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琳

　　想来，人生中很多重要的分离，都没能够好好告别，无论是那年雨季李赫老俞的告别，还是爷爷奶奶和外婆的去世。

　　想来，都是对无常，太过轻慢。

　　没有能够和外婆好好告别，知道她在弥留之际，最为记挂的人，还是身处远乡却一无所知的我。愧疚疼痛之感便会在心底剧烈翻滚，然后化作鼻尖的酸楚。

　　于是，想写一篇文字，一篇关于外婆的文字。

　　是为此文。

　　和大部分生活在那个年代的女人一样，外婆出生在姚安县仁和乡的一个小村庄。那个小村庄现今挨着一条公路。路两旁，是绿油油的蚕豆田。起风时，嫩绿的蚕豆叶在风里摇曳着，浅紫色的蚕豆华就在一片轻淡的绿波中若隐若现。

　　曾几何时，路边应该还有几棵柿子树吧。我从未见过，只是通过外婆的故事知道。它们曾经在那儿，见证了她的童年以及少女时光。

　　外婆只上过小学，识字不多。19岁那年，她嫁给了骑着大马去迎娶她的外公。

　　妈妈27岁时生下了我。因为爷爷奶奶家离我们比较远。于是，童年以及往后的时光，都是在外婆的呵护与陪伴下度过。

　　外婆家屋后坡上是一片小菜园，种着枸杞、小白菜、韭菜、薄荷……常年都是绿油油的样子。记得小学放学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菜园的栏杆边，骑着围栏看天边的晚霞，幻想着那些金灿灿的云朵会是怎样的动物或是怎样的神仙。

　　小时候很像男孩子，常常带着一群小伙伴爬高下低。外婆的菜园在我们发起的各种“战争”中常常在劫难逃。一场争战之后，小菜园一片狼藉。就听见外婆很生气地教训我们。这个时候，要么很远躲起来，要么就在被抓个正着的时候，气急败坏地像只小猴子那样又怪又叫。

　　然而，不论怎样惹外婆生气，不论她怎样教训我让我生气，只要妈妈不在家，一定是要和外婆睡的，否则就会半夜哭醒。好像感觉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外婆能够给予我妈妈那样的安全感。

　　外婆个子不高。用欣欣的话说就是一个小号哇哦破。可是，在童年很长的一段时光里，每次走在外婆身后，都觉得，无论自己怎么长，都不能超过她那小小的背影。为什么总是被她紧紧地攥着手，不能自由地跑来跑去。

　　再之后，开始上初中、高中，开始梦想远方的青春，满脑子都是扬帆远行。人生在那段日子里，开始驶上一条快速前进的轨道。

　　第一次离家出发的时候，转身拥抱来车站送别的外婆，突然发现，在抱她的时候，我需要稍稍弯下腰了。

　　激越的青春时光里，大多数的人眼中，大概只会有远方的风景吧。因为那几个爱你的人总是站在那里，跟你挥手，让你放心去飞。于是，你就一路背对着他们不停向前奔跑。因此误认为，他们会一直在；因此误以为，只要你飞累了，一转身，就能回到他们的怀抱中。

　　于是一个人，在遥远的北国，度过了十八岁之后的青春。

　　那个曾经每天被外婆牵着手的小丫头，那个半夜里没有外婆陪伴就会哭醒的小丫头，只在每年一次的春归时节，才能回家，看望外婆。

　　我不在家的日子里，外婆每天都看天气预报，北京哪天刮风了，哪天下雪了，外婆都知道。

　　我在北京外语学院读书，于是外婆天天看中央电视台的英语频道，一看就是一上午。爸妈问她：人家说的是外国话，你听得懂么？外婆笑笑，说：我也听不懂啊，但是我外孙女学这个，我就觉得他们说得挺好听的呀！

　　工作了，我给外婆买了一件上好的羊毛衫，外婆责怪我乱花钱，却从此最爱这件毛衣。妈妈给我电话，说，你外婆每次洗完那件毛衣，一晾干，就要穿上。

　　每次回家的时候，外婆都会站在那个种满了小花的阳台上，等着我，等着我大声地喊：外婆，我回来啦！

　　我还在远方的风景里走着，对时间这个小偷毫无防备。直到有一天，它用利刃残酷而匆促地斩断了让我看见阳台上目光殷切的外婆的所有机会。

　　在北京的日子里，听妈妈在电话里说：你外婆最近身体不太好。虽然挂念，但也觉得，外婆向来身体硬朗，不久应该会好的。

　　又一个春归时节，我还在路上，而外婆等不及我，竟提前走了。

　　妈妈说：弥留之际，你外婆再三嘱咐，不要在你放假之前，告诉她走了。你外婆还说，你在的太远，不要让你着急回家。

　　于是，身边所有的人，因为爱，共同编织了一个善意的谎言，直到我回到家。直到我知道，我再也看不见站在阳台上等我的外婆。

　　从此我终于知道，失去了外婆，餐桌上不会再有我最爱吃的粉蒸肉，也不会再有我最爱吃的蒸米糕了。

　　阳台上，外婆种下的君子兰，又在春日里开放了。微风起时，花儿盈盈地摇曳着，仿佛外婆那慈祥的笑脸。

　　拭去泪水，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外婆，你放心走好，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会珍重这生命，我会在以后的时光里，学会您的坚强、隐忍，继承您的慈爱、宽容，并将之发扬光大，开出我自己的花。

　　愿外婆一路走好，把慈祥带到天国！

　　作者简介：胡正刚，1986年生，姚安县龙岗观善街人，云南省作协会员。在《诗刊》、《诗选刊》、《星星诗刊》、《中作者简介：胡正刚，1986年生，姚安县龙岗观善街人，云南省作协会员。在《诗刊》、《诗选刊》、《星星诗刊》、《中国诗歌》、《诗潮》、《扬子江诗刊》、《边疆文学》、《滇池》等报刊发表过作品。2012年参加首届《人民文学》“新浪潮”诗歌笔会；2013年获云南省“百家”文学奖；2015年获扬子江年度青年诗人奖和楚雄州马缨花文艺创作奖。现居昆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