脸部,增添任何一点喜悦神色。楚顷襄王意识到,在庄蹻大军取得不可思议胜利的时候,古滇部族“明”王,却并没有认为自己的手下已经失败。他正在干栏式宫殿内,重新审视着青铜镜内,“淼”族兵士们的亡灵。
他把失去脑袋的躯干,用脖颈深吸一口气,一具一具,喝令潜入大泽最底部。然后,通过大泽底部的暗道,又一个接一个,纷纷上了岸,成为一串串深绿色的泡沫,在镜中迅速膨胀又迅速撑破。
青铜镜发出无数细微的嘶喊之声,逐渐汇集成一只左手状,“砰砰”从镜中触到了镜面。“明王”甚至都还没有缓过神来,面对自己右手突然握住左手的怪异举动。楚顷襄王却在占卜者的影子下,品尝到中原大战之外,另一场战争带来的极大快感。他不由自主向前,朝着占卜者庄蹻方位迈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
庄蹻被青铜镜照射投影,一个金色巨大蛙人的影子,完全覆盖了他。
楚顷襄王身上遽然有了某种神圣使命感,这让他作为一国之尊,显得十分难堪和不适。他试图想通过单纯的意志力,驱赶身上的这股子带着正义的邪气,以恢复作为王者至高无上的尊严,却又感觉到身体里,已毫无生气可用。
这个阴影竟然源源不断,加重和加厚着这个徒然的使命感。一种胜利后,突然陷入的绝望,令楚顷襄王不安,以致身体颤动起来。与此同时,干栏式宫殿内的“明王”,也因为左右双手的相互紧握而不禁抖动起来。两面青铜镜,同时折射了这一奇特角度和场景。
庄蹻清清楚楚地看到,两位王者在占卜术中,情不自禁地失了控。那个来自故乡的原始诅咒,进入了他的手心,并沿着血脉,涌遍了他的全身。庄蹻也忍不住摆动了起来。
占卜青铜镜里,无数个蛙状的影子,在三个人的身体上游曳。三个三连音般的和声,顷刻之间把第二次占卜,分割出无数条纤细的金色节奏。
庄蹻并未察觉到,自己因占卜青铜镜照射而投下的影子,会成为占卜术中的变异部分。在古滇大泽水面漂游的滇帆大船上,楚国战旗紫色的边缘,顺着风势,卷起一个又一个战败者飘荡的亡灵,又高高抛向乌云密布的更高处。
庄蹻看到镜中的自己,立于船首,远远眺望着岸上的古滇城邦,一筹莫展。他正为镜子外,作为占卜者的另一个自己,捏了一把汗。
汗液却从“明”王眼前的青铜镜中,溢了出来,落在干栏式大殿内的木质地板上,顷刻间,就化作一粒粒细小的青铜,爆裂燃烧起来……
庄蹻的蛙人状影子,继续在楚国大殿上收缩。楚顷襄王,得以在阴影笼罩下解脱出来。他及时退回到占卜观察的原来位置。
就在楚顷襄王退后之时,“明”王听到青铜镜中,传来哒哒哒哒……马蹄急促而长久的奔跑之声。两面青铜镜在旋转到某个交错角度时,忽然相互照见。镜中庄蹻的影子,完全收缩回到了自己的体内。他手头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柄短剑。抽剑出鞘,一阵清越的激荡,在另一面青铜镜前,“明”王耳朵内嗡嗡回响。
镜中马蹄之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青铜镜面被一片片草原所覆盖。马蹄的声音,来自遥远西北方甘青草原的地下世界。
“明”王惊愕的眼神和庄蹻丧失影子的躯体,重叠在了一起。旋转的镜子,像被什么绊了一下,摇晃起来。镜中,甘青草原地底下似有三匹骏马,它们奔跑的力度和速度,随着摇晃的青铜镜,似乎更加快了起来。
“明”王预感到有什么东西,很快就要破土而出,而且这个即将破土而出的东西,不仅与自己的城邦命运息息相关,更与自己的强敌庄蹻,有着千丝万缕的天然联系。
