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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人生一甲子

时间:2023/11/9 作者: 荷城文艺 热度: 12561
董家成

  搬离住了数年的小屋时,正巧看到一群久违的麻雀,叽叽喳喳飞临窗前啄食。这场景不知怎么就牵动了几十载的思绪,飘飘悠悠回到了掏鸟窝的儿时。想想自个的人生,行驶在奔6的道上,梦里却总是少不更事那些琐琐碎碎的经历。于是再次琢磨岁月不饶人的老话,没有老大徒伤悲的怅然,多的是变幻的想象,以及所有跌宕起伏的经历。

  凭票活命的影像

  在我所保存的个人物品中,有一沓舍不得丢弃保存至今的粮票。因为口粮,使我对饥饿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大办集体食堂时期,连锅碗瓢盆都被收完,我两个正上小学的哥哥,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一天在路旁看到有个生瓜,顺便摘了回家。母亲看着面黄形瘦馋涎欲滴的孩子,四处翻找出被没收充公后剩下的一个破土锅,生起柴火用白水煮了瓜准备给全家充饥。不料正好遇上民兵排长带人查夜,非但锅被端走,还强行带上母亲连夜组织批斗。好在两个哥哥生命力超强,侥幸活了下来。

  集体食堂解散不久,开始了票证供应时代,我随着饥饿的人群来到世间,母亲怕养不活打算将我扔掉,全家人死活不肯,说既然来了就养着吧,能否长大就看造化。谢天谢地,我终于没被丢弃饿死。在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中,人们只要能裹腹的东西基本都找尽了,山茅野菜野果野兽树皮草根无所不吃。还不到上学年龄的我们,也学会爬墙上树掏鸟窝,捉住便连鸟带蛋一锅端,烤鸟肉煮鸟蛋,几至除“四害”运动都没能消灭的麻雀,终被我们掏了一干二净。几十年后回想起来,这是多么可怕的经历,至今看到麻雀,除了强烈的负罪感,我能做的,就是在窗台摆些吃食,任由鸟儿们取用,同时祈祷它们永远自由,从此不再为人所食。

  虽然穿衣要靠布票,买酒要酒票,买肉要肉票,几乎所有商品都凭票,但我们最关心的就是粮票,因为一年中生产队分的粮食只能维持不到两个月,其余都靠凭票供应粮度日。供应粮没有大米,主要是包谷、红薯片之类。所以我小时候的唯一愿望就是能吃饱飯,即便后来去当兵,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可以吃上大米饭。有了当兵的机遇,16岁多的我,才有机会一年后从1.63米撺到1.71米,体重从40多斤升至100多斤。

  由于当时部队也是凭票供应粮食,并且使用的是全国粮票,我就把出差、开会、外出学习节省的粮票邮回家中,多少可以让家人救个急。可是没过两年,哥哥来信让不要在寄粮票了,包产到户一年,家里不但粮食够吃,还破天荒杀了年猪,生活好的无法想象。其实所谓的好,无非就是不再挨饿,偶尔还有肉吃,如此变化在那时也算得上天上掉了馅饼。接下来好消息接踵而至,各种票证逐渐取消,我那些未来得及使用的粮票就留到了现在。

  穿衣留发的记忆

  也许是一切的改变太突然,刚吃饱的人们就想到了穿暖,并且是穿得新潮。我有个表姐,不但人长得水灵,还很爱打扮。于是模仿港台穿着烫起大波浪发型,做了喇叭裤配上花格裙,又不知从哪里买来一台“三洋牌”收录机,领着一小群时髦青年,无事在村里还跳个霹雳舞迪斯科。殊不知那时的花枝招展可是犯了大忌,尤其是改革开放刚刚入轨,一片单调的衣海里冒出一朵鲜艳小花,引来无数人惊诧还在其次,招致的结果是领导犯怒,群众议论,招来公安特派员出场,头顶乱穿奇装异服,传播靡靡之音的欲加之罪,让表姐吃尽苦头受够屈辱。白天五花大绑游村示众,夜晚铐在区公所大院任人拳脚相加。放在今天,那些男人留披肩发,游荡街头把自己打整得分不清性别的一干男女,可全都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不把你批倒斗臭才怪。

  但也不全是穿衣戴帽那般受到束缚,譬如争当万元户和发家致富就不单是口号还成了光荣。我二叔的长子过去因为家庭成分高,多少年在村里抬不起头,这下借政策东风,靠人背马驮经营土特产购销加百货零售,结果很快成了勤劳致富带头人,又被推选为县政协委员。女承父业,后来两个女儿也都靠自己的努力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老板,当然这是后话。

  不知不觉中,身边每一个人都真真切切领略着日新月异的变化。藩篱若是打破,驰骋的天地必定无岸无边。天性的解放,让封闭僵化的传统很快成为垃圾,彻底失去了市场。如今,曾经拉着表姐游村的公安特派员已经作古,不知道他后来对自己的粗暴是否有所反思,倒是他的后人儿孙,如今也是个个时髦,没有任何地方异于常人。领风气之先的表姐,并未因游村之事沉沦,远走他乡倒腾时装,事业自是不俗,逆境反倒成全了她的梦想,迎接她的是五彩斑斓的多彩生活。

