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心一箭
乾坤為弓,癡心為箭。
這是一柄曠古絕今的弓,這是一支絕念虛空的箭。名為癡心一箭。
癡心傷情,癡情傷心。縱是如此,天地間不乏癡心人。若問情是何物,當以癡心相許。
京華煙雲,古道舊城。俱是王侯將相所屬。天地渺渺,吾乃滄海一栗。但,王侯將相甯有種乎?吾亦以十年寒窗之功,千鬥浩然之氣,背負乾坤之弓,以吾生之內息,誓必向那京師發出名動天下的一箭。
雪累三千丈,誰明少年志。我有夢想。
朝夕多恍惚,莫負功名心。我有野心。
月前,風大雪大,哪有吾志大;而今,雪寒風烈,寒了吾心,凍了吾骨。一無所有了。
吾讀破書萬卷,存乎於一紙之念。怎奈那張紙竟小的容不我的姓名。錦衣小夢,報國大志。破了,碎了。
雪無情,風有意。風纏著雪,狠狠地撲向我。罷了,任你欺吧。‘風啊,刮猛一些吧;雪啊,下恨一點吧。勿需可憐我,我只是一個失意的浪兒…’
陰霾的天,淒寒的雪,無情的風,還有我,失意的人。天起風雪,風雪欺人,人豈不怨天?怨天奈何,何不對天長笑,撫掌歡歌。
‘男兒志氣熏九天,有淚那堪輕彈?英雄長歌多豪情,吾亦踏雪笑蒼天……今朝,今朝布衣還鄉,奈何?明日,明日定把功名拊掌,當歡!’
是時。雪倒成了安慰;風亦成了依靠。我步出黎明,有踏入黃昏。不知今夕是何年。
就像做了一個好長的夢。
夢中。
‘癡心一箭,癡心一箭,癡心一箭,…’
我反復念著這四個字,漸有所感。
猛然,天地怒嘯,風雲變色,七星彙聚,形如滿弓。立於天地間,霸氣淩人。
萬峰之巔。我,負手而立,與天地合為一體,千世萬年,仿佛一直都在,一直都在。神思出殼,繞越萬里,峰巒疊影,江海滔滔,物換景移,萬物渺小如蟻。天下盡歸我眼,我就是神。
會挽乾坤弓,力拔山河天。
癡心發一箭,生歡死無憾。
“癡!”
我長嘯一聲,迴響於天際。
屈身。錯步。
天地生靈瞬間有了生機,驀然,萬物活機滅絕。只有我,不敗的神,掌握這他們的命運。我不由地會心一笑。
癡箭搭弓,意欲發射。
“修揚,修揚,修揚…”
我忽然聽到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那聲音是那麼熟悉,那麼無助,頓時,我腦中一片空明。
“蝶衣!”我不由叫出了這兩個字。
“你不能這麼做,你不能射殺萬物生靈,你不能這麼做…”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弓已滿,箭在玹,我如何能收?況且朝菌不知晦遡,蟪蛄不知春秋…,生即意為著死,生生死死,迴圈不息,此乃天意!”
“不要!”這時,我才見到一襲紫影,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竟流這紅淚。她竟流的是紅淚,傳說中,只有最傷心的人才會流紅淚,難道她真有如此傷心嗎?為什麼?
“你的箭註定要射向我的心,這是宿命,誰也改變不了的,飛揚,射吧!但願來世我不要再見到你……”她紅淚狂湧,濕了紫衣。
她的容顏漸已模糊,紫影紛飛,離我已越來越遠了,我反復看見千隻紫蝶紛飛,每一隻都流著紅色的淚。
我的癡心箭不知何時已發射了。一時,手中空空,心也空空。
“蝶衣……”我急呼道,“我不要你離開,我不要做癡心一箭的主人,我只要你…!”
可是,毫無回音。良久,一鉤白銀破空,轟然霹靂。天地復蘇,七星隱跡,圓月當空,夜靜如練。
是夢就會醒,醒來我已在一座破廟裡,第一眼便見到一張素容,那是張遇霜猶豔,遇雪猶清的臉,讓人心生憐愛和欲望的臉。廟外大雪紛飛,廟內相顧無言。唯有清淚千行,滑過她的粉面,瞬間結成了冰。
“你終於醒了,我怕你再也醒不來了,我好怕啊!”那女子望著我,輕泣著。
“你…”我一時竟不知說什麼。這個女子與夢中的女子真的好像,這到底是醒,還是夢?