两面青铜镜,又意外地交错叠加在一起。这是绝无仅有的连续相碰。庄蹻脸上,开始燥热起来,他感觉到即将要出现的事物,仿佛不是在占卜青铜镜中,北方辽阔的甘青草原地下奔驰,而是在他血脉中,急速地窜动。
贲张的血管,令他拿剑的手无法把持,又一声清越的激荡,跌落在干栏式宫殿地板上,并在青铜镜前,“明”王的眼珠里,蕩起一圈圈青幽湛紫的光晕。
来自距离古滇城邦西北部,甘青草原遥远的马蹄声,迅速跨过了陕川交界。青铜镜中,响起了逃亡之音。占卜者庄蹻和“明”王,同时听到了中原大地新霸主秦国大军射出的箭簇,一路追赶马蹄的惊弓之声。
沿着四川汶川,马蹄声进入西南地界。青铜镜里的声响,产生了急速变奏。马蹄声接着又从六盘山越过眠山。这时,箭簇追赶之音,已经稀薄,并渐渐淹没在空旷的群山之间。马蹄声随之也放缓了前行的节奏,由奔跑转而成为疾走。
马蹄继续顺着金沙江而下,金沙江水在青铜镜中荡漾起一层层白雾,这是一个寒冬的清晨。
一队氐羌族人马,渐渐被青铜镜的凸凹变化着拉近。人和马喷出的热气,急速得像一柄柄利剑,从镜像深处直逼镜面。
“明”王在青铜镜中,得以第一次从一个高空的角度,俯瞰整个古滇城邦。他发现有三个骑着高头大马、装束怪异的人,就在他视角的正前方,呆呆观望着这片广袤肥沃富庶的土地。他们眼中的惊奇,甚至掩盖了其逃亡的疲惫与征战的野心。
另一面青铜镜里,庄蹻却近距离观测到令他惊异的镜像,带领氐羌族行走在最前面的三个骑士,竟然没有脸。宽大帽檐下,遮盖着用一层黑布蒙着面部的、另一层薄薄的面具。
庄蹻疑心重重,他想看清楚这三人,究竟长什么样。他把占卜的宝剑,朝空中划下一道繁复的符咒,顷刻之间,他便为这个决定感到了懊恼与沮丧。
青铜镜随着符咒凸起的镜面,撑开了帽檐与黑布。三骑士没有脸皮的面部血肉,直接生长出三张金属质地的面具。
这三张面具,不时从青铜镜凸凹缝隙中,交替闪现出来的紫色、青色和金色光芒。对此景象,再没有人比庄蹻更熟悉、更亲近和更感到惊骇的了。
滇帆大船再次出现在镜中时,庄蹻指挥进攻的整个船队,已经在大泽中完全被迫暂停了下来。
古滇大地在距离战船不远的地方,被一层层金灿灿的浓雾所遮盖。浓雾之中,依稀现出的巨型圆轮,已经恢复了最初时的模样。
“明”王在干栏式宫殿中另一面青铜镜里,看到了原本属于“淼”部族的战船,现在却运载着来犯的“东地兵”大军。大泽一战的情形,在“明”王脑海中翻腾。他预感的失败,并没有完全按照他曾经以为的方式来临;他渴望的成功,更没有能够按照他努力的途径,得以实现。
他感觉到体内聚存的王室巫术之源,现在并没有那么强盛,反倒是气浮体散、漏洞百出,甚至于连和部族巫师关联的气韵,都无能为力了。
“明”王感觉得到,这些异样,来自对手和对手身体内,更为强大邪僻的巫术力量,以及部族内部,某个不为人知的反叛。只是令“明”王迷惑不解的是,作为巫术之源的排他性,异族人,没有理由能够进入这个巫术世界,发动起如此诡异的置换之术。然而,两面青铜镜不同寻常的连续两次碰触,让“明”王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最后的答案,也许才是解救古滇城邦的唯一砝码。这个答案,就隐藏在青铜镜中。
“明”王有意识从宫殿内,取出了世代相传的三刃无字格青铜宝剑。滇帆大船的底座,雕刻着与这柄宝剑一模一样的图腾。“果”器师家族花了几代人才成功打造出了它,并注入了器械术中最精深的符咒术。
没有任何一人能够窥全其变化。“明”王试图以此驱使青铜镜像,却被殿内一股秘密力量,把这一切呈现在楚国占卜台上,晃荡着满满一镜子大泽之水的镜面之中。
