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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母辞

时间:2023/11/9 作者: 荷城文艺 热度: 11309
段世珍

  母亲于高寿之年逝世。今年逢第一个清明节,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带子女回故乡,跪拜母亲坟前,诉说思念之苦。

  母亲一生,平凡而伟大。

  母亲陈贞芳,是姚安县金家屯村人。母亲是金家屯村的姑娘,也是金家屯村的媳妇,娘家姓陈,婆家姓段,因此母亲对金家屯村感情深厚。

  我参加工作后,把在农村守寡多年的母亲接到昆明尽孝。可多年来,母亲人在昆明,心却在金家屯。只要村里有人到昆明我家来,母亲都要把金家屯的事问个底朝天,把村上、村下、村前、村后家家的事问过来。她对村里人的牵挂,特别是对从前共同劳作过的老姐老妹老哥老弟的牵挂,更是让家人充满敬意!客人走时,她都要安排我找一些东西带给张三,带给李四,带给王五……在她心中,好像张家困难,李家可怜,她都有责任帮忙。母亲总对我说:“你是从小过着苦日子的人,你们在城里生活好了,可别忘了村里还有困难户呀,能帮,就要帮帮人家!”母亲对我说过,村里有的老人一辈子没有照过相。我回村时就把相机带上,为这些老人照相,然后把洗好的相片先给母亲看,又送回村给这些老人,母亲很高兴,老人们也很高兴!

  母亲晚年,更是思念家乡,常叫我们把她送回金家屯。年轻时,母亲当过妇女队长,也算是生产队的能人。母亲晚年梦中常叫着队里人的名字:“XXX,,快出工了;XXX,你少背点,挣着咋个整;要给XXX10分(工分)才合理,人家人小力气大;XXX,公家的东西你不能拿……”母亲几乎每晚都会说梦话,但她说的,几乎都是村里的事,喊的也几乎是村里人的名字,有的人已经故去几十年了,她还在梦中,喊着人家的名字!

  母亲晚年,我们还要哄着她吃水果,买来水果递给她,她不爱吃,如果告诉她,这枇杷果是从金家屯带上来的,是我家小篆塘边上的枇杷树上摘的,她吃了一个还要一个;又告诉她,这花红,这苹果也是金家屯带上来的,是我家果园里摘的,她也是吃了一个还要一个……还要把吃剩的收起来省着吃。

  母亲病重期间,一定要我们把她送回金家屯,弥留之际,嘴里念的还是金家屯!母亲的乡愁,对家乡的感情,对故乡的牵挂和厚爱,是我们全家永远继承的宝贵财富!

  母亲一生,勤劳而节俭。

  我父亲而立之年与同村四人相约走老银厂,当时我才三岁多,母亲不到三十岁,父亲走后四个月,弟弟才出生。父亲出远门后,有去无回,后来更是音信全无。母亲守着这个家,守着这个姓,在八姓人家的大村子里讨生活,上要孝敬婆母,下要抚养儿女,还要应付村里的人情世故、是是非非,多艰难啊!

  弟弟是四九年正月出生的,当时我家很困难,母亲做月子连红糖都买不起。因为父亲出远门后,债主上门逼债,奶奶只好忍痛把水田、麦田抵债去了。我家没有了水田,吃饭成了问题,奶奶和妈妈只好早出晚归跑远处,打短工换米来煮饭吃。有时候只换到包谷,有时候只换到蚕豆,换到什么吃什么。每当奶奶和妈妈外出,就把我和弟弟锁在家里,或寄在离我家最近的瞎子奶奶家,我们饿了就到锅里抓到什么吃什么,困了就倒地而睡。

  解放后,我家分到水田和麦田,但在我的记忆中,别家的田里,是男人使牛犁田耙田,我家的田里是奶奶和妈妈在使牛。忘不了,田间地头母亲形单影只劳作的身影;忘不了,月光下母亲举锄挖地或挑水浇菜的样子;更忘不了,劳作了一天的母亲,还要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活,换钱为我和弟弟买书、买笔、买纸、交学费。

  一九五三年起,姚安开始兴修水利,每家每户都要出一个水库工。别家都是男劳力出水库工,我家没有男劳力,每年都是母亲出水库工,一去就是几个月。我和弟弟成了留守儿童守在奶奶身边。实在想妈妈,就跟着生产队送米送菜的人,到水库工地找妈妈。大人慢走我小跑,常常是太阳升起时出发,走到太阳落,才赶到水库工地见到妈妈。下口坝水库、红梅水库、大康郎水库、洋派水库、弥兴大沟,我都去找过妈妈!刻骨铭心的是,到了晚上,劳作一天的人都呼呼大睡了,母亲还要在煤油灯下为别人订纽扣、补衣服,常常是我睡醒一觉母亲还在补,睡醒两觉母亲也还在补,我拉母亲睡下,母亲却说:“这些都是明天等着要穿的衣裳,人家请到我,我就得补好,才对得起人家。”

  水库工地条件很艰苦。无论是干处或湿处,都是把草席垫在青松毛上就是床了,也不怕潮湿.因此母亲那个年代的人,只要常年在水库上做过工的,老了都会得关节炎,母亲也不例外。到了晚年,关节炎折磨得母亲太难受。看着母亲难受,我心疼啊!

  七十年代初,我参加工作后,就把母亲接到昆明,内心是想把母亲接到身边尽孝,实则是母亲帮我大忙!

