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声
风吹着洞箫,发出呜呜的声音,
它从哪里来又去哪里,我并不知情,
只听见它路过办公室的窗外。
一个能发出动静的事物
人们总是愿意当它是某种生命——
风吹着那支洞箫,在城区上空奔跑,
有时候停息下来,好像累了。
我起身靠近窗台,城区拥挤着
小高层楼房、太阳能热水器,
塔吊还要更远,云群
像大鱼背上黑色的鳞片铺满天空。
眼下是春天,却残留冬里的杀气,
飞鸟绝迹,昆虫还没开始鸣叫,
无头无尾的风带着急匆匆的神色,
从不打算停留某处。
风穿过那些卖不出去的房子,
也刮过隧道里流浪汉的头顶。
一个大风吹走的下午,
在我淘书回来的路上,
一家精神病院紧闭着大门,
楼上有人隔着茶色玻璃朝外张望,
或许她看见了我,正如我在打量她,
我们都听见了风声,但她不能看见
像眼睛一样晶亮的露水。
●筇竹寺
去筇竹寺,可以看看两棵梨树,
两棵梨树的树心朽烂大半,
僧人分别从上到下敷住水泥,
拿着泥刀划出树皮的纹理。
在树上小洞洞口,几只蜜蜂爬进空无的年轮,
它们早已不是十年前的那些虫子。
亮绿的树叶像鱼群在风中游动,
青梨从枝叶间冒出头来,小如黄豆。
我说梨树,旁边的人却赞美
那棵树龄同样百年以上的玉兰,
它有恣肆伸展的枝干、饱满完美的树形。
别人并不知道——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跑来寺里
并非仅仅来看两棵病恹恹的梨树,
他记得当初一起探访古寺的朋友
消失多年,直到这个下午还没音信。
●下 山
走出山门,尘世已经装入黑布袋,
几个人钻进车里,小车亮起前灯
像一只麻溜的甲虫沿着山路绕行,同时避让
迎面开来的车辆、夜里上山的骑手们
(其中一个停车在路边抬着瓶子喝水)。
透过密密匝匝的树林,可望见山脚下
城里无边的灯火波涛般汹涌,
那些光芒迸出窗户,楼房看上去
像沉落光的海浪,令人想起剔透、镂空之类的词语,
它们更像给死人下葬时焚烧的灵屋,怎能相信
某扇窗户后面,一个人将要度过一生。
●巫师站在十字路口
翻过群山,晨光落下薄亮的刀刃,
一位巫师站在十字路口。
街道两头没有人,
没有车,也没有雷声。
他顺着街道走向街道,
几百座裹住纱网的通天大楼
像黄昏忙于抢救病人的战地医院。
巫师站在晨光里
等候不能前来会合的传人——
作为一名特殊的邮递员,
他也曾丢失不少连他都无从得知的秘密,
可是,他随时感觉
那些神住在虚无之境,俯视地上的人们。
巫师带着情绪
离开群山环绕的县城,
离开从省城赶来的老学究们——
在现代性尘雾里,
许多布满阴翳的眼球接近巫师的咒语,
那些年轻的女研究生提出的问题
就像她们的眼神零散而好奇。
哎,巫师有些烦了,
沉默着回忆离开多日的乡土气味。
在残留睡意的街道,
正要隐身的星星偶然发现
这位身穿黄袍、头戴五神冠的巫师不声不响
穿过无神论者的城市,走向自在的山区。
●核 桃
一袋核桃搁在纸箱上
再也没人管它,
没有锤子,没有鱼形的铁夹。
它们躺在塑料袋里,
起皱的硬壳包裹着黄褐色桃仁,
像失去激情的头脑
沉默于反锁的房间。
我听见一阵碎裂声,可是
没有人把我的核桃
放在她的门缝里
夹碎,细嗅那油脂的气味
——核桃是你提来的。
●离 人
过一会风大,过一会雨急,
过一会,雷声轰响
像树根在黑暗中撑开了土地。
炮仗藤顺墙飞奔,爬上楼顶,
凋落的花从气窗跌落卫生间,
防滑瓷砖上分布无数蓝色星球,
一朵褐色的花走到银河尽头。
又一阵风跑过街道,闯进我的房间,
门撞击着门框,不断在说:她已离去。
●旧 情
还想什么呢,你?分手以后
两个人一天比一天陌生,
极少机会带着愉悦去琢磨
对方最美的侧面、性格的弧线。
谁都抱怨自己多么孤独,
却从不尝试去理解别人。
拒绝的手势、客套的称呼,
女人往往比男人更会屏蔽信号
——这样的言行出自本能
避免再次受到否定或伤害。
你并不想重温那段旧情,
仅仅出于关心,
应该多加过问某人的生活。
电话那边几句话
就掐断了原来类似歉疚的念头,
你这才明白,偏离的感情
比日子更像砂轮
高速旋转着磨损人心。
●门在身后响了一声
整天,脚不出门,
锁仍然反锁,
像河滩上一只蚌壳。
在沙发上坐了半天,
没想起什么人
值得开门破坏房里的寂静。
外面长方体的山
每到夜里自然发光,
许多动物上爬又下蹿
或者钻进带门的箱子,
等它升起然后停住。
甲虫钻出土层,
有时排队,有時掉队,
尤其突出的是它们的速度和眼睛。
树还是那些树,
迫于某种原因长着枝叶,
浑身很不自在的脾性。
临到找食的时候,
我没法不出门,
那些瘫痪的乌云
做梦时淌下冷汗——
动物们趁着雨声的掩护
掰断嘴里几根獠牙,脱掉皮毛,
在弥漫雾雨的巷子
直立起来,变成一个个人。
咔嗒,门在身后响了一声,
人们在街头相遇时微笑致意,
门的后面有些事
不为外人所知,大家放下心来,
各自盘算去干点什么。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