金色透染的浓雾下,庄蹻率领着刚刚取得大泽之战胜利的东地兵大军,却并不敢再朝前行进。他们遇到了难以克服的阻碍,只能和第一次大战前一样,静静肃然而立。
楚国旌旗,继续像一个个幽灵般的面具,随风快速卷荡在各条战船之上,像是在等待着镜中某人的一声令下。
圆形巨轮在浓雾中,散发出金黄的极致,甚至接近炽白的一圈圈光晕。这些光晕,在青铜镜中,一道又一道叠加着镜像,向镜外喷涌出强烈的极光。
占卜者庄蹻手上的剑,被照亮的同时,变成了通体透明、黑黢黢的油亮色。庄蹻第一次看到这柄剑真正的底色。随着剑身变黑,庄蹻感觉到剑身上的重量,一层又一层叠加镌镀,直到他几乎无法把持时,才赶紧侧身,避过镜中射出的极光。剑身顿时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此时,浓雾随着圆形巨轮极光的强烈放射,慢慢消散开来。
古滇大地最高峰——象纹山首峰“青峰”,最先在较远的云端显露出来。象纹山群延绵不绝的脉络,似在驱散着雾气。苍翠青幽的一块块斑驳颜色,在一团金色中,显得冷峻卓绝。
“明王”无数次在干栏式宫殿的蹻望台上,目睹过这一世间美妙造化。庄蹻似乎也在童年的梦境中,同样有过一片模糊,又仿佛置身其中的奇异归属感。
庄蹻被镜中景象深深吸引,全然忘却滇帆大船上,那个等待受命的虚拟肉身,立在船头忧心忡忡。
滇帆大船,被船底镌刻的三刃无字格青铜宝剑图腾,焊接在了大泽之中。“明”王根据“果”器师的秘密符咒令,向青铜镜中的圆形巨轮,启动了巫术之源的力量。他手上的三刃无字格青铜宝剑,突然从剑身冒出了另一个刃口。滇帆大船底部的宝剑图腾,随即凸现出了一个看似无形的面。这个面与大泽之水,形成一道坚固的焊缝。
占卜者庄蹻,仍然被满眼金色和苍翠清幽所吸引。古滇大地随着浓雾散尽,一大片一大片在坝子、丛林、湖泊、河流……相间下闪现。巍然矗立的无数干栏式建筑群,露出翅膀一样的顶檐。这些奇特的建筑,正安静地栖息于一个巨大的巢穴,像在孵化着什么。仿佛只要一声令下,一座座建筑,随时可以挥动着硬朗而奇特的翅膀,离地起飞。这些风一吹就可以高高飞翔的干栏式建筑群,又像是古滇大地未来,唯一可以依赖的梦幻家园。
圆形巨轮泽被着这里的一切,也为这里的一切,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能源与养分。这是影子神灵留下的巫术之源根脉与开口之地。
庄蹻发现了自己一点不一样的感受。古滇大地此时从镜中传来的色调,竟然与面具“青谱”、“金谱”完全一致。他的心也随之不由自主猛然“砰砰砰砰”异动了起来。那是一个长久漂泊之人,回到故乡才会有的悸动。
庄蹻隐约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后两股力量,死死压住了第一股,一份久违的心境,令占卜青铜变得通体透明起来。
坝子丛林深处,河流湖泊之上,庞大的干栏式建筑城邦里,圆形巨轮上空,同时传来了具有天籁般的四部和声。四个声部的声音,顺着占卜青铜镜的上下左右,同时向镜子中间汇集。
这些有着青铜质地的声线,低沉宽郁、古拙素心,仿佛老“冉”王正带着幼时的“明”王,巡游和奔走于古滇大地之上。
庄蹻不禁一怔,青铜镜照见了他少年时的一系列梦境。这些梦境,竟然跟随着四個声部,重新闯入他的脑海之中。
他梦见过,在巨大无比的青铜树上的青铜果中心,他在果核位置的正中,沉沉睡去;他还梦见,无数个金色的影子,在这片景致与气息如此一致的大地上,流连忘返,并在告别时,被圆形巨轮烙印下蛙人状影子下的阴影;他甚至还在那些梦境中清晰地听到,来自灵魂底部的声音不断呼喊着,某一次,因自己不慎失足滑倒,掉进万丈悬崖下、无底深渊的沉重肉身……