“我叫蝶衣!”
“蝶衣?”
真的是她?我夢到的居然真的是她。
風停了,雪融了,一切都靜止了。
我只好安慰她。
“你別哭了,是你救了我?”我問道。
“嗯!”她淚眼望著我,“我好怕你死啊,但是我總相信你會醒過來的,你真的醒了。”
“你為什麼哭啊?”我又問道。
“我怕失去你。”她靠近我,輕輕說道,“自從我在這破廟見到你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你…”我真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
她忽然笑了,問我。
“你很奇怪嗎?”
我點點頭。
她又說:“生要你盡歡,死要能無憾。雖然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我喜歡你就要說出來!”
“我叫東方修揚…”
更令我想不到的是,我語音剛落,她已俯身輕輕地吻了我。她的一吻竟似千年一面勾起我沉睡的原始欲望,她的眼眸乏著羞澀的魅力,竟令我有一種本為伊人生,甘為伊人死的感覺。
雪,又下起來了,俞下俞大,一時模糊了萬物,驚擾了鳥雀,一隻凍僵的畫眉拍著翅膀飛到我們面前,再也不動了。
“修揚,你看它好可憐啊!”蝶衣輕輕捧著那只畫眉。
我沉默片刻,忽地一把奪過那只畫眉,稍稍一用力,就斷送了那只畫眉的性命。
“你……後悔了?”蝶衣淚不自覺的哭了。
“天地無情,萬物皆苦。單只苟活,不如早日重生…”我悵然步入雪中,葬了那只畫眉,淚滴在雪中,留下深深的印記,“生要你盡歡,死要能無憾。我不會後悔。”
“修揚…在我沒放棄你之前你不能放棄我!”蝶衣緊緊靠著我,喃喃輕呼著。
“蝶衣,遇見你是上天註定的,我一定會好好的珍惜你。”我忽然覺得我是否還在夢中。
“我好像做了好長的夢啊。”蝶衣柔聲道。
“是啊。”我覺她的手好冰,忍不住緊緊的握著。
“我們不要再做夢了,好嗎?”
“好啊。”我望向廟外,“好打的雪啊!”
“不過挺美的!”她忽然淒然道,“我們回家吧!”
“家?”我早已忘了我還有家,我已沒有家了。自從我赴京考取之後,我再也沒有家了。
天地茫茫,風雪淒淒。家在何方?
“我的家在西湖!”蝶衣說,“我們一起回家吧。”
“好啊!”
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蝶衣一來,西子已成了過去,西湖也遜了三分。
西湖畔。胡府。
蝶衣終於回家了。
蝶母樂不能已。抱著蝶衣問寒問暖。
“蝶衣,你終於回來了,娘親想死你了,我以為你走了再也不回了,現在好了,你回來了就好。記住以後走的時候告訴我一聲。”
我才明白原來蝶衣是偷偷跑出去的,我不能失禮,恭恭敬敬叫了聲。
“伯母!”
蝶母點了點頭,拉著蝶衣走入內堂,回頭叫道。
“福伯,你帶這位公子先去休息吧!”
“是,夫人!”
我就這樣被福伯帶到一間客房休息。
夜深。人靜。
只聽蝶母叮囑蝶衣,道:“蝶衣,你老實告訴娘親,你怎麼帶回來一個公子啊,要是被名甲公子知道了,該如何是好啊。”
“娘啊,我不想嫁給那個什麼名甲公子。”蝶衣沉默片刻,道:“我已經決定要嫁給修揚了!”
“你說什麼?”蝶母一轉慈祥,厲聲道,“這怎麼行,你和名甲公子早有婚約。何況,那位公子能給你幸福嗎?”