  自从有了小孩后,我就把小孩交给母亲,小孩的衣、食全由母亲打理。那个年代的上班族很是辛苦,早上七点就得出门才不会迟到。白天上完班,晚饭后还得政治学习。后来不参加晚饭后的政治学习了,又得去单位开办的夜校讲课,得备课、改作业,更辛苦!不甘落后的我,不敢迟到,不敢早退,小孩生病了,也尽量不影响工作。常常是晚上背着发烧的孩子到医院看急诊,打吊针,等吊完针水,天也亮了,背回小孩交给母亲,又赶紧跑去上班。小孩上学后,每天晚上母亲为我守着孩子做作业,我还得赶到夜校加班……小孩有我母亲守着,我不会担心小孩冻着、饿着,我一百个放心。那些年,小孩的父亲在部队工作,一年一次探亲假,帮不了我什么忙。

  母亲为我操持家务,买菜做饭,精打细算过日子。每顿三菜一汤,为保证小孩营养,餐桌上餐餐有荤菜,不是鱼,就是肉,没有鱼和肉上桌,就由鸡蛋充荤菜,从来不浪费。因此,在那个工资低、负担重的年代,有母亲为我勤俭持家,我生活有余,不欠外债!

  母亲操持家务那些年,她老人家最高兴的事就是看到我和孩子把奖状捧回家!每次看到我的“先进工作者”证书,看到孩子的“优秀少先队员”、“优秀共青团员”、“三好学生”、“毕业证书”,母亲都笑得合不拢嘴,我每次都拿着证书对母亲说:“这个证书有你一半功劳,你是这个家的功臣!”母亲总是笑着说:“只要你们在单位上进步,在学校里进步,我就高兴了!”母亲默默为这个家做着贡献,不求回报,每次给她买衣服、买鞋子,她都说买贵了,买多了……

  在我心目中,母亲的伟大莫过于她对父亲的包容和厚爱,莫过于她对父亲爱的执着和坚守。

  父亲和母亲生于金家屯村,长于金家屯村,从小青梅竹马,婚后恩爱有加。共同耕田织布,共同经营果园、家园。月光下,果园里,父亲唱着小调挑水,母亲笑着浇水……在村里早已传为佳话。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父亲决策失误走老银厂,有去无回,以致多年音信全无。几十年来,母亲守着这个家,替父亲为奶奶尽孝,抚养儿女,吃尽千辛万苦,可母亲却无怨无悔,一如既往爱着父亲,对父亲忠贞不二,相信父亲迟早会回来。

  小时候我问过母亲:“我爹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母亲对我说:“你爹出门苦钱去了,苦到钱就回来了。”我懂事后,怕母亲伤心,就不敢再问父亲的事。年轻时,母亲聪明能干,常有人到家里来提亲,都被母亲当面拒绝。记得我读初二的那个春节(奶奶已病逝一年),年初二一大早,我还睡着,就听到有客人到我家来。我一听是熟人,常抱布料来请母亲裁衣服剪衣服的,是XXX的外婆。听到有客人来我家,我装睡不起床,因为这人是来劝母亲改嫁的。母亲赶忙跑进睡屋看我和弟弟,弟弟真睡我假睡,母亲忙关上睡屋门,我就轻轻下床把耳朵贴到睡屋门上,来人讲了很多改嫁的好处我没听进去,只听母亲说:“我不会走第二步的,我走了,这个家就完了,这个姓也完了。我怎么对得起段开荣,怎么对得起我婆婆!”过了好一会,又听母亲说:“来上门也不要,我不愿我的儿女遭人打骂,也不愿我的名节受到损害,段开荣迟早会回来的……”听到母亲的话,我泪流满面,钻进被子抹眼泪。客人走了好半天,妈妈做好饭,我和弟弟才起床。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弟弟,从此,我们对母亲更加孝顺,更加爱戴!

  母亲当过私塾陪读生,识一些字,能看报纸,也能看电视上的字。九十年代初,有一天我和母亲看“天涯共此时”节目时,母亲突然对我说:“你看你看,国民党的台湾人都能回家了,你爹他们这些走缅甸走老银厂的人,也怕能回来了。”接着母亲又说:“你爹要是现在回来就好了!我们段家的苦日子已经过完了,他回来就能享现成福了!”我问母亲: “我爹出门几十年,音信全无,害得你吃这么多苦,你不恨他呀?”母亲大声回应:“恨什么呀!他又不是坏人,要是能回来他早就回来了。”

  我和弟弟小时候常听母亲讲,父亲如何能干,如何聪明,如何把山上的松树搬到我家小篆塘边栽活,如何在坝子中间栽活这么一园果树。总之,在母亲心中,父亲是最能干最聪明的,是没人能比得上的。闲谈之中,我们也能体会到,母亲藏在心底的对父亲深深的爱。

  母亲九十多岁高龄,仍然对父亲念念不忘,梦中经常呼唤父亲的名字,说着当年的话语……

  母亲忠贞不渝守望父亲六十七载!她在守望中走过每一天。虽然守到生命的尽头,都没有守到丈夫的归来,却守得儿孙满堂,守得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幸福,守得家人和所有认识她的人对她的尊敬和爱戴!

  母亲啊,这就是您伟大而又平凡的一生,您的子孙将永远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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