坝子在金光中消耗呀
丛林在坝子里奔跑
野兽咬紧砍斫刀刃的手法
飞禽一点点把天空钉牢
河流在金光中沸腾呀
湖泊在河流里生根
鱼儿穿过精确算计的网眼
大风一阵阵将波浪垒成
建筑在金光中闪耀呀
城邦在建筑里遁逃
青铜照见占卜巫觋的眉骨
齑粉一粒粒把王冠再造
圆形在金光中聚积呀
巨轮在圆形里附体
勇士翻越时光泯灭的战事
图腾一笔笔将窀穸铭记
滇帆大船,被“明”王三刃无字格青铜宝剑器术中的第四道刃口,死死拤在古滇大泽中。这是巫术之源中,“器”术的神奇力量。那个隐形的刃口在滇帆大船底部的图腾上,将固体与液体的结合部位焊接,并凝聚大泽液体流的力道,抵达整个战船编队,完完全全锁住了,这些势在必得的进攻。
占卜青铜镜承受着这股巨大的作用于反作用力,镜面开始出现星星点点、即将被崩裂的先兆。占卜者庄蹻仍然处在高度兴奋的迷幻中,手上的短剑,隐隐显露出无字格剑式的变形样式开始升温。
楚顷襄王察觉到了占卜台上的端倪。他狠狠瞪着兴奋中的庄蹻。然而庄蹻并没有因为外界的变化有丝毫分心。
“明”王手上的宝剑,透过干栏式宫殿中的另一块青铜镜,已经牢牢把控了局面。同时,“明”王也竭尽全力,沉浸在这种艰难的把控中。
只有一个人,不得不悄悄地微微直起了身子,心中念叨着一串串密不透风的口训,一把有字格暗黑青铜剑,被一只手秘密从“明”王后面,指向了三刃无字格青铜剑。
最先从对峙中,突然惊醒过来的是庄蹻。有字格剑无形的力量穿过两面青铜镜,将庄蹻手上的短剑,从升温的变形过程中碰回原形,又促使庄蹻抬起头,被迷醉的双眼,正好对准了楚顷襄王夹杂愤怒与不安的、带着无数利剑般力量的眼神。
庄蹻在两股眼神交汇之时,被重重击得趔趄了一大步,差点摔倒。待庄蹻再次面对占卜青铜镜时,镜中的自己和“东地兵”,像被雕刻在滇帆大船上一般,呆然站立。
“明”王显然已经发觉,有股强大的外力参合了进来。他努力挥动三刃无字格青铜剑,但却发现,每挥动一下,相同的反作用力就回弹一次,甚至让“陆”巫师挥剑加入后也无济于事。
“明”王心中十分诧异,但又不敢有丝毫懈怠和分心,继续在青铜镜外奋力一搏。
占卜者庄蹻,看见滇帆大船上的自己,迈开步伐检阅军队。滇帆大船底部的第四道刃口,在庄蹻已经透亮黢黑剑尖的分解下,一点点被消融吞噬。庄蹻体内,被一股来自遥远边地的邪僻力量充盈满,脸部呈现出少见的紫色,浮肿的面部犹如戴上一个紫色的面具,就连手上变得黢黑的剑,也肿胀变宽、变长、变大。
庄蹻预知到某种力量的注入与回归,顿时兴奋起来,连连在空中划出几道奇异的符咒,口中不自主地大声呵斥,就连镜中滇帆大船上空,也回荡着他激动得狂躁无比的声音。
滇帆大船又重新启动了,一个庞大的战船群,飞快地驶向古滇大地。
“明”王的镜中,却仍然只能看到那艘被困住挣扎的滇帆大船,以至于“明”王大汗淋淋时,仍然只能奋力挥动着,已经缩回一个刃口的三刃无字格青铜宝剑。
当“果”器师第一道“器”术出现在青铜镜里面的时候,着实让占卜者庄蹻吓了一跳。滇帆大船快要靠岸时,青铜镜中出现了一望无际的孔雀阵容,这些神奇的鸟儿对于“东地兵”大军来说,前所未闻。
“把”军师作为第二场大战的主帅,正目睹着“果”器师在孔雀阵营中,操控着一根精心打造的青铜孔雀翎。
庄蹻在占卜台上,预感到这些异常漂亮的鸟儿阵营,潜伏着的巨大危险。他看到镜中的自己,同样被这意外的景象惊呆了。那些整齐的孔雀阵营,色彩鲜艳得令人目眩神迷,甚至让人觉得,这哪里会是一场大战,分明是一幅无与伦比的古滇大地优美画卷。