“他能!”蝶衣斷然道。
“他比得上名甲公子嗎?看他那樣子怎麼能給你幸福啊?”蝶母憤然道,“總之,你必須嫁給名甲公子,我馬上趕他走。”
“娘啊…”
這時,西湖面上傳來嗚咽的簫聲,一時又有笛聲相和。清風徐來,明月當空。夜鴉‘呀呀’啼叫,撲撲翅膀,飛了。
月影下,我那悽楚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無比的孤寂。我本要去找蝶母商量我和蝶衣的婚事,手欲敲門腳卻不得不停。我聽到如此的對話。
我不由的晃了晃,蹌踉幾步,痛心疾首。我只是笑了笑,小我自己真的好天真。我有回到了房中。
月圓。無語。
“我要說的,她都說了。”我的心好痛,“我能給你幸福嗎?你願意與我一起浪跡天涯嗎?”
“不!”
我想是如此吧。
“算了吧!”
我揮筆疾書,稿紙千尺,寫下了我要說的話,然後尋著明月,徐徐而去。
生要你盡歡,死要能無憾。
我做不到。
在我沒放棄你之前不要放棄我。可是,在你沒放棄我之前我已放棄了我自己。
月夜下,西湖依然靜若處子,彌漫著幽幽的美。夜是屬於西湖的。
誰在西湖蕭和笛,竟是奏地離人曲。月圓是否當相思,願把癡愛埋湖底。
我只能這樣的走。
天涯
為何要有天涯?
因為有斷腸人。
如果你一無所有,請不要怨天尤人。這是命,誰也改變不了,也逃避不了。其實,我也一無所有。
欲愛不能,欲罷不能。欲生,豈能?
欲死呢?似乎又對這個世界存有一絲幻想,一絲牽掛,確切的說,因為她還在。
不能朝朝暮暮,但願時刻相思。
守月圓,走天涯。
到底,天涯在何處?
天涯就在沒有你的地方。
曾有人問我:你沒有朋友嗎?
我說:沒有。
沒有?你不覺得寂寞嗎?她又如是問。
寂寞?我當然寂寞。
最重要的是習慣。
一旦習慣了,什麼都好了。
你不覺得嗎?
天地不仁,以民為狗彘。殘不過人,人不仁我何仁?
朋友?朋友能瞭解你嗎?
交朋友不如尋知己。無知己,甯獨走。
生要能盡歡,死要能無憾。
問世間有幾人欣然首肯?
我自己都做不到。
盡歡?
歡在何家?
無憾?
我卻苟活於世。
杜鵑啼雪為紅淚,紅淚不休思斷腸。
你還好嗎?
你流的還是紅淚嗎?
你流紅淚,我思斷腸。苦海無邊,不皆因世事無情?
我甚至有點恨意。我恨我知己為何在你沒放棄我之前放棄了我自己,也恨你為何不下決心隨我浪跡天涯。
在你的意識中,親情是血濃於水,友情終身相伴,愛情只是瞬間的激情。激情之後,只會剩下傷殘。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春水無盡,夜夜東流。愁不斷。愁於情。愁於癡。愁於相思。也愁於放棄。那一抹愁絲真的剪不斷,理還亂。
天涯。
天涯沒有你,卻有了相思。每一場秋雨,每一回月圓,每一次獨歡,都會觸動那塵封的記憶。輕輕的甜,深深的痛。
如何能忘?
那如蝶的影,紫色的衣。如癡心的箭,早已射入了我的心臟。我的靈魂早在那一刻化成了紫,如蝶般飛了。
怎能不忘?
那只是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故事中的你我只是一次錯誤的遇見。說是千年一面,倒不如歎作一面千年。
江湖。
這個字眼第一次出現在我的腦中,有天涯的地方是否就有江湖?
我忽然想起一句話:相識於江湖,倒不如相忘於江湖。你我雖然不是江湖人,但是就讓我把你忘於江湖吧。
自此以後,我就是江湖人了。
我開始追求劍道。劍道不外乎分為有情之劍和無情之劍,今我來練悲情之劍。
蜀地桃源。
傳說是靖節先生的避世之所,他曾為了文人的一股志節不甘折腰向鄉里小兒,而抒懷于田園,著有許多佳句妙文。我也是讀書人,當然懂得志節,我覺得我和他到有些共同之處。
許,是無奈吧。
酒不醉人,夜夜自醉。每醉便會念及蝶衣,心中的痛也悄然而至。頓時,人也黯然失魂,只有執劍亂舞。
舞盡滄桑。
舞銷思念。
舞失自我。
那是桃紅時節,我猛然發現我已會了很多。作詩描畫。鳴蕭奏笛。彈琴博弈。
雖無招,但我的劍法已大成,連我自己也不得不佩服。
悲情之劍,也是寂寞之劍。可是,這一劍的風華卻是那麼的驚豔。
我開始習慣了我的江湖,習慣了一個人寂寞。
我癡情過。傷情過。忘情過。悲情過。猛然悟了,原來,情也虛空。
天地不仁,世事無情。
何必癡于情而傷於情?
