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人宪

　　街上许多熟人问我：“你们在乐养中心给好在？”我说：“好在哩！”

　　记得二十多年前，为跑业务，我与一个同事，跑遍了栋川、仁和、大龙口和光禄几个乡镇的敬老院。在某乡敬老院，我们与院长、会计和炊事员一起用餐。一盘火腿肉、一盘油炸鸡蛋、一盘油炸花生、几样时令鲜菜和一瓶好酒，吃得喷香。而旁边二三十位五保老人，或瞎眼，或瘸脚，或聋哑，或痴呆，囚首垢面，邋遢褴褛。每人一钵饭，一勺菜，维持其温饱。延续其生存。这些中国最底层的鳏寡孤独老弱残废者，得以箪食瓢饮，似乎足矣。然在一般人看来，何其惨然，又何其无奈。某乡敬老院院坝宽敞，四围鲜花，数十株梨果，中有鱼池，却不见被“敬老”者享受。问及，四十多岁的女院长莞尔一笑：“嘿嘿，上头领导来检查、关心，要给他们玩玩呢嘛！”原来，握有权钱的领导来时要有花可赏，有果可摘，垂钓消闲，曲径通幽……我忽然滑稽地想起两句歌词：路旁的花儿正在开呀，树上果儿等人摘……

　　这种深刻印象，使我担心乐养中心疑似过去的敬老院，心存芥蒂。

　　2017年8月初，三个儿女力劝我和老伴入住乐养中心，我一口回绝。我难舍故土，难舍老屋。家里早已置就彩电、冰箱、太陽能热水器、卫生间，浇地的水泵可解除我过重的体力劳动，蹬上三轮车轻松进城，买些口味，煮锅香饭，悠哉乐哉。老伴体弱多病，我完全能照料，我头脑清晰，身体尚健。用交费的一半足以想啥买啥，何必浪费。争论半天，儿女们的几条理由最终使我屈从：其一，父母八十靠边的年纪，操劳一生，早该颐养；其二，对母亲的照料应转嫁乐养中心，花钱买服务，胜过请保姆；其三，菜地粮地的收入得不偿失，应解除劳累和雨季的艰难；其四，儿女在外，时刻担心父母突发疾病和意外，尤其夜间出事，何等纠结和麻烦。于是决定入住乐养中心试试。

　　一转眼，从乐养中心一开业即入住的我们已历经三百个昼夜。从起始“试试”，经过吃、住、玩诸多方面的比较、动摇到如今不知不觉已经离不开，在惯了，在舒服了，真正觉得好在了。

　　好在，是我们云南的方言。好是美好，在是在场，存在于某处。人们把那些习惯了的、觉得舒适、惬意的地方谓之好在。

　　由县城西大街向西延伸一条新公路，自西山山麓开始顺箐爬坡，由西而南，就地势下坡。此路的西山脚起点，标牌曰：“金秀谷”。顾名思义，这是一条秀丽的山箐。这条线路经过白华冲的地界内，路左面南，矗立着一座建筑，这就是姚安乐养中心。从大环境看，乐养中心首先给人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幽静之感。右侧山峦、林木苍苍。左侧行道树，樱花居多，使山箐更添秀色。

　　从南面宽阔的走道上三级台阶进入大厅，或通过两侧的无障碍通道将坐轮椅的老人推入大厅。大厅宽敞。左设数排靠背坐椅，右有长桌条凳，右壁一台大幅电视。一楼大厅专供老人们起居活动，好在！大厅左侧走廊，是药房、治疗室、输液室。大厅右侧向东，是门卫室、诊断室、康复室。大厅左右后间，分别是一大一小两架电梯，单人或推轮椅，一进一出，一至五楼四通八达，好在！大厅左后侧和东楼东南角分别有两个楼梯间，是安全通道。东楼二至四层和南楼二至五层，均为普通房间。每间住两位老人，内设两床两柜两几，一台电视机，一部电话，一个卫生间，一台热水器。好在！西楼，一层为食堂，二层多功能厅，看录像、开会、活动均在此进行；三四两层各有两间雅间，外间是会客室，有沙发等，里间床柜等俱全。雅间专为条件优裕要求较高的人家而设。南楼各层杂以护士站，服务员工们就近棲身于老人们中间，好在！各楼层的公共卫生间和所有房间的卫生间一律采用坐式便桶，所有过道楼道和卫生间处处有扶手栏杆。为老人设想得如此细微而周到，好在！南楼东南角，一楼是诊断室、康复室，二楼行政办公室和接待室，三楼是图书室，四楼是麻将室和乒乓球室，五楼是参禅室和书法室。顶层有洗衣间和阳光普照的晾衣设施，好在！东、南、西三面楼围成一个大院心、院心四围有花畦草畦，周遭遍植桂花、肋果茶、广玉兰、老人葵等风景树，四季花香，八节绿茵，好在！院心东侧、南侧和西边院栏内，栽设有各类健身器械。翘翘板、划船器、单双杠、甩腿的、扭腰的、搓背的、练腿练膝的……应有尽有。西北角有一长亭，两边是长条靠背懒凳。晨昏歇息，聊天唱歌，跳脚；惬意得很。从大厅南出，沿南墙转西、转北，再往东，回转大厅，走一圈340步，200多公尺，走五圈也就散步一公里多了。