孔雀们昂首而立,目光活脱,头部整齐地左右晃动。在“果”器师的操控下,时而变化阵型,时而发出特有的鸣叫。
“东地兵”感到十分诧异,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奇妙的战争阵营,就连统帅庄蹻,也异常纳闷。这些小精灵一样漂亮的鸟儿,难道抵挡得了楚国大军的铁蹄。这哪里还是一场战斗,分明更像是一次盛大的观赏宴。
同样惊异的当然还有楚顷襄王,他从未想到过,迎战自己军队的,居然会是一群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的鸟。只有占卜者庄蹻,通过青铜镜,接收到了邪僻巫术发来的警告。这个庞大而美丽的阵营里,隐藏着胜过刀剑的凶险。作为占卜者,庄蹻不由得谨慎地对镜中的孔雀阵,仔细端详起来。
“果”器师启动孔雀翎总控制开关之时,“陆”巫师通过艰苦努力,刚把因受谶术而处于迷幻中的“明”王,从一个个假象中拉了回来。干栏式宫殿内的青铜镜里,随即呈现出和遥远楚国占卜台上,另一面青铜镜一模一样的场景。
这时,两面青铜镜,又在旋转的某个时间和角度下,碰触到了一起。一道耀眼的金光,同时在滇城邦和中原楚国内的两个宫殿之中炸开,镜中场景,随之完全被明亮的金色遮蔽了。
滇帆大船此时已经靠近岸边。“东地兵”大军在做最后的登陆准备。
占卜者庄蹻发现,孔雀阵中的这些个鸟儿在同一时间开屏。镜中强烈的金光,随着来自孔雀阵营中,无数色彩的变化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绚丽的星星点点,点缀着一层又一层红黄蓝绿白黑紫青……孔雀翎一扇接一扇,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彩绘世界。
莊蹻和“东地兵”被眼前的景象吸引惊呆了,全然忘却了登陆与进攻。占卜者庄蹻也不由得停了下来,脸色由红润转为铁青。楚顷襄王看到了战局可能发生的变化,微微朝前迈了一小步。孔雀阵里的孔雀,在“果”器师的操控下,完全开满了整屏。
庄蹻和“东地兵”在各个战船上,目睹了一生从没有见过的美丽画卷,就连干栏式宫殿内的“明”王,也在青铜镜前露出了些自诩的笑意。在他身后,有一个人急促不安。
这个人紧紧按住有字格暗黑青铜剑剑柄。这柄剑在剑鞘内,蠢蠢欲动得开始抖颤起来。
孔雀阵,随着“果”器师手上青铜孔雀翎的引导,变幻起阵型来。密密麻麻的孔雀,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穿插与组合。不大一会儿,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太阳纹孔雀纹饰。这个纹饰层层叠叠摞起的羽毛,组合成一个立体的庞大的孔雀屏,并朝向圆形巨轮。
指挥阵营的“把”军师下了一道命令。“果”器师甩动手上的青铜孔雀翎,口中像在大声吆喝着什么。与此同时,干栏式宫殿青铜镜前的“明王”,也暗暗运足王室巫术之源的气脉,朝着青铜镜开始发力。
圆形巨轮变得异常明亮起来。无数细小的光速,射向孔雀屏阵。单个的孔雀屏,立即快速旋转起来。之后,整个大孔雀屏也随之转动。待到速度极高时,背景成了一片混杂的灰底色。
孔雀屏上的圆形星点图案,更加鲜亮起来,宛如灰暗的星空倒塌向大地,却仍点缀无数绚烂的奇珍玉石。这些宝石般明亮的星点,随着圆形巨轮源源不断的能量注入,更加丰沛立体起来。