人生苦短,理應春華秋實,對月當歌,有酒須醉。
我現在只是在想天涯到底有沒有盡頭?
蝶嫁衣
——破夜
雪淒寒,風微涼。夜無眠,蝶嫁衣。
小雪。微寒。
夜,涼,如水。那一隻紅燭的淚已落盡,只剩下滿樽的酒;飲盡滿樽的酒,只剩冰冷的心。小雪飄飄然,是這相思的夜最難將息。
原以為黯然摧心的悲情劍法能斬斷相思愁情,卻不料仍是‘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相思竟還擾我不休,愁情何時讓我安睡?
許我遇見你,只是因為那一襲紫衣吧。如蝶般的衣,如蝶般的影。竟是那般的刻骨銘心,癡心難忘。
我心中忽然生出一個紫色的願。
愛是自私的,我不願別的男人掀開你的紅蓋頭,與你生生世世。但,你的幸福呢?我說過要讓你幸福的,不是嗎?就算我不能給你幸福,你也應該又自己的幸福。
終於,不忍勝過了自私。我當允許你幸福。我相信,你也一定會幸福的,就如紫色的蝶,花兒才是你的幸福。
中雪。漸寒。
見過我的人,都是說我瘋了。
他們說我把黑白顛倒了。白天,我每天都會去山上的破廟,癡癡的看雪,直到夜的降臨。晚上,無眠,守著紅燭,伴著寒雪,織著衣。紫色的衣,如蝶般的衣。
蝶衣,蝶衣,蝶衣,你可知道這件衣我織的有多不情願啊!但,我還是要織下去的,因為我心中就只剩下這一襲紫衣了。甚至,我的存在只是為了這襲紫衣。
這個冬天真的好冷,雪期比往年都要長,綿綿的雪已下了整整一個多月。不知道還會不會下大雪。
再過兩天就是除夕了,大家都沒忙著辦年貨,我也不例外,可是我不知道該買些什麼,所以我就只買了酒,我想夠我喝上幾個月吧。我也不想出去,因為外面實在太冷了,天冷,人也冷。
今天是我最後一次上山了。因為我就要織好了那件嫁衣。我要去西湖,親手送給你,也想見你最後一面。
寒風似箭。
我終於爬上了山上,忽然我覺得不知所措了。習慣性的視線卻沒了那座破廟。
它竟倒了?
塌了?
它竟倒塌了!
這也難怪啊,雪積得厚了,它不堪重負,當然要倒。我心中忽然有一種失落和憐憫,還有一絲瞭解。
西風猛烈,天色黯然。
該是大雪將至吧。我悵然而歎。
大雪。紛飛。
今年的雪期真的好長啊,都快到元宵了,還在下,似乎還會一直下的,我就這樣踏雪迎風而到了杭州西湖。
西湖。
這個傷心的地方,我又回來了。
胡府。
透過西湖,望及那蒼茫的胡府,瓦礫覆雪,牆簷結霜,倒似一座孤寂的深宮。
宮門深鎖,有那麼一位知己佳人,輕扶面,淚如霜,思念未入宮門前偶遇的一位有情郎吧。
西湖。無量寺。
開年祈福的人很多,我沒有心情關心他們在祈求什麼,反正我又不信佛。我來到無量寺是因為我想清靜一下,還沒準備好去見她。來到後院,我正好遇見寺內的主持。
“阿彌陀佛。”主持合掌念道,“施主風塵僕僕,定是遠道而來,外面雪大風寒,不如入內飲杯熱茶吧”
“多謝主持。”我隨主持入內,隔開外面的吵雜,頓覺耳根清靜,暖茶如喉,甘潤清香,腦目空明。
“施主為紅塵俗事所纏,無以釋懷,還望施主早日入佛,以是虛空。”主持雙目微閉,竟道出了我的心事。令我暗自佩服。
“多謝主持指點,小可還有一件俗事未了,否則此刻已求主持剃度了。”我笑了笑,“明日再來拜訪!”