  故土乡邻的欣喜

  难舍乡情,难忘乡音,难改乡愁,大约是故土难离者的通病。我的老家属高寒特困山区,从前生产力低下,种得出来的就是小麦稗子和包谷,少量水稻是被叫做小黑谷的地产品种,产量低得可怜,亩产不过200来斤。除去所谓“三提五统、皇粮国税”,余下的粮食基本所剩无几。乡亲们若要维持生活,就只能靠山吃山,伐木打猎,放养牲畜,采集山货。村里有个三大爷,就是靠支扣子、下陷阱捕获猎物支撑全家人的生计。大山的阻隔,制约着经济的发展。对于走出山外,唯一只能用双腿丈量。

  刚退伍回乡那几年,好不容易去山中伐木换来点钱,到城里买米来回要步行近90公里,早上天不亮出门,晚上10点才能挑着米到家。后来到乡政府工作,总算是修通了土路,节假日回家,一辆二手自行车上坡车骑人,下坡人骑车。再后来调到县城,单位有辆北京吉普,一次下乡刚好到我们村,半道上一场暴雨冲毁了路基,幸得看稀奇的乡亲们一路连推带拉,几番折腾才得以返回。大部分时间回家要么搭农用车要么坐拖拉机,因为路况太差,经常陷入泥坑里一弄就是老半天。可无论出行再艰难,想想徒步挑粮的过往,有空就回家早已是雷打不动的惯例,一家老小围坐一起,再多的苦也都化成了甜。

  世事变迁出人意料,随着农业税和各种提留统筹的取消,新农合、新农保的实施,家乡父老的幸福感迅速飙升。今年回家,非常乐天的姐夫得意的拿出自己的养老金证,说你们公家人有养老保险,我们老农民也有了。从不堪回首的苦难中走出的人,对于吃糠咽菜到吃肉喝酒的嬗变,内心的感受,不是常人所能体味的。短短数十年,家乡建水库修水渠,种果树改良田,革了稗子命换成优质高产作物,不种水稻却一年四季吃白米,通往家乡的土路从弹石路铺入柏油路水泥路,县城到家从步行10小时到坐车40多分钟,让辛勤的骡马卸下了千年重负,行人的肩膀化开了层层老茧。

  老家邻村落水洞,过去是出了名的穷,无法入目的脏。一次侄子和我到该村同学家吃饭,同学妻子打来一大碗水,拿来几根干草就着水擦洗山药,眼见得滴着浑泥的山药放上菜板,凹眼处尚有泥块就切了下锅。吊在火塘上方的腊肉落满烟灰,取下砍成大块放入锅中,待肉皮烙焦倒进冷水,烧开盛上就吃。侄儿打死不动筷,我为了不讓同学一家难堪,只能咬牙吞下。事有凑巧,十几年后同学邀约去吃杀猪饭,临行前心里老是犯嘀咕,万一还是老样子,对同行的其他人该作何解释。忐忑中走进他家,不禁大吃一惊,原来的土掌房被两层砖混楼取代,屋内外窗明几净,卫生间洗澡室样样俱全,院里摆放着主人刚买的轿车。端出来的菜肴琳琅满目,干净卫生独具特色,一行人吃的酣畅淋漓。不用问不要说,现代文明早已延伸到了偏僻的乡村角落。

  无法不爱的时代

  对于父母,我永远怀着抹不去的愧疚,他们在苟活的岁月用非凡的坚韧养活了我们兄弟姊妹,及至儿女成年,却都限于当时条件,无力给他们更好的生活,待到我们实现梦想,他们已在九泉。父亲辞世我在部队,母亲西去我重伤卧床。无房无车无余钱,10年前我和妻子都还在租房住,5年前还在感叹买房犹似上梁山。好不容易熬到儿女大学毕业独立生活,我唯一能为父母做的,便是坟前叩首,一份纸钱一把香烛,再给老父点上一支烟,摆上一杯茶,倒上一盅酒,和他们说说心里话。我相信他们一定在听,也在分享他们从未消受过的日子。

  有一句话,这些年少有人说了,叫做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意思大致有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贬责,更多的则泛指对现实的不满。比起因言获罪的年代,能有发言的自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思想的活跃,利益的多元,早已不可能万马齐喑,但谁给了你今天的生活,应该是不言自明的事。我相信美好生活全凭个人努力创造,可前提得有你驰骋的环境和舞台。往事越千年,不及而今30年,相信不仅仅是我个人的主观臆断。

  有位90岁的寿者,曾在席间说过这样一番话。50年前吃饱是奢望,40年前穿好是奢望,30年前住好是奢望,20年前旅行是奢望,10年前买车是奢望,现在要说奢望,只能说遨游太空是奢望。过去的凤毛麟角,现在是寻常人家。换个角度,说不定移居太空也并非不可能。我不奢求社会的完美,却衷心热爱当今的时代。感同身受的我们这一代人,从饥寒交迫到现代生活,一步一个脚印走向富饶,那是多么有幸。历史长河中的一甲子,真的精彩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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