首先感到不适的是占卜者庄蹻。他的眼睛,被这些宝石一样的孔雀翎纹饰死死抓住,并且随着抓力的增强,眼压急速升高,眼球很快就到达一个即将爆裂的临界点。他心中被惊得一凉,试图把眼睛移开,但是他发现镜中的自己和“东地兵”也在做同样的努力。只是那些宝石般的孔雀翎纹饰对于眼睛的抓力,远远超越了一个肉身的反抗。
如果入侵古滇部族的庄蹻和“东地兵”,就此被古滇孔雀阵爆眼杀死,那么我的梦,也将到此为止。我作为铜的回忆,也将能在今后的若干年间,保存住这方净土。我渴望着我的梦,能够脱离后来的急剧转变,而保有这份单纯的期盼。但古滇城邦奋力抵抗之中隐藏的宿命,还是一下子把我意图了结的梦,重新拉了回来。
那把秘密混杂了铁元素的青铜剑,被真正的巫族元婴,现在正躲藏在“明”王身后另一个房间的二王子“巫”拔了出来。顺着他口中积蓄已久的邪僻巫谶,指向了正沉浸在即将胜利的“明”王身上,以及“明”王前方那个硕大的青铜镜里。
占卜者庄蹻几近绝望之时,感觉到手上的剑,被什么力量激了一下,脱手便飞弹而出。剑身又变成通体黑亮之状,剑尖兀自在占卜青铜镜前,比划出更加古怪的图腾。
庄蹻几欲爆裂的眼珠,像被什么凿出一个泄力口,眼压即刻被释放于无形之中,并且眼珠随着这柄黑剑的下咒,渐渐在表面生出极薄的一层紫色金属般的反光膜。
孔雀阵借助圆形巨轮,继续以炫目到极致的色彩与光亮,攻击着来犯的大军。孔雀阵开屏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量也不断增强。滇帆大船,以及整个战船列队上的“东地兵”,显然和占卜者庄蹻同时获得了眼球的泄压,以及紫色金属的反光膜。被弹出的青铜黑剑刚刚回到了庄蹻手上时,孔雀阵发出的巨大攻击被紫色金属反光膜,加速倒腾了回去。
镜中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爆裂,继而此起彼伏的爆裂声,让干栏式宫殿内的“明”王无以为继。爆裂的波状能量,甚至冲翻了他。一个气力用尽的身躯,瘫倒在了地上。青铜镜冒出浓浓的青黑色烟雾。
占卜者庄蹻看着自己如何率领大军纷纷登陆上岸,千百万只孔雀的尸体在“东地兵”的踩踏下,纷纷成为尘灰齑末。这些五光十色的粉粒,抬高了大泽岸边数里范围。圆形巨轮,也被这股冲击波,推向了更高的阴翳云层里。占卜者庄蹻尚未来得及歇一歇气,体内暴戾的“紫谱”力量令其頭脑眩晕、身体摇晃。青铜镜,也被战争的突变之力,烧得通红。
楚顷襄王在不远处,感觉到热浪滚滚而涌。他抬起宽大的衣袖,汗液顺着面颊涔了出来。
青铜镜散出的热浪包裹着占卜台。占卜者庄蹻即将倒下的一瞬间,他看到了细密的汗珠,呈现出一粒粒密集的鲜红色,覆盖在楚顷襄王脸部四周,活像一个个血色十足透明的骇人面具。
青铜镜中,接连传来此起彼伏的大象叫唤声,不仅仅把“明”王从躺倒的地面上惊醒,同时也令占卜者庄蹻在即将倒地的一刹那,又重新站立了起来。
镜中的庄蹻与“东地兵”,听到了古滇大地城邦深处传来象群坐镇以待的怒吼声中,至少有几百种不同声调的混杂,发出了相互交织有严格训练与配合的作战之声。
庄蹻命令“东地兵”停止前进,他侧耳仔细倾听,想要辨别出某些和声内部的破绽与漏洞。
“明”王重新持剑立于青铜镜前时,“把”军师率领“果”器师,“滴”先锋,以及由“护象”、“战象”和“耕象”联合组成的象群阵,一道向王国做最后的战前宣誓。
这是布列在古滇大地坝子正中,宫殿城墙外,丛林纵横的战场。“明”王朝着历代先王下葬的方向双膝跪下,双手托起三刃无字格青铜宝剑,高高举过了头顶。