寺外千里雪,猶見行人稀。鴉飛枝頭上,驚落一地雪。
風雪中,一頂轎子逶迤而來。上面竟有個‘胡’字。
胡府。蝶衣。
是她吧?
不是她吧?
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這時轎子已在寺門了。一名轎夫掀開轎簾,只見一襲紫影映襯在雪中。是那麼的熟悉,又仿佛很久以前。
她?真的是蝶衣!
我恨不能馬上跑過去抱住她,細細的看她一眼。可是,我已沒有那份勇氣了。
這時,她已跪在蒲團上,合掌祈道:“上天明鑒,小女蝶衣誠心祈禱,一願我父母身體安康,二願…願他如今有一個家,一個好妻子,若可能,我希望我還能見到他,三願…”
我已顧不了那麼多了,我不由的沖過去,挽著她冰冷的手,癡癡相望,竟無語。
“你…是你?”她驚了,哭了。
“是我…你還好嗎?”
“好,我很好!”她泣道,“我就要嫁人了,明天我就要嫁給名甲公子了,你來的真是時候…”
她的話充滿了譏諷。我忽然沒了意識。她竟要嫁人了,真的要嫁人了,明天就要嫁人了。
我握著的手明天就是別人握著了,這算什麼?
“恭喜你了!”除了這句我不知道改說什麼好。這句話難道就好嗎?我不由自嘲道,“算了,我本就要讓她幸福的,現在她已找到了她的幸福。”
“我要送你一樣東西,你一定會喜歡的。”我打開一層一層的布包,取出那件嫁衣。
“嫁衣?”她愕然。
“嗯,是嫁衣。蝶嫁衣。”
蝶衣,嫁衣,蝶衣穿上蝶嫁衣一定會很好看的,可惜我看不到了。
當我醒來時,雪快停了。遠遠傳來煙花破空的聲音,在空中綻放,依然是絢麗的花,如果蝶衣在,她會不會飛上去,與花共舞呢?
我爬起來,就見到了主持,他竟有一些孤寂,他知道我醒了,喃喃自語,“弟子們都去賞燈去了,只有老衲守著這寺。那位女施主叫我告訴你不要再殺死畫眉了,可能它還會遇見另一隻的。然後她就走了。”
主持說完便走了,忽又回頭說道,“忘了告訴你,今晚已是元宵之夜了。”
我望著他孤寂的身影,忽然覺得主持比誰都要寂寞。佛門虛空,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會像他一樣,寂寞一生?
元宵夜。正是花好月圓的良辰吉日,他們已該同眠了吧?我忽然覺得好想喝酒。我若有所失的走在寺院中,寒風中夾雜這好濃的酒香。尋香望去,竟是主持在舉杯飲酒。
“你勿需驚然,世人皆寂寞,我入門四十七載,還是寂寞。佛能救我嗎?如果你是寂寞人那就過來飲幾杯吧。”主持的話令我絕望,佛門也不一定虛空。
一時,我竟想到了我親手殺死的那只畫眉和那座倒塌的破廟。
滿空煙火獨我寂寞,紅淚落盡孤鵑啼不休。
之子於歸!
生要能盡歡,死要能無憾。
我不由地輕歎:人生真是一場寂寞的生啊!