　　酒好不怕巷子深，花香引得蜂蝶来。姚安乐养中心自2017年8月9日开业，陆续有老人入住，目前已达六十多人。过去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过时了。现在是，盛世安康人长寿，八九十岁平平常常。在这里，七十几岁是年轻人，生龙活虎，身轻体健。九十以上高寿者三人，九十靠边者四五人，八十几岁一小半。其中，老夫老妻双双入住者八家。孀居老妪十多人，鳏居老翁数人。楚雄、禄丰、武定均有老人入住。五湖四海，济济一堂，你谦我让，融融乐乐。有一个共同点，任何一位老人都是车接车送，儿孙相拥。可见都是儿女能干家庭宽裕的幸福之家。改革开放的美好成果由此可窥一斑。

　　那天，迎面走来一拄杖老翁，与我两相盯视。“哎，你是……”“哎！你是……”执手相看，杜甫的诗句脱口而出：“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我又加吟：坎坷数十载，盛世享乐养。安得相对酌，一举累十觞！

　　我衷心赞美乐养中心的服务员工们。他们十多位全是四十岁左右的男女。她们满腔热情，不辞辛劳，不是子女，胜似子女。从清晨到子夜，24小时亲切地照料老人，为老人穿衣，洗漱，叠被扫床，洒扫拖地，帮老人大小便。晚上为老人洗脚，一周一洗澡，换洗衣服诸事包干。个别老人一天几次把大小便弄在床上，服务员不嫌脏臭，随时清理，让老人在人前照样干净光鲜。一两位老妇不能自我约束，不睡午觉，乱跑乱动，服务员要“哄”好领好。生病住院家属不能及时来的，服务员到医院陪护。子女来探视，服务员要领进房间，交换情况。老人们的床头按铃，是对员工们最敏感的召唤，或要方便，或要喝水，夜间发病则紧急送医。

　　院长热情稳重，领导有方并多才多艺。员工们精诚团结，群策群力。两位医师认真负责，每晚对十几位高血压老人检测血压。一位护士不仅为老人拿药、输液，每天还把几位服中药的老人煎好药汤送到嘴边。

　　子女劳累不了这么多，保姆料理不会这么好。有了可亲可敬的员工们的崇高劳动，真正体现了“父母舒心，女儿放心”“快乐养老，圆满人生”的乐养院服务宗旨。

　　乐养中心的两位厨师都分别到昆明外婆味道餐馆学习培训过。干净利索，厨艺精湛。早点花样翻新。或花卷稀饭，或油条豆浆，或夹肉包子，或三鲜米线……一周一循环，天天都新鲜。午餐晚餐六菜一汤，两荤四素。红烧小炒，粉蒸酥肉……时令鲜菜，反季蔬菜，凡居家老人想吃的口味一应俱全，餐具几道清洗，高温消毒。十二点午餐。十八点晚餐，老人入座，饭来张口。行动艰难的老人有人服侍，喂饭，揩嘴。来，扶你推你，去，扶你推你，到大厅歇息，到房间午睡。好在，实在好在！

　　放歌抒情是老哥老姐们每天傍晚例行的活动。最难忘的是建国初期作为少男少女每天傍晚跳舞唱歌的深刻记忆。你听，开口就唱“金凤子，开红花，一开开到穷人家……”开口就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开口就唱“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夜来到……”千丝万缕的情思，通过歌声把老哥老姐们带回那无忧无虑的青春岁月！年轻的服务员们，高吭的流行歌、呢喃的抒情调，触动老人多少感慨：唉唉，哪个料得到老了老了，还能赶上这升平盛世，有如此幸福的晚年！

　　乐养中心逢节必过。尤其过“六.一”老儿童节。丢圈取奖和小猫钓鱼，老哥老姐们童心大发，简直忘乎所以。每逢节日，都有诸如农戏组、金秋艺术团和好几个乡镇的文艺队来义务为老人们慰问演出。乐养中心还经常组织老人们赏花、览胜、登山、观景。月夜清辉，送老人们到梅葛广场和迎曦广场，感受灯火的璀灿和笙舞的欢腾。老哥老姐们老了？否！他们的心态永远年轻，他们的心花永远盛开！我不由想起作家鲁彦写“心”的一首诗：

　　秒、分、年月，是机械计算的时间。

　　白头，皱皮，是时间栽培的肉身。

　　谁曾见过心生白发，起了皱纹？

　　身不过是粪土，是栽培心花的粪土。

　　污脏的土能养美丽的花朵，

　　所以老死的身能结长寿的心果。

　　愿老哥老姐们心花艳艳，心果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