占卜者继续在青铜镜前做最后的努力,作为战争的核心,争夺象征城邦最高领地的宫殿之战,意味着战争进程,已然到了最终的生死存亡之时。然而在“明”王的心中,仍然还保留着“冉”王弥留之际秘授的另一个宫殿。“明”王知道,那才是自己真正的归属。
死亡对于一个人来说,仅仅是生命的终结,并不能代表生命之上,宿命的完结。但是对于一个王国来说,死亡代表的,却是下一个轮回的伊始。今天进攻的强敌,必然要被更强的敌人所攻陷。
“明”王并不担心这一战会失败,在他心中,还有更长远和坚固的预设与向往。这个预设和向往,早已扎根这块千万年大地上生存的部族人群的血脉之中。这是任何战争侵略与野蛮杀戮,都无法改变的。
作为另一面青铜镜前的占卜者,庄蹻同样陷入了这种思考。体内“紫谱”面具的暴戾与征战之心,极快地消耗着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厌倦与疲乏感,在另一场大战之前生发了出来。庄蹻举剑的手疲软无力,作为“青谱”与“金谱”驱动的内力,开始在体内联合与“紫谱”之力较起了劲。
“东地兵”大军与象群对阵前,圆形巨轮又恢复了初始状态。这个巫术之源的一个载体穿透阴翳云层后,光亮发生了改变,金色里面,混杂了黑亮的杂质。
古滇城邦,布满金色与黑色交织的奇异光线。在靠近象群和宫殿这一方的光线里,金色占的成色更大。“东地兵”一面,则被金亮的怪异黑色笼罩,两个阵营之间,两条纯粹的金光与黑亮的阴影,划出一道宽阔的界限。
占卜者庄蹻,艰难地举起了剑。
青铜镜中,象群在“把”军师的授意下,“果”器师手持一个青铜“象拔”朝着圆形巨轮举高,口中振振有辞。
“滴”先锋在城墙之下,坐在群象之首“杲”身上,剑尖比划着古滇某种战争符咒,同样朝向圆形巨轮。
镜中庄蹻按兵不动。他心中的猜疑,远远大于进攻。眼前这些壮实的象群,单凭刀剑很难取胜。他似乎又在等待着什么。
圆形巨轮在古滇将领的驱使下,缓缓下降。
金光随着下降而逐渐增强,掺杂的黑色杂质却在减退,直到照见古滇城邦的金光,完全恢复到原来的纯净金色时,象群中,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叫吼。
占卜者庄蹻被这凶猛的吼叫,惊得差点宝剑脱手。吼叫声低沉洪亮阔大的音质令,占卜青铜镜深深凹了下去,仿佛被什么力量不断朝里拉伸。
象群中第一梯队战象前足抬起,后足下蹲,以臀部支撑起整个身体;第二梯隊耕象,侧过身子两两相对;第三梯队护象,绕着圆圈循环跑动。
庄蹻实在看不明白,这个巨大的象群阵,将以什么方式抵御他们的进攻。他令弓箭手把特制的箭簇架好,又令投矛手把长矛支在自制的发射器上。第一排东地兵手持利剑与盾牌,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象群纷纷把象拔举高,无数的象鼻窟窿错落有致,对准了来犯的敌人。
“明”王一直面对祖先拜祭长跪不起。青铜镜透析出的金光,照亮了干栏式宫殿。“明”王全身像被注入了某种力量,时机终于到来了。
箭簇长矛发射的同时,象拔里也喷射出金灿灿的气体。箭簇长矛有多快,那些气体就有多快。在金光与黑光交界处,两边的武器碰到了一起。
金光气体覆盖了急速飞射而来的箭簇长矛。金光以同样的速度,轻而易举地缠绕和包裹着这些致命的射杀。箭簇长矛,即刻被分解成一滴一滴黑色的汁液。
金光携带者这些汁液,继续朝“东地兵”大军扑过来。一场黑色的雨,对准“东地兵”即将倾盆而下。
占卜者庄蹻在青铜镜外,感觉到了炙热无比的气浪。他发现那些黑色的雨,全是被象拔喷出金色气体融化而沸腾的金属液。有几滴,最先落在第一排东地兵抵挡的盾牌上。盾牌连同兵士,顷刻之间,就被融化成相同温度的汁液。