酒已盡,月已圓。
雪已停。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寂寞高手
月華如流,透過乏黃的百葉窗,散在桌子上,屋內一片靜謐。窗臺的沙漏,細細碎語,似在向月華傾訴塵封的寂寞。
桌上有杯,杯中有酒,散發著醉人的清波。清波蕩蕩,月華瞬間像是披上了霜紗,嬌楚而柔弱。
牆上的劍沉寂于古黑的劍鞘中,主人的手已經背叛了它,沒有絢麗過就已被埋沒。
主人的手白淨修長,略顯孱弱,充滿書生氣的手,但,那只手握著它的時候,是那麼的有力,仿佛它就是為了他的主人而存在。
劍柄淺淺刻著‘悲情’兩個字。悲情劍。在江湖中,它根本就不是名劍,只因他的主人從來不讓它出鞘。對於主人它甚至有點失望。它只能感受到主人的心一直都沉溺在寂寞中。
主人已在這家客棧喝了半個月的酒了,也許只有酒才能給他些許安慰吧。
他從來不出門,每當酒飲盡,自有人送來,有酒必飲。有時他會笑,不過我覺得他的笑像是在哭。
今晚似乎比往日都要冷,整座客棧都彌漫著濃濃的殺氣,我忽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可是,主人仍然喝著他的酒。仿佛這個世界就只有他自己,我知道這是因為主人對這個世界已絕望了。
主人昂昂首,望著窗外的月華,飲盡最後一杯酒。我仿佛聽見他輕輕的歎了一聲。窗臺的沙漏像似被冷霜潮濕了,就連那絲絲的碎語都沒有了。屋內靜的只有寒風拂動主人青絲的沙沙聲。
驀然,靜謐中夾雜著似有似無的殺氣。我在鞘中微微低吟,主人你醒醒啊!
果然,門輕輕的開了。一襲白衣出現在主人的身後,我感覺一股霸氣混合殺氣從此人身上發出,可主人仍然拿捏著空杯,癡癡發呆。
月光照在那人臉上,輪廓清明,劍眉輕斜,流蘇齊齊微動,幾絲被霜微濕的青絲在臉上拂動,但仍掩飾不了他的倨傲。那雙如狼眼般深邃的眼,殺氣就從他的眼中散發,令人膽寒。
主人終於動了,他輕輕放下空杯,驀然回首,他忽然笑了。
白衣人也笑了,但是我看到他的眼睛始終不曾笑過。而是充滿了敵意。
“自古高手寂寞,你也寂寞。”白衣人走近主人,睥睨相視,挑釁道,“難道你當真已無敵?”
“哈哈。高手寂寞?”主人冷笑,“我是寂寞的高手才對!”
“酒已盡!”白衣人緩緩道,“恰好有人請你喝酒!”
主人終於動容了,這些年來只要有酒的地方就會有主人的身影。
“好!”
我看到白衣人邪異的笑了笑。主人已步出了門。我卻被主人冷落了,他居然沒有帶我走。
自從主人握著我起,他從來沒有放棄過我。今晚他卻忘了我?
我才發現白衣人一直在盯著我,那樣邪異的目光令我發麻。他走到我身邊,伸手取下我,在手中把玩了片刻,然後輕輕稱歎。
“好一把悲情劍!”
月華依然,夜裡的西湖靜若處子,安睡在情人的懷中。楊柳依依,隨風而舞,沙沙細語,像似在訴說離別的苦。
一曲琴音平湖而來,打破了西湖的靜謐,主人忽地怔了怔,然後兩人循聲而去。
兩人踏月飛奔,奔向西湖畔琴音樓。我聽到主人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三年,三年吼如果我還在,我當與你一戰。”
白衣人沒有說話,只是睥睨的看了主人一眼。
轉眼,西湖畔琴音樓已在眼前。
兩人一躍而起,已上了樓。那人的輕功居然與主人不相伯仲。
樓中坐著一人,白衣勝雪,正在閉目弄琴。說不出的飄逸瀟灑。
白衣人正欲開口,主人揚了揚手制止了。忽地,他反手拔劍,隨音而舞,時而柔情似水,時而如萬馬奔騰,時而靜若處子,時而殺氣鬥盛。
白衣人在一旁竟已陷入了神往之境。心中暗自欽佩‘兩人居然達到了心靈相通,琴劍合一。
琴音落畢,劍已入鞘。
“今我遇君,猶,伯牙遇子期。當暢飲一杯!”那人說話不緩不慢。
主人欣然一笑:“一杯何以暢懷,當飲百杯!”
“好!”撫琴人撫掌稱道。
白衣人輕聲呼道:“須言,你…”
“不礙事的,今晚我開心,當然要喝個痛快。”他頓了頓,道,“不是嗎?”
“好!”白衣人笑了,暢然道,“我吳小邪今日捨命相陪!”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白衣人眼睛笑了。
清風徐來,月兒西斜。
三人仍在暢飲,我忽然覺得,他們三人都屬於一種人。吳小邪擊壇而歌。
‘月華若三千兮,獨我無眠。春秋幾韶華兮,英雄何在?
歲月匆匆流逝兮,知己幾人?…’
莫須言撥弦弄琴,彈了一曲《破夜》,琴音淩人,氣蓋山河。
主人豪飲一杯,拔劍狂舞,華麗無比,驚豔四射。
歌停。琴消。劍止。
夜又恢復了原來的靜。
“我們要做的事,你不明白。”吳小邪淒然道。
“許多事我都不明白。”主人歎道,“但我明白你們要做什麼。”
“寶劍離不開英雄。”莫須言頓了頓,道,“可是,你的劍已經寂寞了。”
原來他居然瞭解我。
“來,喝了這一杯。”主人舉杯,“從此天下再也沒有知己!”
他們並沒有喝,主人仰首飲盡。
“我們白手起事,到如今,弓已滿,箭在弦,不得不發。”吳小邪仰首飲盡。
“士為知己者死!”莫須言望著我的主人,仰首飲盡,道,“今日一戰,猶死不悔。”
“你有沒有遺憾?”吳小邪問。
“遺憾?”主人反問自己,我感到他的心中浮現兩句話。
生要你盡歡,死要能無憾。
我無憾了嗎?
主人在問自己。
蝶衣!
蝶衣!
蝶衣!
這個名字又浮現在主人心中。
他的心又痛了。
我又回到了主人手中,我感覺主人的手依然是那麼的白淨修長,那麼的有力,在主人手中,我感覺無比的安慰,我相信主人依然能發出那風華絕代的一劍。
三天的時間。他們與主人的決戰約在三天后。
主人有遺憾。他總牽掛著那個叫名甲府的地方和那個叫蝶衣的女子。
主人終究還是沒有去見她,他心中總有一些什麼東西在阻止著他。我甚至在奇怪主人到底是在在乎什麼,只要我在他手上,他就有能力把他帶回來啊。可是,主人沒有這麼做。他還是與以往一樣,每天喝著酒。
三天很快就過去了。這三天,主人足不出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去西湖的路上,人人都在議論著什麼事。我覺得主人對他們議論的事很感興趣。我隱約也聽見他們說的是名甲府的事。
原來,名甲府在前天晚上發生了劇變。名甲公子被人所殺,名甲府被洗劫一空,這一定是強盜所為,大家都這麼認為。
我發覺主人的手握的異常的緊,嘴唇都咬出了血。
他的心又開始痛了。
但他還是去赴了約。
吳莫兩人早在那裡等候了。
“名甲公子是不是被你們所殺?”主人一來就問了這一句。他的臉蒼白的毫無表情。
“蝶衣姑娘就在裡面。你帶她走吧!”莫須言指了指西湖樓。
主人急奔進樓,果然見到了蝶衣。
她的素容仍在。風華依舊。只是臉上蒼白無血,早已昏過去了。
主人的手輕撫著她的臉,細細看了一眼。猛然轉身。一怒拔劍,遙指吳莫兩人。
主人厲聲道:“把劍吧!”
“你知道我們為何要來殺你嗎?”吳小邪走近主人,緩緩道,“因為是名甲要我們來殺你。”
“哈哈!”主人淒然長笑,“我本早該死了!”
莫須言也走近主人,我發現她的袖中有一把寒刀,但並沒有殺氣。
“你要殺我們?”莫須言拔刀在手,道,“請!”
主人,不要啊。他們根本就沒有殺氣,絕對不想動手的。但是,主人的劍已在手,像是要發招了。
令我料想不到的是主人居然會毀了我。他兩指輕折,我就這樣被主人一折而斷。
“你們走吧!”主人丟下我,頭也不回地步出樓子,“從今以後,再也沒有知己了…”
吳莫兩人沉默了許久,吳小邪俯身拾起我,長歎一聲。
“高手終究會寂寞一生啊!”
我不知道主人後來去了哪裡,也不知道那個叫蝶衣的女人去了哪裡。我只知道我的新主人把重新接好了,帶著我去成就他的霸業。後來,那位莫須言公子功成身退,而我的新主人卻成了一方霸主。被人稱為‘西湖皇少’。
我很懷念我的主人,就像他懷念那個叫蝶衣的女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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