庄蹻大骇,一种使命感令其体内“紫谱”之力成倍增强,并盖过了一直活跃着的“青谱”与“金谱”。他试图打通之前,曾赋予它强大邪僻之力的源头。这个源头正在干栏式宫殿内,求救于古滇巫师部落,最后一位受影子神灵诅咒的巫术家族中,神秘的首席老女巫。
有字格暗黑青铜剑,被老女巫的影子,在一团旋转着的黑色水晶球里,黑洞一样粘稠幽深的邪僻巫术之源淬炼。正当镜中庄蹻与“东地兵”,被铺天盖地的黑雨淹没之时,元婴“巫”挥动刚好淬炼而成的多刃有字格暗黑铁剑,指向镜中,占卜者接收到了,从未有过的强大力量。
庄蹻原本焦虑得通红的脸部,完全成了暗黑。不仅如此,就连它身上所有部位,也发生了变异,一团漆黑的影子,快速地挥出全力一剑。
黑雨在东地兵眼前,停止了下落。它们被什么剥离了时间,静止在空中。只有翻腾的热气,依然咄咄逼人。
“明”王、“把”军师、“果”器师,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然木立。
“东地兵”新一轮的进攻,却在圆形巨轮冉冉升高,金光逐渐淡出下,汹涌而来了。
象群失控四散而逃,始于黑亮之光的照射。干栏式宫殿城墙上驻守的精锐:南方“午”部族,北方“子”部族,西方“酉”部族,东方“卯”部族,西北“乾”部族,东南“巽”部族,西南“坤”部族,东北“艮”部族与“东地兵”大军连续搏杀三天三夜后,终究寡不敌众。
青铜镜里,摞起了一具又一具部族勇士的尸体。“明”王在“把”军师等护送下,率领城邦最后一支精英战士,从一条隐秘通道,撤向历代部族首领最后的阵地——石寨山地下宫殿。
“滴”前锋带领剩余的城邦勇士断后。他重新跨上战象首领“杲”,奋力砍翻了三个“东地兵”头目,砍杀无数来犯的兵士。
庄蹻面对即将取得的胜利,激动喜悦不已,也对这个古滇部族小将勇猛的胆识与高超的武艺,心生怜悯。但他明白,必须立刻杀死此人。
两块占卜青铜镜,只剩下了一面透析着战争;另一面,正被“明”王带往逃亡的路上。
占卜者庄蹻对于镜中自己,面对如此勇猛小将持有的态度大为不满。他觉得这位先锋身上,有着和自己完全一致的气度。他甚至怀疑,那个骑着战象横冲直撞所向披靡的人,是不是自己另外的影子呢?而此时,连续的作战,已经让这位小将气力几乎丧尽。他身边的所有古滇战士全被杀光,只有天空那个圆形巨轮,一直跟随着他移动。
一大队东地兵包围圈,正向“滴”将军靠来。
“滴”抬头看了看,圆形巨轮已经丧失金色而略显惨白的光芒,运足最后一口气力,挥动手上的青铜宝剑,双脚猛地一跨夹,战象“杲”竭力狂奔起,冲向那个密密麻麻黑色的“东地兵”长矛矩阵。
圆形巨轮一直伴随着他,就像几千年后,铁环伴随着那个追逐红色轿车的少年一样。那是他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驾驭着的战无不胜的神奇战车。
占卜者看见,圆形巨轮隐隐裂开了一道口子,一束金光射下,照亮了“滴”先锋的冲杀之路。
青铜镜照见了这道裂纹,和迎接这位英勇古滇部族将领黑压压的兵刃,迸发出了一声急促的脆响。不知道是不是尚在逃亡之路上,那块青铜镜碎裂了;还是正在占卜的青铜镜中,另一块被隐藏着的镜中之镜,不失时机照见了古滇大地未来,晋虚城人们遥遥无期的、一句被折断的祈祷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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